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中国青年报》电脑周刊,发表时略有删节。) ACT的衰败 --中文国际网络纵横谈之七 ·方舟子· 如果说一九九三年十月ACT网人通过《华夏文摘》出版“留学生文学专辑” 增刊一事标志着ACT从此走向繁荣,那么,新语丝在一九九六年二月成立“新语 丝之友”邮件讨论组则是ACT已经衰落的标志,它表明了《新语丝》这份在ACT 上产生、由ACT活跃分子主办、以ACT为最主要的发行渠道的电子刊物从此将与 ACT脱离关系,而另辟新的交流园地。 实际上自一九九五年年底起,ACT就已败像丛生了: 第一个败像,是大量地转贴报纸电台的新闻报道,ACT真成了名副其实的 “新闻”组。ACT向来有人在贴报纸上的新闻、评论,比如有位叫王海生的香 港网人,就长年累月在ACT上张贴香港反共报纸的文章;但当时传统媒介都未上 网,要贴它们的文章需要自己抄写,所以还很稀罕。到了一九九五年年底,传 统媒介纷纷上网,转贴也就易如反掌了。最早这么干的,好像是一位台湾网人 每天在ACT上张贴十来篇美国之音的新闻报道,然后也有人每天在那里贴《星岛 日报》、《明报》、《联合早报》之类的海外中文报纸报道,到现在,则是大 陆BBS和万维网论坛上的张贴也被大量地转到ACT上来。在大量的转贴的包围之 下,ACT自己的声音也就被淹没了。人家若要读那些新闻报道、评论,自可以自 己到相应的站点去,又何必到ACT上来呢?自从ACT成了新闻机构、其他网站的 传声筒,失去了用于交流、讨论的本来面目,读者自然也就不再觉得有阅读它 的必要。所以,这第一个败像,导致了读者的流失。 第二个败像,是污言秽语骂大街成了ACT的主流。诚然,象一切自由的论坛, ACT从来就没能免受污言秽语的污染,以至有人惊呼其为“男厕所”。但在其鼎 盛时期,骂大街毕竟还是个别现象,而且往往是匿名者为之,为网上舆论所不 齿。ACT的常客,大抵都相当自律,比如其鼎盛时期的六大家(百合、莲波、散 宜生、嚎、图雅、方舟子),两位女士不必说,即使是四位男士,纵横网上三、 四年,掐架无数,在硝烟弥漫中,却也不曾失态骂过一句脏话(图雅的某些张贴 稍微过分,也无伤大雅);所掐的架,也都是有点内容的,并非为掐架而掐架。 但是到了一九九五年年底,ACT的风气开始转变,其始作俑者,是两位所谓的 “元老”。这两位老网人在ACT早年过家家的时期,也颇受网众欢迎,被捧为 “主席”“国师”,离网一段时间后重新回来,发现ACT早已改朝换代,往日的 风光不再有,成了无人买他的账的遗老。于是,不知是为了引人注目呢还是破罐 破摔要ACT跟他们一起堕落,自坏“骂人不好,要骂也要有新意”的规矩,有贴 必跟,逢人便骂,每天张贴十几、几十篇,短平快地用污言秽语骂大街。有“元 老”联合带头,ACT也就世风日下,见怪不怪了。从那以后的ACT,岂止是“男 厕所”,简直就是粪坑,臭气冲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不愿同流合污者纷纷 离去,网外高人也不愿加入。在ACT上张贴大作,已没有从前那种“终于找到了 组织”的亲切感,反而会让人觉得跌份了。所以这第二个败像,导致了作者的 疏离。 第三个败像,是英文贴的泛滥和汉字编码的混乱。互联网上的新闻组,基 本上都是英文组,只有ACT和它的镜像组用中文,“不要贴英文”也就成了ACT 的第一守则。如果要用英文讨论中国问题,则另有一个叫soc.culture.china (SCC)的新闻组。在ACT的早期和鼎盛时期,大家也都相当自律,虽然打英文要 比打中文容易得多,也很少见到英文贴。有时SCC的英文贴被交叉贴到ACT,也 会很快被骂了回去。但是到了一九九五年年底,这条第一守则也被破坏了。SCC 因为成了政治宣传的场所,读者日见其少,那里的活跃分子眼见ACT读者众多, 就也在ACT开辟战场。英文贴逐渐泛滥起来,却鲜见有人抗议了。连为ACT定下 了“用中文不用英文”的规矩的魏亚桂,这时候自己也用起了英文。到了后来, ACT上的张贴,大约有一半是英文,已算不上“中文”组,对于汉语使用者来说, 也就失去了其亲切感。即使是那些中文贴,编码也五花八门。ACT本是为HZ编码 的中文而设,老网人也都习惯了用HZ码,但是新手们却是什么码都用,国标码、 大五码、MIME码、QP64码、Unicode码、还有不知什么码,全都在ACT上争奇斗 艳。对于许多已用惯了HZ码的老网人,其他这些码有如天书。图雅在离网之前 就抱怨ACT上的张贴有一半他看不了了。英文的泛滥和编码的混乱,是迫使许多 老网人离开ACT的一大原因。 自一九九六年起,在这样的形势下,ACT鼎盛时期的网文六大家一个个告别 了这个舞台。虽然他们离开的具体时间与个人生活的变动有关,但ACT的此情此 景却使他们对之不再留恋,离开后就不再回来:嚎自一九九六年三月中旬起就 不再在ACT上交流;散宜生在五月二十日贴了最后一帖《女人的定义》;百合在 同月二十八日贴《没话找话》--从那以后也真的没话了;图雅在七月三日贴 了《罕见的天才》,然后不辞而别;莲波则在同月的二十日贴出了离网告示。 也就只剩下了方舟子一人在ACT上“拔剑四顾心茫然”,除了揭揭神创论者、原 教旨基督徒、伪科学者以及以民主斗士自居的斗兽们的画皮,实在也找不到更 有趣的、更有份量的架可打了。若真能达到“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不乐, 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林语堂评鲁 迅语)的境界,自然可以就一直陪阿猫阿狗们玩耍下去;可惜做不到,进入一九 九八年后,连方舟子也很少在ACT上露面了。 除了这六位曾经每天都在ACT上大放厥词的六大家,ACT还有一些网人时不 时地贴一些很有意思的张贴,象醉人、古平、座山雕、东风不败、四月、东邪、 CC、呆子、白毛女、程鹗、剑锋、苏等人,都可算是ACT在某一时期的活跃分 子,也在差不多同时从ACT上完全消失或基本消失。只有那些语言无味、面目 可憎者留了下来,而新加入的,也大抵是这类人。ACT到后来,基本上堕落成了 张贴新闻、政争和骂大街的场所,看上去似乎还很热闹,却毫无趣味可言。在 ACT的鼎盛时期,我每天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阅读ACT,可以说上网时间基本上 都花在那上面,而现在呢,是每周看一次ACT,十分钟就可全部看完。在我的ACT 存档中,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和十二月分别有659和544篇,而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只 有27篇,十二月则一篇未存--我前面已说过,我的ACT存档标准是低得不能再 低的。以最近的三天为例,ACT共有199篇张贴,其中58篇是王海生重贴或新贴的 报刊反共评论,19篇是一位网名“四匹”的台湾网人三言两语地谩骂大陆人 (这两位都是几年如一日,几乎天天如此,令人不能不佩服其韧劲),十几篇 是大陆网人三言两语的回骂和其他台湾网人的再回骂,剩下的是从新语丝电子 文库、万维网论坛转贴的文章,新加坡和大陆报纸电子版的新闻报道,反共电 子刊物《小参考》,几个网站的广告,每周自动贴一次的、写于五年前的ACT常 见问题解答(指导怎么读、写HZ码!),测试张贴……有哪一封值得一读、值 得存档? 在ACT上发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大概是一九九七年年底和九八年年初的“阿 波罗假登月”事件。哈姆雷特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论证“阿波罗登月”之虚假, 方舟子则东拉西扯对其冷嘲热讽,两位自一九九三年就已活跃在ACT上的硕果仅 存的元老,在ACT上做了最后一回掐架表演。ACT其实是早已完成了其历史使命 了,在这个无所不包的大帝国尸体上,衍生出了无数的独立王国:文学创作有 各电子刊物,抄书摘录有各电子文库,交流讨论有各邮件讨论组和万维网论坛, 骂街则有某些论坛和苟延残喘的ACT。只有掐架一脉,算是失传了。现在上网者 日众、花在网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但网上可去之处、可干之事却也多,不象 ACT的元老们那样心无旁骛地耕耘一块园地,所以以后的中文网人中,大约也不 会再见到象六大家那样的风采。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却未必分久必合。象ACT这样的大杂烩,乃是中文网 发展初期的特定现象。中文网络发展到今天,若有人还想重开已散的宴席,做 整合中文网、一统江湖的美梦,注定只是一枕黄粱。 1998.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