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过革命化春节 伍月蝇 来日本五年多了,仍不习惯本地人把现在的元旦称作“正月”、“新春”。元旦 怎么能是春节呢?渊源、意义完全不同嘛!但我还是很佩服明治初期的日本人: 一声号令,全民全神便能化春节作元旦,痛快得象打个喷嚏。 说来好笑,提起元旦,我首先联想到的是《人民日报》的社论。从小爱听收音机, 懂事赶上文化大革命,平日还能听听样板戏、电影剪辑、革命故事,可到了元旦 这一天,从中央到地方,只有一个元旦社论可听。播音员一如既往地慷慨激昂、 豪情万丈,嗓门脆得象小钢炮。一连几天你都无法躲过它,打开收音机就会在某 个频率遭遇上这个硬帮帮的家伙,以致今天,元旦还让我觉得象个没油没盐的政 治节日。 节日的政治化是那个时代事物的特征。仔细想来,在我春节的记忆里也有不少政 治情结。“过革命化春节!”就是当时很时髦的一句口号。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准有一个电台会播放歌剧《白毛女》。我们县里的有线广播 就数十年如一日,岁岁大年夜播放《白毛女》全剧,雷打不动。贫农杨白劳: “满天风雪一片白,躲债七天回家来……卖豆腐换来二斤面”,盼着与女儿喜儿 吃顿野菜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结果饺子还没吃上,就被上门讨债的地主黄世 仁给逼死了,喜儿也被抢去抵债作了丫环。故事催人泪下,旋律悲凉凄绝。 奇的是它绝不影响人们合家团聚吃饺子的心情和食欲。年年听,岁岁听,耳朵心 肠早已变得麻木。“白毛女”幽幽的怨,切切的恨竟被稀释为一种暗示:吃着饺 子,听到“北风吹”,就是要过大年啦! 革命化春节还有一项重要活动,那就是折腾地、富分子。既然旧社会贫下中农过 个安生的年都不让,新社会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每年春节前的一、两天,县里总 要把本地的地主、富农集中起来开个批斗会。年年如此,程式也老一套。先是合 唱:“天上布满星,地上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 穷人的血泪仇……”;接着是老贫农忆苦思甜;最后县里领导训话、喊口号。印 象极深的两句口号是:“只准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准暗地里乱说乱动!”、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挨完批斗,地、富分子的年还不算过完,大年初一必须起个溜早,打扫街道和公 厕卫生,积革命肥,好让广大贫下中农、革命工人、革命干部过一个清洁的革命 化春节。想想当年,地主黄世仁年三十儿逼死贫下中农杨白劳,抢走贫下中农子 女喜儿,新社会这样折腾折腾地主富农谁敢说过份?我的一个富农出身的同学就 从未替父母抱过不平。直到有一天听说大救星毛主席也是富农出身才闹上思想问 题:毛主席他老人家初一早上也打扫北京的公厕吗?富农子弟也敢闹思想问题, 我这个同学够楞。 正月里的社戏、娱乐活动也都革了命。各街道、大队的秧歌队、高跷队、狮子舞 队全叫“××革命宣传队”。高跷上的才子佳人、英雄好汉也都摇身变成样板戏 里的杨子荣、李玉和、李铁梅、沙奶奶、阿庆嫂、小常宝等等;狮子舞队的武术 表演本应是英雄好汉、侠女豪杰之间的招数较量,那时却成了李玉和斗鸠山、杨 子荣斗座山雕、沙奶奶斗胡传魁的生死搏。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总是坏人败下阵 来。由于换装不方便,有时为了应急场,沙奶奶与阿庆嫂、鸠山与座山雕也会打 起来,看得大家很过瘾。 今天,家乡“革命化春节”的踪影已无处寻觅。上供烧香敬财神又蔚然成风,正 月里的“革命宣传队”也复辟成豪杰侠女、才子佳人的扭扭捏捏,地主富农也能 安安生生过年了。 前年回老家过年,腊月三十儿夜,县里有线广播的点播节目里,意外飘来喜儿: “北风那个吹,雪花儿那个飘”,凄婉而美丽的歌声让人心里一下子热呼呼的: 啊,真的要过年啦!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