◇◇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我们被什么遮住了眼睛 ——读查尔斯－麦凯的《人类愚昧疯狂趣史》 何亮 《淮南子》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齐国有个人在集市上看到人家的金子，毫无顾忌 地拿了就走，被捉去见官。审案子的官员见这人瞅着不呆不傻的，却竟敢在大庭 广众之下公然盗金，多少有点奇怪，便喝问其缘由。这家伙的回答倒也老实： “吾不见人，徒见金耳。”怪不得，原来他满眼里只剩下闪光诱人的金子，看不 见人了。千百年来，这则寓言故事一直被人们当作财迷心窍的典型。不幸的是， 这种事情又不仅仅是在寓言里才有，跟这位让人哭笑不得的齐人一样的人，总是 在现实生活中一次次重现，人类因某种欲望而陷入愚昧甚至疯狂的故事，总是一 遍又一遍地发生。 近读英国作家查尔斯－麦凯的《人类愚昧疯狂趣史》一书，便使我不时掩卷长叹， 越发强烈地感到，虽然人类被伟大的莎士比亚称为“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 长”，但由一代代哲人和科学家用他们的辛勤劳作为我们注入的智慧之光竟还是 如此脆弱，我们还是如此容易地就被一拨又一拨骗子或别有用心的人蒙上了眼睛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是被心中某种过于强烈的欲望遮住了眼睛。 该书系统地讲述了发生在近代欧洲各国的一些集中反映了人类的愚昧与疯狂的重 要事件，如发生在法国的“金钱狂”，即几乎让整个法国破产的“密西西比”发 财计划；发生在荷兰并风靡诸多邻国的“郁金香狂”，使这种并非珍稀的植物一 株竟能炒卖到四万磅小麦或两万磅奶酪的天价；以及发生在欧洲各国曾使数十万 无辜男女（主要是妇女）被推上火刑柱的“巫术狂热”，使得数百万基督徒和穆 斯林血流成河的“十字军东征”，等等。其中介绍最详尽、充满了生动细节和人 物个性描写的，也是让我感受最深的，则是“炼金术士”一章。看到里面那些为 得到古神话传说中的“点金石”而如痴如狂的行为，看到那些有的满怀虔敬有的 则是一开始就拿它来蒙人骗钱的形形色色的炼金术士；尤其看到那中了邪一般追 随他们以求发财致富的大众－－其中既有大字不识的市井凡夫，也有学富五车的 教士和贵族－－看到这些人物和场景，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近年来发生在我国且至 今尚未完全平息的神功异能热。 早期的炼金术士似乎大都比较单纯，他们诚心诚意地相信人世间真的有“点 金石”这类东西存在，为了能得到这种点石成金的能力，他们使尽了种种能想到 的手段，动用了超人的想像力，有的人还有称得上是具有百折不挠的意志力，终 其一生，哪怕倾家荡产也不后悔，因为哪怕是第一百次试验失败了，第一百零一 次还会有成功的可能，至少他们心底是这么认为的。像15世纪德国一位名叫伯纳 德-特莱维斯的贵族出身的医生，“他的一生是误用才能和毅力的典范。在寻觅 炼金术这怪物上没有什么能吓得住他。从14岁到85岁他不间断地投身于实验室的 药物和熔炉上，为了延缓生命而损耗着生命，为变得富有而使自己沦为乞丐”。 最后，他带着对炼金术不减的渴望而于穷愁潦倒中死于隐居的荒岛。而后期的炼 金术士大都没有这么单纯了，他们或者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诚信和探索，但很快就 凭着一点聪明看出此路不通，却将错就错而改当骗子，或者从一开始就把这当成 蒙人混饭的手段，总之都是在掌握了点金术这一“特异功能”的幌子下，骗人钱 财，尤其骗那些还有些家产但因奢侈而入不敷出想发大财的贵族的钱财。比如法 国有位出身于铁匠的炼金术士，名叫让-戴里斯尔，他没什么文化，因为曾跟一 个不那么知名的炼金术士当过仆役，凭着天生的聪明参透了那些骗人伎俩，后来 就自立门户，也“炼”起金来。他的方法（据他自己声称）是跑到偏远的山里弄 些稀奇古怪的药草，配制成粉，然后用这粉就可把铅变成金。实际上，他只不过 是用了从师父那里偷学来的“双层坩锅”等把戏，即把坩锅的夹层中先放进金块， 上面让人看到的却是刚放进来的铅块，烧起来后把“炼金粉”放入少许，铅和同 样是易熔金属制成的夹层熔化后，锅底拿出来的自然便是金子了。这样一个并不 复杂的小把戏，却把包括地区主教在内的一些大人物骗得神魂颠倒，对他佩服得 五体投地，主教专门向法国国王和他的财务大臣郑重报告，以为这是将对国家命 运起决定作用的重大发现。而当聪明的戴里斯尔担心自己的把戏在巴黎也许会被 人智者看穿，迟迟不愿奉诏进宫时，主教又劝朝廷耐心等候，并且极具爱国心地 提醒“像这样的人……是不应迫使他逃到为他提供避难的别国去的”。 这使我们想起了什么？近年来在我国大行其道，弄得人心为之浮躁不安社会 因之乌焰瘴气的的这功法那异能，不也是走的同一条路子么？这当中，尤其是在 跟随“大师”们“修炼”的人们中，我们不排除确有一些真相信有特异功能的人， 就像书中那位虔诚而执著但又可怜的特莱维斯医生，是在真心诚意地追求心中的 梦想；但是，在已知的那些“自立门户”声称自己具有特异功能，并且只要跟他 修炼就也能成为半仙之体的“大师”当中，恐怕像铁匠兼骗子戴里斯尔这样的人 占了绝大多数，说他们全是骗子，大概也不会错。 后期的以骗为主的炼金术士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从来不说每次 炼金都能成功，说话行事都为自己留有余地。如果看他们表演的观众当中有带有 怀疑精神的人在，如果有人认真地盯着他们玩戏法的每一个细节而他自以为蒙不 过去时，他就会宣称因为时间紧张而弄到的药粉不够，或是用来变金的金属（铅， 或是铜）的硬度过软或过硬。有些更神道的炼金术士在表演失败时还会归结为看 表演者在关健时刻“精神溜号”，想了“不该想的念头”，总之是心不诚而已。 这跟我们的许多“大师”又是何其相似！ 这些骗子们的另一个共同特征，是他们之间虽然也有歧见，都想把自己的炼 金方法声称为当世最高，但面对公众，他们却表现得非常默契，从不说贬低同行 的话，反而尽可能地夸大对方的能力和财富。哪怕某炼金术士（不论是有真信仰 的还是骗子）死时已一文不名，他们也会为之制造出留下大笔遗产的神话，像前 述那位特莱维斯医生，在死后就被其他炼金术士们宣称为已发现了炼金术的秘密， 留下大笔财富。而这些传说在公众中还真不乏效果。对此，作者在书中评论说， “它能不断悬住人们的期望，显示发现点金石的可能性，提供未来的有利契机， 他们向来就会及时抓住这些机遇——进入皇室，用公费供养自己，接受权势大人 的豪赠”。是的，只要有一种“特异功能”还有人相信，就意味着别的特异功能 也完全可能，就给骗子们留下继续行骗的空间和靠行骗生存下去的希望。 任何骗术都不是凭空产生的，都有其一定的社会土壤或生存条件。近代欧洲炼金 术大行其道，正是基于黄金作为一般等价物既无所不能交换又十分稀缺这一特性， 基于人们对它充满了过于强烈的欲望，因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使得善 良的人们竟忘记了生活中的普通常识——如果真有了“点金石”或“炼金术”， 黄金真能够唾手可得，它也就不可能再凭着“物以稀为贵”而充当货币使用，与 铜铅何异！而特异功能之所以能在一个时期大行其道，也是人们被某些强烈的欲 望蒙上了眼睛——有病的人希望健康，健康的人希望长生，也有的对命运前途毫 无把握的人想通过神功预知未来，而当这种欲望被放大到超出一切的地步，人们 已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这时若有人煞有介事地声称能传给他们这种能力，他 们倒地便磕头言必称师父也就是必然的了，因为他们也跟攫金的齐人一样，眼里 已不再有别的任何人，不再看得见起码的常识。 期盼长生，喜欢财富，欲知未来，这是人人皆有的三大欲望，它们本身并非 坏事，而且这些欲望恰恰还会成为人类社会前进的动力。只是，如果不懂得只有 健康的生活方式才能给人以健康和长寿，不懂得只有诚实的劳动才能增加个人和 社会的财富，不懂得只有借助科学才能正确认识世界，把握未来，而是被过于强 烈的欲望遮住了眼睛，或者说把目光只盯在那些被骗子们吹得神乎其神实际是投 机取巧瞒天过海的奇招异术上，就会跟中外历史上那些因迷狂而失去理智的人们 一样，到头来一定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搭上了时间钱财又伤了身心，还 落下笑柄，让后世的人再当作续写人类愚昧疯狂趣史的笑料。 原载《科学与无神论》2002第2期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