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3/05(第二三二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7.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旅 人 啊                  § 池沫树:旅人啊          § ·池沫树·                  §    【网讯】             §                  § 远方是夏日的清晨    【牛肆】             § 离我更远的是松林                  § 露汁在七月的阳光中闪烁 陈其浩:“沾气成仙”乎 § 一只鸟儿在灌木丛中飞起 许环光:南大的失节       § 我梦想着,在遥远的田野 江东散客:争创21世纪世界三流大学 § 绘制美丽的风景 我在这:堵车随想   § 在童年的河流里,泉水旁                  § 我跪向她,痛饮。啊 【丝露集】            § 我看见了森林茂盛的枝叶                  § 峻峭的岩石,祼露的大地少女 许 星:雅安,我对你说(组诗)  § 风呼啸而过,是发丝,也是呼吸 丁 泓:写给致忻的话       §  浅情易书:致汝杂书   § 让我,在你的怀中沉睡吧 张晓虎: 倒下的巨人 § 没有比异乡更疼痛的地图                  § 在南方的世界工厂,沿着热气 【网里乾坤】           § 地铁,故乡的列车,人潮涌动                  § 抬头万里无云,贪婪的野兽各奔东西 肖 毛:潘金莲·沈万三·北京枯柳树§ 林 耳:李金发的两首诗歌评论  § 旅人啊,爆炸的思念是花朵的籽粒                  § 【网萃】             §                  § (寄自中国广东东莞) 许 仙:拜你所赐   §  §                  § 【网讯】∽∽∽∽∽∽∽∽∽∽∽∽∽∽∽∽∽∽∽∽∽∽∽∽∽∽∽∽∽∽∽ ◆     第三届“PSI-新语丝”网络科普奖评选启事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和新语丝决定举办第三届 “PSI-新语丝”网络科普奖评选,规定如下:   一、参加评选的作品题材必须是普及科学知识、科学思想或科学方法,体裁 和篇幅不限。不接受学术论文和介绍未经国际同行评议的研究工作的文章。   二、评出一等奖一篇,每篇奖励一千美元(或等值人民币);二等奖二篇, 每篇奖励五百美元(或等值人民币);三等奖十篇,每篇奖励二百美元(或等值 人民币)。   三、评委由新语丝编委组成。评委的作品不参加评奖,但可以列入专辑发表 或结集出版。   四、新创作和已在网络上发表的稿件均可参加评选。已在报刊、书籍上正式 发表的作品不能参加评选。每人来稿请勿超过三篇。来稿将选择在《新语丝》杂 志和新语丝网站上专辑发表,并可能结集印刷出版。结集出版的稿件另外支付稿 酬。   五、中国大陆的来稿请寄xinyusi@yahoo.com,其他地区的来稿请寄 editors@xys.org。来稿请注明“参加评奖”。来稿可用笔名发表,但请提供作 者的真实姓名和地址。凡是由他人代投的稿件一概不登。   六、十月三十一日截稿。获奖名单将在《新语丝》明年一月号公布。   七、本奖以后隔年与“PSI-新语丝”网络文学奖轮流评选一次。 ◆ 以下摘自《北京青年报》2013年4月22日报道《网络漩涡中的黄洋中毒案》, 记者赵卓。   “事情发布后的结果超出了我的意料。”面对蜂拥而至采访黄洋中毒案的各 地媒体,复旦大学宣传部副部长方明无奈地说。   4月15日晚,复旦大学通过官微发布研究生黄洋中毒入院的通报,引发了持 续数天的网络破案狂热。   校方发布消息两三个小时后,网友依靠各方爆料,就已勾勒出黄洋中毒的种 种细节,并指出疑似毒源。随后,黄洋和嫌疑人林森浩的电话、身份证号、教育 背景等都被查得一清二楚。关于事件起因的猜测更是层出不穷,“嫉妒说”、 “情杀说”、“误杀说”先后出炉。18年前的清华大学朱令铊中毒案也被网友拿 来作对比,重新引发热议。   即便4月19日,上海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向检察机关提请逮捕复旦大学投 毒案犯罪嫌疑人林森浩,通告中关于犯罪动机的含糊表述,依然给网络猜测留下 了余地。   1995年,朱令的同学首次通过网络发出电子邮件求助,收到全球两三千个回 复,确认朱令为铊中毒,当时全国的网民不过上百人。18年后,网络已成为人们 日常生活方式,在官方消息有限的情况下,黄洋案中的网络信息一度引领了舆论, 这让校方陷入和网络传言数天的博弈中。用复旦大学宣传部副部长方明的话说, 现在“人人都是福尔摩斯”。   两小时拼凑出基本案情?   在警方和医院告知黄洋父母情况后,学校认为需要向学校和社会发布信息, 没有必要去隐瞒信息,不要给谣言提供温床。然而,正是这条旨在遏制谣言的官 方通告,引发了网上更多的猜测和推想。   “非常痛心地向大家通告一则不幸消息。我校一名医科在读研究生因身体不 适入院,后病情严重,学校组织多次全市专家会诊,未发现病因,请警方介入。 警方称该生寝室饮水机检出有毒化合物,事件仍在进一步调查。”4月15日22点 13分,复旦大学发布“关于我校研究生一突发事件的通报”,没有提及任何当事 人信息,但瞬间引爆了网络。   “Hillary乔”是当晚最早印证黄洋中毒事件的网友,她在微博写道:“受 害人是我好朋友。周五去看他已完全认不出,全身很肿,管子里呼出都是血泡。 哭了好久,至今不敢相信,短短一周人就没了。没想到竟是被下毒。这是一起令 人发指的犯罪。下毒人是好友的室友,放了10倍剂量的实验用药在饮水机里,导 致好友几天内迅速肝衰竭肺气肿继而脑死亡。”   因为这条微博,“Hillary乔”受到了众多关注,随后改名消失于网络。4月 16日零点半,复旦校方公布消息两个多小时后,通报已在微博上被转发4万多次。 网友根据各方爆料,已基本拼凑出案件基本情况:   受害人是复旦大学医学院2010级在读研究生黄某,1985年出生。嫌疑人是同 宿舍的林某。犯罪动机是“黄某获得直升博士生机会,其室友因此没有选上,于 是怀恨在心”。犯罪过程是林某“将实验室的四氧嘧啶(一说是四氧化碳)偷出, 放在寝室的饮水机里”。4月15日,黄某已脑死亡,整个治疗已花费26万元。同 时有同学称“上午去ICU瞅下,觉得熬不过今天了”。   黄洋发生意外还是半个月前。4月1日早上,黄洋起床后打了一杯饮水机内的 水,发现味道不对,迅速吐出。随后,他开始感到恶心、呕吐并伴有发烧。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和医学院仅有一墙之隔,也是黄洋实习的地方。医院 大夫怀疑饮水机的桶装水放置太久孳生细菌,诊断为急性肠胃炎。黄洋接受打针、 输液等治疗。简单的治疗并没有制止病情的急剧恶化。第二天,黄洋的肝功能和 凝血功能均不在正常指标内,第三天他的血小板开始减少,被送入了外科重症监 护室。医生多方会诊,仍不能确定毒源,而黄洋已陷入昏迷。   直到9日,黄洋的师兄收到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提请注意一种化学药物。 医生最终发现,引发黄洋中毒的是N-二甲基亚硝胺。   11日,在黄洋宿舍饮水机弯管的残余饮用水中,警方确认找到了少量N-二甲 基亚硝胺,黄洋的室友林森浩进入警方排查视线,并于13日被警方带走。   校方表示,学校和中山医院曾组织过多次全市专家会诊,试图寻找黄洋的病 因,但一直未能完全确诊,最后想到提请警方介入调查。   事情发生半个月以来,关于黄洋中毒的事情在网络上并没有露出风声。复旦 大学宣传部副部长方明告诉记者,校方看到黄洋的身体不是很乐观,在警方和医 院告知黄洋父母情况后,学校认为需要向学校和社会发布信息,没有必要去隐瞒 信息,不要给谣言提供温床。   正是这条旨在遏制谣言的官方通告,引发了网上更多的猜测和推想。   校方与网络传言的博弈   消息发布第二天,网友提供的爆料已确认受害者为黄洋,嫌疑人为同宿舍的 林森浩。两人的微博“yunghuang”和“大汉漠北”也被挖掘出来。   黄洋,来自四川自贡,父母双双下岗,他的学费依靠勤工俭学、奖学金和赞 助,同学眼里的他为人慷慨、热心、活跃。他曾经考虑早点工作贴补家用,但最 终仍决定继续读书,并获得直博机会。林森浩家境同样一般,同学说他成绩优秀、 阳光热情、乐于助人,大学期间发表多篇论文,外号“林院士”。   与此同时,复旦校方也开始了和网络传言的博弈。   有不少网友将此事和1994年清华大学学生朱令被投毒案联系在一起,认为是 出于学生间的妒嫉心理。在遭遇铊中毒后,朱令100%伤残、全身瘫痪、双目近乎 失明、大脑迟钝、体重100公斤、基本语言能力丧失。舆论怀疑朱令同宿舍女生 蓄意下毒,但至今案件没有明确的结果。   “多么希望黄洋没有得到直升复旦博士的机会,机会让人心如此凶狠。”黄 洋的好友在微博上说。“嫉妒说”也成为网络最早推测出的嫌疑人的作案动机。   复旦大学宣传部副部长方明当即对此表示否认。他说,受害人黄某与嫌疑人 林某并不是同一专业的学生,林某因妒嫉黄某获得直升博士生机会而起意投毒的 说法只是坊间传言,并非事实。   蜂拥而至的媒体很快也在黄洋同学的口中,否定了“嫉妒说”。黄洋考博过 程中成绩位于耳鼻喉科第一名,而林森浩研究生专业是医学影像专业,两人根本 不存在竞争关系。黄洋的父亲也告诉记者,黄洋的博士资格是通过考试得来的, 不存在侵占他人名额的说法。   在林森浩3月9日的微博上,他提到自己缺席了博士考试。“一度向往,曾纠 结,回想起当初找导师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决心,以及由此跟现导师闹出的不愉快, 正应了两句话:庸人自扰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很明显,他和黄洋并不存在博 士名额间的竞争。   各地媒体纷纷赶到复旦,也让学校感到了压力。在医学院所在的枫林校区20 号宿舍楼下,原本只有宿管阿姨轮班守门,现在多了身穿制服的保安。   事发宿舍是一幢4层高的老式楼房,通道口还贴着“文明卫生楼”的标牌。 和两人熟识的同学,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两人间存在矛盾,大家得知此事后第一个 反应都是吃惊。“林森浩不可能做出投毒的事,我也不相信林森浩是这样的人。” 有同学说。   随后,“情杀说”被否认。黄洋的父亲说,儿子并没有女朋友,家人认为, 读书期间找女朋友会影响学习。“仇杀说”也遭遇否定。   在大众猜疑和否定之时,黄洋在医院和父母与同学彻底告别。4月16日下午 15点29分,复旦大学官方发布了黄洋的死讯。“我们为挽救自己的学生尽了最大 的努力。家长失去爱子,学校失去宝贵学生,我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舆论漩涡中的警方和家属   4月16日当晚,媒体获悉导致黄洋中毒的物质初步确定为N-二甲基亚硝胺。 该物质毒性强,常用于医药及食品分析研究,可在实验动物中人为制造肝损伤的 模型。较小剂量的长期暴露也可能增加肝癌风险。普通医院并无库存,一般由课 题组购买。   网络又掀起了一轮新的质疑热潮。有网友发现,一个叫“诛姜成”的ID曾于 2012年年底,在百度知道提了数个关于毒物的问题。这些问题包括“二甲基亚硝 胺有味道吗?”“什么物质使用以后在人体内累积,一到两年里无任何反应,时 间长了能致人残疾和死亡的?”随后,又有人挖掘出淘宝网上N-二甲基亚硝胺的 销售记录。   人们推测,“诛姜成”就是林森浩的网名,而姜成则是黄洋和林森浩的另一 名室友。林森浩和姜成存在竞争关系,林森浩从网络购买毒物,行凶目标本应是 姜成,“误杀说”由此而来。   这则貌似最有理有据的推理,很快也遭到校方否认。而守候在事发宿舍门口 的媒体记者,很快也从黄洋同学处得知,宿舍里第三名室友并非名叫姜成,而是 姓葛。因为是上海本地人,平时很少住宿舍。“林森浩不会笨到在饮水机下毒, 毒杀一个很少住在宿舍里的同学。”有同学对记者说,“而他的水平也不需要到 网络上提问吧?”   这位葛姓室友的说法,更让所有猜疑者都大吃一惊。他眼里,黄洋和林森浩 没有矛盾,关系也比较和谐。就在3月30日,黄洋还在和林森浩讲笑话。至此, 网络上所有关于作案动机的猜疑全部被否定。   网络舆论很快又转向复旦校方对有毒物管理的责任。其实从黄洋中毒事件被 曝光当天起,就有人指出,毒物来源于学校实验室。对此,校方的回应是,林森 浩投毒所使用的有毒化合物种类及获取渠道并未获得公安机关的证实,目前公安 机关的调查工作仍在进行中。   有人称,实验室此前曾两次丢失类似药物。校方表示,“学校实验室危险药 品的取用,是记录在案的。投毒事件被查出后,学校对于实验室的药物管理进行 过摸底调查,学校以外的其他权威部门作出了管理制度健全的结论。”   事情进展到第三天,最引人关注的消息,是有媒体报道,同林森浩一起接受 警方询问的同学称,林森浩已向警方交代犯罪动机,警方正在核实。但紧接着, 警方作出回应,由于案件仍处侦查阶段,并未对外披露林某作案动机等相关信息, 请公众切勿盲目揣测和传播。   整个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网络上,人们的观点也开始分化。一部分人依 然相信林森浩是凶手,而另一部分人开始相信林森浩的清白。他们质疑,如果林 森浩是凶手,在黄洋中毒后,他为什么不及时清洗饮水机,销毁罪证?根据他的 微博,他为什么还能很踏实地看电视节目、看电影?也有人进一步质疑,按无罪 推定原则,网络上这样推测林森浩的犯罪动机,曝光他的资料,是否正当?   “我的儿子是清白的,大家一定要帮助抓住真凶。”林森浩的母亲在电话里 对记者说。而黄洋的父亲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案子尽快水落石出,凶手得到公 正审判。”   “人人都是福尔摩斯”的时代   三天来,校方除了对网络传言辟谣外,没有发布任何更进一步的消息。网络 上对于案件的猜测,也渐渐进入瓶颈,再也没有新的有价值的爆料出现。媒体记 者也感到,在警方调查没有新进展前,周边的报道也正面临一堵看不到的墙。   4月18日上午10点多,复旦大学机关楼三楼,学校宣传部副部长方明正坐在 办公室接电话,来自各地的媒体记者已经堵到了门口,方明把记者们带到会议室, 临时举行了一个不正规的发布会。   “学校在这件事上信息是公开透明的。”方明说,网络上出现各种揣测的信 息,各种犯罪动机的版本,但这都是没有证实的消息,在公安机关结果未出来前 应该少猜测。   他说,学校已成立了专门的工作小组,最开始是抢救生命,随后开始配合警 方调查,帮助黄洋父母度过丧子之痛苦,还帮助黄洋的同学甚至是老师进行心理 疏导。   “没有什么比失去生命的教训更加深刻,复旦校方希望全社会能够冷静克制 地思考事件背后深层次的东西,而不是一味试图拼凑出不存在的故事。”方明说。 他随后在给本报记者的短信中又说,“希望社会和网络给予相对宽松的环境,给 上海警方一点时间,给当事人、当事人的家庭和同学一点空间。”   枫林校区内,对黄洋家人的捐款行动已经开始。为悼念黄洋,同学们叠了成 百上千的纸鹤,悬挂在操场边的护栏上。“黄洋师兄,天堂里没有毒药。”有同 学在纸鹤上写着。   因为黄洋案的效应,清华大学学生朱令被投毒案又引发新的争论。朱令曾经 的宿舍同学孙维始终是被怀疑的投毒者,关于她的新一轮声讨正在上演。孙维用 网名“孙维声明”在天涯社区发布了《这么多年,和很多人一样,等待真相水落 石出的那一天》。面对质疑,她说,“我恨,事情没有发生在今天,埋没了真相。 我比任何人都想将真凶绳之以法。”   有人猜测,孙维所遗憾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今天”,是指如今网友具备的强 大的调查能力能帮助还原真相。   朱令的同学贝志诚同样看重网络的力量,他认为网友的关注,能让更多知情 者站出来说话。当年,正是贝志诚首次通过网络发布求助信息,确定朱令是铊中 毒。近日,他在接受采访时说,互联网改变了人类沟通的方式,朱令如果不通过 互联网可能得不到那么早的救治。   但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有足够的知情者。4月19日,上海警方以涉嫌故意杀 人罪向黄浦区人民检察院提请逮捕犯罪嫌疑人林森浩,关于作案动机仅交代一句 “因生活琐事与黄某关系不和、心存不满”。   网络上的议论仍在继续,不少人认为该动机并不能让人信服。但也许真正的 知情者,只有黄洋和林森浩两人。   “人人都是福尔摩斯”,但喧嚣过后,人们发现自己离真相仍有距离。   官方消息   ●4月15日22:13   复旦大学官微通报:4月1日,复旦一名2010级在读医科研究生出现身体不适。 入院后病情加重,先后出现昏迷、肝功能衰竭等症状,并经病因学检查,未发现 病因。4月11日上海警方通报,在该学生的寝室饮水机残留水中检测出某有毒化 合物成分。4月12日,基本认定同寝室某同学存在嫌疑。   ●4月16日15:29   复旦大学官微通报:2010级硕士研究生黄洋同学经抢救无效,于4月16日 15:23在附属中山医院去世。   ●4月17日20:02   复旦大学官微:黄洋同学不幸去世,在悲痛和惋惜之余,我们希望做一点力 所能及的事情,倡议各位老师同学为黄洋捐款。   ●4月18日10:00   复旦大学宣传部副部长方明表示,学校的信息是公开透明的。网络上出现各 种揣测的信息,各种犯罪动机的版本,都是没有证实的消息,在公安机关结果未 出来前应该少猜测。   ●4月19日下午   上海市公安局官方微博“警民直通车-上海”称,上海警方已以“涉嫌故意 杀人罪”向检察机关提请逮捕林某。经警方初步查明,林某因生活琐事与黄某关 系不和、心存不满,经事先预谋,3月31日中午,将其做实验后剩余并存放在实 验室内的剧毒化合物带至寝室,注入饮水机水槽。   网上推测   ●试验说   有学生称,林某在从事一项让自己感到纠结的实验,投毒是用室友做实验。   结果   警方未回应   ●情杀说   网上有传言,两人同时追求一个女孩,后来那个女孩选择了黄洋,于是林某 报复。   结果   校方和警方均否认   ●误杀说   黄洋和林某同寝室还有一个同学。有网友称林某下毒目标是他,不料被黄误 食。   结果   校方否认   ●嫉妒说   两人在直升博士生竞争中发生矛盾,最终黄洋胜出,林某怀恨在心。   结果   校方否认   ●陷害说   林某母亲表示,儿子是遭陷害,是被冤枉的。林某姐姐称弟弟根本就不会投 毒杀人。   结果   未有回应 【牛肆】∽∽∽∽∽∽∽∽∽∽∽∽∽∽∽∽∽∽∽∽∽∽∽∽∽∽∽∽∽∽∽ ◆              “沾气成仙”乎 ·陈其浩 ·   据传媒报道,清明小长假三天,莫言旧居接待的游客超过二千人。游客中既 有单纯去参观沾“文气”的,也不乏“抠墙皮、挖砖块”的。弄得老莫直呼人们 别再去他家乡,称家乡不是小说中的样子。   闻此,想起一则旧闻。1924年,孙传芳的大兵进了杭州城,没过多久,矗立 千年的雷峰塔就倒掉了。传言雷峰塔的下面原来不是镇着白娘子,而是藏着许多 金子。塔一倒,金子都撒了满山满坡,于是市民们纷纷朝净慈那边涌去。结果真 金未寻着,佛经倒是看见不少(据说有八万四千卷),它藏在开着小洞的一块块 特厚的塔砖里。塔一倒,砖块和里面的藏经都撒了出来。为金子而去的人没捡着 金子,却把那一小卷一小卷的五代藏“陀罗尼经”糟蹋不少。后来又听说,这批 还在宋版书之前的文物,比金子还贵重,人们又抢着去把一块块塔砖敲开取经, 结果又把同是宝贵文物的塔砖也毁了多半。   彼时的敲砖取物,是为了牟利或辟邪,今天的挖砖块,是为了沾点“文气”, 二者的出发点,殊途同归。不过,别以为后者的“沾气”之迷信没有前者为财毁 砖的举动来得野蛮,其实都是“各怀鬼胎”,不能以“斯文与否”来作高下文野 之评判。若讲斯文,却又撇开了文明举止不究,则不免自欺欺人。   由沾文气进而联想到庐山的聪明泉,凡到此一游的旅人,均被告知饮其水可 得聪明也,于是争相仿效,饮者甚众;及至后来,为确保灵验,游人纷纷往那清 澈的一泓泉池投掷硬币或者纸币——在国人固有观念中,财能通神,舍得投资, 定有回报。好像神灵都是贪财的,对其圣洁般的尊崇倒无关紧要了——池底堆积 着污秽的被古人称之为“阿堵物”的钱币,饮其水,究竟是变灵光的思想家了, 还是成气粗的土财主了?!依我看,倒真成了不问就里吃鬼符的愚昧信徒。   回头来说“文气”。也许文气与文人身上确乎存在,譬如莫言能够获得诺贝 尔文学奖,与他的勃勃然的文气有很大关系。当然,也有人将莫言的文气看成是 一种运气,有评论就直指莫言得奖是因为他“迎合西方”。都说莫言的东西很土, 可以说是土得掉渣,但是这个“土”的背后确实有很多苦难的东西,比村上春树 更具“理想主义”。其实莫言不“魔幻”,他很真实(是脚踏实地的那种)。或 许正是莫言虚实相间的创作手法让瑞典的那几位学究型的评委看见了异于他人的 “亮点”,因而将本届文学奖的桂冠授予莫言。若说运气,大约占其一二,更多 的则是凭借他自己的创作实力。   总而言之,碰运气远比不上拼实力来得实在。须知莫言在成名之前,也曾做 过写作改变命运,实现每天能够吃上包着肉馅的饺子的美梦。如果他不为此付出 艰辛的劳作,连这最初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更别说获得国际级文学大奖了。进 而言之,写作清苦,没有耐得住寂寞的心理素质,以及不懈努力的韧性,光想成 名成家,无异于白日做梦。   其实,欲想沾文气者,莫如多让自己或其子女多读些莫言或其他文学大师的 经典著作,让其思想或文采滋润你的心灵,促使你内心更加强大。   有学者称,参观莫言旧居是好事,总比崇拜大款要好。窃以为,好是好,只 是迷信意味浓厚了些(尤其是那种意欲不劳而获的投机心态,对人对社会危害甚 大),且损毁名人老宅之举也有失文明。   末了,不免直白地问一句:抠墙皮、挖砖块者,有望轻巧地“沾气成仙” (文曲星)乎?   2013-4-8写,4-12改 (寄自中国福建永安) ◆              南大的失节 ·许环光 ·   我对任何大学都没有偏见,只要它对得起“大学”的尊号,履行了其职责; 只是根据其影响力,期望值不一。作为国内知名院校,北大、清华、复旦、南大、 浙大、中科大等理应有自己更高的诉求,因为这直接事关民族的兴衰。那怕举世 皆浊,它们也应该唯我独清,并且时刻作为社会思想、价值观的中流砥柱。如果 未来的中国有若干所大学能够首先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话,我看好南大。秉承 传统,扎实的文、理是其底蕴;而一些强劲的“冷门”又让同侪们瞠乎其后。而 其实,任何不是鼠目寸光的人,都不会认为“天文”类学科是旁门左道的。   二〇一二年年底我出差南大,参加一个博士生论坛。途径鼓楼区汉口路南大 正门,路人纷纷在校名题字前拍照留念。同行的某兄弟院校的一哥们要我帮他来 一张,用他自己的手机,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心仪已久。我欣然照办。尔后他要 帮我也来一张,我笑笑说自己拍过了,婉言谢绝。因为自己不喜欢拍照,而且也 没有“某某到此一游”的癖好,但最主要的是,南大校名题字触及我那敏感的神 经,我向来以为它是南大校园风景的两大败笔之一,这是每次出差南大时挥之不 去的感觉。   不用问,南大的校名题字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色的“毛体”,正如中 国众多的其它高校一样,未能免俗。可是下作的是,那四个校名大字据说根本就 不是毛亲笔,而是撮凑而成的。早有内行指出,它结构和章法疏漏明显,毕竟不 是一气呵成,而这会是匾额成败的一个关键。北大、清华、复旦等其它十六所院 校尽管俗,好歹还是太祖御笔亲为,没有作假,而南大的那四个题字又算怎么回 事呢?至于校门两边立柱上“生动活泼,严肃紧张”那八个大字,应该也是他老 人家的字体,不知道是从哪里挪过来的,但应该不会是专题给南大的。且不问内 容是否合适,因为它适合任何一所幼稚园中小学,了无特色,题字本身东倒西歪, 从我这个外行来看,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美感。中国是个书法的国度,能刷两笔 的满大街都是,任何稍经训练的,都不至于写得这么别扭。校门是院校的名片, 理想的校名题字者至少应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他是书法家,文化的耆宿,或至少 和文化有关,最好还应和题字的院校有些渊源,比如在该院校有过求学或任职的 经历,而最不宜的则是政客。南大无人了么?江苏无人了么?作为国内屈指可数 的高等院校,南大应该是藏龙卧虎的地方,难道就没有一个书法过硬的?南大没 有,全江苏难道也没有?江苏没有,难道全国各行各业就没有一个能担此任者? 江浙一带可是有名的才子之乡,近现代将近一半的杰出人物出于江浙。如果南大 那怕有一丁点骨气,或者稍长点记性的话,毛的字应该是最先位于规避者之列, 又如何会唾面自干,套不尽的近乎,拿人家的脂粉主动往自个脸上贴呢。   另一大败笔是南大北大楼上的红五星。鼓楼校区的北大楼是南大的象征性建 筑,也是南大的一张名片,频繁出现在宣传介绍南大的各类相关影像图片中。南 大的学生,校外的参观游览者,都喜欢在此建筑前留下纪念。那天零下的温度, 拍照者络绎。红五星本身是无辜的,但它在中国代表什么,作为一个活在当代的 中国人,只要他有正常的认知力,是不会不知道的。南大继承了原金陵大学,而 该楼就是属于它的。资料显示,建政前的北大楼是没有红五星的。具体何时所加, 为什么要加,没有调查,不得而知。但以上事实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天下还有 如此脊梁骨的“著名院校”么?   介绍校史时,南大总喜欢贴上国立中央大学时的那段辉煌,仙林校区也重新 立起了这块牌子,生怕后人忘记。南大也会反复提及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的委 屈,似乎自己是莫大的受害者。但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其实这也不冤,成也政治, 败也政治,怨得了谁?不过有意思的是,一边是毛的校名题字,一边是当年国立 中央大学的牌坊,相映成趣。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突然对这些校名题字的命运生出莫名的担忧来:某一日, 这些题字会不会也水流花谢?所以前车之鉴,当务之急,应该立法:既成历史的 应酌情保留;但之后,任何政党、派别、团体等不得干预、左右教育。让政治的 归政治,教育的归教育,我希望这一日不会遥远。   落笔后草稿发给了一个自己信赖的哥们,让其斧正。不久收到反馈:靶子很 准,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失节的又岂止南大一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作 为营盘,南大又是无辜的。   我默然无以应。   2013.4.5 於复旦 (寄自中国上海) ◆  争创21世纪世界三流大学                 ·江东散客 ·   援引自《泰晤士高等教育》的数据,当今世界上大约有一万七千所至少在当 地报得上名号的大学。这些大学的共同点是,有名称(似乎是废话,其实不然), 有实体校园,有全日制学生,至少能合法授予学士学位且至少被当地法律承认— —当然,满足此条件的大学远不止这些,此一万七千所所谓“主流”大学,另有 一个难以用较为学术的语言表达的特点,就是,至少在其所在地,其毕业生若对 别人说,我毕业自某某某大学,别人的反应即便不是惊其为天人,也至少是一个 “哦”字,或者多一句客套话“这个学校不错的”等,而绝非“咦,还有这么一 个大学啊”之类的话配以疑惑的表情。   就一般常识而言,群体中的top1%一般即会被认为是群体中的佼佼者,比如 一个30人班级的前三名,一个10人100米比赛的第一名,超出这个范围,认可程 度也就成几何级数下降了,比如笔者小学三年级之时曾获校三四年级组200米赛 跑第三名,无奈参加者仅有6人,故而笔者仅得毛巾一块,并无其他荣誉感。根 据这个浅显的道理,一万七千所大学中的1%,也就是top170所,无论如何也算得 上是世界上的精英大学了。根据大多数诸如美国新闻等广泛流传的非专业类半 娱乐型假正经杂志公布的所谓世界大学排名,天朝大学在此范围内并未绝迹,故 而如果阁下是精神义和团类的读者点进来捍卫国家尊严的,笔者要令你失望了。 因为笔者认为,如果身为天朝一线大学的校长且生性喜好云淡风轻,大可以用此 类排名自慰。大可以手抚膺坐长叹曰:“我们已经是世界一流大学了”,或, “我们离世界一流大学的距离也不远嘛”。   然而,如果这位校长天生有找事添堵的习惯,不妨也可以这么想问题:此类 排名,所关注的,大多是“产出”,也就是科研成果或是论文发表量和引用率 等。偶尔关注投入,也不过是资金投入。至于学生或教职员给学校的主观打分, 往往位居再次。然而,稍有常识的人应该可以想见,学校的优劣,其本质在于 学生的增值,也就是学生的人力资本的增量,而非绝对量。若推而广之,教职员 的人力资本增量亦可包括。故而,所谓大学的三六九等,其核心应当是学生以 及教职员本身素养和资质的增值量。就这点而言,只关注“产量”的排名并不能 说明问题,其浅层的原因有三,归结起来,就是中国的大学依旧是一种粗放型 高能耗高排放小型乡镇煤炭企业式的机构:其一,人数众多,基数庞大,成材率 过低。天朝大学严进宽出,毕业率甚高,然所带来的也许仅仅是文凭的通胀。 其二,大资金投入,使用效率低下。此点不表,看看某些大学气势恢宏的校门广 场行政楼,规模宏大却没几本书的图书馆,以及奢华的附属宾馆便知。其三, 学术论文产量颇高却质量堪忧。此点的核心诱因便是天朝大学诡异的教师考评体 系,此体系所带来的另一个污染物,便是缺乏关怀的本科生——教授疲于应付 科研压力,便无暇顾及大多数本科生。然而众所周知,本科生才是一所大学核心 中的核心,校友中的校友,也是一所大学社会资源和经济资源的源泉。   由此可见,天朝一线大学看似漂亮的数据其实和天朝在奥运会上的金牌不能 代表国人普遍体质类似,又如何能代表其本科生的整体素养水准呢?虽说大学本 无三六九等,只要认真办学,任何一所大学都是值得尊敬的,布朗克斯社区学院 的院长在哈佛大学校长面前并无自卑之感。然而万事万物,人类总是喜欢按照优 劣排序,故而如要强行分出伯仲,笔者以为:   所谓一流大学,乃是培养精神上的贵族,道德上的楷模,思考人类文明进程 的命题,关注世界作为一个有机体的运转。它的学生需要兼具艺术的修养与理性 思维,能做出超越自身时代的前瞻性假设,等待后人去证明。   所谓二流大学,乃是培养国家民族的精英,遵守社会契约的典范,思考社会 的进步与民智的开启,探求实现局部公平与正义的途径。它的学生,需要兼具批 判精神与团队协作能力,能验证或反驳先人的经典假说,能解决困扰人类的具有 普遍意义的技术问题。   所谓三流大学,乃是培养学术的精英,国家的匠人,他们的技术与思想能 带领一个地区在生产力和制度上的优化,改善由于壁垒为本国所面对的重大技术 问题。它的学生需要有扎实的学术与思维能力训练,有较高的学术道德操守, 能对人类的经典思想做出正确中立的理解,并具有高于社会平均水平的人文艺术 素养。   当然,这三类大学都是世界上的精英大学,都是一国一地的骄傲。一流大 学的典型,就笔者不太深入的了解,上世纪末的剑桥大学和哈佛大学似乎可以充 当。二流大学与一流大学经常切换,其中最典型者,上世纪中后叶的哥伦比亚 大学和芝加哥大学应可代表之。三流大学便是自比够不上前两者的名号响当当的 名校,此类学校不在少数,故而不敢随意罗列得罪其校友。二三线国家的三流 大学,一般在该国享有无以复加的声誉,其学术能力比起前二者似乎有过之而无 不及,真正的差距在于眼界 和思想。从表象上看,一流大学拥有超越时代的思 想家或疯子,二流大学拥有大把的诺贝尔奖得主学术明星,三流大学有着海量的 论文产量和科技成果,其本科毕业生则充斥着一二流大学的研究所实验室。   天朝的大学,在其最巅峰的状态下,几乎可以触摸到三流大学的地板,从这 个角度看,争创21世纪世界三流大学是一个积极而有可行性的目标。 ◆            堵车随想                          ·我在这 ·   有则讽刺的幽默如是说,两个国人初次上太空,其中一人自豪而惊讶道: “兄弟啊,在这茫茫宇宙中望着地球,唯一只看得到的果真是我们长城的轮廓 呢。”另一人冷笑道:“傻子,你忘记了,现在祖国人民在过节,你看到的是公 路上的堵车长龙。”   今年回去祭祖,亲身体味了高速路上,我们用另一种方式 筑起的“长城”。 一路走走停停,甚有节约和环保人士干脆就推车了,那情那景就像好莱坞的灾难 大片,仿佛人类大逃亡。我们在干嘛呢?一年一次的祭祖活动,各有各的想法, 生活不如意的求先祖给个发财的机会,有钱的来个浩浩荡荡的排场,无知的人希 望祖坟显灵让自己升官发财、愚蠢的人在族人面前发泄自己的不满、卖菜的趁机 抬高菜价……这样的我们能让死去的祖先放心吗?他们真希望我们用这样的方式 去怀念他们吗?   有幽默的人这样讽刺道:“我们的清明节和西方的情人节没什么两样,就是 聚在一起,吃个饭、烧些钱、送点花、说说哄人的鬼话,最后‘放炮’走人。” 其实,应该这样理解:人类之前都是以家族为群体而居,如今为了生活各奔东西。 一年中找个时间族人聚一聚,一是对先人的怀念。二是让活着的人有交流情感和 思想的机会,总结一年的收获;反省自己的不足之处;共商未来计划;消除彼此 之间的隔阂、矛盾和怨气。   清明节,除了让活着的人彼此之间增加理解与相互尊敬之外,对死去祖先所 有的乞求也许是徒劳和虚无飘渺的吧?或许,真有祖先显灵的存在。但是,我们 在世间所做的事和所积累的修养足以让先人恩惠吗?如果没有,我们有什么理由 去索取呢?那么,请开始忏悔吧!   据报道,清明期间,很多人去参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老家,有些人在 他家门口照相留影之后还不忘挖走一块他们家的墙砖,以求带给自己好运。老莫 啊!别写书了,反正你有了奖金,回老家建个砖厂吧,毕竟现在的砖头都不是真 正的砖头了。如果以此类推,要是鲁迅当年以自己的名字注册一个面包品牌,那 么我们中国十几亿人,每个人每一天都可以吃上印有血丝图案的面包,并且还不 用担心什么食品安全问题。   或许可以这么想:瑞典皇家学院把这个奖项颁发给我们的文学家,不仅仅是 因为我们有这个水平,这也是智者看到我们精神世界的匮乏,并试图加以挽救我 们贫穷可怜的心灵啊。那么,这不单是一个及时的奖,同时也是一个偏方,是真 正能够治愈我们心病的灵丹妙药,而不是鲁迅笔下那个沾有可怜亡灵血丝的面包。 【丝露集】∽∽∽∽∽∽∽∽∽∽∽∽∽∽∽∽∽∽∽∽∽∽∽∽∽∽∽∽∽∽ ◆              雅安,我对你说(组诗)                 · 许 星 · ◎四月,那个滴血的早晨 乱石如雨 残忍 自天上而来 那摇摆中的家园 瞬间如花凋谢 那一刻 生命 在废墟中紧咬牙关 风无顾忌 早晨很沉 四月 与芦山一起陷落 泪水在废墟中流淌 瓦砾中的一朵朵小花 异常平静和顽强 倒塌的屋顶上 鲜红的旗帜 在四月的天空 高高飘扬 脚步匆匆 机器和铁锹 屏住呼吸 手和水甚至 一句直白的话语 便成为 生命的奇迹 面对灾难 我们无法忘记 也不能忘记 这个早晨 我们经历的太多太多 我们失去的太多太多 我们得到的慰籍和希望 也太多太多 亲人走了 朋友去了 还有许许多多素不相识的人 在废墟的风口 发誓 用生命 堵住天国之门 面对不幸 我们曾经 别扭的情感 在冲出瓦砾的 那一瞬间 抱头痛哭 所有的积怨 早已被四月 忧伤的阳光 搀扶 跋涉和化解 所以 面对四月 我们真的不能再说什么 当然 面对困景 我们更应该学会 理解和宽容 即使委屈 也要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擦干眼泪 我们心手相牵 然后 重建美好家园 然后好好地生活…… ◎余震 月光在午夜颤抖 街道很冷清 偶尔出现的 狗叫声 或者哪家小孩子的啼哭 在废墟中越发苍白和虚弱 被早晨掩埋的忧伤 无数次 被恶梦摇醒 疼痛 从树枝上流下来 撕裂的伤口 强忍坚硬的 血 哭干眼泪的星星 成为不眠的花朵…… ◎永远的芦山 在吶喊中奔走 我听见芦山 顽强的心跳 与父亲的脚步一样匆忙 那些被乱石击中的影子 穿过四月 穿过涨满麦地的忧伤 用他大山一样壮实的身体 紧紧堵住 溃堤的晨曦 不让阳光哭出来 父亲坚硬的血 如一面旗帜 他鲜红的誓言总是比花朵更美丽 所以 虽然遍体鳞伤 裹满绷带 父亲一点也不知道疼痛 这就是我的父亲 我的芦山 雨做的芦山 永远相助和守望…… (寄自中国四川绵阳) ◆               写给致忻的话                 · 丁 泓 ·   听到了你的消息,我沉默坐在那里,许久许久。   你走的那天是清明。那天天气很冷,风很大。我有心写上一些文字,却想不 到竟是用在和你的诀别,心的诀别。   打电话到在西安的故友,说刚刚参加了你的追悼会,去的人很多。而我在遥 远的异乡,望着夜空,寻找着你的痕迹,听说逝去的好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打电话给我们读书会的朋友,告诉他们你的消息,大家都很黯然。   二月时回国和你们联系,已经知道你生病的消息,却不知来得这么快。我还 没有来得及把你生病的消息告诉朋友们。   夜很深,让我想起那么多的往事。   一零年全家去西安,见到了二十年没有见的你,夫人,和女儿。那时候的你 精神挺好的,工作也挺好,还有一个和谐的家,女儿就要到新加坡去学习。我真 为你感到高兴。   我们虽然二十年没有见面,见面却一见如故,依然是无话不谈。我知道我无 法用任何的托辞来开脱这二十年疏散的联络,当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我知道我们 依然是朋友。   我们还一起去看了宏利,开了许多的路,找了许多的时间,还是让我们找到 了。   我再到西安,想去看宏利,就没有了你。想去看你,又有谁会陪伴?   原谅我这些年的漂泊,淡忘了朋友们。但在心静的时候,像这样的夜晚,我 会想起你们,想起我们一起写的故事。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相识还不深,只是知道你的歌唱得好。真正的相识是在工 作以后,一直到我离开交大开始漂泊的生活。   那六年,许许多多的故事,让我们有了许多人不曾有过的经历,也让我们成 了患难之交的好朋友。虽然那时的生活平静,谈不上有难,但是有过许多在不眠 之夜的促膝交谈,有我们一起共同分享快乐和伤感,就像你的歌声和悠扬的吉他, 到现在我都能回味那中间的味道。   屋里回荡着吉他的音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光的午后。我还是无法相信你 已经离开我们而去了。我真庆幸一零年我们有过一次相聚,否则我会更后悔,因 为离别的二十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书信。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在交大,可是现在通 讯如此发达,而我们之间的音讯还不如大学时的书信。   到了我们这样的年龄,关于生和死的感觉和话题渐渐地多起来。我们在大学 时就经历过同学的英年早逝。前几年宏利在刚刚过四十就离我们而去。我们为此 而感叹过,彼此道过珍重,而命运还是把你这么早就从我们的身边带走。记得上 次分手时你让我常常回去看看,我答应了。现在如果我回去,在熟悉的校园里就 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了,能够找到的只有那在校园里存放了许多年的歌声和我们 曾经拥有的一段段故事……   你走了,不用在去在乎别人的评价,不用再有那么多的应酬,你应该是自由 了。   到了那边,记着去找一找宏利,找一找那些曾经相识的故人,那样你就不会 再寂寞。   致忻君,走好。   丁泓 你永远的朋友,在遥远的加拿大   =====================================   致故友   清明的雨   打落了你生命最后一片花瓣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你悄悄地走了   望着夜空   数落着你五十年在这片土地上   画下的凌乱的痕迹   歌声依旧   吉他声依然能够让人流泪   你生在春天   离开也是春天   明年的春天就会有了失落   还有那些永远属于春天的花   上路的时候   不要带上挂念   把那些珍藏也化成云烟   落雨的春天里   我会记得你,你的歌,你的岁月 2013.4.7 Ottawa (寄自加拿大渥太华) ◆            致汝杂书                 ·浅情易书 ·   键盘在我的指尖滴滴答答的响着,思绪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我低 下头,电脑屏幕的光斑把眼镜照得花白,我似乎在其中看见了什么美丽的东西。 我甩甩头,可那身影却在光与影的交织中越发的清晰,清晰到我紧闭双眼都看得 清清楚楚。   思念如果能熄灭城里繁华喧闹的万家灯火,熄灭天边流寇一样动人心魄的点 点星光,只留下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和像细雨一样连绵不绝的相思。如果扰人 的春风不携来划破苍穹的雷鸣,江上的竹筏不再泛起点点波涛,只留下幽静空灵 的夜空,和像夜空一样幽静空灵的梦。   就让纷飞飘落的梨花,化作我指尖的段段文字,不为别的,只为一个相思的 梦,和梦里的一段相思……   在这个星期里我看了你三年以来的所有的微博,所有的日志,不为别的,只 是想明白一些我试图明白的东西。在你的空间里,我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又似乎 什么也没看到;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明白。我不可能只用这零星的 信息读懂一个人,也许正好像书上说的那样,世界上最难看透最难读懂的是人心…… 但我似乎在那里看到了,看到了你的快乐,你的烦闷,甚至是悲伤;看到了你的 同学,你的朋友,甚至是爱人……有的看得清,有的看不清。在那流逝时光的点 点剪影里,我似乎看见了你,看见了你似乎也为一个人肝肠寸断、魂牵梦萦…… 也许你也曾牵着谁的手,靠在谁的肩头,依偎在谁的怀里撒娇微笑……其然乎? 其不然乎?……我是羡慕了吗?抑或是嫉妒了?反正我的心头浮上了一种莫名的 悲伤,在这种情愫中,除了感叹我还能做什么呢?   或许,有些东西在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我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也许 永远也不会有结局。但是席慕容说过:“不能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 丽的誓言;不能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好让,好让那些 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我曾经是怎样深深地爱过你。”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告诉你一个事实,有一个人会一直 等你,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可是我害怕, 害怕时间如同流水一样把我心里对你的追求和向往冲洗得干干净净,害怕会有另 一个人打破我心灵坚硬的壁垒,更害怕经过你身边时心里不再泛起哪怕一丝涟漪。 这……会不会是另一种悲哀呢?   哀我心者,乱我意者,牵我魂者……无一莫非汝也……你的每一句话,每一 个说说,每一个动态,都像根绳索牵动着我的心,为什么呢?也许这就是单相思 吧。我希望了解你,希望走进你。我把一切关于你的信息记下,一切的一切。傻 吗?不傻吗?你喜欢养宠物,家里养了乌龟和热带鱼和一只只狗;你喜欢吃香草 和芒果味的冰淇淋,你喜欢吃一切的甜品,你喜欢的明星是泰勒,你喜欢的游戏 是仙剑,你喜欢的生活状态是睡觉、吃东西、宅在家里玩游戏……这些就是我了 解的你了,在我记录中的你。其实我真的真的想更加地了解你,那怕是多一点点, 即使是一点点。   书上说巨蟹座的女子是世间最柔软的,有着善解人意的可爱,也有着多变的 情绪和敏感的心,在遇到伤心的事时总喜欢一个人独自舔舐着伤口,对事情没有 安全感而经常因为他人一句无心之言而痛哭流涕。就像黑夜中的月亮,散发着幽 静与神秘。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只在你柔和月下奔跑的狮子,永远不离开那美丽迷 人的夜。   不知为何,我经过你身边时为何会一言不发,心跳加快。别人说这就是真正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看来我是真的喜欢你了……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当着你的面向 你真正地表白一次,我沉默了。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是我永远无法面对我在面对 你时深深的自卑。我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呢?我没有傲人的学识,没有挥金如土的 钱财,更加没有英俊的外貌和身材。我有的只是一颗真诚的心罢了。但是,仅仅 只是一颗心有何作为呢?在任何年代里仅仅是一颗心永远都是没有用的。无论是 马克思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还是达尔文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我都无法在你的面前安然地对着你说“我爱你……”。我用一切假设定义一个命 题,如果,经年之后,我站在你的面前,拿着玫瑰向你求爱,你会不会微笑的说 出那句“I do”呢……   其实我明白,也许我可能永远也无法走进你的生活,永远无法走进你的心, 永远的徒劳,永远的等待……但是,这又如何呢,我用一秒钟看见了你,用一分 钟注意了你,用一小时喜欢上了你,用一天爱上了你,也许已经注定要用一辈子 忘记你……也许生命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无奈才变得更加的绚丽多彩。   不知道你会不会讨厌我呢?我的存在是否打扰了你的生活?我的问题是否让 你难堪?如果是的话请说出来吧,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使你感到厌烦……   或许我也有着些许的害怕吧,害怕你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害怕你有着男友或 喜欢的人使我的存在变得那么多余,害怕你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为了不让我难堪 的敷衍……   但是,无论怎样。在每个节假日的时候我还是会发出哪怕是一句话关心或问 候,使你知道我一直在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你。   我真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向我分享你的快乐和伤心,可以让你向我倾诉你的 所有不快,可以让你在不不经意间想起我……那样也许真的是种快乐吧。   我于此祈求上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祈愿吧: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 地方,都会有一个人如斯般爱着你……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 ◆          倒下的巨人                ·张晓虎 ·        欧阳兴生于抗战即将胜利的年代,长在天府之国的首府成都,经商的父母对 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复兴中华、振兴家业。人杰地灵的川西坝子,养育出很多骚 人墨客,一串串闪亮的名字,为后人留下高大的历史榜样。欧阳兴从小聪颖过人, 好学善思,抱负不凡,童年历经改朝换代、公私合营、抗美援朝、镇反、反右、 大炼钢铁等振荡,在罢黜百家,独尊马列的教育下,他显得超前早熟,中学开始 究读马列著作,憧憬理想社会。   亿万人砸锅毁林,炼出堆堆铁疙瘩,高产密植失败,亩产70万斤的虚假卫星 坠地,集体食堂停办,公社粮食调走了,拿给城里、出口换汇、支援亚非拉,严 重时城里人每月配额18斤,农村人一年只剩毛粮一百多斤,常年气候光景下,大 饥荒降临了,西南王李井泉捂盖子,既不开仓救人,又不准议论呼救,史家称四 川饿死千万。城里副食匮乏,配额供应必需品,乡下饥民流进城,抓精儿宁愿挨 打,也要抓一口吃食,白天可见浮肿病,夜里到处闹盗贼,报纸上仍然莺歌燕舞 形势一片大好,象牙塔里的欧阳兴坐不住了,看透八股教育的虚无,60年代初, 读完大一,从川大退学回家,关注民生,另寻出路。特定大环境下,任何思绪须 放进马列槽臼中滚磨,披上马列外衣或借助马列论述出来才显得有力,欧阳兴勤 奋自学,积累马列论点、术语,对马列文章的娴熟程度,常人难以比拟,他用马 列观点批评大灾荒,书生意气喷薄而出。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灾难使人凝聚,欧阳兴身边聚起几个忧国忧民的待业 青年,时时忧愤感伤,议论时弊,无力改变现状,加紧学习马列,从共产主义祖 师爷那里寻找答案。他们相互交换有限的马列翻译书籍,讨论学习心得,激扬思 绪,观点交锋,渐渐形成一个松散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历代东方王朝,防民之 口甚于防川,大饥荒时更须防范不满的嘀咕,防止任何微小震颤酝酿出惊天霹雳。 一个居委会派出的卧底,伪装好学激愤,打入他们内部,记录下各种激愤言论观 点,密报居委会,情况层层上报后,一网打尽全体成员,国家专政机器把任何反 抗消灭于萌芽状态,哪怕几个小青年对灾荒的思索议论,必须迅速封口。   小青年们昂首走进法庭,模仿红岩先烈江姐、许云峰,坚持真理不屈不挠, 欧阳兴把审判当宣传,挺起弱小身躯侃侃而谈,摆出二战前第三国际领导人季米 特洛夫在德国受审的雄姿,大段背诵引用马列著作论述,论证自学的合法性,论 证高产密植、大炼钢铁带来的弊端,批驳蹩脚的报刊观点,畅谈马列理想的治国 方略,把部队转业的泥腿法官驳得吭哧吭哧难以招架,场面何等壮观,可惜没有 自由媒体的宣传报道,骄傲的青春被呵斥判刑。小青年们最大20岁,最小17岁, 身心激荡满怀悲壮,以颠覆罪分别领取10年到劳教的不同刑期,欧阳兴学历最高, 学识最多,态度最顽固,身为核心人物,他判刑最重。告密者获取的报酬,到街 道组织的手工业作坊上班。   身为重刑犯,欧阳兴转押到重庆省二监,住进专心读书思考的高墙内,四周 有武警看守,那会儿还没一切向钱看,生产劳动强度不太大,能静下心来阅读毛 著和马恩书籍,劳动改造之余,他逐步积累完善知识体系,边学边思索,如大师 般沉思默想,综合传统大同理想、共产主义、利他主义,创造自己的学说理念。 他鼓励大家抓紧时间学习,凭着记忆,给同狱的人讲哲学史及哲学常识,讲辩证 法、逻辑学,还讲文学方面的知识,跟狱友交换诗作。他断定官方理论不纯粹, 形势变幻太快,理论上是混乱的,与马克思主义学说分歧很大。人民应有一个强 大的思想武器,才能纠正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马克思主义本身。马恩学说只 论述了资本主义弊端,对身后的社会主义做过简单论述,是一个需要验证的假说, 有待后人实践摸索中验证。共产阵营各国夺权后各行其道,摸着石头过河时弯路 多多,必然显得混乱,东方专政各国只有一点相同;不容草民多嘴。欧阳兴步入 先哲老路,重复路德维新的宗教改革,教徒跟基督对话,个体阐释祖师,绕开世 俗王权,教民自行其是,削弱帝王话语权,凭知识力量弱化暴力的极权威权,言 必称马列,未必真信徒,招展大旗,另说一套,表现个体的存在,即使失去自由, 付出青春代价,值得为社会立言。他圣徒般的精神追求,赢得了狱友的尊重,他 闲来说说共运史、马恩传记,扩张狱友眼界,他热心阐述理想社会,为黑屋里的 狱友点亮希望。一个刑事重犯越狱出去,盗窃时伤了人,他要积累资源壮大实力, 努力实现欧阳兴描述的理想社会。归案审讯中,他满怀热情道出心中的天堂,不 惜越狱、盗窃、杀人去实现的梦想,这个向往美好的犯人数罪并罚,为无产阶级 专政不容,付出了生命代价。他的精神老师欧阳兴反革命罪责难逃,劳改中顶风 作案,宣扬反动论调,形同煽动越狱,加刑至无期徒刑。   身体可以限制,刑期任意延长,亲人无奈离去(他妈妈忧伤离世),情欲忍 受煎熬,大脑停不下来,心向光明投射,欧阳兴保持仰望苍穹的身姿,坚守在阴 暗地牢里。神话中;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洞中一日,洞外一年。70至80年代发 生了太多大事,毛祖驾崩,四人帮垮台,红色恐怖挨批,高考恢复,国门渐开, 西单民主墙兴起,欧阳兴转眼接近40岁了,他透过报刊感受地底的颤动,反衬自 己十年如一日的孤寂,悲从中来,仰天长嚎;   《哀歌》   多么窒息!   幽暗的,深深的地底   沉重的岩石   压抑着年轻的生命   生之追求   在死亡的阴影里   孤独地抽泣   梦之光明   在灵魂的深渊里   绝望地摇曳   多么可怕的窒息   而我站起来了   带着长长的锁链   留着殷红的血泪   在无边的地下   唱起一支碎心的哀曲   啊,我的哀歌   来自最低层的地底   歌声在岩缝间减弱   在阴河里消失   但我歌声中思想的力   将会象地震一样传去   地面上的人啊   你们听不见我的歌声   却会感到波的冲击   啊,我的哀歌   来自最黑最冷的地底   然而是呼唤光和热的旋律   它的每个音符   都表现痛苦的宇宙   包含人与世界的真谛   这是殉道者的歌啊   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这是先觉者的歌啊   预示了一个新的世纪……   万物皆流,万物皆变,四个坚持取代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渐行渐远,新马 克思主义介绍进来。我家二哥信实《乡村女教师》传达的朴素的真善美,从部队 转业当狱丁,看到欧阳兴卷宗感动不已,满含同情关注他。我从知青考上川大哲 学系,苦于讲义式教学,毫无自由科研可言,反思共性压个性的文革,伤痕文学 传播校园,听到独立思考的罪人,顿时肃然起敬,私下跟他通起信来,向学长表 达崇敬之情。80年代初,翻译进来的欧洲各国近年的新马克思主义作品很零碎, 国家社科院马列所的所长苏绍智,学者郭罗基来校做过介绍讲座,这门官方显学 处于起步阶段,欧阳兴身在墙内,资料来源极其有限,当我读到他关于国外新兴 哲学流派的分析文章时,惊叹之余,尊为大师。他在新黑格尔、新威尔斯、法兰 克福、青年马克思等各流派间纵横捭阖,对其演变、传承、观点、分歧等恣肆议 论头头是道,学养差距之大,以我的苍白,只有仰视听教的份。   81年暑假跨过两道铁门,进去拜望先生,在他管理的简陋图书室的书架边匆 匆交谈,他站在僻静阴暗的过道中,显得矮小单薄,一身长袖蓝布衣裤支棱起发 青的光头,瓦刀脸,薄瘪嘴,胡茬稀疏,营养不良,鼻梁挺立在稍稍塌陷的基座 上,二十年单一牢饭,二十年缺少亲情,二十年不经世事,二十年沉溺于抽象思 维,使他显得单纯年轻。他声柔气虚,眼神异常闪亮,透出无法泯灭的活力和睿 智。素不相识的人,向往真知,相会高墙内,大家话语不多,无声胜有声,我眼 含钦佩,他平静忍耐,为真理受难,平静中掩不住欣喜,他嘴唇有点哆嗦,声音 微微颤栗:“好好的,多读点书,以后写信交流。”我点头:“您保重身体,希 望多得您的教诲。”十多分钟沉默会见,悄声交谈几句,匆匆作别。   通过带信渠道,他的信象炮弹一样砸来,二十年的思考,一字一字手工抄写, 动辄20-30页,有对新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对新黑格尔主义的评判,对法兰克福 派的点评,对当代学术,人生,终极的哲学思考,凝聚着他的生命精华,轰隆隆 倾泻而来。他对青年学生独立思考抱极大热情,希望能讨论,传播他的观点和思 想,惭愧呀,我晕头转向无力对话。既然没有自由的学术温床,泱泱华夏好似第 六病房,我转向文学、艺术史寻找出路,自我安慰;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 青。封闭铁门后,你能想到的,人家自由世界早想到了,早几十上百年呢,我放 弃理论,体验生活,见证生活。无法跟上欧阳学长的学术思维,无法达到他的广 度厚度,只能收存大作,回应较少较苍白。假期,为他老汉带点生活物品,从成 都到重庆给他。以欧阳兴广阔的视野,看到了开放带来的变化,激发了他的诗情, 他在墙内大声讴歌;   《当代之歌》   当代是散文的,而缺乏缠绵的诗情。   因此,我的歌啊,也就没有韵脚,   只有旋律。有多少人为当代写诗呢?   歌颂的、愤懑的、朦胧的,我都不是。   我可不是宛转而鸣的夜莺,   柔声地歌唱月光下的玫瑰。   我也不是冲天而鸣的云雀,   唱着勇敢的,预言的歌,   向人们承诺梦中的光明。   我是一个奇异的歌者,   我想把自己的心咬碎,   吐出来化作我的诗句。   我是一个诅咒的歌者,在地狱的边沿,   采摘了几朵惨白色的小花,装饰我的歌声。   我的歌中有血污狂舞着,   跳动着蔑视的音符,   这不是很可怕么?   是的,我的诗把丑变成了美。   梦在夜的悬崖上蜿蜒而去,   而爱呢,我早已丢失在广漠的荒野中。   于是,我赤裸裸地站在天地间,   冷冷地凝视着无极的苍穹,   上面写着当代之歌,却没有一行文字。   当代是一个谜。这个谜非常古老,   有谁知道它是什么,它为什么呢?   人们总是爱好议论。但说的是   一些假定的符号,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   他们大声地争论着,怎么能够安静!   应该是对话,人们总吵嚷。   人啊,你是多么孤寂。   思维在窒息中沉默了。   “人是人的地狱”萨特道出了当代的秘密。   古代希腊人的悲剧是对命运的恐惧,   而对内心的恐惧是现代人的悲剧。   那儿有一个无底的深渊,张着本能的大口。   真的,人们总是企图相互占有。   不仅占有财富,还要占有人心。   唉,人性如此脆弱,宇宙也是弹性的。   当文明片面地物质化了,人的精神   也就山穷水尽。这就是当代的谜底。   当代,没有一样东西是完整的。   到处是一堆破碎,一堆文明的破碎。   谎言、欺骗、迷信和暴力,割裂了人格。   白色、红色。黑色和黄色,   一齐泼洒在人生灰暗的幕布上。   化成一些相当古怪的性状,   像原始人眼中的世界,扭曲而变形。   但原始的想象多么富有诗意,   现代人变形的艺术,抽象得不可思议。   请看毕加索的画吧,人生的价值   被撕成破布片,丢进混乱的色彩中。   虽然寻求新的境界新的美,却失去了   自然的和谐与统一,明净的湖中倒映着   月儿的倩影,微风吹成模糊的碎片般的涟漪。   到哪儿去寻找一颗完整的心呢?   为了填补内在无限的空虚,拼命地把肉体搂紧。   狂吻着猩红的嘴唇,把一双肮脏的,肥硕的   或青筋暴出的手,伸进少女洁白的胸脯,   贪婪地抚摸那高耸的,柔软的乳峰。   我听见青春在悄悄哭泣。   到哪儿去寻找一点完整的爱情呢?   姑娘颊上的桃红,竟然为了万能的金钱沉醉,   儿童纯真的嬉戏里也浸透了某种虚伪。   当看到幼儿园也讲什么政治,   我的心痉挛地收缩,体温下降到零度以下,   到哪儿去寻找我们美好的未来呢?   当代没有一样东西是有灵魂的,   到处是一堆物质,一堆科学的物质。   原子、电子、激光、火箭和机器人,   据说,我们已进入了信息和智能社会。   无生命有了智慧,而创造这些的人却没有了思想,   没有思想并不准思想。   尤其是独立的,创造性的思想都一概被禁绝了!   因为那神圣的基本原则,人就只能成为   自动机上一颗螺丝钉,浅海滩上的一粒石子,   任凭外在的力和盲目的情欲支配。   到哪儿去寻找人自己的灵魂呢?   到处是对国家的崇拜,对政治的崇拜,对大人物的崇拜,   而且无耻地盗用人民和革命的名义。   人性的丰富内容被剥夺干净,   这个空荡荡的躯壳归宿究竟在何处呢?   我悲伤地看到,人已失去同情心,   因为他自己又有谁来同情呢?   生命变得一文不值,年轻人竟然射杀美丽的天鹅,   还无动于衷呢,仅为了尝尝野味。   杀死一个人,还不如宰一只鸡。   尖利的刀锋到处乱刺,像开玩笑似地让生命流血。   多么愚昧!历史难道已退到恐龙的世纪?   我们到哪儿去寻找精神呢?黑格尔说过;   十八世纪是用头脑站在地上,理性君临人类。   而今天,人又被腰斩成为两截,   一半在空中摇晃,一半在地上的泥泞里爬行。   什么时候,人才能用双脚站在这坚实的大地上,   用感情和理智统一的大脑自由地思维?   我的当代之歌是绝望之歌。是的,绝望!   然而,惟有歌唱绝望者才有真正的希望。   我比谁都清楚,这个时代不是没有光明,   任何时候我都坚信真理存在,   就像头上无垠的星空一样永恒。   虽然人心中的黑暗如影随形,   人心中的善性从来没有泯灭!   不过,我讨厌渺茫的希望,   那种浅薄的对所谓必然性的信仰,   无非是一种无力的安慰。   我想,应该有如猛士一样直视人生,   任它鲜血淋漓,任它险象环生。   只有意识到当代已经病入膏肓,   才会有致命的的一击!   不要怕绝望,绝望催人觉醒。   让大漠的风沙把娇嫩的肌肤吹打粗糙,   让冲天的野火烧尽大地上的一切罪孽。   于是,我的灵魂在烈焰中净化而升腾,   欣悦地仰望着无极的苍穹。   1981年春   禁锢20年后,妈走了,爸萎了,他从青葱小伙变成蔫巴老头儿,体弱气虚, 孤寡半生,他的心还向往大漠风沙的吹打,他有殉道者的静穆,甘愿受难忍耐, 心翱翔于抽象的崇高,犹如一个虚弱的圣人,从洞中观摩俗世变迁,寻找精神出 路,身居精神圣坛,点化世俗民众。他刀劈斧凿般的仿宋字体,刚劲有力,惹人 赞叹。还好,漂泊起伏的生活中,存留下他这两份诗稿。   经过梳理研究,他预感到马列将在中国衰落,象善于抽象思维的德国青年一 样,动辄创造自己的新哲学体系,他从马克思发展出来的各个流派中,积前人成 果于一炉,脚注出自己的哲学之塔——《实体论》。过去20年,他挥舞长矛投向 官方话坛,投枪撒落台外不为人知,官话宣传在明处,他批驳在暗处,形成一个 怪圈,马列独尊为显学,他追着显学批驳,陷入显学犁出的深沟。二十世纪早期 对人类影响最大的尼采超人哲学、弗洛伊德心理学,官方回避,他亦不碰。追逐 官家显学,锤炼出自己的理论体系,对宇宙万物、天地人、世界观、方法论、认 识论重新编排阐释,全面论述这一崭新的哲学体系。其中有些自创的概念,他的 哲学手稿抄本厚达百多页。我把这体系悄悄拿给班上理论学养最厚的黄平看,黄 的爹是延安5教授之一,黄14岁开始读马列,在校期间投书与权威吴江讨论,后 来黄成长为中国长江学术评奖委员会的评委。月余后,黄平还来手稿,只字未评。   86年欧阳兴平反出狱,蹲满24年大牢,回家守着祖上产业公私合营后剩下的 两间小铺头度日。他比王申酉、遇罗克幸运,后两位研究者用马克思观点针砭时 弊,影响渐大,被送去见了马克思,欧阳兴案发早,影响小,被扑灭于萌芽状态, 保住了性命。比照90年出狱,被关27年的曼德拉,差别实在大,民主大潮把曼德 拉推上总统职位,荣获上百奖项,尊为南非之父;欧阳兴啥都没有,四十多岁无 职无业,仅凭借学问的光环,苦难的生命历程,赢得一位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的 芳心,算他多年修炼的唯一收获。91年见到他,养胖了一点,面容轻松,气色红 润,身边一个戴粗框眼镜的朴素女生,她从川外俄语专业毕业不久,俄国二月党 人的情怀引她成为欧阳兴的妻子。她陪伴老公,话语不多,温婉中透出隐隐的忧 戚,不晓得在多难的土地上,他俩大反差的人生组合,能划出啥样的未知轨迹? 欧阳兴高兴,满是对俗世的好奇和善解,言谈中多含积极意味。他在调整心态、 目标,重新适应陌生的俗世。期待他厚积薄发,在相对宽松的环境里发光发热。 后来听说,出租老汉传下的拆迁后补还的门面房,老婆上班赚钱,养活他们的小 家,他没有动静。跨世纪后,网络兴起,防火墙封不住,任何思想、信息都能传 播开,他仍没动静,温软舒适化解了他的斗志?追求真理的热情消失了?04年跟 他通了一次话,想平和闲聊两句,那头却炸拉拉地十分烦躁,问:“还做理论研 究?”答:“人都忙到找钱了,哪个看这个?”问;“网上找个网址投撒。”答: “哪有地方要这个哟?”问:“去看看你,聊聊?”答:“莫来,没啥聊的。” 问:“有机会写写你的故事?”答:“莫写,没啥好写。”沐浴成都靡靡香风, 享受相对自由,网络出气口有了,他反倒沉寂了。迷失的自我是心中敌人,烦自 己时,连世界一起烦。   大旗倒下,舞台坍塌,观众跑咯,忙到找钱吃饭。可叹欧阳老先生,平生磨 得屠龙刀,拔剑四顾眼茫茫。一条鲜活生命,才华横溢的才子,甩进专制酱缸, 注定腌制不出文化大师。新世纪的思想领域活力十足,宪政思想传播,个体意识 崛起,对极权威权反思批判,自由思想挡不住,哈耶克、哈维尔、昆德拉、索尔 仁尼琴纷至沓来,普世价值逐渐显现,四川成都涌现出具有全国影响的独立思考 群,后起之秀的胡平、余杰、肖雪慧、冉云飞、王怡、李承鹏、刘贤斌等声名鹊 起。欧阳兴没能转过弯,没找到新的支点,他的苦难经历就是财富啊,以他的深 刻与才气,亲身经历与观察,细细剖析刻写,未必比《古拉格群岛》差,老先生 却弃之不用。他老啦,在马列槽臼中打磨太久,无力重打锣鼓另开张。转型社会 的话语四起,他的对手——官方理论消退了,再无风车可战,身为毛时代的产物, 对抗极权的英雄,半神半人的马列圣徒,他做了该做的,仰望苍天轰然倒下,圣 战般的抗争无声地结束。他半生黑牢修炼,创造的庞大理论体系在沉寂中消散。   转眼欧阳老先生70岁了,无职无业,无儿无女,无名无份,无字面世,彷佛 化作无字碑,丰富、沉重、静默地矗立着,冷眼俾倪官养大师的含泪表演。他倒 下了,苦难的历程丰富了黄土地的文化土壤,生命的碎片化作春泥,养育普世花, 待到春花烂漫时,他在风中笑。祝福先生晚年祥和安康!   2013年3月 【网里乾坤】∽∽∽∽∽∽∽∽∽∽∽∽∽∽∽∽∽∽∽∽∽∽∽∽∽∽∽∽∽ ◆      潘金莲·沈万三·北京枯柳树                · 肖 毛 ·   一   上午去桥市寻觅旧书时购得几本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民间文学》杂志,在翻 看1982年第8期时发现,其中有一篇河北民间故事《沈万三》(董桂芝讲述,尹 俊如搜集整理),故事的开头如下:   “南京有棵大柳树,北京有个沈万三。   谁都知道,大明朝燕王扫北修建北京城是跟沈万三要的钱。可这沈万三是什 么人呢?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在老辈子里,北京这一带属宛平县管。……宛平县城东有个沈家庄,庄上有 个做豆腐的,名叫沈义。”   接下去讲沈义得子并因之而得宝缸,它的功能是可以大量复制原物。燕王为 修建北京城向每个百姓征收一锭金子,沈义朝官府借来一锭金,置入宝缸,缸内 顿现一万三千锭金,可供一万三千名百姓上交,故沈义又名沈万三。因燕王贪得 无厌,沈义愤而砸缸,悄然隐居。   由于该故事经过“整理”,我不知道“整理”之后与原来的讲述相差多远。 但我想,故事开头的“南京有棵大柳树,北京有个沈万三”大概没有经过改写, 因为它毕竟讲的是北京人出资修建北京城的故事。   可是,沈万三怎么会是北京人呢?我记得清清楚楚,《金瓶梅》中的潘金莲 也曾提到沈万三,而且是两次:   “你还捣鬼?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第 三十三回)   “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怎么不晓得?雪里埋死 尸──自然消将出来。”(第七十二回)   二   尽管描写的是宋代故事,《金瓶梅》中却收入不少明代俗语,“南京沈万三, 北京枯柳树”即是一例。那么,所谓的“南京沈万三”究竟是何人呢?根据我查 到的资料,有的明朝人认为,沈万三其实叫沈秀,他是个大财主,曾经资助朱元 璋修筑一部分南京而非北京的城门,并且因向皇帝炫富而遭到嫉妒,最后流放云 南:   “国初,南部沈万三秀者,甚富,今会同馆是其故宅,后湖中地是其花园, 京城自洪武门至水西门,乃其所筑。太祖尝犒军,万三欲代出犒银,上曰:‘朕 有百万军,汝能遍济之乎?’对曰:‘每一军犒金一两。’上曰:‘此虽汝至意, 不须汝也。’由此遂欲杀之。太后苦谏:‘彼固富敌国,然未尝为不法事,奈何 杀之?’得流云南,其婿馀十舍,亦流潮州。今闻二家子孙尚富,富乃点化之术 也。详《近峰闻略》。”(明·郎瑛《七修类稿·沈万三秀》。   官修的《明史》也采用了类似说法:   “吴兴富民沈秀者,助筑都城三之一,又请犒军。帝怒曰:‘匹夫犒天子军, 乱民也,宜诛。’后谏曰:‘妾闻法者,诛不法也,非以诛不祥。民富敌国,民 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将灾之,陛下何诛焉!’乃释秀,戍云南。帝尝令重囚筑 城。后曰:‘赎罪罚役,国家至恩。但疲囚加役,恐仍不免死亡。’帝乃悉赦 之。”(《明史·后妃传》)   谢肇淛在他的《五杂组》中却介绍说,沈万三其实叫沈富,字仲荣,沈万三 是其外号:   “国初,金陵沈富字仲荣,富甲天下,人呼沈万三云。太祖军资多取足焉。 后以事谪辽阳,子孙仍富。或云:‘穴地得金。’或云:‘有点化术。’不知然 否。其后纵有货殖者,不过至百万止矣,使石崇辈见之,又不知当何揶揄也?”   据《双槐岁钞》可知,沈万三之父沈祐乃勤劳致富的典型,沈万三则可以看 做富二代:   “沈万三,名富,字仲荣。其弟万四,名贵,字仲华。本吴兴之南浔人,父 祐始徙姑苏长洲之东蔡村,人以污莱归之。祐躬率子弟服劳,粪治有方,潴泄有 法,由是富埒素封。洪武中,万三、万四率先两浙大户输税万石,仍献白金五千 两,以佐用度。上命其造廊房,为楹六百五十,披甲马军者十,务罄所献金乃已。 自是被人告讦,或旁累所逮,往往曲宥。寻命选大户家为京官六曹,令近侍举所 知。惟万四有孙曰玠,擢户部仓曹员外郎,受官辞禄,上益器重之。玠父汉杰, 始徙家化周庄焉。”(明·黄瑜《双槐岁钞·刘学士》)   有人却对沈万三的富贵提出了神秘的见解:      “明初沈万三有聚宝盆,凡金银珠宝纳其中,过夜皆满。太祖筑陵南门,下 有龙潭,深不可测,以土石投之,决填不满;太祖取盆投之,下石即满,且诳龙 以五更即还。今南门不打五更,至四更即天亮。”(明·张岱《夜航船·聚宝 盆》)   从“点化术”到“聚宝盆”,可以看到沈万三致富故事的流传与变异,前面 提到的河北民间故事《沈万三》则可以看做该故事的一个变种:故事中的“北京 有个沈万三”其实应写作“南京有个沈万三”;故事中的燕王和北京城其实应改 为明太祖和南京城,故事中的沈义即沈秀或沈富;故事中的宝缸即聚宝盆一类的 东西。     三   总之,现在看来,河北民间故事《沈万三》开头的“南京有棵大柳树,北京 有个沈万三”,其实应该改作“北京有棵大柳树,南京有个沈万三”,而这与 《金瓶梅》中潘金莲所说的“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或“南京沈万三,北京 枯柳树”恰好一致。     至此,“南京沈万三”的问题就算解决了,尽管人们对他还有别的说法(有 人考证说,沈万三其实是元朝人,不曾与朱元璋谋面)。可是,“北京枯树弯” 或“北京枯柳树”又是什么意思呢?有的学者在为《金瓶梅》中的“沈万三”词 条做注时,仅仅满足于交待“沈万三”的意思:     “原书云‘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按沈是明初 人,为南京第一富翁,《明史·高后传》……《七修类稿》《枣林杂俎》均载其 事。《柳亭诗话》亦言,金陵水西门有猪龙为患,太祖以沈之聚宝盆镇之。《禅 真逸史》,有人名树影,兀谁遮隐得过。”(灵犀《金瓶小札·沈万三》)   有的学者则近乎明确地指出了“枯柳树”的意思:   “第三十三回,潘金莲道……又第七十二回……。   按:潘金莲喜欢引用这句明代人的俗语,意思是说,任何事物都是客观存在 的,正象南京沈万三有名气,北京枯柳树有影子,要掩盖也是掩盖不了的。巨富 沈万三,历史上确有其人,唯生平事迹,诸书所载不一。明·田艺蘅《留青日记》 ‘沈万三秀’条云:‘今人言富者必曰沈万三秀云,盖元末人也。……’由于沈 万三富可敌国,名气极大,所以沈万三成为明代人称富户的代名词,出现了许多 俗谚成语。潘金莲所说的,就是一例。”(陈诏《金瓶梅小考·沈万三》)   沈万三究竟是元人还是明人,这里不去管,我要关注的是“枯柳树”的含义 ——“北京枯柳树”指的仅仅是“北京枯柳树有影子”吗?中国多地均有柳树, 柳树枯死即可称为枯柳,北京的枯柳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连它的影子都足以与沈 万三相提并论吗?此外,潘金莲两次提到这句俗语,一次说的是“北京枯柳树”, 一次说的是“北京枯树弯”,可见“枯树弯”与“枯柳树”意思相同。所以我不 得不问一声,“枯树弯”为什么会等同于“枯柳树”呢?   四   明末清初史学家谈迁在记录北京之行的《北游录》中说:   “行二十里戚家堰。又十里尹家圈。【交河县。】舟人曰。地名大柳树。有 南京沈万三、北京大柳树之谣。余偶阅墙角一碑。云尹家圈也。十八里泊头镇。”   看到这里,想想潘金莲所说的“枯树弯”与“枯柳树”,再想想那篇河北民 间故事《沈万三》中提到的“南京有棵大柳树,北京有个沈万三”(其实应为 “北京有棵大柳树,南京有个沈万三”),你会不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呢?   然后,有些难题已经不再是难题。“弯”,通“湾”,可指水湾,也可指村 名。那么说,枯树弯即枯树湾,乃地名,如曾经红极一时的三里湾;枯柳树自然 也是地名,如“三棵树”(哈尔滨地名)。   可是,谈迁提到的大柳树位于河北交河县,就算它已经枯死,恐怕也不是潘 金莲说的“北京枯柳树”。清人方濬师在《蕉轩随录》中说:   “康熙三十二年癸巳……内直诸臣,纂录《万寿盛典》一百二十卷,分列六 门,其五曰《庆祝》,有图有记……兹录临川李穆堂先生(绂)撰《万寿图记》, 以征巷舞衢歌之盛焉。记曰:‘图以臣民北面仰瞻摹绘而成,故始神武门而竟于 畅春园。记以御辇所经次第先后而作,则始畅春园而竟于神武门。……出花阑, 由万寿坊前过小桥,直坊路右为表棚,棚左右鼓亭各一。……又前路左有灯楼, 曰“光被四表”,过楼稍折而东,地名大柳树,有古柳树一株,万丝拂空,垂荫 盈亩。’”   请注意,清代的北京,有个地方叫做大柳树,因为该地有“古柳树一株,万 丝拂空,垂荫盈亩”,而“垂荫盈亩”可以证明树影的巨大。   我们再来回忆一下,潘金莲究竟是怎么说的:“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怎么不晓得?”   因此,我要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断,潘金莲其实是这样说的:“南京沈万三, 北京古柳树。”由于刻工把“古”字刻成了“枯”,“古柳”就变成了“枯柳”。 至于“枯树弯(湾)”这个地名,或许应写作“古树弯(湾)”甚至“大柳树 湾”,因为我在清人刘献廷《广阳杂记》中发现了一个叫做“大柳树湾”的地名, 虽然该地不在北京。   此外,《蕉轩随录》中提到的大柳树,究竟在北京的什么地方呢?从该书的 记载可知,李绂的《万寿图记》,“记以御辇所经次第先后而作,则始畅春园而 竟于神武门”。那么说,大柳树应在畅春园与神武门之间。畅春园在北京海淀区, 而海淀区与西城区、宣武区、丰台区等都曾为原宛平县管辖(那篇河北民间故事 《沈万三》中提到:“在老辈子里,北京这一带属宛平县管”)。查百度百科, 海淀区的北下关街道下辖33个社区,其中的一个就叫做大柳树,可见北京至今仍 保留着大柳树这个地名,但不知该树是否依然存在。   那么,潘金莲说的“北京枯柳树”,一定是今天北京海淀区的“大柳树”吗? 这我倒不敢肯定,因为可供查考的资料太少了。   17:43 2013-4-13 ◆          李金发的两首诗歌评论                ·林 耳 ·   李金发,我们不熟悉,派别上被叫成象征派,中国新诗象征派的第一人或代 言人,就是善于或长于用象征手法,比如我们熟悉的《海燕》,高尔基的《海 燕》,象征吧。   有感   如残叶溅   血在我们   脚上,   生命便是   死神唇边   的笑。   半死的月下,   载饮载歌,   裂喉的音   随北风飘散。   吁!   抚慰你所爱的去。   开你户牖   使其羞怯,   征尘蒙其   可爱之眼了。   此是生命   之羞怯   与愤怒么?   如残叶溅   血在我们   脚上   生命便是   死神唇边   的笑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可以分别为“如残叶溅血”,此表达为不好的东 西,恐怖的东西,代表消失,死亡等意义,“在我们的脚上”,也就是在我们的 四周,在我们经过的地方,我们到哪里都是有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的,这句话 表明他被困于或束缚于一个行将毁灭的悲哀里。“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 “生命”和“死神唇边的笑”写了起来看吧!生命就是个笑话,是死神的玩物, 他的悲凉情绪由此可见。“裂喉的音随北风飘散。吁!抚慰你所爱的去。” 所爱的“裂喉的音”都是好东西,“裂喉的音”是愤怒,是呐喊,是不屈,也是 好东西,如今在“半死的月下,载饮载歌,”真是糟糕透了。“吁!抚慰你所爱 的去。”那“裂喉的音”请去跟随你所爱的去吧。   “开你户牖”是破坏你,暴露你的一切,特别是不好的一面,“使其羞怯, 征其可爱之眼了。此是生命之羞怯与愤怒么?”这一句写的神秘,大致是讲:我 的好东西被强力无情地破坏了,贬低了。这种破坏或这种强力的源来是只有我一 个人感受到的吗?还是我一个人的感受,是自怨自怜吗?情绪上的描写在前两联, 后两联重复渲染,内容在中间两联。   他是怎么用象征的呢,比如“我的脚踏在千年龟的骨壳上”,这“象征”着 我的狂妄,叛逆的情感,这种意志,主要是“千年龟”的问题吧!正如“残阳溅 血”(也许是残阳,溅血在我们脚上)“死神唇边的笑”是有形象的,但不是真 实的,是理想化的形象,非比喻,整体构成的就是“残叶溅血”“死神唇边的笑” 也不明明白白地直抒胸臆,为自己构造一个灵异世界,就恐怕是象征派吧,当然 要大量的这种诗,和象征派很相似的叫朦胧派,我们也有所耳闻的北岛、顾城即 是的,他们也大量使用象征手法,都把诗与人的距离拉远,使人在诗的面前产生 距离感,李金发等人恐怕只有李金发最正宗被所谓学术界称为早期象征派。能让 句子模糊化就是比喻和象征了,那么把诗写得怪一点不是象征主义就是象征派了。 以后再说吧。    弃妇   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   遂割断了一切羞恶之疾视,   与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   黑夜与蚊虫联步徐来,   越此短墙之角,   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   如荒野狂风怒号:   战栗了无数游牧   靠一根草儿,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   我的哀戚惟游蜂之脑能深印着;   或与山泉长泻在悬崖,   然后随红叶而俱去。   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   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   化成灰烬,从烟突里飞去,   长染在游鸦之羽,   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   静听舟子之歌。   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   徜徉在丘墓之侧,   永无热泪,   点滴在草地,   为世界之装饰。   这首诗是他的成名作,不得不说读这些对某一些人来说很尽兴,我也很尽兴, 它和徐志摩相比更深刻,他和胡适相比更纠葛,但我觉得他和胡适会是可以好好 相处的,胡适能理解他,不过他也是很独立的,但是胡适能理解他的。我们可以 设想一下,这是一个怎样宽大又神圣的人,我们能受到一种极致,比那些空喊苦 难的先生朋友们深刻得多,结实得多。我们对这种人,我是说李金发这种大悲之 人往往是逃避,因为不能理解所以逃避,但用“世俗”的理解的方式是解除不了 他的悲哀的,恐怕出现了无“世俗”俗气(小尼姑,村姑)或是以从“世俗”里 超脱出来(类似胡适)的人爱他,怜他,陪他“疯狂“,然后可能他会自己解脱 自己的,那出来的人好看,好。好诗人,那是用诗去搏得什么,诗真得受不了, 诗这是让人心安,让人真诚的好东西,劳动所得和它搭不上关系,搭上关系就好 玩了,你说它是文化财富或语言瑰宝那还可以,用手稿到出版社再到书店再到读 者,是可以抽出一条启发人,勇敢人,美化人的路的,但这条路是何等地微妙, 何等地陡峭。这也太悲观了吧。他真是好人,不会是坏人,只是没有超脱出来, 但又绝非是自怨自怜,是博爱,一种自嘲的博爱。   “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化成灰烬,从烟突 里飞去,长染在游鸦之羽,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静听舟子之歌。衰老的裙裾 发出哀吟,徜徉在丘墓之侧,永无热泪,点滴在草地,为世界之装饰。”这样看 去像文言文。多么妙啊。弃妇本来就表现出了被抛弃,被贬低的心境。“点滴在 草地,为世界之装饰。”看出来了吧,这是何等的宽广,两种心愿,一种是自嘲, 一种是反叛。“从烟突里飞去”应该是“突烟”,为了和声,从烟囱里突然飞出 的烟云飞走,再染在游鸦云羽。谁,随从烟囱里突然飞出的烟云飞走,是夕阳, 是部分的夕阳,是裹挟着弃妇即他自己的灵魂的部分的夕阳。“弃妇之隐忧堆积 在动作上”指弃妇的心里忧郁,继而倾注在动作上,使身体僵化,导致人格的僵 化。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她看到夕阳,多么好的东西,产生了一系列联想,再就 是爆发的感觉,这是对她所处的境地的嘲笑,伟大的嘲笑,从而不甘心,要抗争, 要“点滴在草地,为世界之装饰”。   诗中的“游牧”“游鸦”“游蜂”应该是流浪人或流浪小动物或沦落人的反 正是流浪的意义,如荒野狂风怒号,让所有流浪人都勇敢起来,斗争起来。这首 诗太厉害。精神强大。朗朗上口。   白话文“可以是:长发披在我的眼前,正好让我感觉一种巨大的安慰,与我 隔绝的是“一切羞(幼稚)恶之疾视”, “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 我可以前进了。然而“黑夜与蚊虫联步徐来”,他们的狂呼战栗了无数流浪人 (刚才写到这句的解释错了),我靠一根草儿即微弱的力量和上帝即正义,勇敢, 博爱的代表联系,求助,以维持我的精神力量,但我是害怕的,我的悲哀只有那 些小东西能体会,他们真是我的兄弟啊。我的悲哀像“山泉长泻在悬崖”。这个 比喻真好。“然后随红叶而俱去。”这句要开始反攻了。让我和美丽一起走吧—— 我的身体僵硬,人格近乎僵化,夕阳在那里红了一大片,好美丽,却不能把困 锁我的时间和烦闷消解,那一部分的红光带上我的灵魂吧,跟随烟囱来的烟云去 九天之上长久地照耀在流浪的飞鸟身上,最后我们将休栖在海浪涛天的巨石上, 静静的听舟船的游弋声,听美妙的声音,我已经过去的衰老的悲哀发出哀吟, 正快活地在山丘那边徜徉。我永无热泪,热泪是可怜之泪,我的坚实的勇敢的泪 水一点一点掉在草地上,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注:诗歌材料来自中国诗歌库   李金发(1900-1976),原名李淑良,广东梅县人。中国早期象征诗派代表 诗人之一。   早年就读于香港圣约瑟中学,后至上海入南洋中学留法预备班。1919年赴法 勤工俭学,1921年就读于第戎美术专门学校和巴黎帝国美术学校。在法国象征派 诗歌特别是波德莱尔《恶之花》的影响下,开始创作格调奇异的象征体诗歌,被 称为“诗怪”,1923年初春在柏林完成《微雨》和《食客与凶年》的诗稿,同年 秋天又写了《为幸福而歌》。1925年11月,李金发的《微雨》出版,之后另外两 部诗集也相继出版,奠定了他作为中国现代象征诗创始者的地位。1925年初,他 应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邀请,回国执教,同年加入文学研究会,并为《小说月 报》、《新女性》撰稿。1927年秋,任中央大中秘书。1928年任杭州国立艺术院 雕塑系主任,创办《美育》杂志。后赴广州任职于广州美术学院,1936年任该校 校长。1941年将其近年的散文及诗作编成《异国情调》出版。40年代后期,几次 出任外交官员,远在国外,后移居美国纽约,1976年病逝于美国纽约长岛寓所。   出版的著作有诗集《微雨》(1925)、传记《雕刻家米西盎则罗》(1926)、诗 集《为幸福而歌》(1926)、诗集《食客与凶年》(1927)、艺术史《意大利及其艺 术概要》(1928)、文学史《德国文学ABC》(1928)、诗文集《异国情调》(1942)、 小说(与他人合集)《鬼屋人踪》(1949)、诗文集《飘零阔笔》(1964)以及《李金 发诗集》(1987)。——来自中国诗歌库 【网萃】∽∽∽∽∽∽∽∽∽∽∽∽∽∽∽∽∽∽∽∽∽∽∽∽∽∽∽∽∽∽∽ ◆          拜你所赐                ·许 仙·              “我要杀了你!”   张熹来挣扎着,小身子在青石板上扭曲得像只老虾,用尽全力向萧金光示威 道。   张熹来不自量力的叫板,让萧金光和他的喽啰们笑得稀哩哗啦。他们按头的 按头,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将张熹来仰天“钉”在青石板上。萧金光站 成“太”字形,掏出“太”字底下的一点,将隔夜的尿液劈头盖脸地浇到张熹来 嘴里。张熹来愤怒的叫骂,导致大量尿液顺利进入他的胃部。萧金光大喜。喽啰 们更是欢欣鼓舞,拼命地鼓励张熹来:“你叫呀!你喊呀!”但张熹来不傻,虽 然被人掐住了下巴,但他拼命地摇头,把嘴里的尿液泼出去。萧金光提起脚猛地 一踩他的肚子,张熹来一声尖叫,嘴张得大大的;萧金光这才撒下最后的尿液, 这些尿液随着张熹来激烈的口腔运动而咽了下去。萧金光拍拍手,表示对他这天 的第一泡尿,撒得还算满意。   在张熹来身上尽了兴,五岁的萧金光带着喽啰们扬长而去。   张熹来趴在青石板上呕吐,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他抹了把自己汤汤水水的脸, 手上除了鼻涕眼泪,最主要的还是萧金光的尿液,气味异常。浓烈的尿骚味让张 熹来恶心抓狂,他跪在青石板上,朝萧金光消失的方向吼道:“死金光,我要杀 了你!”   张熹来这一声吼,既不是吼给萧金光听的,也不是吼给自己听的;他只是愤 怒到了这个点上,需要吼一下,发泄一下而已。刚巧让他的父亲张默听到了。张 默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要去女东家那儿回话;他本来是不走这条路的,听到儿子 的吼声,就冲了过来。他一把揪住张熹来,像提一只鸡似地将他从青石板上提起 来,伸手就给了他两个实心巴掌。   张默掌粗,力大;张熹来的嘴角顿时淌血。   “你吼什么吼!想找死呀?少东家是你随便能乱骂的吗?”   张熹来委屈道:“他把尿撒到我嘴里……”   张默厉声道:“少东家把你的嘴当夜壶是你的福气,下次给我把嘴张得大大 的,让少东家把尿直接撒进你的胃里,听明白了吗?”   张熹来盯着他父亲,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张默将儿子扔回青石板上,叫他滚。   张熹来从青石板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迅速往家里跑。母亲听了张熹来的 哭诉,一句话也没说,赶紧给他洗澡,用肥皂洗头、擦身,井水冲了一桶又一桶。 张熹来一直清洗他的嘴巴。他恨不能把嘴里的牙齿、舌头和喉咙拆下来,把体内 的胃和肠子扯出来,打上肥皂,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母亲说行了行了,他还洗 了半天。张熹来换上干净衣服,还是闻到尿骚味。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总之 是在他身上。   张熹来让母亲闻。   母亲闻不到。   张熹来说有,就在他身上,就挂在他鼻尖上。   “瞎说,”母亲骂道:“洗得这么干净,怎么还会有味道?”   萧金光一向对张熹来无冤无仇更无恨,他只是觉得这个撒尿法比较好玩而已; 而凡是萧金光觉得好玩的事,他都要玩个尽兴。因为他有这个资本。萧家在萧山 县城是大资本家,拥有纺织厂、印染厂和茶行;在藕湖浜,萧家老宅就占了大半 条街。但萧家到萧金光这一代天数已尽,就留下他这颗独苗,而且还是棵不入调 的独苗;萧金光的父亲过世得早,爷爷奶奶都宠着他,打小他就是个混世魔王; 爷爷奶奶过世后他就更加无法无天了。对于萧金光来说,玩玩比他大两岁的家奴 是理所当然的事(张家世代为奴,是萧家的家奴);在他那儿,天下只有想不到 玩的事情,但没有不可以玩的事情。   但张熹来记恨在心,他几次拿棍子、石头和菜刀,想给萧金光一点颜色瞧瞧; 可惜萧金光身边永远有那么多的喽啰,无法实现他的复仇计划。倒是有天夜里, 坐落在萧家老宅后门头阴暗潮湿的厢房里的张家,突然起火;张熹来从梦里被吓 醒,看见满屋子火光,吓得屁滚尿流。他又闻到浓烈的尿骚味,直到父亲从火堆 中把他抱走。张默原本想救火的,但看到少东家坐在不远处的一把太师椅子上, 兴致勃勃地观火烧。张默明白了,这把火是少东家放的。既然如此,那就让它尽 兴地烧吧。张默阻止前来救火的人,也没有去抢救家里的东西。   对此,张熹来恨得牙根直痒痒,尤其是三天后,萧金光让人在他家的原址上, 重新给张家造了间厢房,全新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别人都 羡慕张家,但张熹来睡在新屋里,总是挥不去鼻尖上的尿骚味,和眼前突然窜出 来的火光。他夜里不敢入睡,眼睛睁得大大的。七岁的他,又小又黑,人也变得 越来越木讷,一双小眼睛时不时闪过阴冷的目光,像一条爬行在阴沟里的毒蛇: “死金光,总有一天我杀了你!”   张熹来每晚瞪大了眼睛,在对萧金光种种报复的臆想中,熬到天亮快,终于 熬不住了,一下就滑进充满火光的梦境中。火!火!他在慌梦中惊惶失措地叫喊 着,不见人来救火,就赶紧掏出家伙来……等他清醒过来,被窝里早就湿了一大 片。   第二天,张熹来的垫被和棉被高高地晒在后院里,成了萧金光和他的喽啰们 嘲笑的对象。   小猴子,   爱尿床;   冲跑了老婆,   冲塌了床;   ……   张熹来只是偶尔梦见火光才遗尿,萧金光觉得不过瘾,就支使喽啰们夜里举 着火把,到张家窗前晃悠,高喊着火了,着火了,但效果并不明显;萧金光忍无 可忍,有天夜里竟第二次放火烧了张家。从那以后,张熹来就落下了遗尿的毛病, 天天夜里遗尿,直到十八岁才断根。   几天后,张熹来从萧家的仓库里偷了桶洋油,深夜摸到萧家的主屋,四壁浇 上洋油,决心一把火将烧了萧家,然后离家出走。谁知他这边还没有点上火,他 的身后却被萧金光的喽啰们浇了洋油,烧了起来;等张熹来发现异常,火光已迅 速窜向他,衣服着火了,吓得他魂飞魄散,狂叫着,一头扎进后院的放生池。   萧金光和喽啰们在放生池边围观,张熹来就像放生池中的乌龟,潜着水,却 无处上岸。   萧金光并不介意张熹来恨他,他就像个白痴,在他的人生词典里,根本没有 “仇恨”这个词儿。后来萧金光当了东家,依旧重用张熹来这个家奴;而且在他 二十岁那年春天,还将自己心爱的丫环春笑,送给张熹来做老婆。可是有一天中 午,张熹来跑完腿回来,却老远就听到萧金光在他家里使用他的老婆,而且门开 得大大的,床笫之声不绝于耳;愤怒的张熹来从院子里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 “哐!”砸碎了自己家的窗玻璃。   “老子不把你们吓死,也要把你们吓出病来!”   萧金光前脚出门,张熹来后脚就到家;老婆春笑脸比马长,从厨房取了把薄 刀,塞到张熹来手中,手指门口,冲他大吼:“有本事你去把东家杀了!”   张熹来晃着手中的薄刀朝春笑咬牙切齿道:“我今天不杀他,明天也会杀他 的!”   张熹来有这个杀心,却没有这个杀胆。   造成张熹来心狠手软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他张熹来,而在于萧金光;因为萧 金光压根儿不恨他,不把他当作对手,无视张熹来对他的仇恨。说白了,萧金光 根本就不在乎张熹来恨他,甚至连做梦都想杀他;他见到张熹来总是笑眯眯的, 总是问他生活上有没有困难,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在萧金光看来,小时候把尿 撒到他嘴里,放火烧他的家,以及现在把丫环送给他,都只是有趣好玩,给无聊 的人生增添一些乐子而已。就像春笑,虽然他把她送给张熹来做老婆,但她还是 丫环,还是可以供他玩的。对于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祖宗,张熹来想杀他,却下 不了这个手。如果萧金光够狠,张熹来早就动手了。   “切!”惹得春笑一声冷笑。   张熹来恨意未了,继续朝春笑晃动薄刀道:“你瞧着吧,他会遭报应的!”   “行了,行了。”春笑一脸不屑地从他手中夺下薄刀,回厨房切萝卜做菜去 了。   老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萧金光果然遭了报应。如果说他 沉迷吃喝嫖赌也算是作孽的话。五个月后,萧家丢了纺织厂;又过了三个月,萧 家连印染厂也丢了。张熹来那个高兴啊!平时他不喝酒的,这会儿当着春笑的面 卖起醉来;而且喝得那个漫长啊,他边喝还边咿咿呀呀地哼些短命的小曲。张熹 来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在春笑面前摆这个谱,还时不时地插哼一句“报应哪……” 用小曲的调调,拖腔拖调的,听得春笑把他食几的酒菜全掀倒在地上。   “东家倒霉,你得啥好处了?”   “我高兴。”   “啥人吗?仇富!”   “我就仇富!我巴不得他死。”   “你介恨他,干吗不拿把刀子杀了他?”   “勿用我动手,老天也会代劳的。”   “没用的东西。”   “姓萧的才是没用的东西!”   张熹来倒是挺有阿Q精神的。   老辈的人说:“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 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这话太对了,萧家从萧金光的爷爷发迹到萧金光手里就 刚好三代。萧金光这个不入调的萧家子孙,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怎么耗财怎么来; 他当东家不到三年,就丢了两个厂和茶行,最后连藕湖浜那大半条街的祖宅也保 不住了,据说就摔了几下骰子,祖宅就成了人家的家产;这种败法的败家子,萧 山城里萧金光还是第一人。难怪街上人都笑话他:“萧金光啊萧金光,你还真是 个萧金光,把介大的家业消得精精光光……”萧金光倒是把这些笑话当补药吃, 还有心思跟人嬉皮笑脸的:“是啊,我爹给我的名字取得好呀,他好像看得见我 有今天似的;我呢,也总算不忘父训,实现了他老人家的遗愿。”   春笑哭哭啼啼的,帮大奶奶整理好衣物,装车,送她们出老宅,离开藕湖浜。   萧宅从此改名换姓,迎来新主人张重阳。   张重阳是张熹来的远房亲戚。原先萧家的旧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张熹 来一家,依旧住在老地方,依旧干着老行当;也合该他张熹来时来运转,碰到新 主人偏偏是远房亲戚,张熹来就托人说了说情,又送了些薄礼,他家就留下了。   这一天,对张熹来来说,是他一生中最大快人心的一天。   从此,他和萧家彻底脱离了干系。   从此,萧金光就在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了。   而且,照萧金光这个败家子的行径来看,张熹来可以肯定,萧金光还会败下 去,他要败到卖儿卖妻,最后穷途末路一命呜呼才了事。所以,这一天张熹来不 是小开心,而是大开心,他做人做到现在,人生第一次双手撑腰,朝南天门大笑 三声:“哈哈哈,萧家也有今天哪!”   春笑红肿着眼从外面回来,跟哭丧似的,张熹来就大大的不爽,责问她: “你爹死了?”   春笑的父母在城西乡下活得好好的,张熹来这么问,岂不是咒她爹死吗?   “你爹才死了!”春笑边骂边扬起手给他吃耳光;要换在往常,张熹来早就 脚底揩油,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但今天不,今天张熹来不但拦截了她伸过来的 手,而且还用她自己的手,让她好好尝尝吃耳光的滋味。   张熹来让她吃足了耳光,最后才问春笑:“我爹死了许多年你不知道吗?”   春笑捂着脸蛋傻了。   今天是啥日子啊,怎么连张熹来这个窝囊坯也造反了?   这不是“反了”,而是“翻身得解放了”。   萧山解放了。   解放军进城了。   工作组到藕湖浜街道了。   萧家老宅里搭起戏台子要公审了。   张熹来笑了。   解放军进城那天,张熹来就见识了他们嘹亮的歌声、整齐划一的步伐和扛着 枪儿的神气劲儿,他知道这是穷人的队伍,是专门来给富人吃生活的。萧金光啊 萧金光,你罪大恶极,你就算逃到天边去,解放军也有天大的本事把你捉回来, 你就乖乖地等着吃枪子吧!   张熹来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公审那一天,却被搞糊涂了,戏台上被公审的竟然 不是萧金光,而是他的远房亲戚张重阳——这个靠骰子一夜暴富的家伙,恶贯满 盈,被就地正法了。   “砰!”   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张重阳,脑袋一歪,就咽了气。   现实中的枪声消失了,但张熹来脑海中的枪声,却一遍遍地响起:“砰!砰! 砰!……”   他的鼻腔里塞满了浓烈的尿骚味,令人作呕。   张熹来昏咚咚地回到家中,心里郁闷呀!人民政府是不是搞错了?他们宣判 的那些罪应该是萧金光的才对呀,怎么被枪毙的却是张重阳呢?张重阳才享了几 天福呀,而萧金光还有萧家祖上作威作福,咋到头来啥事都没有了呢?即使到了 晚年,张熹来还是认为张重阳是替萧金光吃了这颗枪子。萧金光欠了他们张家一 条人命。   让张熹来更加郁闷的是,不久,萧金光带着老婆和儿子萧大伟又杀回藕湖浜, 住进了他原先的老宅。原来,萧金光出去之后贼性不改,把新家也赌掉了,穷到 去城东的东岳庙里落脚。萧山解放时,他上无半片瓦,下无一寸土,成了彻头彻 尾的无产者。一划成分,贫下中农。萧金光居然是贫下中农?这说出去,整个萧 山县城有谁相信呢?但是,萧金光就是以贫下中农的身份回到老宅的;人民政府 分老宅时,还特地分给他一套大房。   张熹来气鼓鼓地拦住萧金光:“你凭什么跟我一样是贫下中农?”   萧金光淡淡一笑:“凭毛主席的话。”   “放屁!毛主席几时说过了?”   萧金光左右看看,提醒张熹来道:“你最好说话小心点,说这种话是要掉脑 袋的。”   “毛主席才不会把你这种资本家当作贫下中农呢。”   “跟你说不灵清,不信你可以去问工作组嘛。”   “去就去。”   于是,张熹来拖着萧金光到街道工作组,找王主任评理。   萧金光问王主任:“阶级成分的划分政策是不是毛主席定的?”   王主任说是。   萧金光回头对张熹来说:“我没有说错吧,我这个贫下中农是凭毛主席的话 划分的。”   张熹来不服道:“你是贫下中农,那你家富了这么多年都白富了?”   萧金光说:“那是过去,我现在不是穷得叮当响嘛。”   张熹来说我不管。他当着萧金光的面,向王主任检举、揭发萧金光老底的滔 天罪行,就连早年萧金光使用他老婆的丑事都说了;但人家王主任反而批评他公 报私仇,还说共产党一向光明磊落,实事求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请他不 要再纠缠不清了。   王主任说那个“请”时,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右手习惯地去摸别在腰里的 匣子枪,张熹来头皮一麻,生怕他摸出枪来,一枪毙了他。   这是啥世道吗?!   张熹来想不通,他这个世代为奴的穷人,理应翻身得解放成为主人的,倒成 了新社会的后进分子;而萧金光这个旧社会的资本家,解放前夕的败家子,现在 摇身一变却成了人民政府的中坚力量。住进萧家老宅的几十户人家也都是贱骨头, 对原先的主人无不点头哈腰;工作组有啥政策需要落实,让萧金光传话,他们一 呼百应。   “狗一样的东西!”张熹来恶狠狠地骂道。   王主任眼珠一瞪:“你骂谁呢?”   张熹来吓得连声道:“骂我自己,骂我自己。”   自从萧金光一家回到萧家老宅之后,春笑又和萧家走得很近;这婆娘天生就 是个丫头命,给萧家做事比自己家的事都上心,而且私底下对萧金光的老婆,还 是一口一个大奶奶。贱骨头!张熹来拦也拦不住她,有了萧家撑腰,她又回到了 从前的岁月,不光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而且又成了萧金光的小妾。所幸的是, 儿子张秋风确确实实是在萧家滚蛋后的这年里生的,确确实实是他张熹来的种; 要是换在现在,就难保不是萧家的野种了。每次张熹来的嗅觉中出现浓烈的尿骚 味时,他就想杀萧金光,但是怎么个杀法呢?他努力想把这个想法具体起来,但 终究是团雾,好像那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张熹来就格外盼望运动,头脖候得老长,只要来运动,总会要了萧金光的狗 命。   张熹来坚信这一点。   这天张熹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萧金光的儿子玩在一起。萧大伟比张秋风大一 岁,聪明,鬼点子很多;张秋风动手能力强,萧大伟指到哪儿他就打到哪儿;在 老宅,这对拍档在孩子堆里是领袖人物,称兄道弟。张熹来突然闻到浓烈的尿骚 味,他一把揪住张秋风,举手要打,不许他和萧大伟玩。但张秋风在张熹来怀里 挣扎着喊:“大伟哥,救救我。”张熹来听自己的儿子叫萧金光的儿子“大伟 哥”,顿时火冒三丈,扬手就给了他两巴掌;萧大伟扑过来,抓住张熹来的手手 臂就咬,张熹来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扬言要杀了他,吓得萧大伟赶紧跑去搬救兵 了。   张熹来把张秋风关在家里,不许他出去。   张熹来直言不讳他要杀了萧大伟的父亲萧金光。   张秋风问:“你杀萧伯伯干吗?”   张熹来怒骂道:“什么萧伯伯?他是我们家的敌人!”   张秋风就纳闷和蔼可亲的萧伯伯怎么会是敌人呢?   张熹来就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一古脑儿地倒给儿子听;张秋风拍手叫好, 说太好玩了,原来萧伯伯还干过这等子事呀。瞧着儿子赞赏的神情,张熹来怀疑 这儿子是不是他亲生的?自然少不了给儿子又吃呆人巴掌。   第二天傍晚,张秋风和萧大伟带了七八个老宅里的孩子,把藕湖浜边的牛棚 给烧了。夜色下燃烧的草棚,以及火焰倒映在湖水中的美景,让孩子们欢呼雀跃; 他们哪里知道牛棚是集体财产,虽然没有烧死牛,但性质很严重,被上面定性为 阶级斗争新动向,是阶级敌人蓄意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要严查到底,一查就查到 张熹来头上。   张熹来一向对新社会不满,现在证据确凿,工作组将他关押起来,审问幕后 支使者是谁?那年头有大批国民党特务潜伏在大陆,尤其在江浙沪一带。张熹来 是个白木头,他能想出如此巧妙的计策暗中教唆青少年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说明 他的背后肯定有人。但张熹来哪里知道台湾特务啊,他连孩子们去烧牛棚都不知 道,又能交代什么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在工作组的同志看来就是不老实。 不老实的结果就是吃苦头。但张熹来能吃苦,审问了三天三夜,毫无结果。王主 任一筹莫展,萧金光献计道:“张熹来别的都不怕,就怕火。”   王主任将信将疑,就将关押张熹来的房间摆成了打铁铺,火炉、铁钳、烙铁 等家伙一应俱全,火炉烧得旺旺的,铁钳和烙铁煨得红红的,摆出严刑拷打的架 势来;张熹来顿时闻到了浓烈的尿骚味,不,他没有做梦就遗了尿,湿了裤子不 说,脚下还淌了两大滩尿液。工作组的同志见这一招不战而胜,都赞萧金光高明。   张熹来得知这是萧金光出的馊主意,就大声喊萧金光是台湾特务。   张熹来一口咬住萧金光就是特务,烧牛棚就是他背后支使的。   工作组的同志听了哈哈大笑,好像他在说大头天话。   而有意思的是,最后还是萧金光替他说话,张熹来才被放出来的。萧金光识 几个字,小时候家里请了私墪老师,对他进行一对一授业,但萧金光不看书不动 笔,直到有年夏天,私墪老师午睡时,只穿了一条短裤,萧金光玩兴大发,提笔 在他身上写满了字;私墪老师一觉醒来,见自己满身是字,喜出望外,就直奔女 东家那儿报喜,结果被辞退了(女东家嫌他衣冠不整,没有做老师的样子)。这 当然是旧话,现在萧金光就凭着这点文化,替人民政府做事,写写标语,做做账, 很得上面赏识;所以他替张熹来求情,人家还是给几分面子的。   其实,王主任也知道张熹来的底细,他跟台湾特务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事,工 作组这么做,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后进分子而已。   张熹来从里面出来,愤愤不平,扬言自己在里面呆得好好的,谁要他萧金光 猫哭耗子假慈悲?春笑骂他年纪活在狗身上,不晓得知恩图报,还说这种风凉话! 儿子张秋风就问了句年纪活在狗身上是啥意思啊?结果张熹来气不打一处出,拎 起儿子就揍。春笑将儿子从张熹来手里夺下来,张秋风哭泣着,拔腿就往萧家跑。   这下张熹来更恼火了,老婆春笑被萧金光夺去了不说,现在连儿子也被他夺 去了。   “妈的,不杀你个萧金光,老子不姓张。”   终于,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张家世代为奴,血泪深仇,张熹来作为“苦 大仇深”的典型代表,被推荐上台去“忆苦思甜”;但他是个闷葫芦,上了台, 嘴巴比双腿都抖得厉害,半天咿呀不成一句话,台下一片唏嘘声,张熹来落荒而 逃。此事成了张熹来毕生的笑柄,照春笑的话说,这是狗肉上不了台面。   倒是萧金光上了台,一抖那件破棉袄,补丁叠补丁、破洞连破洞,两袖被鼻 涕啥的浆得石石硬,效果顿时就出来了,台下鸦雀无声,多少双眼睛默默地盯着 他。萧金光笑微微的,他说在旧社会,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夜,他病倒在市心街上, 有多少土豪劣绅从他身边经过,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那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 冻死骨!”直到凌晨有个送水的老人发现他,把他抱到屋檐下,还脱下这件破棉 袄,给了他生存的温暖。   “哗!……”台下掌声如雷。   其实,萧金光只说了一半,那个冬夜他是从万花楼里出来,醉倒在路旁的。 但台下谁会去计较这个呢?萧金光在旧社会吃喝嫖赌、声色犬马,萧家万贯家财 就让他败在这个上头,所以他的第一手资料太丰富了;现在,萧金光站在受害者 的立场上,将他纸醉金迷的经历作为反面教材来控诉,控诉旧社会的地痦流氓像 张重阳之流如何欺压百姓?官商如何勾结倒买倒卖?百姓如何民不聊生?听得台 下所有真正的贫下中农以及贫下中农的后代如痴如醉,一边幻想着奢侈的生活, 一边大方地给萧金光喝彩声、掌声,一次又一次。有人高呼革命口号“打倒恶霸 张重阳!”时,张熹来突然想到自己上台前,也设计了“打倒大资本家萧金光!” 的口号,刚才没有用上,这会儿他哆哆嗦嗦地喊将出来,谁知招来周边群众的不 满,将他打倒在地上。   萧金光的“忆苦思甜”材料太丰富、太精彩、太吸引听众了。在随后的岁月 里,萧金光被各个街道、学校请去演讲,并且光荣地成为不少中小学校的校外辅 导员。瞧着萧金光腋下夹了那件破棉袄,笑微微地进进出出;张熹来就来气,他 萧金光凭什么站在台上?真正应该站在台上的人是我,是我张熹来!   张熹来在藕湖浜街道打杂,还是萧金光介绍的。张熹来忙着扛桌子搭台子, 扫地打开水,被人使来唤去,像条狗似的;而萧金光却神采奕奕地站在台上,神 气得不得了。都说世道变了,张熹来却越发闹不明白了,咋变来变去还是他萧金 光的天下呢?张熹来拎着竹壳的热水瓶去开水房打水,越想越气,越想越懊恼, 他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街道公厕前,他就昏咚咚 地走了进去。张熹来并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他愣了半天,也不知自己来公厕里做 什么,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去打开水的,就直奔开水房而去。   张熹来把开水送到会场后台,听到台上萧金光清脆的嗓音,台下掌声阵阵。   为什么每次运动来,风光的永远是萧金光,而倒霉的总是他张熹来?   为什么喝水的人永远是萧金光,而打水的却是他张熹来?   张熹来拎着竹壳热水瓶几次经过公厕去开水房时,浓烈的尿骚味刺激他,让 他一次又一次回想起小时候萧金光把尿撒到他嘴里的情景。“我叫你喝!喝死 你!”张熹来嘀咕着,他突然灵机一动,便神色慌张地窜进了公厕。   公厕里没有人。   他朝公厕外张了张,外面也没有人。   舒服啊!再瞧萧金光有滋有味地喝着他打的水,张熹来浑身舒坦,每个毛孔 都喜滋滋的。   妈的,老子明的斗不过你,暗的搞一下也行!   张熹来跑公厕跑上瘾了。   这天,张熹来又拎着热水瓶上公厕,街道王主任从里面出来,两人擦肩而过; 张熹来见王主任走远了,他才开始忙碌。谁知王主任这天肚子发松,走到半路上 又急了,突然杀了回来,将作孽的张熹来逮了个正着。   这真叫作孽呀!   王主任见状脸都气绿了:“好你个张熹来!你说你这干的是人事吗?”   张熹来也脸都悔青了,手上的热水瓶跌落在地,“哐!”跌个粉碎。   王主任早忘了内急,大呼小叫的,当场让人把张熹来绑了起来,连鸡巴都没 让他塞回去。要说张熹来所做的事大不大?不大。不就是往热水瓶里撒几滴尿吗? 但要说性质恶劣不恶劣?人人都说恶劣。所以,凡是喝过张熹来打水的人,无不 深恶痛绝;不知谁往张熹来头上套了只麻袋,大家拥在一起揍他,揍得他在地上 滚来滚去,比屠宰场上的猪都叫得惨烈。   张熹来被抓走了。   这回连萧金光也帮不了他。   这个有前科的家伙,不久就被判成现行反革命,有期徒刑二十年,去了青海。   文化大革命后期,上面要求“抓革命、促生产”,大力发展集体经济,藕湖 浜街道办了几个小厂,像纺织厂、印染厂、五金厂和煤饼厂等,但是办一个倒灶 一个,生产混乱,资金亏空,当厂长的焦头烂额,做工人拿不到工资怨声载道。 这天,王主任突然盯住萧金光,眼睛一亮;萧金光慌忙摆手道:“王主任,你不 会要我这个天字第一号的败家子去经营企业吧?搞不好就被我赔个精光,留下一 屁股两大腿的债务呵。”可是别的厂长走马观灯地败下阵来,现在也只能死马当 活马医了。王主任苦笑道:“有什么事我担着,你去纺织厂试试看怎么样?”   作为一项政治任务,萧金光不答应也得答应,他去纺织厂任代厂长。   说来也怪,别人跑断腿都不成的事,萧金光倒是轻轻松松地给办成了。没过 多久,资金来了,原材料来了,客户也来了,纺织厂呼啦一下子就有生气了。街 道见萧金光还有两把刷子,就把另外几个烂摊子也掷给了他。萧金光身兼数职, 既是纺织厂厂长,又是印染厂和五金厂的厂长,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实行厂长责 任承包制,萧金光没有两话,一肩挑。再后来,企业转制,又是呼啦一下子,这 些街道企业就全成了萧金光的私营企业了。谁也不知萧金光哪来这么多钱,有人 说他向银行贷的款,有人说是萧氏海外家族成员提供的,有人说萧金光解放前埋 了几坛黄金在老宅里,总之,萧家一下子又大发了,成立了金光集团。金光集下 旗下的企业越做越大,纺织业就不用说了,印染厂因为污染严重,改造成化工业, 生产各类洗涤剂,创建名牌产品;五金厂转行生产汽车配件,产品远销欧美…… 萧金光的儿子萧大伟主管集团创新,义子张秋风主管集团经营,金光集团随后进 军酒家、餐饮业、物业、绿色农业……兄弟俩一个足智多谋,一个雷厉风行,仅 仅用了十余年时间,就跃身为萧山最大的企业。   身为金光集团董事局主席的萧金光,渐渐地被推上了神坛,他兼任省市企业 联合会会长、省市企业家协会会长、省市人大代表……在高高的神坛上光芒四射, 谁不点头哈腰?谁不舔着腚巴结他?就连政府也将萧家老宅内的住房全部搬迁, 把老宅还给了他。萧金光将老宅按原来的模样重新修缮之后,萧家三代住进了老 宅。难怪有人就骂这世道,解放了六十年,咋一夜之间又回到旧社会了呢?有钱 人还是有钱,穷人还是那么穷,萧家解放前不就是萧山县城最大的资本家吗?你 们瞧,现在他们不就还是这样吗?   青海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遥远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据说那里荒无人烟, 就是逃上三天三夜也不见一个人影;张熹来一走就要二十年哪,只怕永远回不来 了……但张熹来在青海劳改了十三年,上面就要求拨乱反正了,后经萧金光四处 奔波,他终于平反了。春笑和张秋风兴冲冲地跑去青海接他,张熹来没有和他们 一起回来,他成了在监狱工作的正式职工,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国家公务员了。 从一名囚徒摇身一变成为国家公务员,这是令人很难想象的事,但张熹来做到了。 据说他能烧一手好菜,成了监狱食堂的一名大厨。   几年之后,张熹来探亲回来了。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老实巴交的家奴了,西 装笔挺,系着花领带,皮鞋锃亮,头发梳得一根是一根的;还有那份机灵劲儿, 张开嘴来口惹悬河。他言必“我在青海如何如何……”青海已经不再是他的耻辱, 而是他的骄傲。监狱里的故事,鲜为人知;他所到之处,一片笑声。青海成了他 舌尖上的天堂:藏族酸奶、松鼠湟鱼、虫草八珍、玉树肋巴……还有青稞酒,还 有文成公主,不能不令人神往。   岁月似乎冲淡了一切,张熹来再见到萧金光时,也像萧金光一样笑微微的, 问起他在青海的情况,他只有一个字:“好!”张熹来平反时,张秋风已在金光 集团给他父亲安排了工作。张熹来拒绝回家,也正是这一点。他情愿在监狱里工 作,也不愿回来做萧金光的狗。在监狱里苦不苦?当然苦!但对于张熹来说,在 青海的十三年是他一生最舒心的日子,因为那儿没有萧金光;至于说到他因祸得 福成了国家公务员,张熹来总是客气地回敬萧金光:“拜你所赐,拜你所赐。”   萧金光也客气道:“哪里哪里。”   一晃又是七年过去了。张熹来退休了,但他还是没有从青海回来,他被留用 了;张熹来对青海情有独钟,他又干了五年,直到他六十五岁那年秋天,他再也 无法在青海呆下去了,才不得不回萧山。萧金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老 朋友那样。张秋风和萧大伟在新时代大酒店为他设宴洗尘。张熹来受宠若惊,别 说他对待萧金光和萧大伟的态度,就是对待春笑和张秋风,他也是十分卑谦,相 敬如宾。   萧金光也早就退下来了,当资本家不好玩,他把所有的事都推了,赋闲在家, 玩他想玩的。他说这个人啊,堕落远比死更快感。那萧金光玩什么呢?有钱人嘛, 就爱折腾那两个钱呗!   就说那棵银杏树吧,老宅刚建好,萧金光不知从哪个破地方,看到一棵破银 杏树,说是有八百多年了,喜欢得不得了,就买下了,兴师动众的,还警车开道, 吃吃力力地从山里运来,拆了老宅围墙,才能种进后院的草坪;据说这棵树倒只 花了几万块,运费却花了几十万。随后萧金光又请了专家组,专门侍候这棵树。 听专家说,这是棵雄树,要与雌配对,才能长银杏果儿,萧金光就信誓旦旦的, 满世界找一棵与之相配的雌树,但至今尚未找到。   有天傍晚,萧金光在后院散步,不知一个啥念头,就买来了两卡车银杏叶儿, 铺在那棵光秃秃的老银杏树下,开心得跟个孩子似地,在厚厚的枯树叶上打滚, 学狗叫;还硬拉张熹来一起坐在树下看月亮。张熹来觉得江南的月亮没啥看头, 无遮无拦的,唯有在青海监狱中,那依稀可见的月亮,才让他神往。萧金光突然 问:“你还想杀我吗?”   张熹来一愣,叹息道:“不想了。”   “怎么会呢?”   “我杀不死你。”   “那就不好玩了。我小时候玩别人,旧社会玩(花)钱,解放后玩运动,后 来又玩(赚)钱,现在就玩自己……我之所以能玩转地球,就因为有玩头。我知 道你从小就想杀我;你的杀和我的玩是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就得有个玩头,不 然你还活个啥劲呢?”   张熹来摇摇头说:“不想了。”   现在,萧家和张家都成一家人了,住在一块,吃在一块;张熹来卑微地住在 萧家老宅里,凭着他在青海三十来年的操练,烧得一手好菜,而且变着法子换花 样,尤其是那些青海特色的菜肴,令一家人赞不绝口。每顿饭后,张熹来讨好地 抽出两根精制的牙签,一根给萧金光,一根他自己;萧金光嘴里插了根牙签,就 去院子里遛弯;而张熹来雷打不动地收看七点正的新闻联播,这是他在青海养成 的习惯。他的另一个青海习惯就是冲冷水澡,即使冬天也天天如此。   一晃又是五年过去了。   这天吃过晚饭,萧金光照例嘴里插了根牙签去遛弯,张熹来也照例在家收看 新闻联播。但萧金光在遛弯时突然昏倒了,他被送回家后,只对张熹来说了三个 字:“你很好!”就咽气了。而张熹来那双小眼睛倏地闪过一道阴冷的目光,像 一条爬行在阴沟里的毒蛇,一闪就不见了。他说老爷子无疾而终,也是一种福气 啊。 (寄自中国浙江杭州)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紫弦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7.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信到xys_friend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