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Zhou Jia Subject: 太极缘 Date: Fri, 8 Sep 1995 14:54:18 -0700 九一年十月于交大读书,课程颇松,始学太极于林炳尧先生,原也不过当着一 个业余活动的,却未料到是一生的受益。 林先生师承陈微明,乃杨氏传人,浸淫太极五十余载,亦精形意、八卦,现任 致柔拳社社长,然名不显(上海之太极闻人推傅钟文先生,已逝世)。 林先生授拳,兢兢业业,力求严正不苟。初时数月,拳式不多授,却传八卦游 身,劲腰腿;传四正推手,长拳意。过了年余,方将九十九式太极授毕,而后便反复 拆解拳架。我学至此,自以为太极不过尔尔,遂有些懈怠。但与林先生推手,总觉 不如意。我早于八八年便习散打、拳击,手劲亦称雄年级内,并坚持长跑,且一米 八的个头外加七十五公斤的身重,而林先生年过七十,肚圆体肥,却总是稳稳当当 立在我面前,无论我如何使力弄巧,林先生时而卸力,使我推之若无物,时而断劲 ,使我举之若钢筋,就是休想推得他足移半分。而于每次推手,林先生必教我背对 墙壁,约离一米,当他一发劲,我便身不由己,双足离地,飞向后壁,再顺墙滑落 (林先生称之为“挂壁”)。我双肘因之多次磨伤。由此我终于又打点精神,苦练 太极拳架。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太极实在是一无所知。此後愈发觉到太极之博大精 深,似非人力所能穷尽。林先生尝言到,初练拳式,力求中正平和,形神兼备,由 此方可得太极劲意。而推手用以听劲懂意,与拳架相辅相成。若乎一日,忘却拳架 ,留得劲意,则周身圆如,无一处不是拳脚,无一处不是劲力,一举一动,任意妄 为,内外相合,随心所欲,则算得是步入太极大堂了。我初闻之下,心想张无忌的 是天生高手,短短数时辰,便得登太极大堂,而林先生举五十余载功力,依然言到 ,这一生恐怕是不能的了。 于四正推手外,林先生又尝试将大捋传我。可怜我推手的火候还未有半分,大 捋也只能走走样子而已,不知哪一日方能修到红花会赵当家的功力。不过听林先生 言到,整个上海亦未有几人会得大捋,心中还是有几分得意的。 林先生亦传授太极枪棍剑及八卦游身掌,可惜已然忘却干净。而林先生心下对 形意略有不许,虽经我数次恳求,终是未得传授。曾见林先生一入室弟子耍弄,拳 拳有声,劲道刚猛迅捷,私下与之切磋,那弟子道,形意三要素,狠、快、准,陡 发一招劈拳,震于我双臂,我霎时有如电击,好一会才清醒过来。顿觉脑后剧痛, 有如刀劈。自此再不敢近形意。 而我最心往神仪的却是林先生的一套太极藏拳。林先生从未示人,但他有弟子 却偶而演练。当时一见之下,就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八字堵在了喉眼,只是口 已呆,却是吐不出来了。林先生不愿传授,只说贪多反而有误修为。但我实在割舍 不下,于是常在该弟子演练时际观摩,偷偷地倒也学了二十余式,不料被林先生发 觉,狠狠说了我一通。后来得知太极藏拳一向秘传,非太极精进到一定境界且有缘 者,即便入室弟子亦不得授。我终于死了心。 林先生传艺,躬身力行,唯恐有丝毫不到之处。记得九一年冬天的一个凌晨, 我五时半走出宿舍楼,才发觉天黑得可怕,空中洒着冰粒,地面雪水交融。当时一 咬牙,冲向练拳的场所。却早见林先生一人立于黑暗之中,见了我赞到,这样是能 学好太极的。又见我只着一件单衣,当下便与我过步推手,以活血脉,亦不忘叮嘱 天寒注意加衣。我知道林先生家在宛南新村,离交大骑车约需二十多分钟。看到先 生湿漉漉的雨披挂在单车上,我顿觉一股暖流涌在心,有热泪夺目。那天凌晨,写 下了上海数十年的最低温记录。 林先生为人宽厚谦让,和蔼可亲。一日大伙正在练拳,却来了几个网球协会的 人,极为蛮横无礼地要我们让出场地。其中一小子一身天之矫子的傲气,我差点没 上去和他切磋。林先生却教我们先让了场地,又亲切地询问了他们几句,还摸了摸 一人的胸背,嘱咐他要注意左右肩臂的锻炼,否则容易造成身材变形。 九二年林先生为出版一本太极专著,托我帮忙,我欣然答应,但其实我与各出 版社并无关系,只请得一朋友向交大出版社探听。后来得知交大出版社并无兴趣, 心下颇为彷徨。林先生却似乎知道我的为难,也不再问了。所幸终于有一家出版社 答应出书。 林先生尝言道,太极重在身心双修,愈是修为,于身心便愈加有益。若有失偏 颇,便是野太极,非但无益,亦或有损的。 九五年三月我即将赴美,到林先生家中道别。林先生话不多,嘱我到美后好好 学习,不忘祖国。又感叹我身架好,是练太极的好材料,可惜读书人,即便聪慧, 却是不能专一。林先生又拿出新著《太极拳归元》,在扉页上手书了两行字,认认 真真盖上一方私印,对我言道,这是其一生太极的体会,希望我好好琢磨。临别与 先生最后一次推手,依旧是不倦的细细指正。 忆及数载先生之教诲,心下有愧。是我资质有限,又或许与太极少了些缘份, 未免有负先生的厚望了。然先生的太极,使我明了,既为修身,亦为修心,却是一 生不敢或忘的。 【注】 陈微明先生,字慎先,湖北人氏,前清史馆纂修。乙卯游燕,得见完县孙禄堂先生 ,授以形意八卦。丁巳秋,访得杨露禅先生之孙杨澄甫,从学七年。乙丑年手创致 柔拳社于沪上。著述甚丰。林炳尧先生初于精武王凤岗先生习谭腿,又得佟忠义先 生传跤术,再从微明先生,遂一生浸淫太极。 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