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再论萨达姆塑像的倒掉——也仿鲁迅 萧雨 　　从十年砍柴的文章（四月十一日《新语丝》）里，知道说是萨达姆塑像之所 以倒掉，是因为靠暴力和谎言建立起来的权威就如沙滩上的建筑，无论看起来如 何高大巍峨、金碧辉煌，只要根本一动，这房子就会呼啦啦立刻坍塌。一个朋友 再三叹息道：反美斗士这可又少了一个呵！ 　　这消息，可又使我有点畅快了，虽然明知道幸灾乐祸，不象一个绅士，但本 来不是绅士的，也没有法子来装潢。 　　我们中国的许多人，——我在此特别慎重声明：只是十三亿同胞的少部分！ ——大抵患有一种“反帝病”，至少是“反美病”，沉重起来的时候大概在本朝 太祖年间。凡看一部著作，往往有口号，如“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全世界 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之类。而且，反美的病菌，似乎 已经侵入血管，流布全身，其势力早不在SARS病菌之下了。伊拉克战争一开打， 电视上，报纸上的专家个个成了抗击美军的良将，网路上，论坛里也到处是反美 的声音，连暴君的劣迹或罪状，宣布起来也大抵成了反美斗士，仿佛不和反美拉 上关系总不肯歇手。现在反美斗士可完蛋了呵！“人民战争是不可战胜的”，这 句话本来不假，而这次美军却没有遇到，所以正是对于反美病的一个针砭，至少 也可以使患者感到一种不平常，知道自己的一直以来所相信的那些东西被破坏了。 　　但仍有悲哀在里面。 　　其实，这一种势所必至的破坏，也还是徒然的，畅快不过是无聊的自欺。遗 老遗少和他们的喉舌，定要苦心孤诣巧语花言地再来痛斥美帝国主义而后已。 　　无破坏即无新建设，大致是的；但有破坏却未必即有新建设。卢梭、斯谛纳 尔、尼采、托尔斯泰、伊孛生等辈，若用勃兰兑斯的话来说，乃是“轨道破坏 者”。其实他们不单是破坏，而且是扫除，是大呼猛进，将碍脚的旧轨道不论整 条或碎片，一扫而空，并非想骂一骂人，发泄一下青年人的愤怒。中国很少这一 类人，即使有之，也会被大众的唾沫掩死。孔丘先生确是伟大，生在巫鬼势力如 此旺盛的时代，偏不肯随俗谈鬼神；但可惜太聪明了，“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只用他修春秋的照例手段以两个“如”字略寓“俏皮刻薄”之意，使人一时莫明 其妙，看不出他肚皮里的反对来。他不说他反对鬼神，是因为一反对，他的学说 就得不到信鬼神的君主的赏识，易犯思想问题——虽然不过违反了少数当权者的 思想——而已，或者当初也有网路论坛的话，他的帖子就不会被斑竹或者国家安 全机关点名删除了。 　　孔丘先生是深通世故的老先生，大约除了不能发表自己的思想问题以外，还 有深心，犯不上来做明目张胆的破坏者，所以只是不谈，于是乎严然成为中国的 圣人，道大，无所不包故也。否则，现在供在圣庙里的，也许不姓孔。 　　不过在电视上网路中看戏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 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但反美斗士萨 达姆塑像倒掉的悲壮滑稽，却都是遗老遗少和他们的喉舌的仇敌，因为都有破坏 性，虽然所破坏的方面各不同。中国如反美情结尚存，则不但卢梭他们似的疯子 决不产生，并且也决不产生一个悲剧作家或喜剧作家或讽刺诗人。所有的，只是 喜剧的人物或非喜剧非悲剧的人物，在舆论里篡改隐瞒事实真相，愚弄善良的大 众。 　　然而可以被完全抹杀的事实真相，世界上是很不多见的，于是SARS到了，但 并非自己的先觉的破坏者，却是狂暴的细菌，或从动物身上变种的病毒。在六十 年代初，北京隐瞒了由于大跃进的错误经济政策导致的大规模饥荒的消息。最近 的例子是官方镇压了上海爆发甲肝的新闻。多年来，中国否认它有爱滋病，另一 方面农民却在卖血中不断地交叉感染(OLD ZHOU译加拿大环球邮报载文介绍非典 型性肺炎传染的来龙去脉，《新语丝》四月九日)。有人论中国说，倘使没有国 际力量的干涉，中国人可能要死上几百万才会公布SARS的消息！这当然是极刻毒 的恶谑，但我们一翻新闻，怕不免要有汗流浃背的时候罢。3月28日，前外经贸部 副部长龙永图在香港出席一个投资研讨会，接受香港记者采访时批评香港新闻媒 介对非典型肺炎事件过分紧张，他认为，媒体对非典型肺炎事件过分紧张会严重 影响香港经济。因此，他说："传媒不要只报道有多少人得病，也有人出院的…… 如果六百万人中有五十万人得了这个病，我觉得应该恐慌，但现时才三百多个， 就搞成这个样子了，我觉得有问题。"（原文引用香港《东方日报》《苹果日报》 采访报道）那看来中国十三亿人民，死个几百万也不算太大的数目了。国际压力 来了，暂一震动，让WHO小组进来考察了，可是对着老百姓还是用老例；国内百姓 的压力来了，也暂一震动，终于让卫生部长站出来发布新闻，不过依照老例必然 要克扣一下数字的。再来看看一些媒体这两天纷纷刊发了“名中医献方防‘非典’” 的消息。在对抗病毒的第一线上，那些所谓的海归生物学，基因学博士，专家们 又都戴上口罩躲到哪里去了呢？ 　　凡这一种破坏，结果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但当太平时候，就还是歌舞升平，并无国际国内压力的时候，即国中暂时没 有这种破坏么？也不然的，其时有稳定式的破坏作用细水长流着。 　　发个新闻要审批，要把关，说真话的报纸要警告，要关掉，说真话的个人网 站要关掉，外国媒体要干扰，要屏蔽，google的网页快照也要屏蔽。最滑稽的是 绝大多数论坛上都会警告，请不要谈论政治敏感话题和色情话题。原来在中国， 那些政客们的敏感度和他们的性器官是在一个层次上的，怪不得一有人触碰，他 们就受不了了。于是乎人们只知道“全国农民生活达到小康标准”，却不知道有 多少农民辛苦一年却还有很多这费那税没交上，就算要去昌平筛沙，干最低等的 工作也要到城里来打工。人们只看到“进了WTO，办了奥运”，却听不到生产这 些庆功用的烟花礼炮的地方不时响起的爆炸声。这种破坏的原因，则非为了统一 思想，也非稳定群众，仅因之前撒下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却不知道每 个新的谎言又在暗处划下一道新的伤疤。天长日久，创伤自然极大，而最终会要 倒败。正如萨达姆塑像倒掉以后，我们就知道是由于靠暴力和谎言建立起来的权 威。世界上又一个独裁政府灭亡了，人们的所得，却不过茶余饭后的一笔谈资， 这笔谈资，渐渐也不再新鲜，终究至于灭尽。倘在民康物阜，战争发生在地球的 另一面的时候，这反美情结发作一下，老百姓也就当看了一出电视连续剧。但是 当SARS的厄运降临到中国人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死抱着这份情结，将来的运命， 不也就可以推想而知么？如果谎言还是这样的谎言，老例还是这样的老例。 　　这一种的破坏，结果也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萨达姆的塑像又岂是美军装甲车推倒的，日复一日的暴力加谎言，掘松了他 站立的广场。 　　少了一个反美斗士还不足悲，在萨达姆塑像倒塌的轰隆声中修补老例是可悲 的。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我们应该知道他和暴力谎言 的分别；应该留心自己堕入后两种。这区别并不烦难，只要观人，省己，凡言动 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抹煞异己，统一思想者朕兆者是暴力，含有借此欺骗百姓 的朕兆者是谎言，无论在前面打着的是怎样鲜明好看的旗子。 二零零三年四月十二日 (XYS20030412)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