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新的“人类体质进化新解释” ·方舟子· 朱海军刊登在重庆《科学》杂志上的《人类体质进化新解释》一文, 又投到北大哲学系的网页上。这篇文章的出发点和结论都是完全错误的, 其原因是由于作者误解了现代进化论。 朱海军断章取义地摘引了达尔文的两句话,然后得出结论说:“根 据自然选择理论,稍微有害的任何变异都不可能积累起来,那么人类机 体中肯定不存在任何缺陷。”显然,如果达尔文提出的自然选择理论象 朱海军所说的这么幼稚,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否证它,因为人体中 存在着无数的缺陷,这些缺陷,早在达尔文的时代,就已被认识到并用 来做为人类从四足动物进化而来的重要证据。朱海军很明显地连达尔文 的《物种起源》都未通读过。在《物种起源》中,达尔文花了很大的篇 幅说明为什么自然选择不可能有完善无缺的结果,并举蜜蜂或胡蜂螫了 敌人以后自己也会死亡为例(见《物种起源》第一版第六章)。朱海军 也很明显地没有系统学过现代进化论。没有哪位达尔文主义者会认为自 然选择会消灭一切的缺陷。恰恰相反,许多进化论的专著都会讨论为什 么自然选择的产物是优点和缺陷折衷的结果。比如迈耶《生物学思想发 展的历史》第十三章即有一节专门讨论这个问题(用涂长晟等的译文):   “选择的产物是折衷的结果   由于表现型的整体是选择的目标,所以不可能同时使表现型的 所有组成部分按相同的程度改善。选择不能达到尽善尽美,因为种 群中的成员在为繁殖成功的竞争中只要较优而不必一定是完美无缺 就足以取胜。更何况每个遗传型是多种选择压力的调和折衷结果, 其中某些选择压力可能彼此措抗,例如性选择和避免被捕食的隐蔽 色(Endler,1978)。由于遗传型的内聚性(cohesion),往往不 可能只改善表现型的某一组成部分而不有损于另外部分。当转移到 新的适应区后,在原先的适应区中的某些适应就不再有利。水生哺 乳类必须尽可能减少和淘汰陆生生活方式的一切特殊适应。两足的 类人猿仍然为他们过去的四足历史所苦(付出代价)。   进化主义者长期称之为进化的折衷(妥协)被现代生态学家称 作进化的最优化处理。每一种进化性进展(例如跳得更快,拥有更 多的后代,利用新的食物资源)都有其代价,自然选择决定这进展 所增加的利益与所付出的代价究竟是否相称。” 在《进化新篇章》一书(即将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中,我做了 更通俗的说明: “自然选择在形成生物的适应性时,不是从无到有一蹴而就,而 是一点一点地修饰、改造而来的,只是用旧瓶装新酒;因此毫不奇怪, 生物的适应性并不总是十全十美的,有的甚至有明显的缺陷。导致适 应性不完美的原因有很多种,有的是因为受到遗传因素的限制,比如 前面提到的镰刀形红细胞的例子,有正常红细胞的不易抵抗疟疾,对 疟疾抵抗力强的却没有正常红细胞,总是没法鱼与熊掌同时兼得。有 的是因为一种器官同时有几种功能,必须做出一定的妥协,比如蛇类 缺少一块把鼻腔和口腔隔开的第二腭骨,它的口腔同时管吞食和呼吸 ,吃饭的时候就只好摒住呼吸,因此吃一顿饭往往要花好几个小时。 有的是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比如人的脊椎构造,并不完全适应直立 行走,那是由于我们的祖先是四足行走的,脊椎已经先适应了四足行 走了,只能为了直立行走尽量做点不完美的改造。” 人类有较多的难产,正是为直立行走而付出的代价之一。人类因为 直立行走还付出了许许多多的代价。我在《进化新篇章》一书中,曾列 举了一些: “人的身体也有很多不合理的设计。由于直立行走,使得腰椎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容易发生腰肌疼、脊柱侧凸、椎间盘突出等疾病。直立行走也使得下腹部承受更大 压力,再多一点压力,比如激烈咳嗽,就会使体壁撕裂,器官的一部分滑脱而形成 疝。这通常发生于腹股沟,在男人中更为常见,因为男人在这个区域留有一条使睾 丸降落到体外的通道。直立行走也导致了血液循环的问题,因为心脏的位置比四足 行走时高多了,血液从脚留回心脏要克服更大的重力,往往导致静脉曲张。直立使 得大肠的下半部倒竖,它的血管因此更容易堵塞充血,会导致痔疮。人类的脚板也 太小,不足以支撑直立的体重,易引起脚疼、胼胝。直立行走也是难产的主要原因。 为了适应直立行走,在儿童的发育过程中,坐骨和耻骨向上和向前移动,改变了下 腹腔的形状和股骨-耻骨联合的角度,使骨盆的开口变得不规则,从而使婴儿脑袋 的通过变得困难得多。直立行走也容易发生胎位不正,如果胎儿的脚在前、臀部在 前或后脑朝向脊柱,都会使生产更加困难。人类的婴儿也需要艰难地学会走路。在 出生时,人的脊柱和猴子一样都是直的,需要通过长达一年的练习才能使之变弯曲 适于直立行走。总之,人的身体结构起初并不是为直立行走“设计”的,由此留下 了种种缺陷,这些事实,无可辩驳地说明了人是从四足行走的动物进化来的。” 如果按照朱海军的误解,上面所列举的每一条都足以推翻自然选择学说了,何 止只有难产一条?朱海军声称“达尔文及迄今为止的所有进化论者都没有对女人难 产的成因提出圆满的解释”,乃是因为孤陋寡闻。我在上面就已经给出了解释,而 且是被学术界普遍接受的解释。这种解释的正确性,是只要将人和黑猩猩的发育做 个比较就可以明了的:在人类和黑猩猩中,骨盆的半边由三块骨组成:坐骨、耻骨、 髂骨。在刚出生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黑猩猩,这三块骨都是分开的。在出生一年 后,黑猩猩的这三块骨就完全融合在了一起,虽然以后这些骨骼的大小还在增大, 但形状却已在一岁时就已基本定型。人类则相反,这三块骨要花七到十四年的时间 才能完全融合定型。在这长期的分离状态中,这些骨头不仅继续增长,而且相对位 置也发生了变化。在人类儿童的发育过程中,坐骨和耻骨向上和向前移动,这个过 程改变了下腹腔的形状和股骨-耻骨联合的角度。这个发育过程对于人类直立行走 是必要的(也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但是由此带来了一个缺陷:虽然坐骨和耻骨位 置的改变并没有使骨盆的开口变得比黑猩猩的小,却使它的形状变得不是那么圆, 从而使婴儿脑袋的通过变得要比黑猩猩的困难得多,因此有了难产。只要直立行走 带给人类的好处大于它带来的缺陷,自然选择就会选择直立行走而容忍其缺陷。 朱海军所说的“孕妇直立起来后,胎儿对骨盆的压力作用导致骨盆腔弯曲;骨盆 腔弯曲与脑量增大共同造成了人类女性分娩的困难。”乃是毫无解剖学根据的空想。 至于朱海军声称只有他根据拉马克主义发明的理论才能“完满地解释”难产的起因, 但在那篇文章中他没有具体说明,在此不予评论。 200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