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芮 雪 的 故 事   阿三   芮雪,水瓶座,西北人,因为腊月出生,爸爸顺势叫她“雪儿”。芮雪不安 分,好动,妈妈说她腊月出生,“冻手冻脚”。芮雪有两颗好看的门牙,一笑, 两颗大白牙闪亮。她在3年前离开家乡,去武汉读书。武汉,是武昌与汉口的俗 称。芮雪站在火车站售票厅,举着录取通知书说,我考上大学啦,买一张去武汉 的半价学生票。售票员不耐烦地反问,武汉?武昌还是汉口?芮雪这才明白,武 汉没有火车站。周围拥挤的人群晒笑起来。   今年考研究生。芮雪感觉良好,挺着胸脯出来,一脸得意。成绩下来后,芮 雪挂了,她心里来气,去做头发。她把直发烫卷了,一层层,弯弯曲曲,就像成 色良好、细致的黑色方便面。同学说,好看好看。芮雪“咔嚓”用手机拍了照, 发给了爸爸。爸爸短信迅速回过来:“who a u, i d'not know u.”   芮雪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表姐打电话过来,说读什么书啊。要不来北京看看吧,说不定你就不想读书 啦。   表姐大芮雪8岁,8月出生,狮子座。这个季节出生的,火气大,脾气暴躁, 眼里揉不进沙子。她在火车站接到芮雪,打车回家,一路上与司机聊个不停。司 机讨厌堵车,说领导们添什么乱啊,周末都不休息。司机问表姐,你们开车吗? 表姐说刚拿到驾驶证。司机一拍大腿:“不会开车太伟大了,像这样的条件,是 人走的路吗?”芮雪伸脖子往外看,长安街上排满了一大溜的车,颜色各异,车 尾的红灯亮着。左侧干道留出空隙来,一辆辆京O牌照的车闪着警笛“呜呜”地 开过去。   芮雪无聊的时候玩手机,发短信。她和同学马友友在合作拍一个短片,算是 两人的毕业作业。马友友时不时短信过来,寥寥数字:“主题?青春?绝望?八 零后?”芮雪看多了也烦,骂他笨,经常关机,世界上谁也找不到她了。表姐在 出租车上看着芮雪关机,笑着说:“要谈恋爱了啊?”   姐夫常博士做了一桌子菜等她们回来。他脖子还挂着围裙,笑眯眯地,站在 厨房门前。芮雪一下子喜欢上了表姐夫。常博士有些胖,中年发福,他总是笑着, 就给人感觉很踏实,敦厚、淳朴。他和表姐大学同学。表姐毕业后工作。常博士 读啊读,辛辛苦苦,一直读到博士,两人又碰到一起,恋爱、结婚。   常博士对芮雪说后海虽然小资,还是值得一看的。北海很大、颐和园很美, 都适合一个人去逛逛。表姐一翻白眼:“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带我出去玩。”常 博士急忙辩解:“还不是你忙?娶老婆再也不能娶一个IT工程师啊。表姐拿筷子 敲常博士的脑袋:“我早转成做销售了,销售能赚钱,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常 博士连说吃菜吃菜,动手夹菜。   两个人讨论工作没完没了。芮雪一人坐在24层的高楼上往外望。铁路路过小 区,一个孤零零的火车头冒着白烟,一声鸣笛,“突突”地远去了。   芮雪睡觉前还想着剧本的事情,给马友友发短信。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下去。 芮雪很累,睡着了。她做梦,梦见一个孤零零的小山村,大雪纷纷。这是战争年 代。村民早已逃离山村,一位孤零零的老太太腿脚不便,困在茅草屋里,四周零 星响起枪炮声音。老太太背靠土墙,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夜晚,野狼在嚎叫, 不知名的小兽跳过窗外,老太太仿佛在等死,墙角有蓝莹莹的眼睛盯着她。   芮雪被惊醒,赫然看到三只猫旁若无人地站立在房间里,正瞪圆了眼睛望过 来。它们的眼睛在黑夜里就如蓝宝石,深邃,幽暗,身体全然不见。它们是流浪 猫,被表姐收养的。芮雪吓了一大跳。她想起来,在汉口到北京的火车上,她也 睡不着,坐在窗户旁的时候,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一动不动的坐在前面的座 位上发呆,黑夜里,偶尔进入的灯光,照射这老太太愈发孤独了。   过了几日,芮雪收拾背包,带着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数码相机和两个镜 头去了后海。这里到处是人,还遇到几个猥琐的男人搭讪。芮雪随便拍了两张, 跑进咖啡屋喝咖啡,打开笔记本,继续聊着剧本的事情。总之,表姐又给了她不 少钱,不花白不花。   后海也就那样,一个大池子套着另外一个大池子,曲曲折折,游人热闹。故 宫也是那样,红墙绿瓦,到处在修补,被蓝色丝网遮挡住,看不出所以然来。据 说胡同好看,可打扫的一干二净,冷不丁窜出小脚老太太,戴着红袖章,警惕地 看着芮雪。   表姐避开上下班高峰去接芮雪,两人在外面吃了饭,天色慢慢黑了下来。表 姐又是给芮雪说公司的事情,什么升职啦,怀孕啦等等。芮雪坐在副驾驶旁听着。 砰地一声,表姐撞到前面的车了,车牌是白底红字的“京O”。她的脸都白了。   前面新奥迪上走下来一个瘦高、脸色苍白的男人。一看他就是劳累过度。他 看看车,又看看表姐。表姐连忙解释。那人介绍自己:“高人,高兴的高,人民 的人。”双方用手机拍了事故现场,留了电话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后来,双 方又打了几次电话,商量走保险赔款的事情,就这样熟悉了。   常博士说,这段时间做一个项目,要经常加班,不回家了。他在电话里安慰 表姐说:“车子坏了没事,人安全就好。晚点回家,路上没人。多陪芮雪逛街。” 表姐挂了电话,啰嗦起家里事情:“看姐夫这么忙,不忙怎么赚钱,房贷还有30 年。当年应该买大房子,这不房价又高了。常博士做项目真辛苦,老出差,每次 在外面瞎买东西,没有女人不会过日子.....”   芮雪只是随口应付。她忽然想起高人来。这个瘦、而且高的男人给她留下深 刻的印象,因为他有礼貌,不像是传说中的官宦人家。在赔付中心,她们见过几 次,高人彬彬有礼,说车子是公司的,不会给表姐造成麻烦。表姐感谢,请高人 喝茶,又带着芮雪。高人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说自己从小留学新加坡,拿到学 位后回国,在基层锻炼几年后,才有了现在这个位置。   表姐和高人在业务上有重合。她介绍公司,说服务器、解决方案和网络工程 师等等,希望能和高人做一笔大买卖。高人时不时看着芮雪。芮雪不好意思玩短 信,她不理睬马友友,关机,只是下意识地用勺子抹平咖啡上的泡沫。   常博士知道后,讽刺表姐:“幸好芮雪还漂亮,你为了生意,什么都能卖出 去。”表姐急了,骂常博士不会赚钱,不懂情调,连衣服都一次性买5件。其实, 常博士不笨,在外企做高管。但就是忙。这不,刚回来住几天,他又要出差,晚 上不回来了。表姐在他关门离开后,往门上丢去了鞋子,吓得三只猫尖声怪叫, 四处窜逃。   晚上,芮雪做梦,继续梦见村庄。除了这个景象之外,并无发展。深夜里, 她打开手机,给马友友短信:剧本主题是绝望与希望。几分钟后,马友友回过来: “谁绝望,谁希望?”聊着聊着,天亮了。小区外的火车鸣叫一声通过窗外。尽 管是4月天,可窗外零星飘着雪,这一年的春季丝毫没有迹象。   第二天,爸爸打电话找不到芮雪,她关机在睡觉。爸爸很生气,说在表姐家 也这么散漫。妈妈病了,在医院里住两天,才出院。爸爸让芮雪拿主意,要么找 个工作实习,要么回武汉准备毕业设计去,不要在北京打扰表姐。   表姐有自己的计划。她看得出,高人很喜欢芮雪,他带她去天安门、长城、 香山。高人淡淡地说,芮雪很简单,是很喜欢她。他不喜欢职场的圈子,复杂, 多变。他只比芮雪大3岁。每次游玩后把芮雪送到楼下,很客气说“以后再上去 吧。”表姐每次都要努力,但总是遗憾地说“啥时候这个以后变成现代式啊?”   单子还没签,表姐很着急。   表姐着急也没用,芮雪才到北京不过两周的时间。一切对于她都是新鲜而热 闹的,犹如日本的浮世绘。这里是简约而具有线条的生活,生命按部就班地成长 下去。考研究生失利,毕竟是小事,被这热闹浮华的一切冲淡了。芮雪在迎接新 的开始。她也喜欢与高人一同游玩,但是她从未表达。水瓶座的敏感、任性,自 有主张,她似乎在渴望、在酝酿,犹如在这灰蒙蒙、料峭的春天做着温暖的梦。 她甚至想,如果能找到一个好的公司,如果能和高人在一起,那么,读书不读书, 都无所谓。每次马友友再讨论剧本的事情,她都无话可说。马友友索性闭嘴。   常博士察觉到她的心思,和表姐商量后,四处活动,终于给芮雪找了实习的 地方。公司远在北郊,地铁1号线转5号线,要走10分钟。芮雪喜欢在地铁上的感 觉,她不会闷,睁大眼睛贪婪地张望,而不像那些长年累月做地铁的人,闭眼打 瞌睡。有一次,她看到一对老夫妻坐着,两人自说自话,老头拿着一本油画看, 新买的。老头手里攥着毛笔,也是新买的,看样子要学习国画。他们看完,把画 册装袋。老头动作笨拙,顾得上这头顾不了那头,画册总装不进去塑料包装袋。 后来,老头毛了,一用劲,哗啦,塑料破了。老太太弯下腰捡起塑料袋,叠好, 放入无纺布的手提袋中。   老头一脸气恼,正在自我消解。老太太布满黄褐斑的干瘪手捏紧袋子。她的 蓝格子短褂上的扣子全扣紧了,尤其是最上面的一枚扣子,紧紧勒住脖子,面无 表情地呆坐。   芮雪看着地铁,常常想起未来,想起那些电影。她拿出笔记本,上面打印着 100多部文艺片的导演和姓名。原本计划看完这些电影,她会拍一个短片。不过, 随着与高人出去游玩,去公司实习,她再也不看这些文艺片了,觉得很远,很远, 仿佛是另外一个虚幻的梦。而马友友嘲笑说她还没进入状态,太稚嫩。两个人吵 一场无聊的架,芮雪把他的电话删除了,狠狠地想:“不和你联系又怎么了。” 水瓶座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   狮子座的表姐和她有相似之处。其实,两人是亲生姐妹。芮雪的大姨妈,也 就是表姐现在的妈妈不能生育,便把表姐抱了去。那个年代,县城生活条件差, 营养跟不上,单靠爸爸教学的死工资无法养活全家。妈妈好强,总说没啥特别补 的,没出月子即上班去了,落下了病根。8年后,条件慢慢改善,这才敢要了芮 雪。不过,芮雪对这些都不知道。   表姐继续盘算着。她要让亲妹妹过上好日子。这个好日子的标准很简单,有 一份好工作、一个好老公,就是一个美满的生活。她是技术出生,埋头在代码当 中,赚不了多少钱,更会将自己的世界缩小。自从转为销售之后,她的业绩慢慢 好起来,更期待能与高人做一笔大单了。   芮雪实习的公司很大,也是外企。她没什么具体事,送送文件,整理资料, 要么陪着经理出去开会。芮雪到了会场就犯困,学不到东西。高人经常上下班来 看她,偶尔进入她的工位,给她倒茶拎包,白底红字的O字牌照轿车停在大厦前 很是醒目。   过了7、8天,经理找芮雪谈话,关了玻璃门,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说: “才上班这几天,按照一个月的薪水发。一来呢,她是常博士的亲戚。二来,希 望以后高人多来单位。”芮雪可不高兴,她接过信封走出去,没给在外面的高人 说。   芮雪可想不出这么多花样。她又做梦,梦见那个村庄冬去春来,鲜花遍野。 花儿草儿绿满了山谷,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老太太头戴鲜花,漫步走上山野, 看到绿油油的一片片,准备春耕,布谷鸟在头顶鸣叫。   芮雪在黑夜中醒来,她很想告诉马友友。不过,自从删除了他的号码之后, 马友友发了几次短信,不见回音,再也不发了。芮雪睁大眼睛,暗想,就这样吧, 不见就不见啦,没啥,老娘还不稀罕呢。   黑暗中,三只猫绿莹莹的眼睛闪亮,火车“嗡嗡”地发出沉闷的声音过去了。   高人过生日,在家吃过面出来。表姐安排了活动,约了几个同事,带上芮雪 蹦迪。常博士难得回来,他开车把她们送到迪厅,回家了。芮雪在迪厅里头晕脑 胀,适应不了。镭射灯把白的烧成彩的,彩的烧成炫的,到处是金光灿灿。舞池 里也是流淌着色彩,深一脚,浅一脚的,人就在空气中飘着,相互碰撞。表姐东 倒西歪,很是陶醉,对着芮雪大喊:“决定留在北京了吗?”   芮雪摇头晃脑,扭动身躯:“还没想好。”她靠近高人,凑着脖颈喊着生日 快乐。高人乐呵呵地抓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谢谢。第二天醒来,芮雪仍旧是 头疼。在地铁上,发呆着看着风景晃过。她这才觉得这地铁太压抑,空间太小, 速度太慢,远不如迪厅里舒服和疯狂。   经理想和高人吃饭。高人进入公司,不搭理他,径直拉着芮雪走了。他们去 看电影。   芮雪总觉得自己幸福。生活简单,处处快乐。经理对她和和气气,表姐对她 充满希望,常博士疼爱她。高人也听着她。芮雪犹如一条鲤鱼旗漂浮在空中,顺 着风,鼓鼓胀胀,起起落落,心中暗喜。   爸爸打电话过来,责问芮雪怎么不打电话。芮雪忘记了。之前,每周她都要 定时打电话的。爸爸说:“51快要到了,赶紧回去把毕业设计做完,拿到毕业证, 不要在这里呆了,过了1个月,也不见芮雪有什么动静。”   爸爸很严厉,芮雪怕了。从小,爸爸是把她当作男孩子养的,要求她自主, 独立,不要那么多胭脂气,要像西北人,不要扭扭捏捏。爸爸总是拿男孩子的标 准要求她,写毛笔字,写不好,经常被打手板。她从小就是短发,从未留过长发, 也没有烫发。和男孩子放风筝,爬山,后来读书多了,越来越懂得听话,一头钻 进学习里,成绩也好,顺利走到今天。要不是该死的研究生考试失利,她也不会 在北京。   她决定不考研,按照表姐说的:“回去随便做个毕业设计,糊弄过去,拿到 毕业证好了,回来踏踏实实工作。”她先给高人说,高人一愣。他想不出反驳的 理由。芮雪要自立,周末偷偷去公司附近看房子。中介说:“一居室房租2000元, 这很便宜。房子采光又好,南北通透,等你结婚了,正好适合。”芮雪站在空荡 荡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越想越激动,迅速缴了200元的定金。   表姐说:“既然这样,早点安定了也好。”常博士反对,说:“不考研怎么 升职?现在工作可以糊口,以后怎么办?难道靠高人养活?我们又不了解。”表 姐说:“你又长期不在家,你又不关心我们,你怎么了解啊?”常博士还是反对, 两人吵了几天。   表姐可不管,她带芮雪买衣服,说早安定了好,那样生活就进入正轨了。她 给芮雪看了许多职业女装,不停试装,认为这个好看,那个好看。她教育芮雪: “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点,穿好看点,打扮好,免得自己老公被人抢走了,还不 知道。”   芮雪穿着职业套装,心里很别扭。高人又约她吃饭,说朋友聚会,来开心一 下吧。她犹豫了一下,请示了表姐。表姐倒是爽快,说:“去吧,说不定有啥新 进展呢。”她开车送她到饭店,去常博士公司接他回家,要给他一个惊喜。马上 要到51了,他们商量该回趟老家。   高人和朋友在高档会所聚会,大家吃吃喝喝,醉意熏人。好几次,有朋友让 芮雪喝酒,高人劝阻了。芮雪勉强喝了些。朋友不让高人喝酒,说他还要开车。 高人说:“这点酒算什么,谁敢拦我的车。”他咕咚咚灌下了一杯白酒。朋友们 纷纷说好酒量,调笑他们,什么时候办事?高人拿着醉的眼看着芮雪,她脸红, 低头不语。   这天说变就变,寒峭的春天飘起了小雪。芮雪也有些晕,看着窗外的小雪发 痴。雪花落在车窗,融化,化成水珠流下。车窗外尽是雨痕。芮雪看道路越来越 陌生,问去哪里?高人抽着烟,呼着浓重的气说:“去我家,明天送你上班。” 芮雪不同意,她婉转地表达回家的意思。高人试图劝阻几次,无效,他的口气越 来越严厉。芮雪这时才觉得事情不可掌控,给表姐打电话。高人狞笑说:“明天 就和她签单。”大笑起来。   芮雪害怕起来,性子越来越要强,闹起来。高人停车,一脸严肃地说:“要 么下车,要么和我回家。”芮雪看着车窗的雨痕,扭头看看高人那张陌生,苍白 泛红的脸,打开了车门。高人一踩油门,车子一溜烟跑了。   芮雪茫然而又伤心地站在街头。车辆一辆辆迅速驶过,她也不知道在哪里, 很冷。小雪落在她的头上,花了,和她的眼泪一起流下。   到了家,表姐和常博士都不在家,两人手机关机。芮雪上网,又找不到人, 她很困,睡觉。她又梦到那个村庄,依旧是白雪皑皑,寒冬腊月。老太太劈柴烧 水,火光照在她那苍老的脸上,一脸憔悴。梦中,芮雪感觉很累,她想让老太太 停下来,可老太太不停息,她不断劈开了木头,扔进了火堆。烈火熊熊,老太太 的脸色变化多端,甚为可怕。一只猫上窜下跳,发出厉声的叫春声。   芮雪病了。   芮雪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哭泣,她睁眼,看见表姐坐在客厅中,手拿剪刀,一 下下绞着常博士的衬衣。那些条纹衬衣发出撕裂的声音,纷纷落地。表姐边哭边 说:“让你穿她的衣服,让你穿,都去死吧。”她的周围已经有不少衣服碎片。 芮雪看见常博士的脚在不远处来回踱着,她又昏沉沉睡去了。   在梦中,她仿佛看见三只猫围着她,坐在她身边笑或者哭。有人给她喂药。 仍旧哭泣,有东西摔碎。三只猫狞笑,蹑手蹑脚走过,轻盈地犹如三股青烟,被 客厅里的声音赶走了。男人和女人不停打电话,吵架,离婚离婚的声音不绝于耳。   又过了一天,只剩下常博士一个人的叹息。   芮雪睡了三天才醒来。她给表姐电话,说在医院里,出车祸了。她连忙赶过 去,见表姐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上打着石膏,一脸憔悴。她恨恨地说,那天去 找常博士,想给他一个惊喜,却看见他和一个女人亲热,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总 是加班,为什么一下子拥有了5件衬衣。原来都是这个女人送的。还有,芮雪实 习的那个公司,也是这个女人做管理的。难怪会给芮雪那么好的待遇。表姐吵架 几天,心里难受,加上天冷路滑,一走神,又撞车了。   表姐恨恨地说:“明天我就离婚,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芮雪心情黯然,她出了医院给高人电话,总打不通。芮雪总是听见:“您拨 打的用户正在忙,请稍候拨打。您拨打的......”   两天后,芮雪又独自坐上火车,回武汉。她在路上,看着迎面而来的风景, 漫长无期,又慢慢地无聊起来。经过一个又一个隧道,火车内一段光亮,一段黑 暗。刚出了一段山洞,表姐的短信进来了,只有三个字:怀孕了。   芮雪看着这三个字。   火车又进入了黑暗。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每个人的手机和应急灯发出微弱 的光。这一段山洞真长,好像一辈子都结束不了。芮雪听着火车的撞击声,想起 来表姐楼下的火车,不知道这时候,又有谁又在看着她这辆车。那些在北京的岁 月,忽然投射到黑暗中,犹如在地铁中看到的背景画那样,终于连成了一片。芮 雪看着看着呆了。   火车终于出了山洞。芮雪的短信响了:剧本应该叫芮雪的青春,落款马友友。 ◇◇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