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7/09 (第四十四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今年七月份增刊“爱情文学”已于七月一日出版。    ※ ※   本刊另有多媒体版本,存在新语丝家页。            ※ ※                                 ※ ※※※※※※※※※※※※※※※※※※※※※※※※※※※※※※※※※※※                  § 雪阳:卷首诗           §      旁观者                  § 【网讯】             §      ·雪阳·                  § 【牛肆】             § 我们需要证据 浩子:娶个上海女人做太太     § 但时间这一面墙阻挡了我们 亦歌:北方情结          § 一切在墙的那一边发生 阿媚:说名士           § 没有时间的事件                  § 不能最后确定 【丝露集】            § 非马诗抄             § 夜晚是一个星球成熟的标志 雪焰:棋局            § 即使对着太阳 渡影:今天我开始歌唱       § 也只露出半个世界 司静:遥远的汽笛         § 而成熟的阴影又把另外半个潜藏起来 青岩:冤魂            §                  § 就象自由旋转着的人 【网里乾坤】           § 永远把真实的一半留给自己 黄仁宇:如何确定新时代的历史观  § 把真实的另一半公开     西学为体·中学为用(五) §                  § (寄自英国) 【网萃】             § 亦歌、赋格、虎子:莫扎特笔谈会  §                  § 【网讯】∽∽∽∽∽∽∽∽∽∽∽∽∽∽∽∽∽∽∽∽∽∽∽∽∽∽∽∽∽∽∽ ★一项调查表面,上海家庭电子计算机的普及率已达8%-10%,而在两年前 则仅为1%-2%。每13个上海人中,应有一个参加过全市统一组织的计算机 应用能力考核,已有60万人获得了考核合格证书。 ★中国大陆第一家国营的网上书店“中国现代书店”(http://www.modernbooks. com)最近正式开业,世界各地的用户都可以在那里用信用卡直接订购中国大陆五 百多家出版社的图书和六千多种报刊杂志。 ★自这个秋季学期开始,哈佛、UCLA等校都将在网上开设研究生课程,通过 万维网多媒体的形式授课。康奈狄格州的Bridgeport大学开办了“互 联网大学”,学生通过在网上上课攻读人类营养学的硕士学位。 ★新加坡开发银行在网上开设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银行服务,用户可以通过互联 网查账、付款并转账。 ★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卢旺达在MCI的协作下,连上了互联网络。北朝鲜政 府也在日本设立了一个新闻网点(http://www.kcna.co.jp)。 【牛肆】∽∽∽∽∽∽∽∽∽∽∽∽∽∽∽∽∽∽∽∽∽∽∽∽∽∽∽∽∽∽∽ ◆            娶个上海女人做太太 ·浩子· 上海女人不好娶。这是每个在上海的男人都有的共识。不管你是土生土长的 上海男人,还是异乡来的“打工仔”,甚至“港巴台巴”、“鬼子鬼佬”,反正 要娶上海女人做太太,先得做好“吃得苦中苦,也难为人上人”的思想准备。 首先要过“追求”一关。大凡漂亮小姐,自有可以令男人“俯首称臣”的“ 特异功能”--而上海小姐尤盛。约会的节目,要层出不穷才好,生日的礼物, 要出乎意料才行。上海这地方土洋结合,所以算来算去,一年下来的“节日”还 真不少。从年末算起,圣诞要有“大餐”,新年要有“派对”;农历过大年,“ 礼节性”外出旅游数天;转眼“情人节”又来了,不送玫瑰花是不行的。阳春三 月“天堂游”(苏杭),清明时节去踏青,“五一”又是劳动节,一辆的士过“ 沪宁”(高速公路);“六一”家有小外甥,一同带去“动物园”;总算“七一 ”没“花头”,不巧又是“她”生日;“八一,九一”歇歇气,偶尔还要去“避 暑”;转眼就是“十一”到,长长周末短短气;秋高气爽无暇望,眼看年底又来 到。这些还是“小儿科”,说不定她忽然想起要去香港、东南亚,一张机票就把 你咽得够呛(幸好上海还没有开始流行“欧美游”)。大凡钱的事,也就好说, 你有多少钱,就望望哪个“层面”的女孩,最多早早摊牌,说声“没有”也好叫 她“死心”。但即使不隔三岔五地往外走,就是上海市内的“恋爱消费”也吓得 你够呛。夜场电影是50元左右的票价,还要加上上海小姐爱吃的“牛肉干”“ 甜橄榄”;随便的一顿晚饭,没有100元,你休想逃过--好在现在的上海女 孩都比较“实在”,所以不用叫上十个八个摆满一桌,人家还叫你“巴子”。但 是点菜也有讲究,清淡却要有特色,鱼肉素菜点配得当,最好红酒一杯,又开胃 又有了气氛,再点一支蜡烛,就成了上海小姐喜欢的“情调”。十个上海女孩, 九个爱吃零食。所以要记得在她的小坤包里时不时塞一些零嘴。喜欢玩也是上海 小姐的一大特色,滑冰呀,打保龄呀,甚至打电玩,当然还有卡拉OK。反正外 面流行什么,你都得提防你的“她”会突然提出来“我们今天去玩---,好吗 ?”她双眼迷迷地看着你,你自然难以抗拒。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就只有自己知 道了。 过了“约会”这一关,就要到“毛脚”一关了。上海人称新女婿(婚前)上 门叫“毛脚”上门。“毛脚毛脚”,千万不要毛手毛脚。一般的,初次上门的男 人,是不能少于千元以下的“见面礼”的,否则,未来的“丈人丈母”说你“小 气”,一声令下不准女儿同你交往,你的“前期投资”就泡汤了。所以千万要“ 谨慎小心”,先问清未来丈人丈母的“嗜好”,然后“投其所好”,一次到位。 上了门,才是“万里长征”开始了第一步。接下来的考察更是“层出不穷”。现 在的上海人,几乎家家都有“星期天牌桌”--不少上海人信奉“麻将台上看女 婿”,所以一旦男人被邀上牌桌,请千万小心。不能太不会打牌,也不能太会打 牌。要是老输,女朋友怪你“介唔用”;要是老赢,老人家就该不高兴了。但也 不能算得太好,如果场场麻将都打得盈亏相当,自然会被人怀疑“人太精怪”。 要知道,上海父母眼里的理想女婿,该是人活络但只对外;对老婆,要有宠,有 拍,有怕,有听。所以有段时间上海流行一句话,叫做:“听老婆话,跟共产党 走”。过了牌桌关,还要过“社教关”。最好你的女朋友没有小弟小妹的,否则 ,日脚有的难过了。他们三天两头要找你“麻烦”,跟着阿姐一起“折磨”你。 买不到紧俏商品要找你,寻不到好工作也找你;甚至他去考托福,你也要被“套 牢”去做假--最后“穿帮”,你落得被老板开除的厄运。 就算你“侥幸”过了“毛脚”关,你依然要小心。因为上海女孩为了一些很 小的事也会同你“拜拜”,即使你们已经领了结婚证。随着物价的飞涨,上海的 结婚费用已经从以前的几十、几百、几千,激增到几万甚至几十万了(当然也有 过百万的,这是少数)。所以,你不能让你的女朋友觉得太低于小姐妹。你的预 算要包括全套的电器,不算太差的家具。现在流行送婚戒,稍微看得上眼的白金 钻戒都是上万的了。如果你是“外来户”,你还要考虑贷款买房子,一般的上海 女孩,是不跟“无房户”结婚的。即使你是上海本地人,你的住房不宽敞,也有 被“淘汰出局”的可能。婚礼的规格也“日涨夜大”,现在又流行起了别墅结婚 和出国度蜜月。随便想想,也是好几万的开销。虽然父母兄姐亲朋好友都会支援 一些,但也只等于一个“分期付款”而已。收的礼金,不是已经支出过了,就是 等待下一次人家的“需要”。所以,要是要好的朋友,不如成立一个“互积金小 组”,大家共同存款,互相帮助,以备候用。 终于可以进入“结婚殿堂”了。可是“洞房花烛夜”的你,早已筋疲力尽。 面对花容月貌的“她”,你是进也不好,退也不好,又爱又恨。总算可以做“人 ”了,谁知婚后的生活更是“举步维艰”。要是碰巧她是“独生女”,你就要做 好每天去买“大饼油条”的准备,当然也忘不了去菜场逛一圈。大家都去上班, 所以你是享受不到“日本太太”式的甜甜的“吻别”的。婚后的她,会比以前要 更“作”。如果你的事业碰巧不那么顺当的话。“作天作地”,是许多上海女人 的“特色”--主要表现是,她会莫名其妙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生起气来。她最 厉害的一招是“回娘家”。那样的话,要么你一连几天无人管,要么就是“卑躬 屈膝”上门“负荆请罪”。所以,把太太“关在家里”是最好了。一切“人民内 部矛盾”,即使她要你跪“汰衣裳板”。上海女人还有一个口头禅,叫做“你看 隔壁人家”。看什么呢?无非是他们家的电器,他们家的装潢,他们家又有人来 送礼,他们家的男主人多少有“花头”(也许“他们家”的女人也在这样对男人 这么讲)。可是你要是真的一头扎到你的事业里,她又说你是“赚钱的机器”, 忘了她的生日,忘了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所以也千万不能冷落太太,否则不知哪 天回家,已经“人去楼空”了--回娘家还是小事,万一跟了什么人蹋上什么“ 列车”、“飞机”的,就惨了。 春去秋来,你们的宝宝诞生了。你的上海太太便会更加需要“呵护备至”。 别忘了去买“太太口服液”,别忘了去买“减肥霜”,还别忘了去买些漂亮衣物 首饰说明:“你还是如此美丽。”太太做月子,你要记得给宝宝换尿布--否则 就是多赚钱,全用“一次性”的。现在你要为你的“下一代”更加努力工作了。 你的太太也会更加喋喋不休,每天“快马加鞭”地要你朝前赶。现在的上海女人 事业心越来越强,所以你的太太“不幸”有份很好的工作的话,你得主动承担一 些家务事。比如早晨得送宝宝上幼儿园。忙完小家,别忘还有她的“家”,就是 你的丈母家。双休日里,得抽天空帮那“家”搬搬煤气罐,擦擦玻璃窗之类的。 这样,大家脸上好过。最最“不幸”的,是你的小家在你的“老家”--由于上 海住房困难,许多年轻人结了婚是跟父母一起住的。所以“婆媳关系”这一关, 有时候是男人比女人更难过。好像演戏一样,做上海女人的老公,你得学会被问 到“如果你的媳妇和你的老娘同时掉到河里去,你先救谁”时,要面不改色心不 跳地拉住母亲的手,看着你的漂亮女人说:“先救你”。这虽说是“夸张”,但 是在现实生活中,作为儿子和丈夫,你要做的这方面的选择真是“层出不穷”。 所以,步步为营,你必须时刻注意,要调解不要“火上加油”。最好的技巧是藏 下你的“私房钱”--逢年过节以母亲的名义给媳妇买些衣物或者以媳妇的名义 给母亲买些补品,虽然你因此少抽了几包烟,但是换来一年的“太平”还是值得 的。 既然这么“磨难”,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赴汤蹈火”“前赴后继”地去娶 “上海女人”呢?上海男人自不待言,因为在很多上海家庭中的观念是,娶个“ 乡下人”一定是男人无“本事”(很有趣的是,“上海人”几乎把所有的“外地 人”叫“乡下人”--时髦一点的叫法是“巴子”;他们把香港人叫“港巴子” --憨巴子;他们把台湾人叫“台巴子”)。如果说上海女人乐于嫁给“港巴台 巴”的话,上海男人是不会去娶“外来妹”的--否则的话,别人会问:有啥问 题吗?意思很明确,在上海老人眼里,讨个上海女人做媳妇是“天经地义”的, 只有“没本事”才娶外地人。而且近年来上海女人“外嫁”频繁,所以上海男人 要是“娶不到”上海太太也是有些“失面子”的。 至于非上海籍男子,如今也这么“纷至沓来”地娶上海太太,除了以上“罗 列”的“种种不是”之外,自是因为上海女人有她们特有的“好处”。 虽然接触过各色的“女人”,私下里喜欢的依然是上海女人。也许是地域的 关系,上海女人得天独厚地拥有了良好的天时地利。尤其是开放以来,各色人等 闯荡上海滩,给上海女人有了很好的职业选择,也使她们提增了眼界。如果以上 说的“上海女人”是90%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中的一部份,那么,受过良好 教育的上海女人无疑是一道非常美丽的风景。 首先,她们有着良好的生活观念和生活品味。由于外来人口的增加,在许多 “外地人”的眼里,上海无疑是“洋气”的--它不仅还残留着二三十年代的“ 没落贵族”之气,而且新生代的创新精神加快了这个城市的节奏。洋行里的上海 小姐,对于生活的高品质追求,是令这个城市的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一个很大的 因素。只要去淮海路的商店转一圈,你就会知道上海女人的细致与“挑剔”。走 在马路上,愈来愈“个性化”的打扮,是上海女人吸引住无数“爱好者”目光的 “诀窍”。她们可以住在狭小的三层阁里,但是她们一定把自己收拾得“三清四 落”,从平均水平来看,上海女人的打扮应在整个中国属于“领先”地位的。除 了打扮,上海女人也懂得“保养”--吃营养品,上美容院,甚至去体育馆做健 美操。这样的女人,比起在厨房里转的女人,自然另有吸引男人的地方。走进一 般的上海家庭,都可以发现小小的地方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上海太太就有这样的 本事,“螺丝壳里做道场”,把个小家弄得很有“气氛”。一般的上海人,小家 的观念要大于一切,所以,即使太太工作很“出倘”,她们一般也不会很自觉地 去做“女强人”。 上海女人,依我看来,有很大的一部份是介于“女强人”和“小女人”之间 的。上海女人的精明能干,是绝不亚于上海男人的--至少这几年来,大量“外 来成功人士”的介入,使许多上海女人找到了她们的位置,也使她们逐渐摆脱了 对男人的依赖。和台湾香港女人比起来,上海女人更相对独立,而且她们中的不 少人因为从小在相对拥挤的生存环境中成长,所以更明白生意场上的“左右逢缘 ”。上海女人的“会做人”,很大程度起到“帮夫”的作用。一度在上海兴起的 台湾人“包二奶”其实并不如我们说的那么简单。事实上,除了感情或性的相互 需要之外,许多上海女人(包括在上海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外地女人”)在生意 上着实帮助她们的“情人”打入了大陆市场,她们中聪明的一部份也借此打开了 自己的局面,所以除了做“情人”,她们还做“助理”(也许倒过来讲更好)。 轰动一时的“纪然冰”就是很好的佐证。年轻、聪明、懂感情,是这些女人的“ 优势”。说上海女人是“小女人”是因为她们中的不少人依然保持着传统的东方 女性的禀性。许多有高学历的上海女人把丈夫的事业看得很重,所以她们有牺牲 精神。骨子里,大部份的上海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所以一旦丈夫 的事业有了起色,大部份的上海女人还是能够任劳任怨,做贤妻良母的。更可贵 的是,她们以丈夫为荣,甘于做“幕后”,识大体,懂分寸,应该是成功男人的 良好伴侣。设想如果你劳累了一天回到家,你的太太已经为你摆好了丰盛的餐桌 ,上面都是你所喜欢的,该是多么温馨?! 其实你从上海的“女性文学”中,就可以看出上海女人的大致。远的,喜欢 的是张爱玲。她笔下的女人是丰富的,依稀代表了三十年代的上海中产阶级女性 。她们的目标,便是成为一种“优雅的女人”,这种女人,其表现就是“出得厅 堂,下得厨房”。旗袍麻将,宴会舞会。她们虽然也有幽怨,比如“白玫瑰”。 但是她们是聪明的,也是“有见识”的,所以,虽然近年来上海离婚率扶摇直上 ,但是“要死要活”的事,还是少见。“好聚好散”是很多上海女人的宗旨,因 为有独立的能力,上海女人有了“主见”。 近期的上海女作家中,喜欢的是王安忆。王安忆的文章和她的为人一样,恬 静而睿智。以前的《张家少奶奶》,最近的《长恨歌》,都是很好的上海女人的 写照。可惜上海写散文的女作家没有成“大气候”,不及广东的“四大才女”, 也没有台湾的一些女作家来得“大气”。主要原因,可能还是见识“不够”。所 以上海要脱掉“小家子气”,上海女人要真正“优雅大方”,还是需要整个城市 的素质再提高。 娶个上海女人做太太,娶个漂亮的上海女人做太太,娶个聪明的上海女人做 太太,娶个优雅的上海女人做太太,娶个罗曼蒂克的上海女人做太太。这,或许 正是很多成功男人的心愿罢。 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Pretty Women》,这是 一个让男人女人都有些心动的电影。现代的“灰姑娘”也许在上海的许多角落里 正潜藏着--这要看你是哪一种男人,又遇到了怎样的女人。顺便讲一句,在金 钱的社会里,要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完全不讲“钱”是不可能的。但是,绝 对可以相信,在全世界的女人都盯着男人的钱袋看的时候,也许你在上海,还能 找到真正的爱情。 (寄自美国) ◆            北 方 情 结 ·亦歌· 自幼在西湖边长大,一个“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和历 史牵连过多的地方”(余秋雨《西湖梦》)。打从秦始皇在葛岭泊船,隋炀帝下 令把运河修到杭州后,西湖便一刻也没安静过;质本洁来还洁去已成了摩挲千年 的幻梦。布衣显贵,才子庸人,多情的负心的,文臣武将都能在湖边体察到某种 慰藉,感慨流连一番。兴之所至,或题诗作画,或修塔建房,把一片原本钟灵清 秀的湖山打扮得艳丽又招摇,贴载得不堪负荷,于是便黯淡了往昔秀丽的容颜, 西湖象是位心高气傲而又不得不在风尘里打滚的交际花,无精打彩地,爱理不理 地背靠着青山休酣,供人一如既往地观赏再观赏。 湖上的晨雾象是千年历史的大融合,把西湖密密实实地罩住。穿透这千年的 雾霭,可以看到东晋的抱扑子在练丹修道,苏轼在建堤筑坝,白居易在湖里挥汗 如雨,挖泥清藻,苏小小在西陵松柏下吟唱《同心歌》,岳飞在风波亭里感叹英 雄末路,林和靖放鹤隐居,寄情山水。老蒋占了蒋庄,老毛则在柳庄眺望亘古湖 山,林立果在悄悄地修他的地下宫殿,搞“571工程纪要”……如此众多的历 史贮积,使杭城人反而对西湖产生一种疏远感。每天熙熙攘攘的游人使自己如成 过客。意识到这点后就不顺心;挤不上车便骂外地人,小菜太贵也骂外地人,骂 累了,又回头埋怨西湖名头太过响亮,让她的子民终日身处闹市。可一有亲朋好 友前来作客,又不厌其烦地夸这地方山清水秀:满湖的历史,遍山的古迹,数不 胜数的景点;无处不在的历史于旭日东升之际就随保淑塔的铃铎在晨风里荡漾, 午间又去曲院风荷乘凉,月下在断桥边徘徊,晚间又在孤山夜话。打开菜谱一看 ,有楼外楼的东坡肉,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宋嫂鱼羹,油炸桧(麻花),知味 小笼包子,莼菜汤…… 如想去四眼井喝虎跑泉,就得过武松独臂擒方腊的万松林,再往下就到了鲁 智深圆寂的六和塔。回来又得路过南宋皇家的八卦田,金主亮欲“立马吴山第一 峰”的城隍山,镇过白娘子的雷峰塔残基。如游兴仍炽,还可去灵隐看看印度的 飞来峰和康熙老儿酒后误写的“云林禅寺”大匾。一路除了历史还是历史。再夸 下去可就要漏嘴了,因南宋在杭州建都一百多年,杭州话已悄悄脱离了吴方言系 ,少了些吴侬软调,多了些铿锵有力的北腔,可又似是而非,使杭州人在外地备 遭白眼。 记忆中的杭城永远是这种情调的;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幽深久远,渗透着千百 年的韵味儿,一不小心蹭掉巷子里粉墙上的一点白灰,便露出了清代某人的打油 诗,再仔细擦一下,就擦出了明代,宋代,唐代人的题壁。惶惶然后退几步,又 踩着了汉代的石墩。巷头巷尾,湖上湖下都散落着一页页历史。 太多的古气就会让人压抑得慌,也难怪会有人“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 长,悠长又寂默的雨巷,等待着,一个梦一般地凄婉迷茫的,象丁香一样结着愁 怨的姑娘”(戴望舒《雨巷》)。这种地方肯定出几个文人,但大多面白腿细, 或孤芳自赏,或细腻缠绵,吟咏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类的 诗句。美则美矣,却少了一种粗犷豪迈之气。修竹丽湖,假山曲桥,柳浪闻莺造 就了杭州纤秀的个性。在湖边住久了,便会对北国厚重的黄土,塞北强劲的山风 ,芦沟弯弯的清月,阴山茫茫的敕勒川,及炕里煨着的山药蛋生发出无限的向往 来。 有了这种向往,便不断地去书刊杂志上找些北方的作品看。随着史铁生我去 过陕北的清平湾,和疤子二黑拴儿放过牛住过窑洞,也在黄土崖上对英娥直着嗓 子唱道:“梳头中间亲了个口,你要什么哥哥也有。不爱你东来不爱你西,就爱 上哥哥的二十一。” 随贾平凹我去过商州,帮人打过井下过地劈过太岁,干累了也蹲在村头槐树 下敞着怀吃那宽宽的辣子汤面,再帮二婶擀烙饼做馍。之后又下州河撑竹排运桐 子,去白石寨城卸货,然后绕道去麻子的铁匠铺瞟一眼他的俊丫头。 随着莫言我去过那一望无际的高粱地,在那儿酿过酒打过鬼子抓过虱子抢过 咸菜疙瘩,老白干喝得脸红脖子粗,光了膀子和人扯着嗓门吆喝,“哥俩好呀, 六六巧呀……”。 读了太多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关汉卿的铁琵琶,铜豌豆自然便会有无 比的感召。同样,北国厚重踏实,粗犷豪爽,敢爱敢恨,悲歌慷慨的故事让我心 慕不已。梦里神游千百度。相比之下,杭城纤弱秀美的质本就该是个做妹妹的; 天生丽质,弱不禁风,喝莲子汤要用碎花小调羹,吃湖蟹要用精致的小锤子,九 曲桥下怡然着一群已永远没了跳龙门野性的花鲤鱼,假山前的翠竹下散坐些不胜 倦慵的少女,肌肤赛雪,明眸皓齿,嘴里嘀咕些莺歌婉转,乳燕昵喃……咳,我 多么向往北国的壮实豪爽苍茫与豁达。 时常在梦中,我梦见自己成了一虬髯大汉,敞着古铜色的怀,满脸黄尘,扬 鞭催马,越关山渡黄河,途经一店集,便大步踏入小吃店大马金刀地一坐,照例 有一熟手的伙计迎上来,接过马缰去,一边问道:“客官您来点什么?小店样样 都有。”我便会掏出一锭银子,“啪”地按在桌上,大声道:“先来斤烧刀子, 一大盘蹄筋,十个馒头。”遂将一大碗沾了胡须上黄尘的高粱酒一仰脖灌下肚去 ,叫声:“好酒!” 举止虽粗鲁,可不会短了店家一分银子,路见不平必然要拔刀相助,古道热 肠乃我天性,烈日风沙阻挡不了我的去路。脚踏黄土头顶蓝天,我的心胸永似那 高远的云空。 可梦终究还是会醒的,醒来的我依旧是那白面细腿的书生,虽然嘴里还留有 烧刀子的呛味儿,可床前浓浓的月光已将历史切切实实铺了一地。千年的湖风正 以她体贴的素手慰抚着“忘恩负意”的,瘦弱不堪的我。月光下我们谁也不用说 话,我的一思一念她都洞察无遗。可她依然是那样不胜爱怜地默然迎接我意识的 回归,使我自愧和感伤。我不该是个杭城人么?可为什么又常在梦里神游北国? 剪不断,理还乱,这恼人的北方情结! (寄自美国) ◆             说 名 士 ·阿媚· 出名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说它不难是因为只要你说些别人不肯说的怪 话,或是肯做些别人不愿做的骇人听闻的怪事,通常情况下马上就会声名大噪。 好像前两年加大出了位提倡在公众场所裸奔的仁兄,在将他的提议付诸行动之后 ,不出一天他的大照就马上登上了报纸头条,外加一幅半解说,名副其实的图文 并茂,此人一时间红透半边天。可这种出名方法也有坏处,这位先生虽避过了市 政府告他妨碍风化的官司,却马上被学校开除了,开除声明的确切措词我已记不 得了。再者以这种方法出名,时候过久些,名气也就淡下去了,不太能够长久。 好像我现在就只记得仿佛有这么一件事,而这位学长的大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来我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还颇有点镏珠必计的恶俗气,打过算盘后我觉得 这种出名方法实在很不值得。 在我的眼中看来,名利名利,名同利自然是一为二二为一,分割不开的两件 事。再进一步,我认为名为副而利为主。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看见“名利”这个 词里,名在前而利在后,感觉上“名”仿佛是前锋官,而“利”则是压轴的主将 。若主宾之位调换过了,变成“名”为主而“利”为宾的话,从字面上来看就很 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不能算是好兆头。中国人是很讲究意头好坏的,我的这个 主宾之说可以算是在对中国民俗文化、中华民族民族性反复推敲下所做的结论; 虽然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发现,而此中还很有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意味, 可它怎么也不能算是无稽之谈吧。 比方说中华民国实行民主制度了,就嘭地一声出现了一大批以各种方法出名 的新名人。出了名就可以选当议员,做了议员后就可以提议一些改革开发的计划 方针,像说建议用哪里的哪块地做新开发中心之类。事实上那块地他一早以低价 收购了,提议一通过,那地价自然是涨的,这位新名人的荷包自然也就跟着地价 一起水涨船高了。这个道理是位朋友告诉我的,我对大事的认识不能算很清楚, 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听着。我这位朋友自己也很有点急于出名好去选举议员的意 思,想必他这话的可信度应该不低。 也有些人只喜欢出名而无意谋利的,但一来这种人不能算是很多,二来他们 的最终目标同绝大部份人不太一样而没有冲突,所以大众一般来说是很尊敬他们 的。家严仿佛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对钱与权力的兴趣不大,能活就可以了;虽然 我们家的女子同小人都很痛恨并鄙夷他这种态度,但他在外面的声誉好得让我们 不能理解。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人们对那些没有侵犯力的弱智人士总是宽容些 的。 话说回来,就算谋不到利益的话,简单地出出名也满不错。自从上网以来, 我偶尔也会收到一两封读者来信(当然,绝大部份是认错作者,寄错信箱的;而 另一半的内容多是指出我文内的荒谬之处),在我装模作样地嘟囔两句“真烦我 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回这些信”之余,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兴奋的。哪怕是骂我的信 也足够令我这个伧俗的小女人得意而乐不可支--到底是有人留意过了我写的东 西。当然,我是个很没有水准的人,网上的诸子大家们自然是清高孤傲的,不会 像我这样轻骨头。 中国文化史上在晋朝左右的时候好像出过一批非常精彩的人物被称为名士派 。名士自然是出名的了,我想这“士”字或许是士大夫也就是文人的意思。我对 古文的知识有限,若说错了的话,让各位见笑了。这些人的诗与文章都作得非常 好,人格也是极高尚的,轻易不会让他们的访客们看到他们的眼眸子。而最大的 一个特点就是他们吃药,也就是吸毒。因为他们太出色了,所以后朝的文人们不 停地效仿他们,并以身为名士派为荣。可后来的名士派多数是些伪名士了,因为 他们虽然也做文章也写诗,但他们不吸毒,这些后人们算不上是真名士。李白或 者能算是真名士的,他好像寻过仙访过道,应该是吃过几颗丹药,勉强算他是吧 。杜子美就不行了,看他的行为就知道:这人到哪儿逃难都是带着全家一起跑, 这么累赘,怎么可能风流得起来,名士得起来? 吃药这回事儿自隋唐以来好像就式微了,看过就吃药这个题目的研究结果后 ,我很是为名士派的绝迹难过了一阵子。不过最近又高兴起来了,因为在网上看 到了现代词人对“填词有若吸毒”一说的高论。正统名士派在沉寂数千年后又有 复苏之望,实在是太振奋人心了。电子网络可算是功不可没。 (寄自美国) 【丝露集】∽∽∽∽∽∽∽∽∽∽∽∽∽∽∽∽∽∽∽∽∽∽∽∽∽∽∽∽∽∽ ◆             非 马 诗 抄 〖非马,本名马为义,原籍广东潮阳,一九三六年生于台湾台中市,威斯康辛大 学核工博士。六十年代开始写诗,为台湾笠诗社同人、北京《新诗歌》副社长, 曾任美国伊利诺州诗人协会会长。著有诗集十种(包括英文诗集一种)及译著多 种,主编《朦胧诗选》及《台湾现代诗选》等多种。作品曾被译成多种文字。办 有“非马的艺术世界”家页(http://users.aol.com/marrfei/bmz.htm)。〗    相片 他们把他的影像 放大了又放大 直到每一个毛孔 都成了 伟大的 空洞 还没来得及装入 历史的巨框 严峻的时间老人 已在那里歪头觑眼 倒退着端详 一步一步 将它 缩小 还 原    生与死之歌     ──给濒死的索马利亚小孩 在断气之前 他只希望 能最后一次 吹胀 垂在他母亲胸前 那两个干瘪的 气球 让它们飞上 五彩缤纷的天空 庆祝他的生日 庆祝他的死日    鸟笼 打开 鸟笼的 门 让鸟飞 走 把自由 还给 鸟 笼    通货膨胀 一把钞票 从前可买 一个笑 一把钞票 现在可买 不止 一个笑    失踪 就在那里 一个久久不消失的 空位 进入黑屋后残留眼底的 一个亮点 风景里一棵活生生的绿树 被粗鲁的画笔硬梆梆涂去 但重叠凸起的颜色 处处显露 它不妥协的轮廓 (寄自MarrFei@aol.com) ◆   棋 局 ·雪焰· 降生时 各在天地一隅 以后的流浪 被岁月证明 是无法逃脱的寻觅 千山万水 越过几多经纬 走来我们最初的相遇 起初的试探 小心翼翼 含意朦胧的眼光 闪烁相觑 然后 你截断了 我苦苦留守的退路 我 在你心中最不设防的角落 悄然点入 跳不出 冲不破 再也飞越不过 我中有了你 你中是我 经历了许多劫 我们热切地伤害彼此 直到尘埃落定 天空不再变幻颜色 星辰下 无奈的你我 面对迟来的了悟 所有的恩怨缠绵 原来不过是 命运 信手弈出的棋局 (寄自美国) ◆           今 天 我 开 始 歌 唱 ·渡影· 这一天刚开始,我象蚊子一样哼哼唧唧着不清不楚的音调,在镜子前带着满 脸的冷冰冰梳着我的头发,虽然仅仅是小事一桩,却常常榨干我的关心。对于眼 前的这个人我只带着单调的表情,他或许提醒了我一些什么,我没在意,也没去 想。镜子里,剩下了他正在梳头,脸上是堆满了灰灰白白的尘埃,眼睛眯得只留 下一条缝,他正在拼命地忙他的头。他的欲望不能算高,只希望后脑勺那翘起的 一撮头发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自卑。我习惯性地含着同情的目光望着他,心里却 计算着怎样才能有效地浪费今天的时间。 看得久了,就会看到很多东西。在镜子的一角开着一扇窗,顺着它看出去, 宛然见到有被风吹散了的暗云,一意不死地又纠结在了一起,遮遮掩掩着那峥嵘 突兀,威然不可一撼的险峰。呼啸狂勃的海浪,掀起满天金色的水雾,拍击在断 崖上,碎死去。风霜雨蚀后的树木,努力地伸张卷着尘埃的枝杆,奄奄一息地梦 着生命之歌。一层层,一座座,一株株,一朵朵,云来雾去,呼吼着值得骄傲的 状阔波澜,险些让我微笑了一下,几乎让我忧伤了一下,仿佛使我浪漫了一番, 或是感慨地吞吐着没有地球的宇宙,终究什么也没有,我只关心镜子里的人是否 已经梳完了他的头。他很忙,很有经验地挥着一把梳子捋后脑勺。倔强得就象一 根眉毛永远也不肯长到眼睛下面去一样,那撮又细又小的生命,任他翻江捣海, 使出吃奶的力气,总是不肯服贴。我很有耐性地看着他忙,本来并没有嘲弄的意 思,但可能因为房间里的空气太糟,站得久了,大口地呼吸完好几立方米的空气 后,每次注意到他那不端庄的头发,都会很自然地怀疑他的智商,他的人格,常 常还有种错觉,认为他根本没有完整地长成人样,可能是在胚胎发育的时候,哪 一个细胞精神错乱,或是在出生的时候不懂礼貌地在妈妈肚子里流了两口口水, 或是曾经不小心把马粪当面包吃了,总之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我这样地怀疑 着。他还是没有放弃,轻揉慢压,水湿风吹,眼中流露出一丝焦急,一缕慌张, 这感受足以让他苦诉三天三夜问世间,愁为何物的动人话题,或能骗得几滴泪水 ,算是这一天的补偿。 他终于一屁股跌倒在椅子上,“他娘的”喃喃地骂,又去捋后脑勺,“去他 娘的!”他感到全身都被榨干了,前途黑洞洞的,只留下了空。 这时候他习惯性地开始望着天花板,既空又洞地想了一分钟,两只眼睛瞟来 瞟去,不失满脸的精明,最后看到了一顶化名为气质的帽子。我笑了,轻轻地把 那顶帽子挑起。一切都很顺利,镜子里是一个行貌端庄,青春洋溢的我。 我有模有样地提了一下衣领,披起一件还没过时的外套,一缕朝阳下,外套 上抖落的几许灰尘变得异常明亮。那有一个月没洗了,好在它的颜色黑漆漆的, 看不出脏来,自是不妨事。我深呼吸一口,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花儿在笑,草儿在摇,风儿在我耳鬓厮磨,轻言细语着温柔。灿烂的阳光, 一众光辉亮晶晶地洒落下来,披在我的身上,象是为我定做的一样合身。我细细 咀嚼着空气的滋味,大步如飞,步履坚定,两眼执着地凝视着远方的天空,脸上 带着阳光一样璀灿的笑容,每走近一人,就目光如炬地罩定他的前额,以示我思 想的光明,继而嘴角向右翘起,眼眉弯弯,然后抱以充满着自信的一笑,在哲人 的高深莫测中加以青春的气息,这是一流的我。从路人的眼睛里,我读到了内心 赞赏的诗句,甚至还有几分嫉妒,我欢畅极了。这感觉,参杂在沉重零乱的脚步 声中,使我觉得我做得很好。我笑笑,对着天,告诉他我的自信。 桥下有一湾水适静、安详地沉默着,一路远去直渗透到了云海里。桥头飞扬 着疾风与人擦身而过时,留下的重重的乐符。在风中,我任由衣袖狂飞乱舞,两 手抱在胸前,豪情万丈地看着流水,影射着我凌云的壮志。看着路人,看着一张 张美丽的脸,在对我张望呢!在风中流浪的长发,仿佛就在我的手指间流动,温 滑轻软,带着芳香。点缀得绛红的嘴唇,一眨一眨的,没有忘记她的职责是被人 亲吻,正在努力地工作。我更喜欢注意那堆凹凹凸凸的曲线,有些够大,有些够 长,有些够圆滑,有些够丰满,哈,哈,哈,我忍不住地笑,笑在眼睛里。带着 那依然明朗的笑容,我闭上了眼睛,我甚至感到了我的眼睫毛正象莲花般绽放了 开来,幻想着同样的美丽。 风狠狠地吹,一、两粒沙石赖在了我的脸上,前后只有一秒钟,怒风就吹去 了我头上那顶尊贵的帽子。我忙一转身,睁开了双眼,那湾水仍是死一样沉寂, 那顶帽子却正飘飘地失落无踪。水中倒影着一个一脸不安的影子。他的手脚开始 变得多余,扭捏地为寻找一个优雅的姿势而急出了一层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 脑勺那一撮站立着的头发,感到它猛地长了出来,和被帽沿压低了头发的前额成 了强烈的对比。糟糕,太糟了!脸上的不安化做了全身每一跟神经的不自在。焦 虑,惶恐,脑壳中一片空白。一阵荒凉直透心底。这世界忽然不对劲了,阳光变 得毒辣,狂风呲起了牙,全身毛孔都凉嗖嗖的发抖。他不敢去看路人的反映,脸 上露出尴尬而自嘲的笑容。但直觉不停地告诉他,那几十双眼睛正烁烁地在风中 放光,一阵一阵的尖笑,大笑声,笑得花枝招展,全身乱颤,他无地自容。脸颊 发烧到耳根,只希望一路沉到水底,去老龙王那里躲一躲着路边的锋芒。“喔, 上帝!赐给我一顶帽子吧。”他的嘴唇在无法控制地蠕动着,两眼直捅到内心的 羞愧。脸上的笑容僵硬得象冰川里的鱼干。没敢再停留一分钟,他从水面上不留 痕迹地移去。这世界,怎容得他!一路上终于掩藏住了过多的脸红,直到把房门 关上。 我的天!那不朽的头发象妖怪一样立着,被风吹得更零乱了。恨天!怨地! 镜子里是一张苦楚的脸,被扭曲的丑陋痛诉着心底的悲凉。晦暗的灯光下,那个 影子蜷缩在屋角的黑暗里,似乎有足够的理由重写哈姆雷特内心的挣扎。 我也沉默着,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觉得他有一点痴,有一点呆,有一点可 怜,甚至准备和他一起哭,太值得一哭了!这屋子越来越让人窒息,这空气要把 我憋死为止。我恨不能高歌一场,洗去那沾染了全身的尘埃。 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什么鸟声音?”我的脾气变得坏了 ,怒气冲冲走到窗子旁边,却看见雨点大滴大滴地下来,几乎打湿了我的眼睛。 窗户上亮晶晶的,赫然又印出个我来。我很很地惊了一惊,他的头发也翘了起来 。我暗叫一声不好,真的,我发现了个大秘密。那窗子里的他,镜子里的他,湖 面里的他居然都是我。屋子继续沉默,灯光继续晦暗,我却无法继续作梦了。刚 沾染上雨点的空气,结结实实地淋了我一头的雾水。 我把我自己平摊在床中间,仰成了大字形。亮光光的天花板和我相互怒视, 窗外传来几声口哨声,几声汽车声,几声谈话声,几声叫骂声,几声马嘶驴唤声 ,几声猪啼鸡鸣声,几声锅碗敲砸声,几声严父教子声,吵吵地让我讨厌,但我 却做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他们并不属于我。我站起来正准备去点支烟,却 看见那边一个我流了几滴象雨水一样的泪水。我叹息了,我想,他是属于我的。 镜子里的窗口又张了开来,云,山,海,树,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我。我在 寂静中学会开始歌唱。 (寄自加拿大) ◆             遥 远 的 汽 笛 ·司静· 自从搬家到休斯顿郊外后,便常能听到火车的汽笛声。 自然是长长的货车;载你漫游四方的客车,是个不再属于德州的浪漫。然而 于我并无妨碍;静夜中遥遥的一声长鸣,足以唤起无尽的遐思。 火车一定是我关于生活的最早的记忆之一。父母都是铁路员工,乘车有这样 那样的优待;多年前也并没有那么发达的长途客车,于是要出门,近则三十公里 ,远则一两千公里,都乘火车。一声汽笛,人情景物随之变迁,从地形,草木, 建筑,站台上的食物,到乘客的模样,服装,语言,各个不同:火车载我浏览中 国大地的万花筒,年复一年。前方与未来,就永远有种那么神秘的魅力。车内, 时间缓缓流逝,众人在一处坐着,无喜无忧,来是陌生人,到站下车,陌生依旧 。车行之时,人们默默接受着生活不紧不慢的步调,难得的平和与从容。 夏天里,在京广线上一个不大的站,列车停了不寻常的久。在站台上张望, 见蒸汽机车在由水鹤上水。燥热的空气里有股木材防腐油的味道。人们懒懒地打 个哈欠,伸个懒腰,等着在故园或者异地把被旅行中断的日常琐事重续。一节车 头,喷着白汽,隆隆驶过。火车司机照例是一身的煤烟,倚在窗边,上身探出车 外,眯了眼,漠然望着前方。热气从敞开的车窗飘进客车,在白瓷缸里落下极细 的一层煤灰。 “唉唉,如果当初我们懂得多一些,你舅舅可能就不会去世了。”母亲望着 外面渐渐散去的白汽,沉思着说。 舅舅早夭。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患了心脏病,却子承父业,做了铁路工人。 干的是司炉,每天里汗流夹背地往蒸汽机的炉膛里添煤。现在我也很难相信,看 似威力无比的蒸汽机车,拖了十多节客车,载着一千多乘客,或者拉了五六十节 满载矿石木材牲畜石油煤炭的货车,却由司炉手中一杆铁锹,一铲一铲地给它添 加能量。 六十年代的人,不知道替自己盘算,不知道向单位组织讲条件。舅舅去医院 看过病,仍旧去当又热又累的司炉。 “那夜我真有种不祥的预感。”母亲说,“天好热啊,你舅舅眼睛红红的, 只吃了一块西瓜就不要了,也不怎么讲话。伸手抱你,你那时候一岁,死活不要 他,他一抱,你就哭,哭得让人心悸。人家都讲小孩儿有预感呢。你舅舅走后, 半夜里有人来敲门,我就知道不好了,一定是你舅舅出事了。唉,那么年青的人 ,一倒下去,就再没起来了,谁想得到呢。” 母亲讲这事时,我没有想到过母亲那时会如何伤心。小孩子眼睛里,母亲是 天生成熟而能应付一切世事的,不会害怕或伤心。而舅舅,则只是黑白相片上的 一个秀气的年青人,长得很像母亲。 “姥爷最喜欢他,因为他最懂事。”母亲说。 在那个不祥的夏夜之前几年,母亲刚经历了姥姥的去世。 “三年自然灾害,姥姥管家。太省了,身体也省垮了。自然灾害刚过去就不 行了。临去世,交给我们攒下来的旧粮票,还有床底下的两袋面。我们后来讲, 要不省下这些,她可能也不至于……都熬到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了。不过老人嘛, 总是知道防备着还有灾荒。”母亲轻轻地叹口气,感慨之外,似乎也并无太多的 忧伤。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 姥姥是家庭妇女,一辈子跟了姥爷到处奔波。从福建乡下出来后就再未搬回 去。在四川生了我母亲,在河南生了我舅舅和姨母。在信阳赶上过发大水和国民 党的飞机轰炸,在西安赶上饥荒,最后葬在铁路边高坡上的铁路公墓。日日不知 听到多少声汽笛。她与姥爷的合葬墓,北看悠悠渭水,南见绵绵骊山,东望是两 千年依然巍峨的始皇陵。应算是块风水宝地吧,在清明时分,墓地里开满了当地 农民不顾禁忌播下的油菜花,一片鲜黄。九零年回福建老家,在长乐乡下,母亲 指了隔河相望的一座古塔道:“看,那是马尾,姥姥的家乡就在那边。” 自十七岁起,便由火车一个日夜,将故园变作缤纷的大学。于是独立的人生 开始。从此真成了无根的浮萍,在故乡度过宁静而有些失落的寒暑假时,向往书 ,年青的伙伴们,以及紧张的生活;而在校园里心静的时候却被一种干风高草的 故园情绪所笼罩。一面自问归宿将在何方。 年轻浮躁的心啊。 一个冬天,回故乡的火车上。中途上来一个穿了一身单衣,外罩一袭风衣的 年轻人,很重的香港人口音。他自然没有座,挤在座位中间席地而坐,度过黎明 前几小时的疲倦。曙色苍茫时他便站起,贪婪地遥望无尽的豫中平原。他主动讲 起,他生在美国,回祖国访问是他多年的一大心愿。他的目的地是四川广元,他 的祖籍。但一路乘车很受了些挫折。没有在中国旅行的经验,他衣着单薄,冷得 不时走动。我们一同旅行的学生,全是厚厚的棉衣或滑雪衫,拘谨而颇无动于衷 地听着看着这位“美籍华人”。 多少年以后,在异地开创事业的鸿图一年一年付诸实施,而那种年轻人原以 为不会重的乡愁却也一年重似一年地升腾起来,裹住越发迷惘的心。做了真正的 游子,也才明白思乡思母之情会痛切到夜夜梦醒,泪湿枕边。两万里时空之隔。 还记得那青年望着广袤而贫穷的乡村原野,沉重地问:“这样的地方,普及 教育是不是做到了?” 那时感到这真是不必要的问题,答案是简单的肯定;也不知他为什么问。现 在知道这答案未必那么肯定,对他的心境也更明白一些了。 才回过一趟国,朋友们问起有没有乘飞机。我说贵,我也没有必要赶那么一 天半天。不止一个朋友说:“火车那么挤,那么脏,怎么还能习惯吗?”我想白 上一两句:“脏,挤,又怎么啦,又不是金枝玉叶,那么多年生长的地方,在天 堂里过了一两日上等人的文明生活,就拿起豌豆公主的尖酸派头了。”但又忍了 ,一笑了事。火车上的热与挤,是旧日回忆的一部份,过去未觉得不可忍受,今 天也仍不能忘怀夏天车站上无处不在的防腐油的气味,那种时间停滞一般的迷梦 样的氛围。 前日与母亲通电话,无意中得知国内火车时刻大调整:“好多车提速了,象 西安到上海,你回来时候还要一天一夜,现在一夜就到了。”不知不觉中,中国 变化着。在我们海外游子或泪眼迷蒙的思念,或心潮澎湃的讴歌,或居心叵测的 咒骂之中,中国如一个倔强的孩子,在以自己认定的方式,不无艰难地成长着。 偌大一个中国,电话通讯、计算机网络、火车新线与高速公路网齐头并进,这在 世界上也是不多见的吧。今日的进京列车已全部是整列空调的红车体,票价上调 后乘客分流,夏日乘车的热与挤至少在这些车次上,以及其他许多车次上,都成 了旧事了。 然而汽笛声中,对火车的印象却仍是二十多年前的冬夜里,我七八岁的时候 ,父亲牵了我的手走在编组站里。一排排通亮的大灯,把暗夜照得惨白;路基上 站着紫色的暗暗的信号灯;一步跨一根的无尽的枕木。一种神秘,来自远方,来 自未来。 站在门外的阳台上,我仰望德州郊区无月的夜空。繁星满天。我淡淡一笑。 人的一生,原来这么容易就被注定了。 (五月十一日,一九九七) (寄自yanfang.hu@worldnet.att.net) ◆               冤 魂 ·青岩· 我死了。 那天,我正坐在一块青石头上,他走过来。我不能确信自己是否认识他。若 说不认识,他和我同村,应该很熟悉;若说认识,我又拿不出证据,他没有什么 特征使我能将他与别人区分开来,这世界上相似的人实在太多。反正是有个人走 了过来,站在我面前。 “他们说你违反了秩序,派我来处死你。”说着,他踏上一步,就来抓我。 我急忙往后缩,“什么秩序?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但你忘了。” “那他们又是谁呢?” “他们就是他们,我是他们中的一个,你也是。” “这不公平。” “你要公平?好的。”他说着掏出一枚硬币,我注意到那是一个一分币。 “我们扔硬币决定你的生死,正面你死,反面你走。这总公平吧。” 我犹豫着是否要将生命系在这枚一分币上,他已往上抛出硬币。它划出了一 道漂亮的弧线,落下来,反射出太阳的光辉。然后在石头上跳了几下就不动了。 是反面。 “我将这面叫作正面。”他装出遗憾的样子,上前拎住我,将我的身子倒转 过来,往石头上一捣。我就这样死了。 我的脑壳和石头相撞的时候,居然也发出了好大的声音,倘若这是一口钟就 好了,那样的话,声音或许会宏亮悦耳。 这声音引来了一些人,其中有我的父亲。但在他们到来之前,那人将我的尸 体往空中一甩,风吹来,那尸体就碎成好多块,每块又碎成好多小块,就这样越 来越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风中了。 这些人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没事,于是他们就一起走了。我急得朝他们大 叫起来:“我被他杀死了,你们难道没注意到石头上的血迹和碎骨吗?”但没人 理会,只是杀我的那人回头看了看那石头,我也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石头上什么 也没有。我又过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实没任何残迹可证明他在这儿用这样的 方式将我杀了,甚至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我曾来过这里。 我感到蒙了很大的冤屈,就跑到阎王殿去,要他替我平冤。他有些同情我, 就让一个判官查我的事。我随判官到他做事的地方,那儿堆着许许多多的本子。 他说:“你别急,让我查一下你的编号。” “编号?” “每个鬼,不管他在阳世是什么样子的,到了阴间都是一个模样,我们只好 在他们背上编上号,才能将他们区分开来,而且无论他在世上走了多少遭,编号 都不变。所以查到了你的编号,就知道了你的一切。” “我明白了,这就是秩序,可我背上什么也没有啊?” 他不说了,已在翻那些本子,翻了一本又一本。我等得心烦,说我想离开一 会儿,他说:“你随便。” 我于是跳到地上来,回到家里,父亲正在睡觉,我钻到他梦中。 “爸,爸,你快醒醒,我是你的儿子平,我被人杀死在那块青石头上,你得 替我报仇。” “平?平是谁?是我儿子吗?可我从来就没有儿子。” “有的,你和我到楼上的房间去,那里有我的衣物,那抽屉里还有我的日记 ,记着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欢乐和痛苦。” “好吧,我领你去看看。” 进了房间,那桌子还在,抽屉也开着,积满了灰尘,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想 定是有人拿走了,但我昨天还坐在这里写日记的。怎么可能积了这么多灰尘呢? 我很失望,就要离去。父亲随我下楼,一只鸭子被惊起,摇摇摆摆地走开去。 “你说你叫平,是我儿子,那么你在的时候,这鸭子是这样走路的吗?” “是的,我没有证据说明我是你儿子,再见。” 我飘出来,往一个朋友家中去,他或许还能记得我。 我进去时,他正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后来他睡着了,我趁机跳到他的梦中去。 “你认识我呗,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认识。”他搔了搔后脑勺,又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问下去也没用了,便转了个话题。 “你刚才在做什么?” “生孩子。” “生孩子做什么?” “孩子再生孩子。” “你真快活,住这么漂亮宽敞的房子。”我只好又转了个话题。 “我父亲留给我的。” “你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他长什么模样呢?”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什么?” “不知道。” 我踌躇了一下。 “我就是你父亲,你给我立个灵位吧。” “这容易。”说着,他跑到柴房抱来许多木牌,随手拿起一个,刮去上面的 字。说明天再找人刻去。 我说不用了,就离开了他。 我沮丧得很,想是没有东西能证明我曾来过阳世了,就跑到判官那里去。 路上经过一个地方,那里有许多人在砌一座塔。我注意到他们大多数人衣衫 褴褛,瘦骨嶙峋。我问他们这是什么塔,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砌塔。 我回到判官那儿,他还在翻那些本子。我问他那是什么塔,他不回答,只是 说那些人已砌了几千年了,还要砌下去,直到塔倒了,就换别的一批人来砌。 “那塔也会倒?” “什么塔都会倒的。” “他们太可怜了,忍饥挨饿地去砌一座终究会倒的塔。” “他们不砌塔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总得有事做。”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又告诉他不要查我的事了,我就离开了。 我去了一个很冷的地方,在那儿,我的灵魂慢慢团聚了,最后聚成了一滴血 ,血滴落下来,掉在那块石头上,渗了进去,留下了一行字: 青岩(19??-????) (寄自中国大陆) 【网里乾坤】∽∽∽∽∽∽∽∽∽∽∽∽∽∽∽∽∽∽∽∽∽∽∽∽∽∽∽∽∽ ◆          如何确定新时代的历史观 --西学为体·中学为用(五) ·黄仁宇· 六、「用」必须因「体」而调节 从最长远的眼光看来,中国历史之发展以公元前因环境需要构成政治上的初 期早熟,所有文化上之传统即在此时具定型,所以我提出的古籍也以此期间为主 。冯友兰著《中国哲学史》即泛称秦汉之交以前的四百年为「子学时代」,收获 最为丰硕。兹后自董仲舒迄康有为前后亘二千年统为「经学时代」。此期间的学 者大体只重新解释经典,无非「旧瓶装新酒」。他不可能对这段时期特别推崇。 「中国在许多方面不如西洋,盖中国历史缺一近古时代,哲学方面,特其一端而 已。」我读来深具同感。上文提及二千年来法律既无新创意,经济进后反退,政 治思想里即不可能有划时代的突破,总之即无法避免官僚政治的体系。宋儒所提 倡非只个人之修养,他们以为用宗教式的虔诚感应,透过正心诚意,即可以治国 平天下。因为物有阴阳,气有清浊,即反应而为事有正邪人有善恶,或依「天理 」或循「人欲」。因之将所有的技术问题说成一个道德问题,导引出来「君子」 与「小人」之争。至此将伦理之理、心理之理、物理之理和地理混为一谈,用美 术化的方法互相影射。我已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书内有专题的批判。李约 瑟博士也早已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之卷二说及此种见解,在尚未产生一个「牛 顿型的宇宙观」之前,先产生了一个「爱因斯坦型的宇宙观」。总之其结论则是 「不能用数目字证明」。我尊重各专家从心理学的立场研讨理学可能的功用,或 从社会学的立场分析理学家之背景(即李约瑟批评理学和《易经》,也要经过研 读的阶段)。可是我不能从长远的历史眼光看来,承认宋元明之理学是推进中国 之工具,尤不能相信它代表中国人之民族性格。 明代心学最高峰以王阳明为代表。他否定知识出自客观,他的口语为「天下 无心外之物」,其所牵涉我已在《万历十五年》一书中述及李贽时提及。最近蒋 介石之文件公布,内中表示他本人受王之影响极大,(因之台北的草山经他住过 即名为「阳明山」)王阳明之「知行合一」被蒋更推进一步,成为「不行不能知 」。蒋之领导抗战最先无全般计划,无预想出路,无友邦支援,无财政预算,只 以被逼不已,挺而走险,企图死里求生,虽处旁人感到绝望境界而始终不承认现 实,而抗战也终因此获胜。我已从《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里推崇他的 度量与气魄。可是我仍只能承认他的倚藉是一种革命心理,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一 种行险侥幸的办法(他自称「瞑眩疗疾」和「孤注一掷」)。所以我不能认为这 是一种正常的哲学。我对王阳明的看法,亦复如此,「天下无心外之物」过于主 观,不能构成共识,而终明代王学也只能产生一种分裂的作用。 在叙述经学时代时,我接收冯友兰的见解,承认中国哲学家并未在这两千年 内打开出路。当然这样的否定,并非绝对。中国人创造的佛教教义透过天台华严 诸宗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作为团结的力量,不能抹杀。即不能极度的恭维 朱熹与王阳明诸人,也并不是要将他们的名字,摒除于中国通史之外。只不过阐 明他们未能在官僚政治之外另辟途径,中国才在二十世纪须要全面改造,推究其 因果时我们只得借重西欧的科学家,而在体制上讲,中国之现代化与西化区别至 微。 倒是在改造的过程中传统精神再度活跃。蒋介石手订的《军人读训》(一九 三六)之序提及:「如何而后可以保我祖先遗留之广大土地?如何而后可以保我 繁衍绵延生生不息后代之子孙?如何而后可以保我国家独立自主之国权?」已经 标榜着一个作防御战,在血缘关系下求永存的宗旨。他所作对联「生活之目的在 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生命之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一九二四)则更有 一个超过民族主义进入世界主义的趋向。毛泽东虽自承为马克思的信徒,动辄标 榜阶级斗争,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却流露着他所受传统教育的影响无可推卸,有如 不受逻辑拘束的「愚公移山」,和他所作诗「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以美术化的方法和道德观念支持革命的实践。邓小平之趋向人本主义的表现更 为明显,见于他的口语,也见于他的生活照片。中国的长期革命是传统精神持续 的发扬之后果。 七、结论 西方因受宗教上「原罪」(original sin)观念的影响,承认人性为恶,自柏 拉图(Plato)至奥加斯汀(St. Augustine)都否认人间可能有至美至善的组织。所 以民事政府不过问个人良心之事,只规约各个人不侵犯旁人,对公众也只尽有限 的义务,其他忏悔赎过良心上之事概由教堂处理。这种有限度政府(limited government)平日干预各人生活不深,技术上之能力反繁复。一方面也是由于经 济发达,凡民事都可推送到货币头上去。政府只要厘定税收条例,利息限度,工 资与雇佣关系,遗传与破产程序等等,即已大致完成其管制之职责,无须事前干 预各人行为,至私人之争执更是法庭之事,一般情形之下无须普遍的使用警察权。 但是这种体系及其日用之规范,经过几百年实用而成,而且近身之改革无日 无之,有时反覆修订。中国放弃传统昊天明命的皇权,尊卑、男女、长幼的社会 结构,和民间彼此放债收租的习惯已经在民主与自由的途径上猛进一步。今后的 修订还待两种思想体系琢磨切磋而成,尤待经济继续发展构成多边社会之需要而 定。此时如放弃精神上之力量和人本主义之精萃,一意在抄袭西方,尤以在大陆 法制尚未完备时,各人即在争取个人主义之权益,都只会迟滞民主与自由的展开 。我在一九八九年北京版《万历十五年》之跋内提及「西方所谓自由与民主都是 抽象的观念,务必透过每一个国家的地理及历史上的因素才行得通。英国之民主 即不可能与日本之民主相同,而法国之自由也与美国的自由有差别」即沿于此理 解。 不仅如此,中国传统的人本主义和世界主义的精神尚有它特殊的任务在。 现今在台湾、香港及中国大陆构成的经济体系都具有西方现代商业之规模, 也都取利于各处价格之不平衡,也都具竞争性格,因之也被西方若干人士嫉视, 堵截中国和拆散中国之提议由此而起,虽为极少的人士提倡,却深具危险性。现 今之工商业一经展开即无法遏止,我在写这篇文字时大陆农村内剩余之人口趋向 城市就业的以数千万计(德国及挪威工业化时此等剩余之劳力以向外移民解决) 。我们企望进入二十一世纪,他们则挣扎着进入二十世纪,以这问题之大,不是 我们置身于香港台湾甚至日本和美国即可以处于事外的,也不是军事力量可以阻 遏的。惟有疏通今日城市中经济方面前进的部门,才能舒展内地落后的部门。诚 然世界之资源以现今分配的方式不容再高度的竞争,可是这不是一个可以用战争 解决的问题,即使中国的问题不计,世界上还有近一半的人口,他们也希望进入 二十一世纪,他们也可能受到压力全面改造,采取工商业体制。 这样看来世界各国全面目竞争的局面已成往迹,今后各国衷心合作成为不可 避免的途径,操纵阳光的能源,改造地形,修整工业对环境的污染破坏都是超过 一个国家能力的工作,都需要大量投资也都可以在分工合作的条件中赋予先进国 家及改造过程中的国家如中国全面雇佣的机会。 古人说「继绝世举废国,柔远人,来百工」虽然免不了自高的语气,却为其 他世俗文学里所无,只有宗教的经典里才有类似的说法,尚且未曾说得如是剀切 。今日中国为着本身之安全和对全人类的贡献都有继续着此传统之必要。可是将 这些响亮的名目付诸实施前,台湾海峡的两岸三方务必增强互信。过时的名号如 「共产」可以就此放弃,打破马克思不能评议的禁忌。以历史代替意识型态,也 就是接受历史的仲裁。 (全文完) (寄自美国) 【网萃】∽∽∽∽∽∽∽∽∽∽∽∽∽∽∽∽∽∽∽∽∽∽∽∽∽∽∽∽∽∽∽ ◆          莫 扎 特 笔 谈 会       (夜航船发言纪要──“新语丝之友”帖子汇编) ◇亦歌◇你只能报以会心的一笑   对贝多芬只有肃然起敬,而对莫扎特更多的是喜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书房里如有莫扎特的音乐在回荡,就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在草垛旁荡漾,青草 和松脂的芬芳在野外缓缓流淌,甜蜜在一次次撞击你的心灵,间杂着几丝天才的 俏皮,那是莫扎特在向你〔目夹〕黠着笑眼,就象是恋人手中深情的羽毛,在轻 轻拂弄你肌肤的同时也玩笑似地捅了捅你的耳朵,让你愠怒,可当你一看到恋人 那对顽皮的笑眼正不胜爱怜地瞅着你时,那愠怒也就瞬间化为乌有,你只能报以 会心的一笑,任那行云流水带你一路前往……不朽的天才! ◇赋格◇那天清晨我是墓园里唯一的造访者   往日在欧洲玩儿,琢磨过音乐的民族性的问题。觉得“艺术无国籍”的说法 实在幼稚。和莫扎特一样,贝多芬、布拉姆斯客死维也纳,他们的音乐本质上还 是德国的;只有莫扎特一人,他的音乐堪称“欧洲音乐”。我在莫扎特的故乡萨 尔茨堡得到一张明信片,图案是他一生奔波的路线。那些线条缀连起来的城市, 从萨尔茨堡开始,慕尼黑、米兰、曼海姆、巴黎、布拉格……,终于维也纳,都 是十八世纪后期的欧洲音乐都市。没有其他人能把欧洲的各种音乐风格揉合得那 么天衣无缝。   我一一走过那些城市。有的仍然辉煌壮观,比如布拉格;有的只剩下不足一 观的文化残局,如曼海姆。36年的奔命生涯,我只需一个夏天就能看遍。到维 也纳时,下了火车就去找他。地铁换街车,一路轮轨轰鸣,出了王气重重的哈布 斯堡宫廷环城区域,几乎出了整个维也纳,近郊一处不起眼的平民公墓,圣马尔 克斯墓地,他在那里。墓碑是象征性的,因为具体安葬位置不明。碑文只刻了生 卒年岁,旁有一座雕塑,小天使,挠着头,困惑的样子,好像丢失了什么,找不 着了。遗憾多于悲哀。   平民墓地一般没有多少生者烦扰,那天清晨我是墓园里唯一的造访者。我待 到守墓的老头出现才离开,离去之前抄录下园子门口甬道两旁的雕刻铭文: "Auf irdische Trennung folgt seelige Vereinung." 「泪水可以净化心灵。」 "Trennung ist unser Loos; Wiedersehen, unsere Hoffnung." 「命运注定,向希望告别吧。」   ──市民式的眼泪汪汪的自我安慰。   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的母亲和姐姐都安眠在距离萨尔茨堡不远的 阿尔卑斯湖区。圣沃尔夫冈镇,和莫扎特同名,坐落在沃尔夫冈湖边。莫扎特没 能栖息在那里面对湖光山色。 ◇虎子◇闪耀着童真的光华   莫扎特的《安魂曲》(K626)是他最后一部作品,也是最为阴森的一部 作品。该曲据后人考证,是一位贵族因丧妻而委请莫扎特所作。电影《Amadeus 》中那位黑衣人正是该名贵族的管家。   莫扎特在接下这分差事的时候,已经快将生命的烛光燃尽。久病缠身的他, 为了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一口气接下许多委托。其中《魔笛》工程最为浩大, 也耗去他最多精力。他已隐隐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因此当这位黑衣人上门时 ,他觉得自己见到的是死神的使者:尤其他要的竟是为死人而作的《安魂曲》!   当这位蒙面的黑衣人出现在莫扎特门口时,电影的背景中响起了《唐乔凡尼 》中的d小调和弦,提琴部不安地惊呼,定音鼓长达数拍的重击,把莫扎特的惊 恐之情表达无遗。这里选用《唐乔凡尼》中的和弦,导演的动机十分明显:来自 阴间的使者终于上门了。而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父亲!   尽管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莫扎特还是把这分工作接了下来。他实在太需要 钱了。又一次无奈的决定。再一次,他感到被父亲阴魂咒诅缠绕的痛苦。   实际上,那位黑衣人之所以蒙面,乃是因为他的幕后老板,那位贵族,想剽 窃莫扎特的作品,因为他也是个(不知道第几流的)作曲家,自己的老婆死了写 不出好东西来,不免面子上不太挂得住,乃出此下下之策。电影中则将萨里耶利 扯进来,一人演两角,又是黑衣人又是贵族,的确增加不少戏剧张力。   在他死前,莫扎特完成了《魔笛》,这出以德文写作的歌剧获得了极大成功 。当然后人又有将其中人物作附会的,表过不提。虽说《魔笛》的成功为他带来 了无比的宽慰和占时的财源,但同时创作《魔笛》和《安魂曲》终于耗干了他的 生命。他在1791年病逝时,《安魂曲》只完成了头几个篇章,也就是电影中 以分部奏出的“神怒之日”(Dies Irae)等几个段落。但他已将整部 作品的大约轮廓勾勒了出来,因此后来他的学生得以据此续完了这部伟大的作品。   电影末尾,莫扎特在自己的安魂曲声中被投入无名冢,一代天才便就此埋入 黄土,后人再没有找到过他的遗骸。   电影结束时,年迈的萨里耶利消失在长廊尽端,留下身后惶惑不解的神父。 在一阵莫扎特率直的笑声之后,字幕升起,背景则是莫扎特宁静的钢琴协奏曲。 缓慢平和,闪耀着童真的光华。 (赋格插话:第二十钢琴协奏曲的慢乐章,是悲怆海洋中间的安谧岛屿……)   二十号的第二乐章,在凄风苦雨的《安魂曲》之后为电影作结束,真是神来 之笔。在历尽人世劫难之后,莫扎特终于以死亡得到了解脱,从而回归到本该属 于他的宁静。让人想起马勒《大地之歌》最后的告别。   这是一个会让人热泪盈眶的谢幕。 ◇赋格◇直直指入灵魂深处   附会者认为,《魔笛》实乃一出关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政治讽刺剧;其中的夜 女王影射玛利亚·特蕾莎女王,正义睿智的一方(萨拉斯特罗及门徒)指当时的 非法宗教组织“共济会”。此种附会还是有些依据的──莫扎特本人据说是地下 党员,还写过一首《共济兄弟之歌》。   我最喜欢《魔笛》第一幕的重唱,每每听见那段“别了!再见!”,不免想 到这是莫扎特在向人们告别。   《安魂曲》实在是伟大的作品。莫扎特即使不曾写过最后四部交响曲,不曾 写过《伊多梅纽》等正歌剧、《费加罗》等喜歌剧、《魔笛》等德文歌剧,仅仅 凭一部没能完成的《安魂曲》,也无愧于“伟大”的桂冠。和贝多芬的《庄严弥 撒》、《欢乐颂》相比,它丝毫不在其下。   《安魂曲》由学生续完的后半部份,听来有读“后四十回”的感觉。幸而音 乐不同于小说,重复的素材多,虽然觉得缺乏前半部份(《序篇》、《怜悯经》 、《继叙经》)里层出不穷的新意,风格还差不离。 (虎子插话:续作只能维持结构上的完整,杰出的创意只能靠天才。就结构及风 格而言,这“后四十回”还是成功的。)   在这里我想说,莫扎特的音乐常常被人认为是玲珑精致、可爱而不深刻的一 类,这是误解。他的音乐并不都是让人放松消遣的背景音乐。《安魂曲》是最好 的例子。初听《继叙经》的Dies Irae,几乎浑身颤栗;Tuba Mirum里的那一声 号角,Recordare里的叹求,直直指入灵魂深处。 ◇虎子◇莫扎特的难在于他的纯粹   我最喜欢的就是Dies Irae,Confutatis两段。我听威尔第和白僚士的安魂曲 都早于莫扎特,但震慑的程度都不及莫扎特的作品。初听莫扎特的Dies Irae, 竟然整个脸部都感到发麻。Confutatis中男声两部一前一后的追逐,有如莫扎特 心中缠绕不去的阴影。女声两部对救赎的渴望令人闻之鼻酸。背后低音提琴部上 窜下伏,不断在音阶上爬高,则是莫扎特临死前见到的地狱之火。唐璜因拒绝投 降而受永火咒诅,莫扎特则是想要妥协都求告无门。   莫扎特的作品的确不只是“玲珑精致、可爱而不深刻”,这也是一般人都同 意他的钢琴奏鸣曲最好弹却最不好诠释。莫扎特的难在于他的纯粹,在于他对这 个并未善待他的世界的爱和乐观期望。谈萧邦或贝多芬,你可以拼命踩踏板,营 造浪漫气氛,或粗暴地敲键盘,表达心中的愤怒。但是对莫扎特,每一个用力过 度或离开太早的弹奏,都是破坏纯粹性的败笔。从头到尾不出错容易,自始至终 用力精准却是难上加难。这大约也是二十年前莫扎特地位不如今日崇高的原因。 经历浪漫派洗礼的今日音乐家,已很难体会莫扎特音乐中童真的高贵。 ◇赋格◇美始终占了上风   《魔笛》里夜女王的两段花腔咏叹调也曾把我惊倒。音乐已不可思议,我更 想不通的是,一个反派角色竟然能给听者至高无上的美感。和这种美比起来,《 魔笛》剧本里的道德说教显得太可笑。而莫扎特与贝多芬的区别就在这里:贝多 芬喜爱《魔笛》,斥责《唐璜》“不道德”。在他看来,艺术的善必须高于艺术 的美。而莫扎特的音乐,却教人模糊了道德评判,因为美始终占了上风。 ◇虎子◇像唐乔凡尼一样受到永恒的咒诅吗?   这大约就是老贝和老莫的差别。贝多芬的人和音乐都是入世的,他的成就是 人类的智慧和拼搏精神锤炼出来的。而莫扎特,一开始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他的音乐浑然天成,一挥而就,极少回头再改。与老贝慢工出细活的作风大相迳 庭。道德,作为一种人间的衡量尺度,可以是贝多芬的信仰,却无法不成为莫扎 特的痛苦束缚。为了道德,他这天上谪仙无可避免地要成为现实生活中的唐璜, 永远活在乃父的阴影下,至死方休。   阿玛迪斯剧中对唐乔凡尼的安排其实是基于一个大胆的臆测。莫扎特憎恶自 己的父亲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因此有不少人附会地认为唐乔凡尼剧中的司令一 角乃是对他父亲的影射。在莫扎特的一生中,从来就没能脱离过他父亲的阴影。 这位对子女要求极严的父亲自小就给莫扎特定了许多条条框框,偏偏莫扎特是个 不拘形迹的天才,对一般人不可或缺的束缚,对他却是戕害。这是莫氏父子不和 的最大因素。   本剧作者似乎有意将这种父子间的紧张关系铺陈为古典的悲剧型式,但很可 惜最后并未着墨太多。这一条主线最后的高潮就在唐乔凡尼剧中司令员石像复活 的那一瞬间。唐乔凡尼因拒绝向社会的道德常规投降而被投入地狱的永火中,莫 扎特则看到他死去父亲的阴影,在他抵抗父亲几十年后,他竟然还是摆脱不了他 ,连父亲的死亡都不能把他从这种无助的深渊中解救出来。那么答案是什么呢?   像唐乔凡尼一样受到永恒的咒诅吗?   这出剧以d小调开头,虽说是喜剧,其实全剧充满阴郁的气氛,在莫扎特的 作品中,尤其是歌剧中,是极为罕见的。也因此后人对他这出歌剧的创作动机有 了不少谣传与臆测。本剧作者大胆地运用了这一素材,又聪明地将它和后面安魂 弥撒的部份贯串起来,形成了莫扎特终生受诅的悲剧命运主线。   本剧电影上演后,受到不少乐界及史界人士非议,认为有误导之嫌。但不可 否认它在情节铺陈甚至票房收入上,都是极为成功的。 ◇赋格◇西班牙蒙太奇:炽热的南国的喜剧   夜幕沉沉。长廊尽头,烛光一闪,黑色斗篷下的明眸,匕首的寒光。   强暴未遂,仓惶奔逃。失贞的耻辱,丧父的仇恨……   雕花栏杆,百褶长裙,地中海的熏风。吉他、响板、小夜曲。   隐隐传来欢呼:斗牛勇士,万岁!   你爱我,我偏不爱你;我若爱上你,你可要当心!   血,血,血。满地揉碎的玫瑰花瓣。   blah,blah,blah……以上是俺的西班牙蒙太奇。:)浪子唐 璜总让我联想起野蝴蝶卡门。狂放不羁,自由至上,生得潇洒,死而无悔。   唐璜和卡门的传奇均发生在安达路西亚的塞维利亚,一个盛产爱恨情仇的城 市。悲剧的不祥之气,盘桓于舞台上空。然而,莫扎特的《唐璜》与比才的《卡 门》却是喜剧!   命运无法抗拒,此为古典悲剧。任何努力都于事无补,越是抗争失败越惨。 悲剧是人神(不可知)之间的胜负已定的搏斗。至于喜剧,反映了社会的平衡, 是人与人之间的游戏。经过一连串误会巧合鸡飞狗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悲剧的驱动力是一个假定:人类≡弱者。喜剧的驱动力是人为的事件。   《唐璜》首演时,公告上写的是“幽默戏剧”(dramma giocoso),而不是 喜歌剧(opera buffa),也不是正歌剧(opera seria)。大概作者觉得剧中既 有喜剧成份也有悲剧因素,难以准确定义。事实上,戏里有些人物是喜剧的( parti buffe),有些是正剧的(parti serie)。不同于喜剧,在于结局根本不 是大团圆;也不同于悲剧,因为唐璜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并非命中注定。他 和卡门是另一种“悲剧”:本来可以避免,却不愿避免。这不是源于一个假定, 而是个人选择的结果。   于是,《唐璜》的复杂性使之超越了古典戏剧的范畴,进入了新的领域:浪 漫主义。在浪漫主义的世界里,“人”是主角,他(她)永远没有满足,享受着 自由承担着孤独。唐璜就具有浪漫主义的个性魅力,是某种英雄。在这点上《唐 璜》堪称“前卫”!   莫扎特写过清明隽永的古典悲剧如《伊多梅纽》、机智喻世的喜剧如《女人 心》,在那些作品里,世界是平衡的,神的意志决定潮汐涨落,道德指引社会人 心的运行(尽管《女人心》里未遂的“交换情人”的故事仍然令许多观众惊恐万 状,包括贝多芬在内)。可是在《唐璜》中,我们见到一个礼崩乐坏的世界:   第一幕末尾,贵族和乡民混在一起跳舞,却是三种不同的舞,乐队分成三部 份,同时演奏3/4拍的小步舞曲、2/4拍的对舞和3/8拍的德国舞曲。   微观有序而宏观失衡。   天不怕地不怕的唐璜邀请被他刺杀的总督石像共进晚餐。石头开口:悔过自 新,别无机会!浪子答道:不!   面对唐霍赛的再三恳求,卡门回敬:不!   地狱的火焰。插进胸膛的匕首。多么炽热的南国的喜剧。幕急落。 ◇虎子◇其实他的心中是很想“瞧番妮”一下的   电影中对瞧番妮同志的安排乃是基于一个假设,这一假设非指莫扎特个人对 悲剧的认知而言,而是指编剧假设了莫扎特确有意借此剧影射其父,又将自己当 成瞧番妮,因而在指挥该剧首演时,彷佛见到死去的父亲化为石像,回来谴责自 己的劣迹(淫荡纵欲等)。这也是为甚么我认为后来在黑衣人出现时响起的竟是 糖瞧番妮序曲中那两声d小调和弦,此一安排必有深意的原因。   《魔笛》中的说教固然可笑,《糖瞧番妮》中最后一段,众人在淫贼打入地 狱后欢唱“这就是恶人的下场”,更予人像在看卡通的感觉,与适才目睹瞧番妮 悲壮牺牲的震撼心情完全不搭调。以小莫的敏感,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这里 较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必须屈从于某种力量(例如舆论),不得已才有此蛇足之 举。而其实他的心中是很想“瞧番妮”一下的。   小莫死了的老父究竟与瞧番妮的罪罚命题有关无关?历史上并无定论。但电 影拍了就得卖钱,大胆假设一下,马上银子就流了进来,也难怪这帮人连小心求 证都顾不上了。 (赋格插话:《Amadeus》的处理的确是一处妙笔,即使不一定合乎史实 。关于《糖瞧番妮》终场的卡通式欢唱,有一种解释是出于形式完整的作法:《 糖瞧番妮》虽然有浓重的悲剧色彩,它仍被划归为喜歌剧,而喜歌剧不来这么一 个大快人心的收场就有点不伦不类了。小莫终究还是古典作家,不愿意轻易打破 传统形式。) ∽∽∽∽∽∽∽∽∽∽∽∽∽∽∽∽∽∽∽∽∽∽∽∽∽∽∽∽∽∽∽∽∽∽∽               投 稿 须 知               一、本刊欢迎诗歌、散文、小说、随笔、评论、文史小品、科普小品、翻译作品 等方面的稿件,注重文学性、思想性和知识性,谢绝政治、宗教宣传和政治讨论 。 二、本刊欢迎世界各地汉语使用者的来稿。来稿请用电子邮件寄来,汉字码、国 标、大五码均可。若邮寄有困难,请与编辑部联系。 三、本刊一般不公布作者的地址。如果作者愿意公布自己的地址,请在文后注明 地址。 四、来稿请使用合适的中文名字,笔名或真名均可。 五、若来稿三个月后未见录用,作者可自行处理。 六、本刊设有多媒体版,欢迎来稿时附送与文章内容相关的数字化图像。如果作 者有合适的照片但扫描有困难,请与编辑部联系。 七、本刊反对在电子刊物中一稿多投。一般也不刊登已在Usenet新闻组登 出的作品。 八、来稿请寄xys-editor@superprism.net。中国大陆的来稿也可寄 Shimin_Fang@bbs.ustc.edu.cn ※※※※※※※※※※※※※※※※※※※※※※※※※※※※※※※※※※※ 本期编辑:方舟子 本期校对:阿毅 审稿:  阿飞、阿毅、赋格、古平、虎子、唐郎、杏儿 联系人: 方舟子(sfang@aim.salk.edu) 联系邮址:xys-editor@superprism.net 发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档:  FTP: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WWW: http://xys.asianews.com/      http://uwalpha.uwinnipeg.ca/~zhouzi/index.html      http://zhonghua.tet.kth.se/~xys/index.html      http://www.cmpharm.ucsf.edu/~xiaowu/xys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 xys@superprism.net      内容写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address 编辑软件:南极星4。0◎倪鸿波(http://www.njstar.com.a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