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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俗与四大美女 

油条

　　"四大俗"你大概晓得吧？是流行歌坛的四大天王、成龙的电影、琼瑶言情电
视剧和金庸的武侠小说--此为作家王朔亲笔圈定的。你没听过不要紧，目下文坛
炒作得正不亦乐乎，你不妨慢慢儿消遣。

　　四大古典美人你想必还记得，是西施、王昭君、貂婵、杨贵妃。这便错了，
如今的最新排行榜是王昭君、武则天、陈圆圆、赛金花。除了琵琶别抱、辞别汉
家的王昭君仍"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其他三席都换了角。此出何
典？原来是上海古籍出版社首创推出的"花非花丛书"，邀请四位当代女性作家去
重写历史上的美女兼名人，而有幸被女性作家选定的伟大先辈就是这四位，几卷
小说分别为《王昭君.出塞曲》、《武则天.女皇》、《陈圆圆.红颜恨》、《赛金
花.凡尘》。

　　其实中国地大物博，闷在酒窖里的历史无比醇厚，侠客固然远未被金庸之辈
所写尽，连美女也是诧紫嫣红，浩如烟海。试问区区"四大美人"如何排得过来？
于是，中国文学出版社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联合筹划推出《重说千古风流丛
书》，要将自古以来的美人一网打尽，已流芳百世的尚且要重塑金身，那些不幸
沦落为粉黛遗珠的，更要著力雕琢研磨，使之惊艳众生。至于风牛马不相及的"外
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为何也来赶这趟浑水？想来是一种文化输出，向洋人推销中
华美女的群芳谱和独特的东方审美标准吧。却说勇闯花丛的小说写家踊跃得很，
连阿城、贾平凹等高手也堕入红尘，更不用说名气稍逊但仍具风骚的作家了，他
们纷纷"重说千古风流"，其间文采最佳的当然还数阿城，他选的亦系"大清侠妓"
赛金花，原来那位白璧无瑕的少女早年立志嫁给状元，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
是状元更不易未卜先知，唯一能遇上金龟婿的地方，就是才子们出没最频繁的烟
花巷陌，于是赛金花就决然投身风尘了--阿城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阿城之笔，尚算在理，原来赛金花也是被才子佳人戏曲和话本小说的套路所
蒙蔽，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也无所谓"恨"了，便干脆"千古风流"起来。最欠情
理的是另一作家所重写的潘金莲，潘氏本来最易于从女权主义的角度去开掘与发
挥，这个贫家女子，身世至为凄凉，剧坛怪杰魏明伦不也写过为她翻案的川剧《
潘金莲》吗。然而，我们这位小说写手更为惊世骇俗，他将潘金莲塑造为无私奉
献的女性英烈，潘女子原来是为了小叔(武松)和全村乡亲的利益，牺牲小我，而
沦为东方"羊脂球"(见于法国莫泊桑的小说《羊脂球》)的。

　　还有颇具后现代荒诞神韵的写手，将孙二娘也列入群芳谱。孙氏在《水浒》
里明明有个绰号叫"母夜叉"，关于其相貌，原著中也有简约描写："眉横杀气，目
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棰般桑皮手脚，厚铺著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描
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红裙内斑斓裹肚，黄发边皎洁金钗，钏镯牢笼魔女臂，
红衫映照夜叉精。"果然是一个母夜叉！她主理的那间野店，专门以蒙汗药做翻旅
途过客，抢光财物还要大卸八块，制成人肉馒头，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连
渣儿也不剩！她的夫婿"菜园子"张青，亦非什么了不起的草莽英雄，最后无非因
为那盘馒头露了馅，在真英雄武松的拳脚下认了栽，这才因祸得福，从最下三滥
的黑道"人渣"霍然翻身，混上了梁山泊的聚义厅。无论怎么鉴别这类江湖角色，
孙二娘都与美人扯不上丝毫瓜葛。但当下大陆文坛颇有知名度的一位女作家加盟
这套丛书，拣的就是大冷门孙二娘，她笔下的孙氏不但美，而且美得不幸。原来
她豆蔻年华时已被人强暴，灵与肉深受创伤，遂有后来的母夜叉传奇。看来非得
如此，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权才能得到正义的伸张。

　　中国的文人向来喜欢在社会边缘人物头上添加道德光环，开掘审美源泉。强
盗、侠客、僧尼、道士、乞丐、妓女的文学典型如星汉灿烂，熠熠争辉。金庸不
过是继往开来罢了，说到梁红玉、杜十娘、李师师、陈圆圆、李香君、赛金花…
…无一不是三贞九烈的女性，堪称婊子中的一代楷模。

　　单挑金庸的王朔，更是专写边缘人物的文坛"顽主"，只不过他笔下的大小痞
子们少了一点道德感、使命感和崇高圣洁的情结。仅存一丝游走于"性恶"与"性善
"之间的基本正义感，实际上这就和金庸笔下的韦小宝差不多，五十步笑一百步而
已。王朔已撂下话来，要见谁灭谁，接下来要开刀问斩有一连串的文化超级偶像
的黑名单。金庸若早知自己不外是王朔剿灭大行动的第一头祭牲，竟与鲁迅、老
舍为邻，端的是荣宠有加了！

　　沉寂已久的文坛因这宗"北丐"V.S"南帝"的公案而很喧哗过一阵子，其实无非
是炒作出来的五色泡沫。中国人的审美趣味真的是被"四大俗"围攻至全盘沦陷吗
？抑或大陆的文学艺术自己已经病病歪歪的卧床不起？张艺谋以前的电影佳作从
《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活著》等都取材于当代小说，据说他是订
阅最多文学期刊的电影人。但他最近的两部片子《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
母亲》均无文学原著为蓝本。张艺谋说了句大实话，指当今的文学创作为"没劲！
"于是马上有文坛中人反唇相讥，说：是你张艺谋的电影一蟹不如一蟹，与我们何
干？

　　张艺谋的电影是否"臭大粪"(王朔语)，无妨先撂下不提，大陆当代文学创作
是个什么景况？光看看纵横九州、十荡十决的"四大俗"与香车宝马、倾国倾城的
新版"四大美人"就够了，这叫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自家的院子里萧瑟如斯，倒要
数落人家高行健暴得大名，别以为这是中宣部定的调子，还真有一票作家咽不下
这口气的。什么叫做"文人无行"？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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