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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北长大 

田野

    乡愁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投诉无门的情绪。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家乡，
事实上我不喜欢任何一个城市。这是极个人的。不具代表性。

　　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东北人，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南方人，以地域
去分人的三六九等是不公平的，不符合我为人处事的原则。

　　可是每当有人说东北人的坏话时，我总是觉得是在说我或我的家
人，这种人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就像说南方人坏话的人也不可能成
为我的朋友一样。

　　回忆起东北，还是小时候漫天的大雪，积雪可以漫过膝盖，雪实
在太大了，就可以不用上学。长大之后再了没见过那么大的雪，甚至
打雪仗或堆雪人都是一种奢侈。是的，全球变暖了，雪也小得多，常
常没经过堆积就被风吹散了。

　　冬天没有太多可以玩的，窗子上的冰花儿很漂亮，图案像万花筒
一样变幻无穷。也有的时候跟在一心想甩掉我的哥哥后面跑，摔了几
个跟头后哭着回家，母亲把我冻僵的手放在怀里，于是感到一种椎心
的疼。自从听说有的人把冻僵的脚放在滚热的水中结果脚当场就掉了
的事之后，我再也不敢用热水洗脚。小时候我的胆小常常成为众人的
笑料。

　　过年是冬天最好玩的事儿。穿新衣，放鞭炮，要压岁钱，吃年夜
饭。守岁时央求叔叔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放狮子烟花的时候一定叫
醒我。结果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狮子没等我就绽放成绣球摆
在床前，于是嘤嘤地哭了一天。那年因此多拿了一份压岁钱，所以一
直记得。

　　夏天的时候常常去野外，常去学校后面的一条铁路旁玩。曾经有
一个极内向的女孩因偷吃了农家的西红柿而被扣在地里，她坚忍地不
哭也不说话，让我第一次理解了沉默坚持之必要。疯了一个下午之后
跑回家，一路都在为是该先上厕所还是先喝水而思想斗争，结果总是
前者战胜后者。每次喝水的时候那种透心凉的感觉首先到达双臂再到
肚皮和双腿，脑海中刹时闪过一个词：沁人心脾。当然用在此处并不
合适。

　　小时候看大孩子是带点矜持的，总觉得他们的生活太过不可思议
，摇摆舞，喇叭裤，早恋。更不可思议的是男孩子必须经历的成长过
程：打架。总之不是被人欺负就是欺负人，此事极少能保持中立。后
来听一个沈阳长大的摇滚歌手说：在东北男孩不打架是长不大的。听
了不由会心一笑。

　　印像中有一个姓李的老头，就住在我们学校的前面，据说年轻时
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今英雄老了，养了四个儿子却青出于蓝，在外面
无往不胜。不过总是在晚饭光景，看到老李的某个儿子在前面狂跑，
老李在后面挥舞着铁锹猛追。众人猜测一定是谁又告到家去了。最夸
张的一次是四个儿子都在前面跑，老李边骂边追，挨了一锹的大儿子
回身顽抗，抢下老李的家伙，宣布了老李时代的彻底终结。一家五口
回家吃饭去了。

　　当然也会有一些惨案发生，那是让所有人都很难过的事。经历这
些事后，我一直没有间断对死亡的思考。

　　每个黄昏在学校吊单杠的时候，或者和男生比赛看谁先到达三千
米终点的时候，我常常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有一次离校时猛一回头
，发现月亮在地平线升起，巨大得无法比拟，呆在那里看了半晌，心
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叫虔诚。

　　我美好的生活在小学结束，关于家乡的印象也就此终结。现在的
孩子不再如此长大，不再跳皮筋，不再吊单杠，甚至没有冰花儿和雪
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不被我了解的游戏。

　　做东北人没什么可骄傲的，同样也没什么羞耻的，关于成长的重
要部分，与东北有关，我不想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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