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载《南方周末》2003.8.21） 美国枪支管制和学术造假 ·方舟子· 美国独立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场平民百姓拿起枪支反抗英国殖民 暴政的人民战争，因此美国国父们意识到民兵对确保一个自由国度的必 要性，在宪法中明文规定人民有拥有、携带枪支的权利。但是枪支泛滥 又严重危害美国的社会治安。每年有近3万美国人被枪杀，还有更多的人 被枪击伤。尤其是在中学校园频繁发生的枪击案，更引起了美国社会对 枪支泛滥问题的关注。美国政府近年来试图对枪支有所管制。1993年通 过的布莱迪法案要求在购买枪支时必须有五天的等待时间，以便警方调 查购买者的背景。少数州通过法律禁止秘密携带枪支。许多美国人认为 应该对枪支采取更严厉的管制措施，但也有许多美国人认为应该放松、 取消对枪支的管制。这是当前美国舆论的一个热点。 争论的双方都各有学者提供学术依据。学术界支持枪支管制的一个 重要研究者是埃莫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的历史学家麦克·贝里尔 （Michael Bellesiles）。在2000年，他出版了一本书《武装美国》 （Arming America），其中心论点是，与一般认为的相反，在美国历史 初期，枪支相当少见。例如，他声称对1765年到1859年间美国40个郡共 11170份财产清单做了统计，计算出在殖民地时期只有14.7％的成年男性 白人拥有枪支，其中有一半是老旧、破损的。直到1849-1859年间，拥有 枪支的人数才增长。这本书使用财产清单做为证据，被认为是一大创新， 因此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颁发的美国历史著作的最高奖班克洛夫特奖 （Bancroft Prize）。该书成了支持枪支管制的一方经常引用的权威著作。 但是一开始就有学者对贝里尔使用的证据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要求他 出示原始统计纪录。贝里尔回答说，他是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做的纪录，不 幸的是，在2000年5月份其办公室发大水，这些笔记本被摧毁了。这个 解释被讥笑为是“大水吃了我的作业”（“狗吃了我的作业”是美国学生 不交作业时常用的借口）。种种迹象表明贝里尔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做过调 查、统计。例如，贝里尔声称他使用的大部分财产目录取自佐治亚州东点 联邦档案库，但是该档案库指出，他们并不收藏财产目录。于是贝里尔改 口说，他的这些资料是他十年来访问全国各地的档案库收集来的，但是他 不能一一记得这些档案库的名字了。这些档案库包括旧金山高级法院的档 案库，贝里尔声称他曾经到那里查过19世纪中叶的文件，但该法院的档案 库管理员指出，该法院所有19世纪的文件都已在1906年旧金山大火中销毁。 2002年2月，在舆论的压力下，埃莫里大学开始对贝里尔的研究进行 调查，并指派了一个由外界学者组成的委员会进行独立调查。8个月后， 该委员会发布调查结果，认定贝里尔违反研究规范，质疑其学术品德。贝 里尔坚称自己没有过失，但是宣布辞去埃莫里大学的职务。随后，哥伦比 亚大学也剥夺了已颁发给贝里尔的班克洛夫特奖，要求贝里尔归还4000美 元奖金。在该奖50多年的历史上，这是首次出现这种情况。 正当枪支管制的反对者为此兴高采烈的时候，却后院起了火。美国 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美国最大的智囊机构之 一）的研究员约翰·洛特（John Lott）在1997年出版了一本著作《枪支 越多，犯罪越少》（More Guns, Less Crime），是反对枪支管制的人士 所依赖的权威著作，在争取各个州的议会放松对枪支的管制方面发挥了举 足轻重的作用。在书中，洛特声称他曾经对2000多人做过调查，发现秘密 携带枪支的主要作用是阻止犯罪，在发生冲突时只要出示枪支而无需开枪 就平息争端，这种情形占了98％！但是最近斯坦福大学教授约翰·多纳休 （John Donohue）完成的一项调查表明，允许秘密携带枪支会引起更多的 犯罪，与洛特的研究结果相反。有学者要求洛特出示其原始调查纪录，洛 特回答说，在1997年他的计算机硬盘损坏，所有原始纪录全部丢失——这 一回是“硬盘吃了我的作业”。洛特声称他是在芝加哥大学工作时做了调 查，但是芝加哥大学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纪录，于是洛特又改口说是他自己 出资做的调查，因此没有纪录；帮他做调查的是当时他教的学生，但是找 不到有学生出来为他作证。许多学者怀疑洛特压根儿就没有做过任何调查， 而是随意编造调查结果。 但是有趣的事还在后头。从1999年开始，就有一位玛丽·罗希（Mary Rosh）自称是洛特以前的学生，在网上推崇洛特的著作，曾在亚马逊发表 表扬性书评。在洛特的研究遭到质疑时，这位女士又在网上论坛频繁地为 洛特辩护，声称洛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教授”，攻击那些质疑洛特的研 究者。有一名网络高手对罗希如此拼命为洛特辩护感到奇怪，做了一番追 查，发现罗希的张贴都来自洛特自己的计算机。洛特最近不得不承认罗希 就是他的化名。 但是不那么有趣的是，洛特还没有因为涉嫌捏造研究结果而受到调查、 处罚，他的书继续在发挥其作用。在从事科学研究，特别是社会科学研究 时，研究者难免会有自己的预设立场和主观倾向，但是在分析数据和报告 研究结果时，应该避免受主观偏见的影响，尽量采取客观的立场。为了支 持论点而捏造数据，更是绝对不允许的。在主观倾向和学术造假之间，只 有一步之遥，而有些学者却未能守住这个距离，在处理重大的或热门的社 会问题时，更是如此。在见到不寻常的主张时，我们应该多留一个心眼， 不要因为其主张合我们的胃口就轻易相信。在一个正常的学术环境中，那 些冒险作伪者，总有身败名裂的一天。 2003.7.19. (XYS20030822)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