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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妇到贵妇

张晓舟

　　你喜欢看男子花剑还是女子举重？这几乎是一个伪问题。然而用翩翩骑士去
贬抑大脚农妇，却是不尽道德的，也并不合乎参差多态的平等观。所有女子举重
金牌加起来都不如一块女子网球金牌，这么说听起来不错，网球，贵族运动啊！
女子网球更是贵妇运动，而女子举重是贫民运动、农妇运动。从农妇进化到贵妇，
当然是中国体育的进步。那么，如果是农村女孩，送她去练举重吧——这比上山
挑水强，如果是城里女孩，送她去学网球吧——这比学网恋好。

　　在库尼科娃和莎拉波娃成功之后，将女孩送去美国学网球已成为俄罗斯一大
时尚。但俄国美女打网球的还是少得可怜，而性产业在俄罗斯女子的择业排名中
一直不靠后。正如在里约热内卢贫民窟踢街头足球的小孩，长大后成为罪犯的机
率恐怕要高于成为球员，比如泽罗伯托小时候就是一个少儿犯罪团伙成员，在他
成为足球明星的时候，他从前的伙伴不少还在监狱里头呆着呢。

　　请原谅我从唐功红的夺金想到的不仅仅是爱国，还瞎扯到一个比爱国主义更
沉重也更沉闷的话题——穷孩子的命运。如果觉得无聊，请别看下去。瞧，我是
在学余秋雨还是余杰，又拿苦难来煽情。

　　但是你不能说唐功红的启蒙教练是跑到电视台来煽情的，他既没有哭，也没
有急于表功，他只是平实地讲述唐功红小时候父母送她去城里学举重的情形：10
元 5元地一点点凑，四处借钱，500块钱是找了四家人才借齐的，母亲将这500块
钱小心翼翼缝到女儿衣服内里。练了这么多年，唐功红家也没有脱贫，如今一家
人还是睡在大坑铺上。

　　上苍保佑，唐功红家可以脱贫甚至致富了，她最后那惊险的一举，将全家人
都高高举过了头顶。穷孩子的一辈子可以搞定了，上届奥运的女子举重金牌得主
陈晓敏数月前当上了羊城晚报的团委书记，唐功红还可以举2008，即使退了，有
陈晓敏的先例，她的退路应该也不用担心。

　　我向来不喜欢女子举重这样的运动，看似女权看似女男平等，实则无视男女
差异。但是我似乎有必要改变所谓精英视点和小资品味了，让更多的穷苦女孩子
有脱贫的机会这就足够了，奢谈什么美感什么终极关怀。你必须谅解唐功红面对
电视镜头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你必须宽容女子举重选手教养方面的缺失
——她们甚至不懂得在领奖时要和对手互相握手致意。

　　想想中国农村妇女占世界的比例，谁会比中国的农妇更能吃苦呢？如果是从
前，她们肩上扛的恐怕是一堆孩子，而不是为国争光的杠铃。想想此刻有多少个
唐功红正在艳羡地看着电视上报纸上的唐功红，还有多少个唐功红都看不到电视
或者不认得字，奥运盛会解决不了她儿女的入学费。那么让那些失学的女孩、甚
至那些被遗弃的农村女婴长大后都去练举重如何？

　　有两位山东同事该为唐功红加倍高兴。方枪枪的爷爷曾是烟台市长，要不是
退了现在应该在唐功红家里、并指示有关方面给他们分房吧？郭其龙家是沂蒙山
的，家对面就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战场，我曾经质问他
为什么上大学后才看世界杯，他的回答令我惭愧——“我们村没有电视。”

　　还有两位山东女孩，不知值此奥运盛会她们怎样了。一位女孩被管计生的恶
霸活活打成植物人，理由是她生孩子去卖，然而她是个处女。我见到了她在京上
访数年的弟弟，见到了她姐姐的处女医检证明，以及中央各方要求重新查处的批
示，然而没用，其家人甚至不敢住在当地了。他找了最为民请命的某电视节目组，
又通过我找最为民请命的某报，然而也都没用。几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死心了
没有，我只知道还有更不死心的人，有一个女孩跑到最为民请命的某电视节目组，
她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是她冤死的哥哥的头颅。生孩子去卖的处女，应该庆幸
有这样的弟弟，头颅犹存的哥们，应该庆幸有这样的妹妹，虽然人间未必有正义。

　　或许，奥运金牌能够减轻一些东西，哪怕是给卑微者带来一点快乐。唐功红
是英雄，但她首先是家庭英雄而不是什么民族英雄，是改善了家境的争气的好女
儿。

　　还有两位久违的朋友，值此举国欢腾之际不知他们可好，不知他们此刻能否
看到奥运，从前他们也曾经是穷孩子，现在很多人把他们看作英雄，但我想他们
肯定不想当这样的英雄，他们肯定更想和儿子在一起，数金牌，数星星。

(XYS200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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