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忘忧会散仙(6):二朝这个人 插一腿 99年回国本来想签完证就回老家看爹妈,但大使馆被炸,老美驻北京的大使馆也开 不了门了。俺混在学生队伍里去游行示威了一圈,一看那样十天半月也没戏。得, 这下时间宽松了,在北京先会两天朋友再回家多呆吧。第二天先给二朝挂了个电话, 他说还住老地方,在家等我。 二朝家在北大校园里。勺园对面有一网球场,球场南边有一套小院。坐北朝南三间 房子并没贯通,院子也被篱笆墙一分为二。其实这套院里住的是一家人或者说半家 人。二朝和媳妇儿住东面两间在房后开院门儿,大朝一个人住西间院门儿也朝西。 这房子好像算是二朝他妈的,她妈以前在北大校医院工作早退休了。以前在二朝家 经常见到他妈妈,一个很热情看上去像乡下大娘的老太太,讲话带着浓重的山西口 音,不是每句都能听懂。几乎每次碰见老太太都要给介绍对象。我从来没见过二朝 的爸爸。他爹是个军人,据说以前是雁北地区游击司令,朝鲜战争时在杨勇手下, 五几年第一次授军衔时授少将。好像他爹后来身体不好一直卧床,家在五棵松那边。 三朝四朝也住那边,我也都没见过。 十来年没见,北大里边我都认不出来了,绕了几圈才找到。这十来年中间二朝又换 了个媳妇儿,但那天孩子老婆都没在家,大朝也不在,就我们俩闲聊也没下棋。 二朝家里还像以前一样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光棍儿一人时利落,虽然我也够呛。 聊着聊着扯到了互联网,我就向二朝推销我的黄诗。但二朝说他不怎么上网,又从 桌上乱摊子里抽出一张小报不无得意的说他现在写围棋专栏呢。那是张围棋小报, 二朝的文章抖点儿内部消息再不温不火地损人几句,写得还不错。我说“操,长啦, 没看出你还有点儿这内秀哪”。二朝边乐边谦虚“嗨,这算什么”。说话有点儿饿 该吃午饭了,我问二朝去哪解决,二朝说“别出去费钱了,我给你做炸酱面,酱是 现成的,还有几根儿黄瓜。你这么多年吃洋玩艺儿横是都吃不下去我做的粗茶淡饭 了,别嫌弃,要是嫌弃那就出去吃吧”。我本来真是想出去改善改善的,他这一 说我倒不好意思出去了,我说“那你就快点儿做别磨蹭,我这可咕噜儿半天了”。 二朝比我大七八岁,以前当过兵。从部队下来好像先到动物所工作,后来到科大 进修了几年又到软件所了。别看当过兵,却是个老肉,干什么都慢腾腾的,下棋更 是出名的慢。二朝和棋友间发生争吵多半都是因为他下棋慢。一步棋想了半天才往 下放,还没挨棋盘呢又缩回去,还一边自言自语“这棋,不大好办呢……我断不断 呢?一断,他就得跳这个,我挺,他贴,……,卧操,算不清。等我再算算啊……”。 如此这般折腾几回终于觉得算清了,“断!”总算把这棋放下去了。他费半天劲也常 下出臭棋来,那下一步还难产。要是走出一步好棋,二朝会眯着小眼儿观察对手脸 上表情变化得意地偷着乐出声来,实在憋不住的时候还解说几句“这棋我把变化全 算清了,他不走那个不行,他走完那个我那还有一挤,那是筋哪!这棋他崩了……”。 熟人都怕跟他耗就不怎么下,好在二朝下棋的瘾也不是很大,在边儿上评评棋聊 聊天儿瘾头儿更大,要不就是打打谱摆摆死活题。有时出去比赛没用计时钟对手性 子又不大好时就会跟二朝起争执。你说太慢了,他不理你。你要多说几遍二朝会抬 起头小眼儿一瞪脸一板“说他妈谁哪你?你更他妈慢!”你要跟他一样说几个脏字 儿二朝会说“别他妈找不四致!”就是要动手练的意思。他那一米八几的大块儿头 还真没人跟他打过。你去找裁判裁判也只能两边儿劝劝和个稀泥,谁让你没有计时 钟来着。 二朝下棋时候不多,但赢棋的欲望极强烈,每盘棋都兢兢业业。输了棋会一个人 到一边抱着头蹲在地上反思大半天,那份儿痛苦简直像老农丢了头牛。回家还要在 盘上拆来拆去直到找出哪是败招正解是什么才肯罢休。有一次比赛我和他碰上,二 朝大落后的棋就是顽强不交,想啊想,终于让他把我拖垮翻了盘。那棋下了四个 多钟头,累得我嘴里发苦胆汁儿都快让他给耗出来了。那盘棋是我在国内下过的最 累的一盘棋。后来在IGS上碰见另一大慢棋KLIU,一盘棋耗了七个小时,真是精根 倾尽了。 二朝这个人粗中有细,好交朋友,能跟专业圈子里的人搭上话,也不知道他是怎 么搭上的。就连张福田这样隐居的老前辈也认他这个朋友,前后带过几个人去下棋。 有一阵子经常在他家里见到T七段。小黄五段(专业)从东北到北京来闯荡时还在他家 住了一两个月。 二朝特别有劳动人民感情,朴素的不嫌土,跟他妈妈一样都挺喜欢农村来的学生, 逢年过节有时还给外地不回家的光棍儿朋友做点儿好吃的,老蒋就到他家去改善过 伙食。我在他家吃过几次饭,都是赶上什么吃什么。 这顿午饭就煮两把面条不大会儿就好了。上顿剩的炸酱二朝也没热就端了上来,三 根黄瓜也不切,抓着吃。实话说这酱凉着吃我还真不大顺口,但还是很快吃完了一 大碗。二朝说“哇,老插还是那么能吃啊,三根黄瓜你吃了两根儿,我才吃一根 儿”。二朝说话从来就这样。我说“你不吃的话这些我全能包了”。棋友都知道我 能吃,当年和老胡在宴春园比肚子每人五瓶啤酒十三个一两一个的陷儿饼打了个平 手,是因为太晚馅儿饼卖光了才没比下去。 我说想见见大朝,二朝往五棵松那边打电话没找到说过一两天儿他就该回这边来了。 其实当年我们更多的是去找大朝。大朝的棋比二朝要厉害很多,接近四段。大朝人 也好,很随和。大朝一直没结婚,到他那聚会也方便。当年像老蒋佑认我们这些 还没媳妇儿的还有几个媳妇出国不在身边或者在家没劲憋不住的常到大朝那去一泡 大半夜。有时俩人下棋别人在边上支招加挤兑过嘴瘾,有时打打专业的谱,也有 时谁把在别处比赛下的棋拿来复复盘。除了我和老蒋佑任去那外,常去的老刘老杨 和大力棋都有四段水平,但他们从来不去打升段赛。老杨是北大教党史的,大力 是教历史的。老刘在公司工作,一点儿也看不出是高干子弟,他爹也曾是不大不小 的名人。 说起二朝又想起一件趣事可见二朝之蛮。有一次我和二朝从东单煤渣胡同那个临时 棋院下完棋回中关村。我和二朝边骑边聊没注意二朝把右边一骑车的中年妇女别倒 了。“怎么骑车哪?长眼睛了吗?”这妇女有点儿恼。二朝翻翻眼皮看路边店门口 站一老头儿挺精神立码来浑的了“我没长眼睛?你长眼睛骑车不好好看路你盯人老 头儿干嘛?挺大岁数的人了,你净顾看老头儿往我车上撞我还没说呢”。我有点儿 憋不住乐但还是拉着二朝赶紧走人了事。 二朝反应慢,常常人说完半天了他又想起来有力的抬扛手筋又反攻倒算。90年初我 在门上贴了个条“戒棋戒烟戒砍大山”。二朝来找我玩儿一看都戒了就跟我找碴斗 嘴,他说“你这研究生还写大错别字真丢份儿,应该是侃”。我也正不顺心就瞎掰 说“你没文化,我知道别人都用侃,但那是错的,侃是从侃侃而谈来的,但侃 侃是副词,侃大山的KAN应该用动词,我用砍才对”。二朝从来得理不饶人非得取得 最后胜利,说“操,你这人怎这么不谦虚,死不认错”。我也急了“我错不错不 用你管,你该干嘛干嘛去”。结果不欢而散,直到我出国半年多一直别着劲儿没再 见面。出来后又通了一封信才算一笑了事。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