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年例大过年   陈麒凌   1、   我家浴室里关着五个魔怪。   它们的嘴巴很尖,眼睛总是鼓鼓地瞪着,下巴长着红胡子,头上戴着红帽子。   我推门的动作很小声,还是被它们发现,魔怪高声尖叫,吵死。   个头最大那个是魔怪王,生着黄黑黄黑的长毛,眼神和样子最凶,要不是被 绑住了脚,它会跳上来吃我。   我要使出点魔法治它,看看我的厉害。   这时阿妈在厨房叫,“阿弟,你又去撩我的土鸡!”   “没有,我在拉尿!”我射出一线弯弯的水柱,偏了,魔怪王咯咯叫着躲开。   “拉尿记得冲水!”妈妈大声说,“臭的要死。”   “知道啦。”我从桶里摸出红色的水瓢,晃一下就吓得它们大叫。   “臭的要死,冲凉吧。”一瓢水扣下,魔怪们疯了,又挤又躲又跳,不过瘾 哩,再来一瓢。   “死仔包!我的土鸡留来做年例的!”我跑得快,谁知阿妈的棍子更长,一 边屁股已经出了门,另一边还是挨了一下。   很痛,我生气了,看见对面门的二叔婆咧着嘴笑。   “恶夫娘,恼了我也跟你离婚!”我小声地骂,当然是出气的,自己听见就 好。   “阿弟,又挨打了!”二叔婆在剥豆米。   我不应她。   “阿弟是不是你不乖,你阿爸才不回家啊。”她眯起眼睛,脸皮薄薄皱皱, 像揉成一团又摊开的作业纸。   “听讲你阿爸又讨了新阿妈,生了新阿弟,住了新大屋,你去看过未啊?”   我没马上走开,是想找好角度踢翻她的豆米篮。   “要识性,争气点,勤勤读书赚多多钱孝敬你阿妈知不知。”她站起身,弓 着背走路,总像在地上找东西。   就是看见她走路的样子,我突然不想踢她的豆米了。   “冇钱揾个豆奀婆,豆奀婆,食饭食得多,屙屎屙两箩,屙尿冲大海,屙屁 打铜锣。”我把屁股举向她,嘴里爆一巨响就跑,她在背后大声骂,哈哈真爽。   2、   大街上挂了好多彩旗,风吹得哗啦哗啦,冼太庙前的广场在搭戏棚,明天是 年例,晚上有鬼仔戏看,我好中意鬼仔戏,两个男的藏在台下,两只手拉着好多 线,脚上也踩着线,上上下下动,台上那扮戏的鬼仔就会开弓射箭斟酒写字还会 抬起袖子擦眼睛,好生猛,还会敲锣咚咚响,还会唱,一会男人声一会女人声, 就是不知唱什么鬼。   我敢摸鬼仔头的,还有明仔,还有肥宝,阿倩就细胆,只是贴在边上看。   那些鬼仔头有男有女,脸白白,大眼眶却是红红,阿明去拉衣服,衣服上的 金珠是真的,我踏在横木上去摸脸,硬方方的,然后那鬼仔突然张张口,吓得我 赶紧缩手,心一路跳得啵啵啵。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回阿爸带我去看鬼仔戏,我骑在他脖颈上,他抓住我的 两条腿,全场没人高过我。   后来就没有了,阿爸去东莞打工,他顶聪明能干,做厂长管好多工人呢。只 是他好少回家,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冬节春节都没闲回家,只有年例回来,回来 也懒招呼我,就是躺在马扎上看香港电视剧,他说乡下的鬼仔戏有什么好看。   去年,去年他就不回家了,盼到年例他都没回。   我们这里年例大过年,在好远地方做工的人都要回来过年例,拜冼太。阿妈 说他不认老婆阿仔,连冼太都敢不认吗?   暑假里我和阿妈不住阿婆家,搬了新房子,新房子有点旧,但有个阁楼好好 玩,木头梯子爬上去,双脚使力跳跳,楼板会掉好多沙粒,就似下大雨,几好玩, 可惜我阿爸都没见到。   阿爸不回家,我想是不是因为那件事,那件事我谁也没有讲。   就是去年年例那天,要好早起身迎神。整条街的人都跪在在街口摆醮,等着 冼太出游巡门。   阿妈偷偷对我说,“阿弟你要和我一起向冼太祈福,要阿爸多回家。”   我说哦,却看见肥宝他们家跪在我们前排,肥宝总是回头,他引我笑。   阿妈又说,“要心诚,冼太才会灵的。”   我本来很心诚的,可是肥宝在我前面。   肥宝在我前面,游神彩旗队到了我都没心思看,冼太神像在台上,我却低头 看肥宝的脚板,他的臭袜有个窿,我好想伸手指进去。   叩头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没有跟阿妈一起诚心,冼太定是知道了。   我们搬走阿婆家那晚,阿妈哭了,她问阿婆阿公还有叔叔婶婶,“问良心那 句你们讲,我哪里有错,他要跟我离婚!”   我不敢出声,不敢说是因为拜冼太的时候我想着肥宝的臭袜,不知她会怎样 打我。   但阿妈哭真是让我不好受,做什么都好没意思的。   3、   我往回走,迎面遇见阿生、大头坤和肥宝。   肥宝叫我,“阿弟,去看飘色彩排啦,明仔今年选做色仔啦。”   我哇了一声,明仔好厉害,色仔色女没那么易选上的,要好眉好貌好耐性, 还要忍得肚饿尿急屎急,虽然是好难顶,但人人都争着做,飘色巡游,敲锣打鼓, 高高色柜上飘着,穿得五彩绫罗古装衫,威风过神仙,十八条街人人都追着看。   大家一起往镇府大院跑,肥宝开了步,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喜妹。   “肥宝,都说我们不和一年级的人行啰!”我怪他忘记,“无知又幼稚。”   肥宝没办法,“她会告状。”   喜妹很得意,“他是我哥,我当然跟住啦。“   只好带上她,一年级的人跑得慢,肥宝要等她,我们要等肥宝,烦死。   好多人,脸上涂了颜色都是一样红红面黑黑眼,我都不认得是哪个,还是明 仔先叫我们,他刚从色柜上下来,背上还绑着丁字型钢造色梗,红红面黑黑眼只 有声音还像明仔。   “你怎么不去扮赵子龙?”   “我中意你扮孙大圣!”   “扮哪咤才好,踩风火轮十足威!”   明仔的嘴巴只画出小小一朵红,“又不是我想扮谁就是谁。”   “那你扮这个会打吗?”   “许仙借伞给白娘子,都不用打的。”   “没瘾。”大家有些失望。   喜妹找了个机会说话,“明哥,上面那么高你不怕啊。”   明仔笑得好大声,“有什么可怕。”   “那你要拉尿怎么办?”   “少喝水就不会拉尿。”   “那要肚饿无力怎么办?”   “四公有洋参片给我们吃,哪里那么快饿。”   肥宝摇头,“要是我就不去了,不吃不拉几个钟。”   我捏他的肥腩,“要你去将八抬色柜压成柿饼么?”   大家笑了一阵。   “阿弟,你三叔也来抬色柜,你有见他吗?”明仔想起来。   我不晓得怎么答,阿妈说不许和阿爸家的人说话,我阿妈很小器的,恼人要 恼很久,我也不知道阿爸家的人好不好,但三叔肯定是好人,他给我买超人玩具, 买新书包,带我去水库游水,还骑摩托车载我去城里吃过牛腩粉。   我还在想,三叔已经看见我了,他跑过来,我对肥宝他们说,“你们先过 去。”   “阿弟,阿弟。”他两只大手握住我的肩,“你又长高了。”   我扭了扭身子,笑笑。   “明日来阿婆家吃年例啦,大家都想你们来。”   “明日我家也做年例,阿妈说要请三台,阿妈买了五只鸡,还有好多鱼,好 多猪肉,好多。”我突然变得好有勇气,“三叔你来我家吃年例吗?”   三叔“呃”着,拉了好长的音,他的手在我头上来回地摸着,“你阿妈也做 年例啊,一个妇女家何苦添功夫做呢?”   哎,三叔也这么想,连这句话都和外公说的一样。   4、   我外公家云潭垌尾年初四做年例,阿妈总要带我去住好几日。 我外公家做 年例好热闹,每年都请几十台,客人随来随吃,流水席从中午开到晚上,台凳都 用大卡车从外面运来,红色的塑料凳,只只都是新的。厨房根本不够用,就在半 边街上搭个大棚灶,好几只大锅一起烧,砧板也是大的,盆子碟子高高地迭到天 上去,木架子上一层层都是油亮亮的全鸡全鸭,扣肉大块大块地随便堆在盆里, 肉皮炸成金黄色,水箱里的鳙鱼拼命跳拼命跳,有时跳到地面上啪啪响,大舅一 甩手又把它抛回去。   我大舅是镇中学的数学老师,身材有一点点肥,但他炒菜好厉害,年例几十 台肉菜的大师傅都是他,味道比酒楼的还要好几十倍,阿妈说那是从小跟外公做 年例练出来的,所以我大舅也要阿超表哥学炒菜,阿超表哥不肯学,他是读书种 子,已经读到博士了,他很少笑,脑筋总在想问题。我二舅比大舅还要肥,主要 是肚皮肥,他也会炒几味,但他做了官,要招呼来吃年例的客人,敬烟斟茶打麻 将说官话,只有他才会的。大舅妈二舅妈我阿妈还有细姨就帮忙打下手,择菜洗 菜切菜上菜忙成那样子了,还能头碰头嘀嘀咕咕说好多话,还能捉住我和文龙表 弟偷吃油炸腰果豆。   我外公家的年例真是够排场,云潭垌尾人人都赞外公家够威,路子广结人多。 我外公是老中医,帮过好多人,好多人都给面子他,来外公家吃年例的人城里有 镇上有乡下有,省城里开小车来的也有。我们这里谁家有多多客人来吃年例是好 荣耀的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欢迎去吃,是真心诚意请人来吃,不为收大礼求办 事赚利是,一包糖果一斤马水桔做手信就好得体了,走的时候还要回礼给客人。 全世界只有我们这里有这样好的年例吃,我大舅说的。   吃完年例晚上还有好多节目看,东边放露天电影,西边做大戏,南边摆鬼仔 戏,北边放烟花,都是镇上居民集钱请来的,我和文龙表弟样样都喜欢,一晚上 东南西北地跑圈子,到处是满满的人,个个看上去都好欢喜,地上灯盏光堂堂, 天上焰火白亮亮。   我大舅外公他们都是很迟才得闲吃正餐,要等客人吃好了,有的赶着回家, 要送他们到路口,有的留下看节目,要为他们准备床铺。我和文龙表弟东南西北 跑了一圈回来喝水,才看到他们坐下吃,桌上都是大盆菜,白天客人吃剩的一锅 煮,虽然是剩菜,但是一起煮来好好味,我顶喜欢吃,就拿了碗筷挤过去。   我听见阿妈说,“大年十七是长坡年例日,今年我想做几台年例。”   大家都停住筷子望她,只剩我一双筷子在盆里翻。   外公就说,跟三叔的一样,“你一个妇女家,何苦添功夫来做?”   阿妈说,“到时我请个阿姨帮下手,也就是两三台,不费多少功夫。”   大舅说,“三妹,我们大家庭做年例,一路几十年做开了,不得不循例,你 和阿弟两个人,轻松自由一下不好吗?”   阿妈笑,“年例大过年,风俗自古都是这样,谁不想求个年头旺,家家都做 年例,不做不好看。”   阿超表哥早忍不住,我看到他动来动去总想插话说的样子,“都不明白你们 为什么,这是陋俗,劳民伤财的陋俗明白吗,早就和时代脱节被证明愚昧落后的 风俗!你们好有钱吗?恨不得请齐天下人来把米瓮吃光光,一年辛辛苦苦悭生悭 死,就为这一天大手大脚大吃大喝,死要面子充大头鬼!”   大舅骂他,“死仔!别以为你读多几天书了不起,番薯屎还没屙净也敢在这 里指三道四!”   二舅笑着摇头,“年轻仔不能太偏激,风俗总有它存在的道理。”   外公倒是淡淡地,“做年例,不净是要面子风光,亲朋好友一年也只有这天 团聚,加餐好菜总是要的,辛苦些也值回了。”   外婆补道,“就是,大家一起几欢喜啊。”   “那大年十七——你们有空就过来吃年例吧。”阿妈笑着挨次看每个人,有 点客气的样子。   二舅说,“三妹,你揾钱艰辛,无谓赚这个面子啦,两母子简单点人家不会 说什么,长坡的朋友亲戚又都是你婆家那边的——”   外婆插话,“当初要生要死嫁去那边!”   阿妈笑笑,“我够钱。”   二舅继续说,“早点找个人家是正经,一头家没有个男人——”   我抢过话,“谁说没有男人,我都八岁了!”   阿超表哥说,“你还不敢一个人睡哩。”   二舅妈突然细细地来了一句,“好难请人家来吃年例的,三妹刚刚失了婚, 新春大吉人家会嫌意头不好,触了霉头啊一年都不顺。”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阿妈半低着头,我怎么看她是想要哭的样子,千万不要哭啊,年例这天流眼 泪跟打烂碗掉筷子一样,要被外公骂衰粪箕的,我去拉她的袖子,阿妈笑了笑。   阿妈说,“我赚的就是这个面子,无男人又不会死,他家有他们的热闹,我 家有我们的热闹,一样开开心心好好看看!”   外公看看大家,“我老水了,哪里都不想去,你们得闲就去捧个场吧。”   大舅说,“看情况吧,有闲我就去。”   二舅他们也这样说。   细姨整晚都无声,这时说,“三姐,我到时请假去。”   大舅妈看她一眼,“细妹,你在中山,好远路程呢。”   细姨说,“我去。”   阿妈点点头。   大盆菜都已经冷了,冷了的大盆菜不好吃,但大家好像都无所谓,只是埋着 头在吃。   第二天阿妈带我去见姊妹朋友,教我见了人要说,“大年十七请到我家吃年 例啦。”我像背书一样快快诵一遍,阿妈说我没礼节。   我从来不知阿妈还有这些姊妹朋友,很少见她和朋友一起玩的,阿妈每天都 很忙,在阿婆家时她每天起得最早煮大锅的白粥,喂十几只鸡乸,踩摩托车送我 上学,还要去针织厂上班,晚上回来煮饭炒菜,一大家子的人坐着等吃。我阿公 阿婆年纪很大,脑筋又懵懂,成日搞不清星期几,我阿妈和阿爸离婚搬东西出来 时,有一只热水器是阿妈陪嫁过来的,我阿婆偏说是她自己买的,几懵懂!最后 阿妈什么也不要,只带了一个衣箱拉我走。阿公阿婆净识得从早到晚看电视,我 二叔二婶三叔三婶总有好多事情做,他们都不会煮饭,我曾经以为阿妈和我走了 他们会好惨,没人煮饭吃了,但他们也没饿死。   阿妈和朋友说话好长气啊,我站累了蹲下,蹲累了又站起,她们一会笑得嘎 嘎响,说起好久之前的什么傻事,一会儿又静悄悄,我抬头看,阿妈只是擦眼睛, 朋友就拍拍她的肩。   临走阿妈又反复对人家说,“得闲来我家吃年例啊!”   朋友说好好好。   我问阿妈她们真的会来吗,会不会带细路仔一起来,我们新家还没有客人来 过,连茶杯都是为了年例新买的。   阿妈想想说,来不来是人家的事,我们请客只要尽自己的心。   5、   那我请三叔也是尽自己的心啦,来不来是他的事,可我还是希望他来,年例 要人多多才爽,我又添了一句,“三叔你明天来我家吃年例啦!”   他抓抓头,“不知得闲不得闲,明天好多任务——”   “那你一得闲就来好不好,我留个位给你。”我仰头望着他,三叔和我阿爸 一样高。   他终于点头了,我几高兴哦,三叔可是我阿弟请到的哟!   我没去找肥峰他们,直接跑回家告诉阿妈,她嗯了一声,说,“你回来正好, 去帮我拑鸡毛。”   我大叫一声,啊,怎么不等我一起杀魔怪!阿妈不睬我。她真厉害,一个人 杀死了五只魔怪。   我坐在竹椅上,面前一只大胶盆,热气腾腾的,拑鸡毛好烦,好像永远也拑 不完,我回头看看阿妈,正攀在竹梯上擦窗子,窗子不是年前才擦过吗,但她哼 着歌,断断续续地,她高兴就擦好了。   我好喜欢这种过节的空气,桌子擦得光亮,地也扫干净了,墙边推满过节的 东西,万庄炮仗,马水橘,发财糖,九江米酒,珠江啤酒,可口可乐,健力宝橙 汁,还有椰树牌椰汁,阿妈说都是她有数的,怕我偷吃——其实我会忍住不偷吃 的,阿妈还小声唱着歌,走来走去很轻快,有时对我笑一笑,我阿妈笑起来好靓 女的。   晚上阿妈在小客厅里比划着说,“我工友坐这台,大舅他们坐这台,还有几 个朋友同学坐那台,三台都够了。”   我说,“你要留个位给三叔,我有请他的。”   阿妈继续说,“厅仔细细摆三台,会不会太挤?”   我说,“可以等一台人吃完再摆下一台,外公家都是这样。”   阿妈说,“那也好,来得早的客人可以先吃,阿弟你要帮手斟茶招呼人,不 要到处跑。”   “我知道啦。”   “男客要抽烟的,你就拿烟给人抽,打火机我放在茶几上。”   “知道啦。”   “客人走了,记得拿回礼给人,一包糖一袋橘子,我放在门边的箩里。”   “知道啦。”   “客人给利是你,要说多谢,不要当面打开。”   “知道啦。”   “你再帮我数一下凳子,够不够坐,我怕会数错。”   租来的红色塑料凳子一只只摞得好高,我要踮一踮脚才能数到上面的。   “一、二、三、四、五——”   “阿弟,明天会不会没人来——”阿妈突然说,我看到她一下子坐到木椅上, 很累的样子。   “不知道。”我说,“三叔应承我得闲就来。”   她又嗯了一声,叫我早点去睡,明日一早要迎神摆醮。   可是我却担心起来,总是睡不熟,半夜又听到阿妈起来关窗,落雨了,今晚 落就好,明天不要落啦。   6、   我发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我梦到我家小客厅里摆了两张台,布了许多菜,可是没一个人来,阿妈也不 知在哪里,只有我自己,然后盘子里那只大阉鸡突然跳出来,身上光秃秃鸡冠又 红红的大阉鸡,真是一只超恐怖的魔怪王!它追着我叫,“我来吃年例啰,我来 吃年例啰!”我喊又喊不出,跑又跑不动,它就要跳到我身上来啦!   我吓醒了,叫阿妈,她已经起身了,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外面还在下雨,雨 水敲在窗蓬上,也能听到远远的炮竹声。   煮肉的香味一屋都能闻到,我又叫了一声阿妈,她叫我起身穿衣服帮手做工。   下了雨天就冷,我冷得发抖,在灶边暖一暖手,我要告诉阿妈这个好可怕的 梦,阿妈不要听,她说年例大早不讲不吉利的东西。   我们很早出门,阿妈说早出门才有好供位。这时天还蒙蒙亮,雨只下一点点, 阿妈背着大箩筐,我抱着香烛元宝,阿妈说别淋湿了香烛。   我们街的供桌摆成长长一条阵,是好多桌子拼起来的,二叔婆比我们还早, 她摆在第一行,我们就摆在她旁边,也是第一行,跪拜时就不用看人家的脚板。 街上人家的窗户和阳台上,已经挂上好长好长的万庄炮仗,一道道一匝匝地绕来 绕去,尾巴垂到地,弯弯曲曲地,就像红红的大百足虫在爬啊爬,我踩了几脚都 踩不断。阿妈叫我打好伞,她一样一样地摆贡品,她说伞不用遮她,遮好贡品就 是,等下要敬冼太的。   阿妈说,“阿弟,你要学一学,看看我怎样摆醮。”   我便转头看,三只红茶杯,斟茶水,三只金酒盅,倒酒水,一碗白砂糖,一 碗满满圆的白米饭,中间插对筷,一碗茨菰子,一只碟里三个苹果,三碗油豆腐, 最后一个大铝盆,一条猪腩肉围住黄灿灿一只大阉鸡,就是那只魔怪王啦,光秃 秃,头昂昂地咬住一朵香芹花,眼睛又似睁又似闭。   找谁讲讲我的可怕梦呢,摆醮的街坊渐渐来到,就是没人有闲睬我。二叔婆 赞我家的阉鸡肥,阿妈赞她的猪肉靓,我好久才敢用手指碰碰它,还好,魔怪王 是真的不会动了,我指头沾上黄黄的油。   一动不动的魔怪王咬住香芹花,样子还是好神气,如果让它咬住一只小炮仗, 引子点着火,砰一声爆开去,它还神气不神气,小炮仗不难找,但我只敢想一想。   人越来越多,长长的供桌花花绿绿一路长到看不见,一只大阉鸡又一只大阉 鸡油黄黄地一路排下去排到看不见,雨不知几时停了,长香烛烧起好多白色的烟, 一路升到天上去,风把烟吹到眼睛里,好辣,有人慌里慌张地跑来说些什么,又 一个人跑回来喊,阿妈赶紧在地上铺竹席,越来越清的咚咚八音锣鼓声,炮仗也 渐渐劈劈啪啪响过来,人人眼睛望紧一处,游神队来了。   炮仗一串串爆炸响,锣鼓把天都要震裂碎,我的耳仔要聋了,心却怦怦怦怦 怦,彩旗手好威啊,花伞好靓,三尊大鼓,八盘大锣,忘了膝头跪得痛,我伸长 脖子望真切,大红绸子飘啊飘,花轿高高,冼太神像端正坐,戴凤冠,着花鞋, 身上绣花衣裳,同她在庙里一样,带一点笑笑的模样。   我从伢仔时就年年拜冼太,我熟识她的模样,却不识冼太是什么人。外公讲 冼太是一千多年前的女英雄,大家世世代代敬冼太,保佑我们乡民平安兴旺。阿 超表哥说,你天天拜冼太保佑发财,是不是就不用做了。外公就举一个例,冼太 庙在长坡卫生院上面,有人病到无得医,连医科大学毕业的西医都会提议,不如 试试去拜冼太。   我阿妈一有事就去拜冼太,她几时都够心诚,上次冼太没有保佑她,可能因 为人太多都去拜,冼太有时不得闲。不过我是有些信的,如果我去年心够诚,也 许阿爸就回家了。   穿红袍的法师请冼太,方桌铺着大红纸,冼太请上座,大香点红了,烟花尖 啸一声冲天起,锣鼓停,长号嘀滴嗒嗒一齐吹,阿妈递一炷香给我,我看她的嘴 型在说,“要心诚。”   我身前身后左左右右的人都一齐跪倒叩头祈福,我也赶忙跟住拜,我要心诚, 什么叫心诚,是不是一心只想一件事,我要求冼太保佑,保佑什么阿妈都忘了教 我,我偷眼去望阿妈,她叩头又猛又用力,头顶的发丝都乱了,乱了发丝的阿妈 让我不好受。   快快想,快快想啊,只要能使阿妈开心,是了,冼太不如你保佑今晚我家年 例多多人来吃。   我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理,好出力好出力地去想这件事,我拜得比别人多, 我的身鞠得比别人低,我叩头时鼻孔和额头都碰到席子上,冼太你应该看见啦。   长长的炮仗百足虫炸响了,白茫茫炮仗烟遮住看不见,火光一闪一闪亮,锣 鼓喇叭鸣,脚步劈啪吵,冼太起驾了,我跟在追醮的人后面疯了一般跑,肥宝追 着一锤打上我膊头,“阿弟。”他气喘喘地笑,“阿弟——你头先拜神——哈哈 哈好似夫娘婆。”我一边跑一边回脚踢他屁股。   7、   阿妈请了一个阿姨帮手煮菜,我到厨房找吃的,她们正在炸扣肉,好大块的 五花肉在油里滚,香死了。油真是一样好东西,什么放进去滚一滚都好好吃,炸 鸡翼,炸鱼,炸豆腐,炸油角,我在窗棂边上捉到一只曱甴,不知油炸过后会怎 样,却被阿妈推我出去,“走走走,阻手脚。”   我好得闲,正好肥宝来叫我看飘色。”   阿妈在后面喊,“看一阵就好了,等阵有客人要帮手招呼。”   “知道啦。”   我同肥宝,阿生、大头坤还有阿倩在镇府门前等飘色,喜妹和她的同学仔那 些一年级的人自己站一堆,我们不和一年级的人玩。   肥宝饿了,问大家谁有东西吃,又去翻大头坤的口袋,大头坤家里很有钱, 总是袋着好多零食。大头坤说,“头先我见阿妈炸好鸡翼了,我回家去偷给你 们。”   很快大头坤手抓鸡翼跑回来,我们叫着冲去抢,好好味,炸鸡翼是世界上最 好味的,这时天又开始下雨,我们挤在屋檐下,把吃光肉的鸡骨头再出力啃一遍。   大头坤说,“我等阵回家吃多多,阿妈炸了三大盆鸡翼,今晚要摆二十台。”   肥宝哇一声,“你家好有钱,我家只摆八台。”   阿生说,“我家摆十台,不过阿爸请到电视台的人。”   我说,“好威么?又不是请周杰伦!”   大头坤又说,“我阿爸有朋友从深圳来,开奔驰车。”   肥宝很羡慕,吵着等阵去看奔驰车,又约我一道去,我说,“好威么,又不 是航天飞船!”   阿倩说,“等阵跟我去看阿公唱大戏啦,我应承他带多多人去捧场。”   大头坤说,“不是吧,你阿公那么老还去唱大戏?”   阿倩叹气,“还是扮花旦咧,一早拿了我细妹的洋娃娃做道具,等阵你们不 要笑太大声,我阿公要戴住老花镜上场唱戏的,你们都没见过戴老花镜的花旦 吧。”   我和肥宝已经嘎嘎笑出声了。   “别吵,听到锣鼓响吗!“大头坤突然说,是,路尽头锣鼓咚咚,飘色来啰!   我们不管下雨,都跑出路边看,飘色队也不怕雨,一直往前走,彩旗队,醒 狮队,锣鼓队好威好精彩,但我们最想看的是明仔。   八仙贺寿,三英战吕布,哪咤闹海,孙悟空打魔怪,穆桂英大战杨宗保,飘 色彩车一部部地过去,我们看得眼都花了,喉咙也“哇”地好干,雨点打在面上 有点冷,明仔的彩车这时才慢慢过来。   明仔这部车有十个人抬色柜,色柜做成一条船的样子,船尾坐着一个白眉白 胡须的老渔公,老渔公扶住一竿竹,竹尖翘起来,上面就是明仔扮的许仙,明仔 几危险啊,他一只脚踩住竹尖,另一只脚什么都没踩,坐着的姿势,腰身直直, 屁股稳稳,一只手摇纸扇,一只手托开纸伞,飘色队里他最爽了有伞不怕淋。最 厉害的是那个纸伞顶上,一边一个立住着白衫的白娘子,着绿衫的小青,就是两 个细妹仔扮的,几大胆,还笑笑地向人家招手!   我们都张大口看,又一路追住看,明仔好严肃,也不望两边一眼,大家一起 喊他,他也不笑,也不招手, 明仔也没有闲手来招呼,拿着纸扇又举伞的,我 们想不到他有这么厉害的功夫,这么大的力气。   阿生说,“是四公的机关厉害,又不是明仔的功夫。”   四公的机关到底是怎样的呢,我年年都猜不透,他又神神秘秘不肯给人知, 只让你看到这么靓这么厉害的飘色,要是能偷学几招就好了,得闲扮个好厉害的 造型去学校,能吓倒好多人。   三叔也在抬色柜的人里,他的头发淋湿了,摇摇摆摆地走,我跑上去说, “三叔今晚记得来我家吃年例!”   他回头笑了一笑。   8、   可能阿妈又要找棍打我了,真衰,年例被打好衰的。   我初时记得早点回家招呼客人,后来追飘色,捧大戏,看奔驰,一忙起来就 不知道几点钟,直到看见大头坤家摆台摆筷,他阿妈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年例,我 才知已经好迟了。   我急急忙忙往家跑,路上全是湿烂泥,溅了我裤脚好多点。   一路上看到好多摩托车小汽车开来,都是外面来镇上吃年例的人,不知有没 有我家请的人,不知我家来了几多人,二叔婆家有几个客人坐在门口吃水烟筒, 好大声地笑,我家门口却静幽幽。   我跑进屋,真是静幽幽,连爆油锅的声音都无,帮手的阿姨回去了,只有阿 妈坐在矮凳上,眼直直望门口。   好彩还没人来,我现在回来都赶得及,阿妈也不像要打我的样子。   “客人几时来?“我问阿妈。   “去换衫,邋遢鬼。”阿妈皱眉看我的裤脚。   “客人几时来?”我胡乱找条裤子换。   她没听见,我又走近问,“客人几时来啊?”   “我哪知道啊!”她好大声地说,脾气真是差。   我走出门口看看,“会不会他们不识路,找不到我们家。”   阿妈点头,“有可能,我们这条街好偏。”   “那我去大路口接他们吧。”   “都好,去吧,带雨伞。”阿妈给我一把伞,又问,“阿弟你肚饿不饿?”   “不饿。”我很英勇地说,我可以忍住。   这点雨其实不用打伞,大路上那些开摩托车的人都没穿雨衣,我把伞舞来舞 去,这样认识我的人就容易看到,果然,八叔公停下大罗马单车叫我,“阿弟, 你在这里做什么?”   “八叔公,你去我家吃年例啦。”我抓住他的车头,“我带你去呀。”   “我要去你阿婆家吃,一早应承她的啦,第二年再去你家吧。”   哎,我在路口白抓好几个,他们都要去阿婆家吃年例,阿青婶、志贤叔、二 大姑也和八叔公说一样话,好在阿峰表叔应承我,先去阿婆家坐一坐,等阵再来 我家吃,还问我家有什么好餸。   我跑回家喝口水,阿妈迎出来,“有人来吗?”   我说,“阿峰表叔先去阿婆家坐一坐,等阵来我家吃年例,问我家有什么好 餸。”   阿妈哦了一声,又坐回矮凳去。   这时电话响,我比阿妈快一步接,原来是阿妈的工友,阿妈抢过去。   “喂,阿珍啊,你们几时到啊,等你们开席呀。”阿妈笑着说。   “我知道落雨——不好意思——啊,张经理,派车接你们,我不知他家也是 今天做年例。”   “没关系,没关系,这么客气,大家这么好的工友,下次啦,下次一定要来 我这里啊!”   阿妈放下电话,不笑了,“阿弟,帮我收起一张台,我工友不来了。”   “都讲好来的,应承人的没口齿。”我最火这种人。   “都跟你讲过了,来不来是人家的事,我们尽自己的心就好了。”她说,没 什么力气的样子,搬台面都碰到脚,我想阿妈是很累了。   “不如我打电话给大舅让他们快点来。”我说。   “费事啦,他们想来总会来,打电话密密催人不礼貌。”阿妈说。   “反正阿峰表叔很快就过来,他应承我的,先去阿婆家,等阵去我家。”我 望门口,可能阿峰表叔就到了。   阿妈去厨房把一大锅淮山炖鸡汤再烧滚,香味热热的。   好久好久,阿峰表叔还没来,我到门口去看,有点烦。   不怕,会有多多人来的,我今早求了冼太的,心诚冼太就会保佑。   我又跑到大路口,这回见到明仔卸妆回家,他回来了,那三叔也该回来了, 这可好了,三叔可以和阿峰表叔一起来我家。   我说明仔做飘色好似新郎仔,明仔打我一拳,我又打他一拳,两个一边打一 边笑。   明仔说,“我要回家吃年例啦,你还在这里站?”   我说,“没法啦,一个客人都没见,好没面子,我阿妈又不开心。”   明仔笑,“等我吃得饱饱来陪你站。”   我叫他滚开。   我一个人站在路边等,大路上的车和人越来越多,只是没有我认识的,好几 回我走近路中间看仔细,好多喇叭就鸣得大大声,赶紧退回来,真是,我大舅二 舅细姨他们怎么还没来啊,做事慢吞吞急死人,我又想,他们会不会从另外一条 路到我家呢,回去看看。   还是静幽幽,阿妈抬眼看看我,怎么阿峰表叔和三叔也没来,我叫了一声, 一口气跑到阿婆家,远远听到杯碗叮叮当当声,他们已经开席了,一楼二楼都有 开,阿峰表叔就坐一楼,正对着大门,张大嘴吃扣肉,你阿奶,去吃屎,骗我! 我气坏了,跑回家告诉阿妈,阿妈不说话,用手扶住头。   天阴阴,我打着灯,阿妈说,“关上。”   “黑蒙蒙等下客人看不见。”我说。   “不会有人来了。”   “有,大舅二舅都会来!”   “大舅二舅得闲才会来,他们可能不得闲。”   “细姨一定会来!”   “细姨远,路难行。”   “三叔应承我会来!三叔从来不骗我!”   阿妈摇头,“阿弟,乖仔,肚饿就去拿餸吃,想吃什么就去吃,饿了大半日 了,不用等了。”   “有,一定有人来!”我大声喊着跑出门,拼命跑,拼命跑,天就要黑了, 等一等再黑,等一等,小汽车摩托车单车手扶仔什么都好,有一部开到我家去吧, 去我家吧。   我拦住一部摩托车,“去我家吃年例啦!”   开摩托车的陌生哥哥被吓到,“下次,下次啦。”   我拦住一部面包车,车灯射住我的眼,“你们去我家吃年例啦!”   面包车是电视台的,开车的人问,“你家摆几台啊?十台以上的我们才去拍 的。”   我甚至拦住垃圾佬的单车,“去我家吃年例啦。”   他很凶,“细文仔搞什么!”   我跑向东,跑向西,来来回回跑到气要断,没人跟我来,外面好多车,好多 人,阿妈啊,可是我一个也请不来!   不来就不来!以后都别来!谁稀罕你们来!我和阿妈自己吃光扣肉吃光鸡腿 全部吃光光不知有多爽!我才不会哭!阿妈也不哭!等我长大赚多多钱建大大屋, 请全世界的人来吃年例!还请周杰伦!还请姚明!还请杨利伟!杨利伟开航天飞 船来!   明仔和肥宝跑来叫我,鬼仔戏开演啦。   我脾气好差,好大声吼,“走开呀!”   他们真的走开了,我好烦,见到谁都烦,前面那部摩托车要转弯,要是去我 家的就好了?   9、   家家户户门口都亮得像白天,吃年例的人一边夹餸一边笑。   我慢慢回到家,开了灯,两张台还在厅里摆着,放着一层层摞住的新碗,妈 妈在房里躺,我都不敢叫她。   难道我今天拜神还不够心诚,还是冼太不得闲保佑我呢。   我趴在一张台上,孤零零,好难受。   突然门外咚咚咚一阵跑声,我站起身,门砰地推开,肥宝跑进屋,吓我一大 跳,然后是明仔和大头鹏,还有阿生,华珍,细辉,阿倩,阿倩还背着她细妹, 还看到喜妹,站在门后面,露出一个头。   “阿弟,我们来你家吃年例,给不给啊?”明仔说。   肥宝举起手里红胶袋,里面好像装着橘子,“都有准备手信哦!”   “一年级的人给不给进屋?”喜妹在门口吐舌头,“我带了棒棒糖!”   我都不知怎么办好,只是大声叫阿妈,“有人来吃年例啦!有人来吃年例 啦!”   阿妈早起身了,她抱过阿倩的细妹,又去拉喜妹,“快点进来坐,快点进来 啦。”欢喜得胡涂了,把肥宝叫成明仔,又把明仔叫成阿生,忙住摆饭餸分鸡腿, 倒可乐又倒洒了,傻傻的样子,一阵笑咪咪,一阵眼湿湿。   我打了肥宝一锤,“我又没请你!”肥宝打回我一锤,“用你请,想吃我就 来!”明仔在对面挤眼睛笑,大头坤吸了口气,“哎又要吃,我头先才吃饱。” 阿倩说,“吃啦,好好餸啊。”   告诉你,那天我家到底还是开够了三台,我细姨和她男朋友都来了,因为她 下午才请到假,没有班车,就一路开着摩托车来,从中山市开来,几百公里好远 好远哦!我外婆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文龙表弟都有来,为什么这么迟,因为一 路塞车啊,塞了几个钟,全世界的人都来我们镇吃年例,那么多人不塞车就奇怪 了。后来我三叔和阿峰表叔都有来,他们是吃完了阿婆那边再吃这边,都说吃肥 了五六斤。想不到我二叔二婶三婶也来了,还给我利是,我收到好多利是,我都 分不清是谁给的。我阿超表哥最后来,还和他的两个同学,好威啊,我想全镇上 没几家有博士来吃年例,我家就有。阿超表哥还是好多话说,他说,细姨我来是 为了支持你,但不等于支持愚昧的风俗。我家里好热闹啊,大家有说有笑,阿妈 好有面子,要是阿爸能看见就好了。   我真的好开心,人多多一起吃年例是世界上第一开心的事!冼太保佑我了, 她真的有听到我求她,只要心诚就会灵。   阿超表哥说,将来他是绝对不会继承大舅请年例,宁愿请大家去旅游。   我可不一样,我长大了一定要请年例,我要赚多多钱建大大屋煮好好餸请全 世界的人来吃年例,还有周杰伦还有姚明和杨利伟,最最要请的就是肥宝明仔阿 生大头鹏阿倩这些死党啦,无论大家到了什么地方都是死党,就算成了阿公阿婆 头发牙齿掉光光都好,都要一起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吃年例!   我看了一眼喜妹,她在啃一块鸡骨头,嘴上都是油,没法啦,一年级的人也 算她一个吧。   (附录)   年例是粤西地区一个独特的传统节日,所谓年例,即是年年有例。粤西人过 年例,有“年例大过年”的说法。所以每当中国大地正在为过年而忙碌准备的时 候,仍保留年例这一习俗的粤西人却会在过年后不久各自的年例期忙碌起来。做 “年例”,探“年例”,吃“年例”是农村人不变的节目,年例已变成粤西人年 末的狂欢节,是庆祝一年辛苦丰收,联络感情的节日。许多办年例的人认为办好 了年例就能够保证今后的一年风调雨顺,虽然不科学,但作为一种精神寄托,不 知支撑了多少在困境中挣扎的人。年例的独特性也增强了当地人的一种乡土优越 感,年例的主办中心一般都是在庙宇或者家庭,而高州和化州的庙宇大都是冼太 庙,即纪念冼太夫人的庙。年例也就和冼太夫人有一定的关联。史料中显示年例 活动是由冼氏家族而兴起,长期演化后成为今天的年例。冼太夫人是当地的一位 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她为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作出了卓越贡献,被为“中国 巾帼英雄第一人”。在年例中‘游神’所用的神像中,便有冼太夫人的塑像造型。 可见她在当地人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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