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敬爱的房子   方达明   1996年元旦,因为在山上呆的年头过多走路的姿势有些变形,心中惶恐,我 决定下山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   新单位很快就找好了,他们要我尽快和领导见面。我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扑 向城里的新单位,新单位的大门颇矜持,半开半闭,如四十出头的欲婚女性的双 腿。刚和两个人说过话我就发现,新单位不大,但领导的架子不小。到了办公楼, 正领导不在,出来迎接我的是一位副领导。副领导紧紧抓着我的手,说的话每一 句都令我耳根柔软。我知道,我是个人才,而且是很大的人才,完全匹配得了他 对我的热情――我原来的单位领导在厕所碰到我都得先让着我,不管正副。奇怪 的是该副领导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他的手肉肉的,冷冰冰,握在掌心里像两只 掉到水里的烤面包或者死老鼠。我一贯反感老男人长时间接触我的皮肤,但为了 生活,我展现出了严格的教养。   半个多小时后,他还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觉有点不对,开始在心里分析他 的性心理定位。这时他说,你调过来后住哪里?   我想都不想:“我一贯住在单位里。”   他两眼一大,双手闪电般缩了回去,好像我的手是烧红了的烙铁。   其实单位里不是没有空房子,随便一找就会发现好多间养着老鼠和废旧家具 等生物以及非生物。只是每间房子都有主人,虽然有些主人和单位已经完全没有 关系了。考虑到多数人争取房子的过程之艰苦卓绝,因此人家把锁头坚持挂在上 面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因为这世上有不少人关心我,所以我在1996年11月终于搬进了单位的宿舍里, 该宿舍虽然破旧,还得拿报纸塞窗缝,但可以放床,还可以放书,我心存感激。 在此之前,我已经在外单位一些热心的新朋友的床上流浪了三个多月,在此期间,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旧约》,又看了一遍《新约》,搞清楚了人家翻译圣经 时为什么要使用那种表达方式,不正经说话。   可是,春节刚过,我的房间里突然又多了一张床。这让人无法理解,因为谁 都知道我有结婚证,不是未婚青年。宿舍里陡然热闹起来,日子无比的慌乱。   我这才想起来,这世上除了喜欢我的人,还有不喜欢我的人。不喜欢我的理 由比较多,比如我的智商太高,比如我什么都不在乎,比如我跑得快跳得高,甚 至有个理由是天一亮我就笑!第一个比如不是我的错,责任在我的父母,其它的 更不是我的问题,不能怪到我的头上。我当然无法说服自己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我们的一位副领导就不接受我。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有人说肯定是误会, 要我去解释一番。我想我连他为什么对我有意见都懒得知道如何解释?再说我没 做过亏心事。我是个浑身传说的人,如果每件事都要解释,岂不要累死。我认为 如果他是个男人肯定不应该为难我。   可他不这样认为,他认定我和我妻子不应该拥有独立的空间。谁劝也不听, 气得他几十年的朋友差点抓起靠背椅砸向他项上那颗东西。他的朋友说,他得了 疯牛病。   1997年暑假,我决定主动出击,动手搭建繁衍下一代的平台。正领导说,我 当作不知道,省得跟他废口舌。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及时把我的行动汇报给该副领 导,因此动作一定要快,下手要狠。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两张公家的破床搬了出去, 买来墙漆等要紧东西,开始装扮我的窝。但这件事比我的估计废体力,没两天我 就筋疲力竭。因为地板潮湿,我吸取先进经验,给它上清油。但一刷子一刷子地 抹太费劲了,我干脆把两瓶清油一齐倒到地板上,再用刷子赶鸭子一般赶开,果 然,效率提高了不仅十倍,而且地面水汪汪的迷死人。惟一的缺憾是,还有大约 五分之一的地板没抹到清油,板着一张脸,像刚从被窝里爬出的电影明星。怎么 办?刺客曹刿说,一鼓作气!   艳阳当空照。中午一点半的太阳煎得地面滋滋响,下不得脚,透过日光,远 处的东西都像喝醉了酒的影子,摇来晃去。我骑着自行车前进在热烘烘的空气里, 日头罩在头上背上,头越胀越大,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了太阳,见不得人,所以买 好清油后埋下头往回踩,越踩越快。   单位的大门敞亮,疲软,无所谓,好像快被晒化了。门边野草疯狂,日光迎 头泼下,似刚烧开的碱子水,皮肤疼得要叫出声来。我不敢抬头,赶紧一扭车把 上了单位里的大道,我天天在该大道上来去,我熟悉它边上的每一棵草,我甚至 分辨得清草棵里那些整天默默无语埋头奉献的工蚁。宿舍就在大道的尽头,它是 无边苦海的岸!我一咬牙,脚底猛一使劲,冲!   突然,“咣”一声巨响,脑海里一派清凉,我掉在了地上。我的脑子空了一 会儿,这一会儿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看到贾宝玉拖着一根打 狗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施施然地走,不知道在找什么。   后来,贾宝玉走远了,影子也不见了,我终于把眼皮狠狠地撑开了――我的 天,天是红色的!我一抹脸,湿湿的,黏黏的,我知道,是血,脖子上、胸口里 的感觉和脸上一模一样。我想站起来,可我感觉不到腿的存在,腰以下的部分好 似都离家出走了,额头、右眼皮还有液体在汩汩地往外奔涌,液体流过脸颊时, 脸颊一阵冰凉。心中大惊。   这时,某人迈着小碎步从外面进来了,见我仰头望着他,猛然就把两眼瞪圆 了,“啊”的一声怪叫,往大道的尽头飞了去。他的脚步过于匆忙慌乱,一下就 把“小人”这个词的各种社会含义充分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慢慢地找到了我的双腿,我把它们收集起来,捏了一会,捏到了它们明白 什么叫疼痛,然后我要求它们和我的手配合,把我移到了大道边上的门房台阶上, 坐下来。我刚买来的那瓶清油竟然竟然没摔碎,就滚在我身边,我把它请过来, 并排坐在台阶上,开始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辆东风牌的运土大卡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大道的正中央!我的右 眼角正好撞在了大卡车屁股的角上。我的自行车瘫在卡车后轮旁边,两个车轮朝 上弯起来,摆出了一副上弦月的姿态,整个坐垫都被我的腰砸碎了,弹簧散落一 地,眼镜飞到了大道的另一头,血从卡车后轮一路洒到台阶边,一点大过一点, 恍如国画里的腊梅,可是,没有香味,只有淡淡的腥气。看着那些血迹渐渐黯淡 下去,心中忽然无端的伤感,手臂、脑袋冷得抖个不住。抖着抖着,我的眼皮撑 不住了,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着急,慌张,似乎心疼得不 行。我使了半天劲,终于把眼皮扯开了――眼前影影绰绰蹲着一个人,脸面颇熟 悉。我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一点点,咝,疼得我长吸了一口冷气,万幸的是我认出 他了,是我的邻居大龚!老天爷长眼睛了。   大龚把我驮到了市医院,上上下下蹿了一阵,蹿出一身黄豆大的汗。很快, 我们出现在了手术室里。手术室宽敞明亮,大得足够让天使展翅飞翔,但医生只 有一位,护士一个也没有,可能是躲进卫生间去了,我知道,市医院的卫生间都 凉爽宜人。医生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眼角还细嫩,但口罩外边的胡子已经长 扎实了。清洗伤口时,我听到他嘴里咝咝咝地响,好像受伤的不是我,是他。我 还知道了,我脸上有两个伤口,一个在右眉角,一个是右眼皮,缝合是必须的。 医生说,我针脚放宽一点,少缝几针,免得毁容,不过顶少顶少得各缝上三针。 才六针?我大喜过望,我说快点快点。医生说,得先麻醉。我心里一紧――在我 的脑袋上注射麻药?这实在让人无法放心,这颗脑袋多少年才出产一个,不是随 便可以买得到的,再说才六针,我想我吃得住。我说,不麻。   医生大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好像电影里指挥大战役的领袖在下大决心: “那好!”   于是,他们两人和我团结协作,很顺利地把我摆上了手术台。因为腰部痛进 了骨髓里,我只能把双腿曲着,两块三角板似的竖立在手术台上。   医生叫大龚摆好姿势,准备按住我的双脚,以免我疼得在手术台上站起来。   我想,用得着吗,我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尸体嘛。只是大龚握住我的两个脚 脖子时,我没发表什么意见――我怎么可以不尊重好朋友的劳动。大龚握得太紧 了,仿佛打算把我的双脚捏下来回家炖烂了下酒。   第一针颇顺利,扎到一半,可能是方向没把握好,停了一停,退了出来,很 快,又扎了进去,往上一挑,我额头一紧,针过去了。可是,针过去后,额头一 直紧着,针眼拽着的线一扯一扯地在肉里走,走走,停停,走走停停。我一动都 不敢动,我的眼前一直黑着,我甚至连眼珠都没敢动一下,可是,我身上的汗一 粒接着一粒,爆了出去,略作停留,马上匆匆忙忙滚了下去。天,怎么可以这么 疼啊!   见我跟死尸没啥两样,大龚把紧握着我脚脖子的双手松开了,长长地吐了一 口气。大龚放松了,可是医生的牙齿却开始在我脸面的上空打起架来,哒哒哒, 哒哒哒,打机关枪似的。我想,坏了,他没见过关羽。   果然坏了。   他的手抖得像在筛细糠,针犹犹豫豫地在我的肉里进进出出,后来扛不住了, 一惊一乍地跳起舞来。他的汗挤到口罩外边,一滴一滴地滴到我的脸上、手术台 上,声音清脆悦耳,和针线在我的肉里走动的声音一样清晰。   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惊醒过来。我突然后悔了:我为什么不打麻药?其实 把脑袋麻坏了也比这般疼痛强啊!   足足缝了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如此的漫长。一个小时后,医生长长地吐了 一口气,瘫软在靠背椅上,闭上了眼睛。我身子一松,但眼皮扯得紧紧的,我使 劲睁,半天才睁开眼皮,我看到一个湿漉漉的白衣天使,口罩吊在右耳朵上,身 上的肉若隐若现,腮帮上的胡子水淋淋的,胸口起起落落。   还检查腰部吗?不了,我今天疼够了!   回来后弯着腰一照镜子,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这张脸三分之一的面积上 贴着纱布,余下的面积虽然用双氧水洗过,但鲜血走过的场所还是星星点点的暗 红,仿佛历史留下的脚印,眉角眼皮像被麻绳紧紧捆住了,不听话。一周后拆下 纱布,一看,坏了,我的右眉少了一截,眉角眼皮被线扎出了几个疙瘩!直接后 果是镜子里的我经常用陌生的眼神看我,眉角眼皮总是忽然的瘙痒,而且两年后, 还有残存的线头打我的肉里爬出来,一副无辜的神情。更要命的是,我的腰不再 听我的话,经常突然失去知觉,特别是在排放膀胱中多余液体的时候,让我深刻 体会到恐怖的具体含义,为防止自己疼得叫出声来,破坏梦的美感,我有一年多 的时间只能右侧卧蜷着身子睡觉,一动不动,仿佛死在了母亲的身体里。我知道, 从身体上说,我不再是原来的方达明了。   我以前是个空中飞人啊!   更大的打击过几天就到来了――我青年时期的几乎所有稿件都被“遗失”了! 那么多的东西,就是擦屁股也要用上一两个月啊,怎么说没就没了。从我十八岁 到二十八岁,整整十年的文字,换不来一句“对不起”!   我很平静,我整整有四年时间一篇字也不写,整整四年,我只阅读,我不写 字。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在这四年里,我死了,人间蒸发。   一直到第二次换了新世纪,也就是2001年,我才搬到街上的一套旧套房里。 这时,我的女儿方一苇十个月了,会在学步车里一边跑一边喊:“爸爸再见,再 见见!”我这才想起自己到底是谁,赶忙半夜里摸下床来,拿起笔,写下了小说 《大傻》。我发现,我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再也写不出以前那种文字了,我 喜欢那种文字,纯粹、干净、青春,编辑们也喜欢。可我已经不是青年了,我是 一个男人,一个满口胡话的男人。而且我再也没有耐心一句一句地写,我总是把 别人要几张纸才写得清楚的事情一句话就解决了,也不管别人是否看得明白。   逝者可追否?不可追!   有天晚上,翻砖头书玩,无意中又看到了“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 其奈公何!”实在忍不住了,摁灭电灯,在黑暗里叼着啤酒瓶口把争着抢着要挤 出眼眶的咸水一口一口咽下胃里去。   我写出了《春江水暖鸡不知》,我写出了《曲蹄》,但我又一次被咬到了, 咬到了命根子。   这回我不再平静,我决定好好写字,写大块头的字。可是我心神不宁。我很 快就找到原因了――虽然卫生间离我床的距离已经足够的远,但是房间里的氧气 还是不够充分,特别是书橱的格子不够多,才站满一面墙,我的书一本摞着一本, 更多的书不得不躲进了阁楼里,要找个东西,得忙乎上大半天,出一身的汗,害 得兴致全无。   我必须有一个大大的书房,大到可以让朋友们在里边翻跟斗。为了大大的书 房,我买下了大大的屋子。钱当然是个问题,问题是用来让人解决的,我不怕, 我对天空充满了信心,我贷款。我贷款三十万,这虽然不是个大数目,但是在我 生活的这个城市里,已经足以把一个好人压成一只直立行走的忍者神龟。   我的外壳如此的坚硬,我的内心这般的柔软!   2007年5月1日,木棉花开,我们悄悄搬进了新房,谁都没告诉,只在门楣顶 上粘了一片红色有机玻璃横批,上写:合家平安。   为了检测新房的宽敞程度,隔天晚上我趁黑到市场里买回了一只水鸟儿,该 鸟腿长嘴长,白眉黄颊绿翅尖,在市场里的白炽灯下,美得一滴活水似的。因为 怕把它惊着,我一路跟它说尽了好话。可它听不进去,在我的掌心里一番接一番 地折腾、努力。   一进家门,手里一下安静下来,我把手掌一松,鸟拍着翅膀蹿了出去,开始 在厅里来来回回地盘旋,还不住地叫出声来,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它飞起来没 完没了,根本不把我们一家人放在眼里。后来,总算飞累了,它把自己的长腿蜷 在金钱树的枝杈上,学习蹦床运动员,上上下下起伏,同时,屁股开作一把扇子, 挤出白屎来,在地上的树杈阴影上画出几朵白梅花。方一苇看了,咯咯咯咯笑弯 了腰。   隔天清晨,睡眼惺松,却看到该鸟在厅里的阳光中跳舞,仿佛赵飞燕不小心 掉到了人间。地上、沙发上、茶盘里,鸟屎星星点点,得意洋洋,根本不把阳光 放在眼里。我一下睡意全无,紧走几步跨过它的头顶拉开厅门。可它不解风情, 七哄八赶地才不情愿地跳到了阳台上。只是一到了阳台,它赖着不走了,百般委 屈地在阳台散起步来,还不时回头侧眼瞅我,好像对我的管理方式万分不满。只 好抓出一无用处的电蚊拍作势要打它。它终于发现形势不对,赶紧腾空而起。   它在阳台外面一遍一遍地磨圈,就是不肯远去。我想了想,屋里屋外找了半 天,找出了一根新扫把,开始在阳台上学习双枪陆文龙。大概是我的动作过于夸 张,它终于看不下去,折身往北边飞了过去,很快就飞成了一个点。这个点忽然 又大了回来,原来,它折回南边来了,但它不再停留,径直往南边去了,很快就 不见了,连点都不是了。对了,南边是江水,是它的家,南边的南边,是我父亲 的家乡。可我的家乡在哪里呢?   望着南边的山,想起30年前,在台湾海峡边上的海澄,那时我们住在跟生产 队租来的破房子里,那房子的屋顶耸成“人”字,黑、高,洞洞一个挨着一个, 夜里,我经常坐在厅里一张只剩三条腿的破凳上透过那些洞洞观测天上的星座, 效果相当好,真的,方位感特别强。因为我们入住前它叫鸭仔铺,专门用来为生 产队孵小鸭崽,鸭子喜水,所以外面落大雨时屋里噼里啪啦就下中雨。阳光普照 的时候,总有十几束阳光打屋顶扎下来,光斑撒得满地都是,地上怎么看都像铺 了一床大花被,黄灿灿的花儿一漾一漾的。坐在满地的阳光中间,默诵杜甫的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要是天下的好人都有大房子住该多好!   公元2008年7月18日,晚,小区里动静很大,热气蒸腾,汗酸味吞掉了躲躲 闪闪的茉莉花香。一打听,噢,是电视台在小区里举行摸高赛以便为奥运加点油 水。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去,楼下人头一粒挤着一粒,有许多年轻的身影在舞台上 的强光里上蹿下跳,男女主持人都激动得几乎把握不住人生的方向。望着望着, 走了神,走到了十多年前,那时我能在天上飞,不像那些年轻的影子,为了垂直 跳到一米,还得借用弹跳板。   两条腿不由自主地热起来,我抬眼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贴着一只蟑螂,似 乎对楼下的热闹有些不满,正在努力用翅膀制造出一点动静来。我厌恶蟑螂,我 想,我应该跳起来把它送到天堂里去。于是我埋头,下腰,双臂后摆。正要将双 臂往上一甩,腰间猛然一硬,仿佛触到了高压电线,整个人一颤,钉死在原地, 好像在模仿冬奥会的障碍滑雪宣传画。我大吃一惊,宛如踩进了无底的深渊,恐 惧恰似受惊的老鼠,扒着脊梁骨蹿上了头皮,毛孔一粒一粒绽开了,全身鸡皮疙 瘩仿若东北玉米大丰收。我浑身都湿了,汗水顺着脊柱,大腿,撒着欢往地上赶。   我僵在打房内歪出来的灯光里,眼睛瞭向远处的天空,那里,除了黑,还是 黑。在那无尽的黑里,我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这些脸,都伤害过我。一阵风 从身后抹过来,它们翻翻卷卷就闪进了黑的尽头。这些脸没有后脑勺,没有身子。   他们现在在哪里?我知道,他们有的不见了,有的听我的话打树上摔了下来, 有的出了大意外,有的正在等待身上的肿瘤恶化。   突然想起鲁迅的话:“一个都不宽恕!”   2008.8.8 ◇◇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