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夜泊花港 乘车票 我和大脸猫是好朋友,是那种从一开始见了面说声“HI”离去了说声“BYE”的 普通朋友逐渐逐渐升级的。我们俩无论是性格还是爱好都实行着很好的互补。她 钟爱一切与数字有关的东西,扑克玩得更是拿手,我则喜欢陶醉于文字当中的喜 悦。一个是现实的追随者,一个是梦想的膜拜者。我们俩一有空就会往一家叫 “夜泊花港”的茶坊跑,连我们都为自己把一个月1/3的生活费扔在这而感到莫 名其妙。或许是因为这里斑驳的墙壁,或许是因为这里黑白相间的布艺沙发,或 许是因为这里颇为醉人的柔柔灯光,或许是因为这里犹如天籁之音的钢琴演奏, 也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红茶与菊花茶。 我每次总喜欢要一杯菊花茶,而大脸猫则总要一杯红茶。曾问过她为什么,她笑 得有点诡秘,她说她喜欢红茶血腥般的恐怖,使人有茹毛饮血的痛快,正如我喜 欢菊花茶软塌塌的雍容华贵一样。喜欢一件东西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人类往往 会定下许多烦琐的规矩,使原本简单的一切变得越来越烦琐,越来越麻烦,然后 在用一辈子回到梦最初开始的地方,真够累的。 喝茶的时候我和大脸猫很少讲话,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沉醉。我们竭力为对方留 下一片自由的空间驰骋,像刚发育小女孩之间的粘粘乎乎。我们有着本能的抗拒, 我们一直是独立的两个人,只是比较心有灵犀一点。每次在夜泊花港我总喜欢挑 个靠窗的座位,静静地欣赏灯光流泻在大脸猫身上所勾勒出的一个温柔身影。 大脸猫的父母在她15岁的时候离异了,她在人前并没有显现出太多的悲伤,依旧 是个有点自傲的她。只是当我们又一次坐在这个临窗座位的时候,她坚强的感情 防线在一首《昨日重现》的钢琴曲中崩溃了,她说作为子女没有权利要父母的爱 情服从她们的需要,她说婚姻有时只是自我反锁的另一种表达,她说以后她决不 会让自己的爱情被婚姻埋葬。我想她是应该悲伤的,而我这时最好的角色就是扮 演一个倾听者。在柔柔的钢琴声中倾听她的故事,喝着淡淡香味的菊花茶。 大脸猫是个十足的网虫,除了我--她的好朋友以外,她说她不相信 任何人。她喜欢网络带给她的虚幻感,她嘲讽自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有时总是 颓废到不知道自己应该在现实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我说你是活在你给自己设置的 虚拟社区里去了,她说人需要幻想,明明喜欢数字现实的她,一下子变得如此不 切实际。我指着菊花茶,说:“可我们面对的是残酷的生活,就像这杯菊花茶, 现实中总有很多的诱惑陷阱和挫折困苦,我们要做的只是一件事-- 一口气喝它个精光。”她笑了,笑容里的疲惫是几天来未合眼的结果。我说你今 晚该好好睡一觉了,她说我今天晚上还是要失眠的,只是我要用一个晚上的时间 来想我以后的生活,她把手中的红茶一饮而尽。 大脸猫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她能用最快的速度走出父母带给她的阴霾,用另一种 新的热情投入生活,她轰轰烈烈地活着。她每天的节目很多,读书,打工,开 PARTY,她用一架天平很好地平衡着自己的生活。她的母亲现在嫁了一个美国佬, 曾写信要大脸猫也到美国去,大脸猫在夜泊花港喝了三个小时的红茶,决定拒绝 母亲的邀请。大脸猫跟我说她不希望母亲因为离婚而觉得亏欠女儿什么,母亲也 不需要用她的下半辈子来拼命的补偿。美国一直是大脸猫心中的麦加圣地。只是 倔强的她一定要靠自己拼到美国。她昏天黑地地啃着托福,她需要这样一张入场 券让她真真实实地站在美国的土地上。她说美国是天堂,是一个可以让她奋斗的 地方,我望着有一脸坚定表情的她,继续喝着我的菊花茶。大脸猫,其实美国既 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她是一个战场,一个嘶杀血腥的战场!在美国,你必须 学会被别人一再地拒绝,必须学会生存!大脸猫,你究竟想没想到呢? 随着托福考试的临近,我和大脸猫已经很少去夜泊花港了,倒是经常接到她的电 话。她的声音总是有气无力的,像脖子被人掐住了一样。有时半夜了,她还会打 电话来跟我发发牢骚,把我从美好的梦乡里一把拽起来。我打着哈欠上不着天下 不着地的与她瞎侃一通,等通完电话,已经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就两眼圆睁盯 着天花板一直静静地呆到天亮。 大脸猫有次半夜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胃药,我迷迷糊糊地说没有,电话那头的她 轻轻叹了口气,就挂断了电话。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立刻到医院为大脸猫拿了几 种胃药,然后直奔她家,她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沙发里,她也刚从医院回来。我替 她盖好被子,当碰到她冰凉的手臂时,我突然心砰砰跳得厉害,一种不详的恐惧 笼罩了我的全身,我拼命遏止住自己快要滴下来的冷汗以及自己的胡思乱想。再 过一个星期就要托福考试了,我实在不想去影响她,我期望她能发挥出自己的最 高水平。 大脸猫在考完托福走出考场的一刹那,她本想给我做个胜利的手势的,可她却一 头栽到了地上,并且没有再醒过来。医生告诉我大脸猫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查出 是胃癌晚期了,这个消息虽然我在冥冥之中就有那么点先知先觉,但我还是觉得 太突然了。大脸猫把最最痛苦的都留给了自己,作为朋友我没有帮她承担任何可 以承担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默默地听着大脸猫的电话录音,默默地看着大脸 猫曾给我的电子邮件,默默地回忆我们在一起快乐似神仙的日子。泪水已经流干, 剩下的只是自己一棵荒芜了的心灵。 几个月后,我收到了大脸猫的托福成绩和几所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她考了650 多分,一个很好的成绩,一个她用自己最后的光与热考出的成绩。在一个细雨蒙 蒙的下午,我用特快专递把她的托福资料邮到了美国她的母亲家,她的骨灰正安 安静静地沉睡在异乡的土地上,她实现了自己美国梦的第一步,只是她已经没有 机会再去迈出第二步,第三步了。 夜泊花港仍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我每次仍坐在那个靠窗的座位。服务员有次问 我在等谁,我说我在等一个喜欢喝红茶的女孩。听着柔柔钢琴声的流泻,我将手 中的菊花茶与对面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茶坊。 我告诉自己以后决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