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遭遇大师 上官天乙 不怕各位朋友见笑,去年的大概这个时候,我差点当上了一位气功大师的宣传秘书。论资历影响, 该大师可以与李洪志平起平座,中央电视台都演过有关他的节目。据说,他还是堂堂正正的中国武 术协会副会长呢。 当时我初来乍到温哥华,想找个工作干干。为节省开支,平时几乎不买报刊书籍。但是这天,一位 朋友特意送来一份报纸,上面登有某佛教协会请人写书的广告。我一看,自以为够条件,就把简历 传真了过去。若干天后,还没消息,我破例自己掏钱买份报纸闲翻起来。不看便罢,一看乐得跳 高:自己的名字赫然突出在一则广告里面,通知电话联系。从电话里得知,对方是一位气功大师, 就是他登的找人写书广告。传真早已收到,但上面没我的通讯地址。如此明显的粗心大意,常人一 般会得到很坏的第一印象。大师是个奇人,他反而大感好奇,非要找到我不可。从朋友送报纸到我 自己一反常态突然想起买报,天南地北的两个陌生人就通过极偶然的两个环节认识了,初次谈话还 十分投机,仿佛冥冥之中真有神灵撮合牵线,我们双方都不禁为之感动起来。大师得知我没有汽 车,行动不便,亲自驱车来我家面谈。 为甚么明明是气功组织,广告里却说是佛教协会?大师解释,该气功属于佛教气功。不过后来我另 有见识:那实际上是一种宣传技巧。大师对宣传很内行,知道佛教名义更有号召力,更容易为人接 受。 大师来到温哥华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按他的要求,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写东西,搞宣传。每小时 暂定薪水8元,以后组织发展了,还会有涨的,而且不用坐班。虽然只有中学(或者是小学)文化程 度,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以大师名义出版的著述与我这个正牌博士相比并不显少。当然都 是授意让别人写的。 都说新移民工作难找,我却轻轻松松就有工作送上门来,这真像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那么后来这 馅饼为甚么没吃到嘴里呢?说来还是怨我自己,竟一时得意忘形,公然与大师顶撞起来,不相信气 功是科学;更不相信一本书里写的,本来天在下雨,就因为他要外出,雨便停了。还有一本杂志记 载了这样一个科学实验:大师朝一块水稻田“发功” ,这田的水稻就长得特别好,产量特别高。 我无法接受诸如此类对大师的“神化”, 并且想当然地以为也将难以被西方文化背景的人们理 解,妨碍功法在加拿大发扬光大。 但是大师恰恰好像是个喜欢来点神秘感的人,而且一切神秘都要以他为中心。当初对我特别重视, 我分析,首先大概是因为名字新奇,4个字,华人里少见。有如此新奇名字的人投奔到自以为不凡 的大师门下,他可能感觉到是一种天意。其次,我们由纯属巧合的离奇机缘结识,进一步让他感到 神秘的上天似乎特别照顾他。现在我竟不识抬举跟他顶嘴,无异于兜头一盆凉水,泼醒了他的得意 梦幻,他对我的神秘好感自然荡然无存。 为消除思想认识上的巨大差距,我曾跟大师学过一段时间的气功。结果发现,神化大师,对徒众练 功进步倒的确大有帮助。俗话说,(鬼神)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一些直截了当相信大师法力无边的 人,比凡事总要怀疑一番的我确实练得好。有的人练起功来,那真叫忘乎所以,全身心很快就能进 入气功状态。我却相反,似乎老有一种跳出状态做旁观者的离心冲动。 从大学本科论文研究庄子哲学(即道教所谓南华真经),到博士论文以刘少奇修养为主题,我对古往 今来的中国特色修身养性功夫在理论上自认是有点研究心得的。我还选修过专讲基督教历史的课 程,翻看过中文的圣经和古兰经。或许脑子里五花八门的理论太多,反而妨碍了练功实践也未可 知。大师传功教功却很少涉及理论。他的书里,触目皆是各种练功效验如神的范例。给学员播放的 录像,也多是诸如此类。学习班上,还常有资格较老的学员介绍自己的练功经验。大师的像,被大 家尊为“宝像” ,据说“请” 一尊回家,练功时默想于心,会有奇效。大师还会唱歌,据说他的 声音也有特别的法力,买盘磁带,听歌练功,更是众多学员一致称道的捷径。我也花5元钱买了一 盘这样的磁带,虽然比学校英文老师卖给的空白带贵了4元钱,但是效果的确比其他教功带功方法 明显。 据我的体验和观察,大师教功并不大在乎对方思想上通不通,他特别关心的主要是信与不信。反反 复复多方面多形式地搞各种事例集中轰炸,目的就是为了让练功者死心塌地信而不疑。我却对这些 范例起疑,这当然犯了他的大忌。 对那些言听计从的徒弟,大师是十分和蔼可亲的。但这并不表示他乐意和你平等相待,愿意一起讨 论问题。不如说他更愿意把学员当做一只只有待他的功法来充实圆满的容器。事后总结经验教训, 我品味出这是一种对自己的影子和影响或者佛教所谓“化身”的尊重,是一种拐着弯儿的自我肯 定,实际上与他本人之外的你我人格地位丝毫无关。我竟然像在大学里与导师讨论问题一样跟大师 辩论,这便又犯了一个大忌。 从道家的“虚” “无” ,佛教的“空” “无” ,宋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 ,到刘少奇等 共产党人的“大公无私” 修养,和当今盛行的种种色色气功修练,其中贯穿着一条带有中国和古 代东方特色的思想主线:否定个人,否定自我。道家和佛教通过否定个体肉身色身而达到对无拘无 束无挂无碍的人生更高境界的肯定,它们否定形而下的个体是为了在形而上的精神层次解放解脱个 体,最终还是有益于各人本身的,特别是无门无派笑傲江湖的原始道家哲学堪称动机纯正无邪。宋 明理学、共产党人、许多气功修练则在否定个体自我的基础上,诱导建立起对代表“天理” 的王 朝政治 、对代表“公”的党、对本门本派大师的肯定和崇拜。结果,“觉悟” 的广大门徒群众抛 弃的私利私欲,常常被收归他们的崇拜对象控制掌握,多数人的无私节欲于是恰恰成全了少数人的 贪婪私欲。其间发生的起点和落点的巨大错位,早已令古往今来有识之士前赴后继疑虑不已。聆听 大师动人心魄地吟唱“空空地来空空地去” ,眼看他才到温哥华不久就又是买车又是置房,我心 中由来已久的疑虑自然越加浓重。 万般无奈,最后只好带着丢掉饭碗的遗憾,离开大师。此后再没有联系,也再没找到待遇那么宽厚 优裕的工作。唯一的收获只是常在网上报纸上大放厥辞,时不时地怀疑这个,批评那个,多载刺少 载花,不到一年时间出笼的文章几乎等于大陆10年的总和。 说句阿Q式自我安慰的豪言壮语,比较起来,与其像鹦鹉那样以精湛的学舌技艺获得关在笼子里被 人豢养的恩宠,我倒更宁愿当一个自由撰稿人,凭个人诚实的劳作,自食其力,在广阔天地自由搏 击。虽然前者锦衣玉食,后者必定要独自面对风吹雨打,酷暑寒冬。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