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诗刊》网络中文诗歌选辑  近年来,美国电脑网路上的中文诗风起云涌,出现了一批年青而活力充沛的诗 人。他们热诚写诗、办诗刊、搅理论,虽然由于时间短促,以及其他种种因素, 在诗创作的实践上仍然有许多局限。但随著电脑科技的成长,他们已经成为中文 诗坛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和现象!编者特别邀得美国中文网路诗刊的几位先行 者为本刊组织一连串特辑,由本期方舟子所组的《网络中文诗选辑》开始,将近 数年来美国中文网络诗潮的来龙去脉提供一点线索给读者。                ──编者 方舟子:引言 宋 非:预言 林中路 梁 元:感觉  观鱼者 百 合:塔里的女人  临别赠言 华  :网人 晓 拂:观莫奈画展 听温斯顿的冬进入春 唐 郎:唐郎  螳螂 方舟子:守夜人 如果 引 言 互联网络中文诗歌的历史,可追溯到一九九一年王笑飞创办 中文诗歌通讯网(chpoem-l@listserv.acsu.buffalo.edu),不过 ,这个通讯网最初的几年只是用于张贴古典诗歌,鲜有创作交流 。至一九九三年十月,始有方舟子在互联网中文新闻组(alt.chinese.text) 陆续张贴其诗集《最后的预言》中的数十首诗,或可视为网络中文 诗歌运动之滥觞,但应者寥寥。随后,顾城杀妻事件在中文新闻 组引发的对当代中文诗歌的讨论,也刺激着作者和读者对诗歌创作 的兴趣。百合做为女性诗人上网的第一人,以细腻深情的笔触风靡 一时,后更有诗阳以几乎每天一首的速度张贴了几百首诗作,虽被 讥为贩卖快餐,却也开了在网上每日以诗会友的风气。 一九九四年二月,方舟子、古平等人创办网络第一份中文文 学刊物《新语丝》(http://xys.asianews.com)月刊,网上的文学 爱好者开始有了一个较为正式的发表园地。《新语丝》每期至少以 卷首诗的形式登载一首诗创作,在同年的八月,更推出了“诗歌增 刊”,荟集了二十五位作者八十二首诗。这是网上诗人首次集中亮 相。与此同时,中文诗歌通讯网也转变成了网上各位诗人交流、讨 论诗歌创作的场所,在此基础上,乃有诗阳、鲁鸣等人于一九九五 年三月创办网络中文诗刊《橄榄树》(http://http://www.rpi.edu /~cheny6/)。这段时期,可算是网络中文诗歌创作的黄金时代。 无奈好景不长。到一九九五年底,由于一次抄袭事件所爆发的 道德冲突和紧随其后的公私夹杂的主义与方法之争,终于导致网络 中文诗歌运动的分崩离析,其直接结果,是几位原来活跃于中文诗 歌通讯网的女性作者集体宣布脱网,创办了一份网络女性文学刊物 《花招》(http://www.huazhao.com),而中文诗歌通讯网亦从此沦 落为人身攻击的渊薮。一九九七年伊始,《橄榄树》即改组变为文 学刊物。网络中文诗刊的寿终正寝,或可视为网络中文诗歌运动由 绚烂归于沉寂、由烦躁转为平稳的一个信号。 网络中文诗歌运动的参与者,几乎清一色来自中国大陆,其创 作亦与大陆七十年代朦胧诗、八十年代校园诗潮一脉相承,有几位 更是当年新诗潮运动的参与者。偶有自以为新颍的诗歌理论提出, 其实也不过是十年前的残羹冷炙。要而言之,网络中文诗歌运动, 不过是十年前中国大陆那场波澜壮阔的新诗潮由于时空的滞差而在 海外残存的一个余波,就艺术而言,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之处。但 网络中文诗歌运动,乃是海外华文文学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乃是浪迹天涯的华夏子孙的行吟歌唱中一段值得一听的小小插曲, 而我们编辑这个专辑的目的,就在于此。 方舟子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五日识于圣地亚歌沙漏花园 ·宋非· 预 言 春天里 谁是歌者 谁在歌唱太阳深处静止的水 是不是因为游出了水面 鱼才有了斑斓的色彩 是不是因为渴望 花才这么快就凋零 春天里 情感的颜色是如何进入我们的心里 春天里 什么是确定的呢 那些黑夜里从郁金香和玫瑰的花瓣上 一掠而过的火焰 那些在春天里萌生 又在春天里冻结的蝴蝶 这些预言轻盈如斯 恍然无形 它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春天里 生命犹如沉沁在深深的海底 时间是不存在的 光和声音也显得那样遥远甚而虚无 什么静止不动 什么在永恒地运动 春天里 生命犹如没有任何质地 春天 这是一个没有阴影的名字 谁进入春天 谁就只是一面剪影 谁在春天里歌唱 谁就注定在所有的日子里遗忘 春天里 只有孩子们是孤独的 春天 这是一个没有阴影的名字 林 中 路 当时间 在你吐出的气泡里 长成寂静的树时 花和果便成了世界的名称 我们 不再是水族 不再是陆生物甚至两栖类 无家可归 是我们所处世界的状态 是谁啊 是谁 把我们随意投放在 无际的空白里 苍凉的目光 盲目地叩击虚空的大门 粼粼的回声 能否告诉我们 我们是出土后 又秘葬于地心的几具小鱼骨 是锋利的叶和甜蜜的花蕊 所分解成的几何图形 或是 在水与陆的狭缝里 流血的镜像 像陶潜先生植五株柳树 于千桃中是必要的 喝酒 读书不求甚解是必要的 人间的悲欢离合 在旱天雷里 流向荒漠 流向荒漠 不要用刀去刺 深浅不一的脚步 拔下一根头发丝 在秋天里卷曲为菊花 敲碎使我们忧郁一生的月光 拾起一片齿状语言 刻空我们的心 一只蝴蝶飞起 一群蝴蝶飞起 林中路啊 一只蝴蝶 一群蝴蝶 ·梁元· 感 觉 从一只猴子的眼光看人 从马的耳朵听冬日 嘶嘶的风声 用植物的呼吸去感受 空气的流动 从松软的土地 爬动的蚯蚓,去表达 生存的需要 以稻田秧苗的株距 去测量筷子磕碰瓷碗的声音 有多远 从白色躺椅上的黄昏 怀念向日葵燃烧的清晨 从一粒子弹穿过的洞孔 窥视挂在天上的蓝气球 用撒哈拉沙漠的嘴唇 描述海市蜃楼的景象 用试管婴儿的啼哭 写出父亲的名字,和 母亲的名字 从搅动爱尔兰奶糖的浓咖啡 品尝生活中含甜的滋味 从心的密林中那只 迷失路径的小鹿 呼唤拯救者,或者撞上 饥饿已久的猎人 用一粒种子 去和冬天下一场赌注 用一颗心 去切分世界 观鱼者 孤独的观鱼者 金色的霞光和蓝色的海 在他心里等候南风的吹拂 银色的鱼群 红色的珊瑚礁 向他展现记忆的颜色 鱼群吐出水泡 观鱼者思潮浮动 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夜 有谁突然造访,叩开门 靠著火苗温暖的壁炉 翻书的声音,很象 干柴在燃烧,而我们 谁也读不懂谁 水舞蹈,水之声变奏 鱼的眼睛开始睁大 黑沉沉的石头 柔软的水沁入 花瓣浮在水上,就变成鱼 传说被染成梦的颜色 源源不断地装饰我们 鱼群远征,带领更多的鱼归来 循环往复的世代 在鱼的鳞甲上闪闪发光 观鱼者掷一块石头 水就为他开门 几百个人 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 濒死的尖叫,欲哭无声的脸 高高举起的双手 观鱼者慢慢走入水中 水漫过他,水是蓝色的 观鱼者的心是蓝色的 这首歌没有合唱,也没有轮唱 单调嘶哑,如同一个老人 在炎热的夏夜,用干涩的嗓子 给几个枯瘦如柴的孩子 讲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夜色一波又一波地登上裸露的岸 老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 ·百合· 塔里的女人 我是一个塔里的女人 总是在一个没有窗子的空间走动 黑夜对我来说只意味着幻想 而且我从不担心自己迷路 我可以做梦 让阳光在缺少时间限制的蓝天下 倾洒清脆的线性光晕 当我想你的时候 我总是点起一枝蜡烛 让性感很强的思念 在古老的墙壁上仔细刻画你遥远的面容 那时我总是微笑总是温柔 我尘封的身体也总是折成彩虹 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塔里的女人 红尘和你一样都不在我的世界 回忆和想象把所有日子都关在了外面 当我软弱的时候 我只能攀援鬼影似的蛛网 在塔的一角站立成潮湿的泥塑 临别赠言 我们的分别总是选择码头 选择岸和海边之间 逐渐拉长的距离 脆薄的暮霭 缓缓地 在你瘦小的身影后走动 扯拉我浸满潮意的双眼 我的行李已先期抵达 抵达海另一边的那块土地 我将在那块土地上 黑夜里向你发出沙哑的呼唤 我离开你去那里驻扎 那里却不是我的家 即使离别前夜沧桑的烛光 已准确翻译了我的叹息 我却无力从后舱甲板上抬起手 挥去你悲哀的神色 临别的日子只有一个 我流浪的历程早已无数 我怎能听任刻骨铭心的思念 在我以后的梦里艰难地流淌呢 我只是一个辛酸固执 却不深沉的女人 总试图用冰冷的手指 拼合所有离别的日子 可这所有的日子都已溢出 苦苦涩涩的海水了 让我每当想你的时候 便有海边的礁石 参差长满我的胸口 ·华· 网人 网人是网中的人。还是?网里面的人。网 外面的人。网这边的人。网那边的人。 网上的结,一个,无数个。肢体幅射地 张开。足舞手蹈。漂荡的形骸涣散。天网 恢恢。山连着山水连着水。 人撒开网。网散开。无边无际无形态。鱼 在水中游。鱼在网中游。鱼在网里面游。 鱼在网外面游。鱼在网这边游。鱼在网那 边游。 鱼看见周围游动的鱼。唯独看不见自己。 看不见自己的鱼心不在焉。鱼的鼻子碰 在网上,鼻血长流。 鲨鱼横空出世。鲨鱼热衷理论。重视人的, 重视鱼的,血迹。鲨鱼咬破网,只咬一口。 流鼻血的鱼遥远地滑过鲨鱼,穿过显而易 见的洞,从水的这边游到水的那边。如此 之遥,只距一寸。 人讲述。鲨鱼和流鼻血的鱼惊险之极。二 鱼擦身而过,失之交臂。 水向土里流,流成海。鱼向海里游。光游 向鱼。海里有光。海光溶溶。有鱼。有蓝 色。蓝成纯净的黑。 大水的中心,和平情景。红珊瑚白珊瑚。 太阳在水中的金山上,照耀。 网人。中心对称分裂的鱼。干干净净地游 在两边,寻找心跳。 ·晓拂· 观莫奈画展 多少个不曾有爱的日子 是一串散开了的珍珠 四散漂落 我沿着其中最美丽一颗的足迹 却总也找不到回家的门 眼眶里有一些那一年的露珠 滴落在莫奈家门前的阳光 和田野中他妻子的伞上 将我从前生带到了今世 于是 感觉里有风儿在轻轻吹拂 我前世的衣裙 和着初秋草叶的香味儿 一直地哭喊着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听温斯顿的冬进入春  ——致友人 若非那急如春雨的既清且纯的琴音 不停地敲响在我那 久已锈蚀  重门深掩的心扉 我并不知冬去春来已经八载了 如今 又从冬进入了春 来到了夏 你说  还有山川与湖泊 我便怡然地等待 在你说起的那个湖泊旁  森林边 闭上眼睛 倾听百鸟的欢呼 倾听那埋在地底千年才脱壳而出的 蝉的欢唱 任喜悦的泪水滑下眼帘 ·唐郎· 唐 郎 可能是在唐朝 朱雀桥边 箜篌声里 一次淋漓的酒后 忽然剑已在手 我舞的是远国的鞑靼 谵言妄语 因了新月暖暖的蛊惑 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剑毫的白光已悬在 嘈杂的空中 而我却不敢回头 去望大江东去的咆哮里 那朵落寞的野花 空空地留下了 千古疑惑 螳 螂 吴钩划过的时候 我曾偷偷地看了 那时的桑叶 从不干枯 即便在车轮的滚滚声里 灰尘遮住过太阳 或者唾液的飞溅处 有一点点血腥 我看不清 我听不到 我挺直身 我模仿着击刺的舞蹈 在一片小小的绿色里 兴高采烈 ·方舟子· 守夜人 守夜人以一盏灯创造世界 他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他见到光是好的 于是就与光为伴 他秉灯而行 一步步开拓未来的世界 而把过去慷慨地交还暗夜 开一片天辟一块地是第一步 日月普照繁星闪耀是第二步 芳草连天绿荫遍地是第三步 飞禽高歌走兽欢舞是第四步 根据自己的影象造一个王子 根据自己的想象造一个公主 永远地过着幸福的生活是最后一步 世界就这样成了 他打打呵欠即将安息 而暗夜驱而复返魔鬼战叫四起 他以灯为旗 在夜的边缘守卫其土其民 发动一场又一场无敌的圣战 直到最后的敌人是自己的影子 无法驱逐就与之握手言欢 举灯对影成三人其乐融融 从此天下无事而阳光正在到来 他关了灯灭了身影毁了世界 守夜人在黎明到来之时平静地睡去 如果 如果你是我的奇迹 悄然出现在错误的时刻 在我即将远行的时候 寄一纸带血的信笺 邀我重返家园 如果我是你的道路 指引一个不可改变的方向 那是永世长存的墓地 迎接每一个过客的回归 如果我们相信永生的预言 一次的相遇犹如朝圣 在午夜的祭坛上点燃自己 照亮一种顽固的信念 那么让我们面对一身的灰烬 虔诚地创造千年后复活的神话 (《新大陆诗刊》一九九七年十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