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们怎样表达愤怒？
 
杨曾宪
 
    赵薇参加湖南经济电视台演出被打事件刚刚发生，虽然真正原因有关传媒语
焉不详，但网上早已叫好声一片——认为这是对赵薇“日本军旗装”事件的惩罚。
我突然想起，去年也是这时候，曾发生过南京市民怒砸“盛岛”事件。那是由于
“盛岛”大酒店将正觉寺遇难同胞纪念碑前的祭奠品移走了，愤怒的市民发现后
随即冲进酒店，“临街的大玻璃被砸碎，大堂内一片狼籍……”。当时的新闻没
提及是否有警察前来阻止，也没对打砸行为进行评论，只是说“人们纷纷谴责酒
店的不良之举。”因此，即便赵薇被打事件与“盛岛”被砸事件性质完全不同，
但如果考虑到网上的舆论，人们也有理由相信，此类事件今后仍可能随时发生——
只要有导火索。

    我同样谴责各种忘却国耻、伤害民族感情的不良之举，但我也对我们同胞这
种随时可激起的打人砸物行为感到震惊。在这些事件中，人们所表达的愤怒是可
以理解的。但正义的愤怒在胸，就可以采取或肯定这种暴力行为吗？如果因为谁
忘却国耻便可实施暴力行为，那明天会不会有人以别的“正义”理由，再“怒”
砸其它什么地方、“怒”打其它什么人甚或制造恐怖事件呢？惶惑困惑之中，我
陷入深思。

    二十世纪的中国史，是从屈辱中奋起抗争走向民族独立的历史。在这个过程
中，为了反抗外来的野蛮侵略，为了推翻黑暗政权，工农大众采取的暴力革命方
式具有历史正义性，这如同法理上的正当自卫一样，是被压迫者奋起捍卫人权的
合理举动。象“火烧赵家楼”、“湖南农民运动”等暴力行动，在特定背景下还
是可以肯定其手段的正义性的。遗憾的是，我们既往忽略了对这种合理性的历史
诠释，反而将“造反有理”奉为永恒真理。“文革”中那些把自己老师活活打死
的中学生，大都是“根正苗红”的优秀生。正由于他们自认为是“正义”化身，
期望用“革命暴力”来证明自己的“革命觉悟”，所以才出手最狠，敢将众多作
家教授甚至老帅们踩在脚下，敢将最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砸个稀吧烂！

   这便是“文革”留给我们的惨痛教训，也是二十世纪人类获得的文明共识：
离开特定的人权自卫条件，任何暴力行为本质上都是反文明、反人道的。如果自
认为正义在手，便可随意采取暴力行动，历史正义必然会被异化被扭曲被践踏。
要知道，德日法西斯也都是打着“国家社会主义”“东亚圣战”等旗号犯下反人
类的滔天罪行的。极少数日本右翼分子之所以激起亚洲人民的愤怒，就在于他们
至今仍在竭力掩盖当年日军肆虐无忌滥杀无辜的法西斯暴行，欺骗世界舆论蒙骗
日本国民。而他们之所以要这样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今日绝大多数日本国民具
有高文明素养，他们同样以法西斯暴行为耻。这使我想起2001年另一个新闻人物，
那就是因在日本靖国神社门口用红漆喷“该死”两字而轰动一时的冯锦华。但恰
恰这位民族主义者说到自己不回国的理由时，便有“外国警察不打人骂人”这一
条。在他被关押的21天中，日本警察没碰过他的身体，他也没受到歧视。按我们
的愤怒表达逻辑，换位思考一下，冯的后果那简直是不堪设想的！

    这件事很值得我们警醒。主张历史正义永远是正义题中之义，但在现代文明
法治社会中，主张正义的手段和程序也必须正义，必须合法。否则，违法暴力手
段的本身，可能会将一切正义的目的给扼杀掉。今天，我们不忘国耻，坚决批判
日本右翼种种谬论、揭露侵华日军暴行，这一切伸张历史正义的行为都是在现代
语境中进行的。假如我们的抗议方式本身背离了文明准则，其结果必然会使我们
的正义受到玷污，使我们的批判丧失应有的道义力量。因此，种种为所谓“正义”
暴力张目的理由，是一条也不能成立的。

    龙永图有句名言说得好，用“NO”表达爱国热情太容易了，但于国家进步毫
无益处。同样，用暴力表达民族义愤也太容易了，但它却只能损害我们民族的文
明形象，并最终影响到我们国家的开放与进步。此中道理，愿一切爱国的民族主
义朋友深长思之。
 
注：本文在2002年1月7日《中国青年报》发表时有删。

杨曾宪   青岛社科院  地址：青岛京山路２６号 邮编：266003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