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物理学是宽容的”   --读方励之教授的几篇近作有感 何怀宏     今天看来,茫茫宇宙大千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在细节上要复杂得多,而 在整体上却又简单得多;同时人们不无迟疑地接受了那些不久前似乎还很荒谬的 观念。这种现实性逐渐使人感受到一种哲学—科学态度的更张,启迪富有兴味的 思索。方励之先生不仅在理论天体物理学领域很有作为,成就卓著;且近年来经 常在哲学论坛上发表辞锋犀利、见地鲜明的文章。使人读来如春风扑面,为之一 爽。作为一个国际间知名的科学家,他更关心的是带根本性的科学问题,并对其 中的哲学思考倾注了极大的热忱。           一           十三世纪,那个号称“天使博士”的托马斯·阿奎那发明了上帝存在的 宇宙学证明——如果一事物在运动,必受到另一事物的推动,那末另一事物又必 定受其他事物推动,最后必然有一个不受其他事物推动的第一推动,这个第一推 动者就是上帝。“第一推动”构成了他的神学体系的基石,这种信仰深深根植于 中世纪的思想和人的行为方式中。四百年后,伟大的牛顿在追溯宇宙万物运动的 初始原因时,也认为这只能是“第一推动”给定的。从此,“第一推动”成了物 理学一个欲弃不能,欲留不成的难题。     以后的物理学已经对牛顿力学体系做了不少修正,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回 答“第一推动”究竟是什么,那就等于默认世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第一推动” 曾是那样。显然,这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假定宇宙无限,就可以摆脱“第一推动” 的纠缠吗?未必!宇宙学的发展,越来越多地支持宇宙的有限说;无论从数学或 从物理上都不能完成无限之外没有存在的证明,相反,却存在反例。可见,无限 并非一个免遭“第一推动”的避风港。     大爆炸学说使人们面临这样一种境地,由于引力,将不可避免地导致宇 宙的开端,宇宙不可避免地具有奇性(物理量无限大但几何点为零),但是这个大 爆炸的奇点,又是什么给定的呢?     “第一推动”之不能为物理学原则所容,是因为它来自超自然,来自上 帝。“第一推动”并没有随着阿奎那鼓吹的“科学是神学的奴仆”被送进博物馆, 现代宇宙学正在努力把它送进去(见方励之:《“第一推动”今昔谈》)。     宇宙应该自己决定自己,应该是自足(self-contained)的。     “我们不可能到宇宙创生之前去寻找创生宇宙的原因。因为,‘创生之 前’这个概念本身已经没有意义,特别当创生包含着时间创生含义的时候。     “另外,我们也不能到宇宙之外去寻找宇宙创生的原因。因为,宇宙这 一概念的意义,就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存在于其外。”(方励之:《宇宙的创生》)           破釜沉舟,别无生路,只有建立物理学的“第一推动”,宇宙学的发展 正处于一个极有兴味的时刻,神学和玄学独占的“宇宙创生”,将由物理学取而 代之。     八十年代初,剑桥学派霍金(W·S·Hawking)等人提供了一个可能的(量 子宇宙学)方案,它体现了这样的观念:宇宙本身就是宇宙创生的原因。初始条 件是宇宙自己决定的(创生“前”虚化时间);边界条件就是宇宙没有边界(没有 任何东西存在于宇宙之外)。创生之“前”,宇宙之“外”这些概念统统用奥康 (Ockam)剃刀去掉。即不需要任何外加的时空条件,可以求出宇宙的创生解。它 表明,“我们无须上帝,而可以用物理方法来确定‘第一推动’。如果说,‘谁’ 是‘第一推动者’的话,它就是‘无’”。(同上)     这就是——宇宙创生于无!不可不谓惊世骇俗。           二           饶有意味的是,许多基本的物理学原理,都建立在“不存”、“不可能” 的基础上,以全称否定的判断来表达其丰富的内涵。热力学定律就可分别表述为: 不可能存在效率大于1的永动机(第一定律或能量守恒定律);不可能存在效率等 于1的永动机(第二定律或熵增加定律);不可能达到绝对零度(第三定律)。爱因 斯坦说过,整个热力学实际上系统地回答了,如果永动机不存在,那么自然规律 应当怎么样。     宇宙学亦然,人们似乎更关心为什么不存在万有斥力,为什么不存在宇 宙空间弯曲,为什么不存在磁单极,等等。这类从不存在中认知存在的途径更诱 人深入(见方励之:《从不存在中认知存在》)。           "一个理论禁止得越多,它告诉我们的就越多。”(波普:《无穷的探 索》,中译本第39页)           霍金的“这个原则把牛顿的‘第一次推动’从物理学中彻底摒除出去。” (见方励之:《宇宙创生的量子理论》)因为最彻底、最强的否定或不存在莫过于 “无”了!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类古老的创世格言,正在受到严密 科学的定量研究,用以规定出它的含义。     老子曰:“无”就是“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 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寂者无声,寥者无形,“大象无形”、 “道常无名”。“道”莫名其妙,但又无所不在,无所不为;法自然之理,行无 为之治。中国先哲向以“闻道”著称,“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 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二千年后,黑格尔说,“无”就是纯粹的“有”,这只是一个指谓上的 区别,是不可言说的。在东方看来,“绝对的原则,一切事物的起源、最后者、 最高者乃是‘无’,……这种‘无’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无或无物,而乃是被 认作远离一切观念、一切对象,——也就是单纯的、自身同一的、无规定的、抽 象的统一。因此,这‘无’同时也是肯定的;这就是我们所叫做的本质。” (《哲学史讲演录》)     如果说这种议论不过是晦涩的思辨,那么,在科学日益走向一体化的今 天,东方神秘主义受到以严密形式逻辑和实验因果分析“求知”著称的西方学术 之格外垂青,惊叹“道”所具有的多义性和无规定性;从“无”中领悟隽永的暗 示,体会超越的哲理,求得精神上的平衡和满足,又是偶然的吗?“古代与现代 的文明之间,东方与西方的科学之间居然达到了那样紧密而协调的程度”。(见 方励之等编《相对论天体物理的基本概念》前言)这就难怪玻尔以阴阳太极图为 其互补原理的标志;难怪普里高津呼吁与中国自组织传统相结合的新的自然主义; 难怪惠勒因他倡导的“质朴性原理”寻根于“无”而兴奋异常了。     人们意识到,科学并不是什么预定于外界的宝藏。我们从来不是站在世 界之外,而是在其中通过与其相互作用去认识、改造世界的。重要的是,在世界 这个大舞台上,我们大家既是观众,又是演员(玻尔语)。自然科学不是自然界本 身,而是人和自然关系的一部分,因而也取决于人(海森伯语)。或许,这是最严 峻最深刻的测不准关系。     因此,抽象地谈论“现象”是没有意义的,除非它已经成为观察到的 “事实”,而所有观察渗透理论,所有事实都与假说有关。严格的说,“现象”、 “事实”是特定时代思想方式和风格的函数,对它们的解释永远是多元的。在黎 明的东方,第谷看到的是日出(地心说);开普勒看到的却是地平线推移(日心说)。 相对于常识和旧的知识背景,公认是“无”(不可观测)的东西,在新的知识背景 下就可能是“有”(可观测)的事实。知识担架的重物,理论“范式”的深化以及 实验手段的更新,都会使现象范围扩展和延伸而被不断发现,“现象”之有无没 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直至七十年代,舆论仍以为没有“下落不明的质量”,今天的科学家则 相信宇宙十分之九的质量是由不可视物质贡献的。天体的尺度、结构和演化,乃 至人类的出现,很可能都确定于这些不可视的性质(见方励之:《宇宙中的不可 视物质》)。     这一切,都是与人类的实践水平相适应的,实践把人的活动凝聚在对象 上,把人的本质体现在理解对象的规定性中。一切关于自然的知识,都是按人的 目的、人的需要选择、观察和思考的“自然”,不论其本身多么完善,都不能够 把对象本质给予我们。这就是“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 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单独是自然界本身;人的智力是按照人如何学会改变自 然界而发展的。”(《马恩选集》第三卷,第551页)     所以,马克思说,“抽象的、孤立的、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说来也 是无。”(《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131页)列宁说,摆脱了一切规定 的抽象自在,即无(见《哲学笔记》第110页)。也就是说,离开了人的实践的自 在之其然,就是没有现实意义的“无”。在这个意义上,无就不是一无所有。           三           实在世界毕竟不是柏拉图洞穴所映照的影子。恰恰相反,从古代“万物 原于水”到现代“时空是物质存在的形式”,这些原来纯属“形而上”学的命题 日益为实证科学所讨论。曾几何时,只有上帝才有资格过问的“宇宙的创生”, 现在正“由物理学给出答案”。在自然科学已深入研究的课题中,如果我们还停 留在即使不算肤浅至少也过分古典的水平上,自欺欺人,则未免太可笑了。     这并不意味着哲学的无能。从思辨式的自然哲学进步到实证的自然科学, 从牛顿的经典阶段进步到相对论量子论的现代阶段,都十分清楚地留下了哲学作 用的痕迹。自伽利略确立了以斜面和望远镜为标志的实验和观测方法,用它是否 能认知我们不可直接接触和看到的东西,不是开始就清楚的。直到上世纪,仍有 人反对研究原子结构,反对研究天体成分,更反对研究宇宙的有限无限,理由是 这些东西不可直观,促使科学家起而驳斥这类观点的根据,是基于这样的哲学: 尽管人不能进入原子,不能穷尽宇宙,但是微观性质和宏观表现之间存在着多方 面的联系,宇宙的整体和局部之间也存在着多方面的联系(见方励之:《从“万 物原于水”到“时空是物质存在的形式”》)。     就象几何公理并不是建立在“不证自明”上,物理学也不是堆在直观的 基础上。科学深入形而上学的领地,“这是哲学引导自然科学的结果,也是哲学 进步的一个真正标志。”(同上)人类越深刻地理解宇宙,就越要寻找思辨的支点, 寻找哲学的色彩,就越需要形而上的信念和理想鼓舞探索宇宙奥秘的热情和勇气。 科学理论的被接受,不仅在于她提供了简单和美的世界图景,还在于她支持了一 种先进的哲学,进而支持了一种可取的生活方式。这是“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的 ‘缺少的环节’,而用不着引进任何只有权威才能保证的永恒哲学。”(弗兰克: 《科学的哲学》,第7页)     如实地反映、再现自然固然重要,但其对人的价值,与人的关系更重要。 科学的发展取决于社会实践需要的程度,我们置身于自己世界观预设的世界内, 创立科学的自然图景,创立意识形态的文化,将自己对象化于这种科学文化之中, 赋予世界自己的精神,并在创造新世界中体现自己的本质,这“是自然界的真正 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本主义。”(马克思: 《一八四四年手稿》第75页)     “世界是一个整体,人类的文明是一个整体,近代科学就是在这一整体 中繁衍出来的。”(方励之编《物理学和质朴性》编者的话)都象新老实证主义那 样拒斥形而上学,割断与社会实践和文化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科学势必沦为无价 值的符号、算式,终致僵化、萎缩。科学不能“躲进小楼成一统”,局限在逻辑 规则和静态分析中构造自身的模式。如果不久前人们关心的还只是理论的结构、 还原和证明,那么现在的中心则是作为知识本身,科学发展的合理性和可行性。 是历史学派开辟了这一课题,但其涵义却是整个社会实践和文化所共同关注的。     好走极端的当代科学哲学家费耶阿本德(P.Feyerabend)直言不讳,科学 家不仅是理论的发明者,而且是事实标准、合理性形式乃至生活方式的发明者。 根本没有一劳永逸的超历史准则,就象没有一劳永逸的“判决性实验”一样。他 的“反对方法”、“怎么都行”,难道不也是一种独特的方法、一种激进的形而 上学吗?费氏语虽偏激,但却不无见地。     只有忽视或侮辱哲学,才能从哲学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这样的时代过去 了。实证主义、逻辑主义的衰落,历史主义、“形而上学”的复兴,是当代哲学 极富有意义的成果。这当然绝不是煽动大家去找“宇宙之砖”、“世界公式”, 而是强调,缺乏哲学就造就不出爱因斯坦、玻尔;逃避哲学往往使自己沦为反科 学的意识形态的牺牲品。没有批判的哲学,科学会成了过时的形而上学的俘虏。 哲学虽然不能证实和证伪科学,但经常是科学思想的先驱,而一旦神化教条,则 又成为科学进步的桎梏。所以,就特别要提倡大胆的怀疑进取,反对奴仆式的钻 研。     新的世界观,并非一时兴之所致,而有其更深刻更宏伟的社会历史背景; 科学将有崭新的概念、新的语义、新的标准、新的范式。与莱布尼茨不同,“可 能的世界”并不在上帝的意志,由“最完善的充足理由”所预定;与卡尔纳普也 不同,也不是与现实世界并存的用特殊语言构成的逻辑一致的命题集合……。但 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形而下”意义的东西,未必没有“形而上”的意义。           四           “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玻尔早就指出过,我们一方面建立 起与经典物理学不同的定律;另一方面我们观察、测量和陈述时,又要求始终一 致地运用经典的概念,这就是量子论的佯谬。其实又何尝不是宇宙学的佯谬呢? 语义悖论总是存在的(或许这正是本世纪以来人们对语言的兴趣长盛不衰的原因 吧!)。事实上,从测不准关系开始,我们遇到的就不简单是观测精度问题,而 暴露了物理学定律的局限性,暴露了其基于的经典概念的局限性。     在普朗克时代,由于引力的量子效应,时间空间的意义就超越了我们迄 今理解的“四方上下”之“宇”(空间)"往古来今”之“宙”(时间)--"我们终于 认识到时间空间概念本身是有适用界限的。”(《宇宙的创生》)小于普朗克时间 (10^-44秒)、普朗克尺度(10^-33厘米),时空概念就不再普适了;广延性持续性 就不再有效了。有界限的东西,往往是有起源的,时空应起源于没有时空的状态, 我们今天使用的微观、宏观、宇观这些属性都源于那里。当然,如果企图以现行 物理学去讨论它,恐怕只能是一种奢望吧。     时空的确是坚硬的,但并不是绝对坚硬的。在普朗克时代,时空必定是 多连通的,以致不能简单地规定顺序和位置,时空会发生特殊度规的变异,会出 现特殊的约束和拓扑(见方励之:《时空拓扑》)。     这就要求转向对时空形式哲学形而上的思考:     “形而上者谓之道”,“道可道非常道”。日常语言、经典概念有不可 企及的意境。玄学所谓言不尽意、得意忘言的奥妙,禅宗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 传的顿悟,盖指示此。现代分析哲学的鼻祖维特根斯坦居然也发掘到这种境界, 他不止一次地感叹,语言是我们的界限,确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就是神秘的存在; 只有登楼撤梯,最后越过自己通过的命题,才能知道原来那是没有意义的,才能 正确地看世界(见《逻辑哲学论》§5.§6.)。他自以为最成功的地方,连他的追 随者也难以沿袭,这的确不同凡响,意味深长。但是维特根斯坦忘记了,对于不 可言说之物,人们不会永远保持沉默。     “我固然并不认识它的自在的样子,然而我却认识它的为我的样子,也 就是说,我认识它涉及世界的样子,而我是世界的一个部分。”(康德《形而上 学导论》第148页)康德派定自在之物,为了防止人类理性的僭越,这是他的纯粹 理性界线,是他的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从此为信仰留下地盘。问题是,不可知 论的荒唐并非无知,而在于它对理论的怀疑仍然限于理论本身的立场,是尚未摆 脱自身束缚的自我诘难。如果说不可知论有什么积极意义的话,那就是它是为破 除旧的思维方式而提出的。没有自在之物,不能懂得康德;有了自在之物,又不 能停留于康德;理解自在之物,就意味着超越康德。     这正是哥德尔(K.Godel)定理的精神实质:一个公理形式系统 (理论体系),假如它无矛盾和协调,满足一致性,那么系统中必定有某些命题不 可判定;系统的一致性在其内部也不可证明,即不满足完备性。如果一定要判定 那些命题,证明系统的一致,就必须引进新的公理、新的规则。但是扩充了的系 统又会出现新的不可判定和不可证明、新的不完备,除非它可以不一致。     相对论宇宙学也是不完备的,人们曾经为其奇点大伤脑筋,考虑了引力 的量子效应,就会发现奇点超向模糊了,“奇点不但可以避免,而且宇宙正是从 ‘无’中创生出来的。”(《宇宙创生的量子理论》)量子宇宙学致力于统一宇宙 和基本粒子。就此意义,霍金是对的,“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就可发现一组完全的、 自洽的、统一的物理相互作用理论,它能描写所有可能的物理观测。”(方励之: 《理论物理学的前景》)哥德尔也是对的,正因为有不完备性,理论就不是封闭 的。它只能从自己的基础出发回答它能提出的问题,当它感到力不从心时,就不 得不寄望于新的假设、新的基础,而这些引进者将破坏原来体系的协调,于是出 现矛盾,产生悖论,终于导致了变革——本世纪初物理学革命、数学革命就是明 证,人类认识不断自我超越的内在动力正在于此。     牛顿一再声称他不需要任何假设,一再告诫世人当心形而上学。但他自 己既不能抓住头发把自己举起来,也无法排除那个极不光彩的造物主。这不只是 牛顿的悲剧,却说明了一个今天看来并不艰深的道理:绝对的自足是不可能的, 初始的假定总是不可避免的,没有假设,科学则寸步难行。同时禁止不一致和不 完备,“这个要求从来没有一个理论达到过,而且也根本不可能达到。”(《爱 因斯坦文集》第一卷第475页)无论它看起来多么严格,多么协调。     当然,我们也不必无休止地责怪牛顿,值得庆幸的是,“自从哥德尔定 理出现之后,上帝本身也已经不再是不动的了,他不断地建立起越来越强的系统, 这样上帝就变得更加活跃了。”(皮亚杰《结构主义》第101页)哥德尔不完备性 定理被奉为“人类知识的中心”,的确不是过誉之辞。     老黑格尔说得好,“‘无’的最高形式,就其为一个独立的原则而言, 可以说就是‘自由’。”(《小逻辑》第193页)     理论的命运通常是,一开始被当作异端邪说,后来又变成迷信教条。科 学史上,确实不乏空前的杰作,但决无绝后的天书。任何一个既定的人,任何一 个现有的理论,都不可能洞察一切,预言一切;不可能把所有问题解决殆尽,我 们总可以再问一个为什么!站在才华横溢的先辈肩上的后继者,永远有未竟的事 业召唤他们。     二千年前,屈原曾经这样向天发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 形,何由考之?……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三百年前,牛顿坚持用自然力去解释被认为是神造化的天体运动,但是 在“第一推动”面前,他退却了。     四十年前,伽莫夫(G.Gamow)对于大爆炸之所以然,踌躇不前,为了表 达其知难而退的心境,他引用了圣·奥古斯丁《忏悔录》的一段话:“某些人对 上帝创造天地之前说三道四,上帝为那些胆敢追究如此高深命题的人,准备好了 地狱。”     现代宇宙学并不是在亵渎他们,而“在于它提供了一条路,一条探索宇 宙创生期的可能的路。”(《时空拓扑》)就其大胆和想象来说,是早已超过前人 了!     那些胆敢追究如此高深命题的人,并没有下地狱。     “物理学是宽容的,它从来不准备把什么送进地狱。”(《“第一推动” 今昔谈》)           (方励之的近作:《“第一推动”今昔谈》,载《自然辩证法通讯》一 九八四年第四期;《宇宙的创生》,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一九八 五年第四期;《从不存在中认知存在》,载《百科知识》一九八三年第五期; 《宇宙创生的量子理论》,载《天文学进展》一九八四年第二期;《宇宙中的不 可视物质》,载《百科知识》一九八四年第九期;《从“万物原于水”到“时空 是物质存在的形式”》,载《哲学研究》一九八二年第六期;《时空拓扑》,载 《百科知识》一九八六年第一期;《理论物理学的前景》,载《百科知识》一九 八一年第一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