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五年前的“都人事件”兼评CND的性质 ·方舟子· 我这几日回复《华夏文摘》编辑部的信都被退了回来了,查了一下, 发现是CND把新语丝的机器放进了禁单中。CND总编熊波曾愤愤不平 地对我抱怨中国当局把CND的机器放进禁单,却不知自己也是一丘之貉, 都是不相信自己的“子民”的判断力,害怕他们听到不同的声音。奇怪的 是熊波自己的账号也不收我的信。自己主动跑来对我苦口婆心讲述历史真 相,却不愿听听我的反应,真是耳不听为净了。 五年前的“都人事件”,在国际中文网络这个小世界,算得上是“影 响深远”的大事件了,它使得图雅与《华夏文摘》分道扬镳,使得我决心 自己创办一份真正独立的新型刊物。但是现在再来回顾这个事件,就会发 现这场挂着“学术讨论”的招牌的笔战,其“学术性”本身实在是微不足 道的。都人把“朱元璋闻腋气杀胡人”的传说当成了“史有明文”嘲笑陈 寅恪“闭门造车”只读史书不到民间采风,被我追着要“史”拿不出来而 改入“史书上有的不一定真实,而没有的则不一定没发生过”这种战无不 胜的狡辩罗生门。“史有明文”这四个字从此在中文网上成为笑柄,有很 长一段时间,网上的老蜘蛛们一谈起历史问题,总忍不住要带引号用一下 这四个字。老实说,以朱元璋统治之黑暗、之残暴,要在浩如烟海的史籍 中找出一两个明初朝廷杀戮色目人的例子,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当初 就是等着都人挖掘出了这种例子,再来辩一辩那是不是“阶级报复”,是 否是“大规模”“有组织有系统”的屠杀,可惜都人的史学修为实在是太 不济了,使得那场争辩始终没有达到我预想的层次;而他找出的例子,也 都只能当做笑柄:从一本介绍北京故宫的小册子知道元大都故宫后来没有 保存下来,就拿来当做徐达大军攻入大都后一把火把元宫殿烧得干干净净 的证据,却不知元故宫在洪武年间仍保存完好,以至有人以此为由劝朱元 璋迁都北京,燕王也一直把元宫当府第;从一本书上看到元明之交北京地 区人口锐减,就一口咬定是因为徐达屠城,却不知明军还未攻到,北京地 区的人口早就因为连年战乱和江南漕运中断而锐减了;从一本家谱上看到 记载陈友定于至正二十二年在泉州杀西域人,就拿来当作“明初对逊元人 士的阶级迫害”的证据,却不知至正二十二年距明朝建立还有六年之久, 而陈友定至死都效忠元廷…… 都人当时是羞答答地请一位不懂中文的美国人替他张贴参与辩论的, 等《华夏文摘》为这场辩论做了结论后,他也就大功告成从中文网上从此 消失了(除了继续在《华夏文摘》《枫华园》上面发文章)。这场辩论虽 然是我挑起,也由我当主力,但当时网上的活跃分子几乎全都投入进去, 而且网上舆论也是一边倒(除了一两名反共狂热分子,比如现在《小参考》 的编辑,与都人同病相怜),即使对历史所知不多的人,也不难分辨出谁 是谁非。那么《华夏文摘》为什么不顾网上舆论、冒网上之大不韪坚定地 站在都人这一边以他的文章为最后结论呢? 《华夏文摘》现在的“官方说法”是把责任推到了已无法为自己辩护 的图雅身上,我前面已经说过这种嫁祸于人的说法不值一驳。我以及一些 网友在当时都推测那是因为都人是CND的某位实权人物。现在看来也未 必对。都人如果是CND的实权人物,《华夏文摘》固然一定要为他撑腰; 如果不是,《华夏文摘》也一样会为他撑腰。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在 CND的主办者看来,都人的文章在政治上正确,而我的文章在政治上不 正确。 都人的文章,其实不过是玩点儿春秋笔法,以古讽今,以“明初对逊 元人士的阶级迫害”影射“建国初共产党对国民党人士的阶级迫害”,把 明史当“党史”,所以在辩论中,不断地揶揄我是“相信党史的党的好孩 子”,时不时地拉扯上当代时事政治特别是民族问题,自然很得《华夏文 摘》的欢心。而我却死脑筋,非要就史论史,不管其政治意图,逼着人家 要讲清楚“史有明文”这四个字,固然令不学无术的“学术权威”恼羞成 怒,也令CND那帮政治掮客大为光火,拿我当“走白专道路的典型”批 判,更不会允许我这种鄙夷“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这个政治信 条的异己分子混进革命队伍。 这完全是由CND这个政治组织的性质所决定的。可惜我当时对此一 无所知,天真地相信他们所自我标榜的真是一个为海外中国人提供公益服 务的民间独立社团,还做起了与图雅一起在《华夏文摘》促进海外中文文 学的美梦。以后中文网上时不时地会有人责问CND为何有关中国的新闻 向来是报忧不报喜,而其支持者也一贯回答曰:想看喜事的去看《人民日 报》。这也足以说明其支持者也认为CND是有政治倾向性的。一个组织 是否有政治性,其倾向性如何,固然是它自己的选择,与外人无关,但这 样的新闻机构,如果自己还要立上“独立”“客观”“公正”的牌坊,旁 人自然也不妨给它拆拆。 至于都人,虽然我至今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图雅应该知道他是谁, 但我从未向图雅打听过。不想使他为难),但他在五年来的表演,证明着 不过是一个看风使舵、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没有学术道德、缺少基本自 洽的投机分子。从前在海外反共报刊上,捏造史实影射中国当局;现在在 海外亲共报刊上,则歪曲史实附和中国当局煽动民族情绪。从前自觉自己 掌握的史料不如辩论对手的时候,就鼓吹“不读书,敢立论”,以后碰到 比他还不济的力刀等人,觉得比对手多读了几本书了,就转而教训对手要 “多读书,慎立论”了(见附录)。海外某亲共报纸在登载都人的文章时 介绍说:“都人是两位旅美中国学者的笔名。”在我看来,两条政治变色 龙而已。 1999.2.25. 附录:两年前评都人的一篇文章 从“乱力论”到“慎立论” --评都人《多读书,慎立论》 ·方舟子· 看了这一期的《华夏文摘》,知道又有一场“学术问题讨论”结束了, 照例是请《华夏文摘》的学术权威都人先生来做总结报告,都人先生照例要 把对手教训一番,只不过这回的训义却很奇怪,叫做“多读书,慎立论”, 匆匆读罢,忍俊不禁,说几句。 遥想三年多以前,都人先生荣任《华夏文摘》学术权威之时,身体力行 提倡的可是“不读书,乱立论”,可以不读一页明史,根据一个苏北地区的 民间传说,就嘲笑他现在捧之为神的陈寅恪“闭门造车”,立“明初元人被 大规模屠杀”的千古奇论,被人追着要史实拿不出来,理屈词穷,只好以“ 真正搞明史”的人自居教训对方“治史的方法和态度”,大谈“罗生门”, 声称史籍记载是靠不住的,换言之,书是不必读的,只要有正确的治史方法 和态度,就可以大发奇谈怪论。 三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都人先生是从那以后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真地读了 几本书就以为有了教训人的资本呢,还是哪一条脑筋忽然开了窍,忽然来一 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而信奉起“多读书,慎立论”了。这在“治史的方 法和态度”上是一个进步,值得赞赏。不过,都人先生在指点对手以前,有 没有想想这一次的“学术讨论”,究竟是谁在“立论”?力刀、何碧等人的 论点,毫无新意,不过是重弹弹了一百年的老调,其源头至少可以从鲁老爷 子的《我之节烈观》算起,若说论是他们立的,实在是太抬举了他们了。相 反的,都人先生“古代中国社会的妇女地位要强于西方”之论,据说是从“ 道家性学权威”李约瑟等人那里偷来的高论,但在中国人当中倒还应该立一 立,所以这“慎立论”一条,都人先生应该留着自勉。再说“多读书”,这 一条太含糊,要读多少才算“多”?要象都人先生那样能读八、九种语言的 史籍才算吗?还有呢,怎么才算是“读”?读《民间文学》是读,翻翻野史 笔记也是读,找一本参考书抄一大堆书目自然更是读。都人先生的大作言必 称权威,举目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书名和外文注释,自然是书读得 多而且唯恐读者不知其书读得多的证据,只不过苦了读者的眼睛。对如此博 学的大作,除非是象三年多以前那样专门连篇累牍来指点我我不敢不读的, 我向来是一扫而过,只能是顺手举一条以见都人先生读书之多:   “‘幽闭’女人,说穿了就是终生剥夺妇女的‘性权’(笔者诚恳奉劝 新道学家们别在‘幽闭’的‘定义’上做文章——届时继续自讨没趣,勿谓 言之不预)。……中国‘幽闭’妇女,主要在‘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 在一身’的皇宫……” 虽然都人先生已有先见之明地奉劝人别在幽闭的定义上做文章,但本人 既非都人所说的“新道学家”,只好自讨没趣一回,让都人先生“预”一下。 原来在学贯中西的都人先生看来,这在五刑中仅次于大辟,位于墨、劓、刖 之上的“次死之刑”幽闭,说穿了就是终生剥夺妇女的“性权”。古人想必 跟都人先生一样,把女性性欲的解决当成了人生仅次于死的头等大事,所以 终生剥夺妇女的“性权”,送入皇宫当佳丽,乃是比在脸上刺字、割掉鼻子、 剁去手足更为严重的惩罚。倘书读得不多,未受到“道家性学权威”的熏陶, 焉能有此说穿了的妙论? 说穿了,教人“治史的方法和态度”也罢,劝人“多读书,慎立论”也 罢,不过是“学术权威”用于掩盖证据缺如的尴尬的最后伎俩,“学术问题 讨论”到了这种程度,“新道学家们”确实没有必要再继续自讨没趣去踢人 糊口的场子,勿谓言之不预也。 3/2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