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黄河故道之恋   冯笑   文革爱情小说 《黄河故道之恋》梗概   主要人物表   吴天福 徐州一中、高二学生   罗溪月 徐州一中、高二学生   老铁 徐州一中、高三学生   老驴 徐州一中、高三学生   骆驼 徐州一中、 高二学生   耗子 徐州一中, 高二学生   姚小惠 徐州一中, 高三学生   孔祥楼 徐州一中、 高三学生   柳惠梅 徐州一中、 初三学生   老高 徐州一中、 高三学生   冯天涯 徐州一中, 初三学生   罗天翔 徐州医学院 教授   冯平原 江苏省煤炭厅厅长兼矿业学院院长   夏运来 徐州市委书记   宋喜峰 支左部队干部   老唐 铜山县政协主席   孟晓庆 铜山县朱王庄 学生   孟妈 铜山县朱王庄 农民   孟祥瑞 铜山县朱王庄 中学教师   黄恒军 医学院干部 造反派头头   王子才 干校造反派头头   蓝东营 矿务局青山泉煤矿造反派头头   陈菊英 干校教师   猴子 一中教师   伪国大之花 一中教师   苗立田 新沂县农民   高书记 新沂县农民   独眼龙 新沂县农民   长篇小说《黄河故道之恋》描写了江苏徐州一中的一部分中学生在文革中的 遭遇和他们的爱情故事,通过主人翁吴天福和罗溪月在文革中凄婉的爱情悲剧, 说明文革虽然对人们带来了大灾大难,当人性并没有完全泯灭,人们在寻求爱的 过程中,寻求这个世界的光明,该小说和过去的“伤痕小说”不同的是故事更偏 重于用了大量的篇幅和写实的手法介绍普通老百姓在这场大劫难中的痛苦,和为 了生存,不得不和命运抗争的故事。文章着重介绍了罗溪月这个纯洁少女在文革 中的苦难遭遇,以及为此付出的代价,和她个人在这场浩劫中灵魂的升华,体现 了这个少女内在的美和善良。   小说第一部描述了文革初期,徐州一中学生在蒙昧不知的情况下开始搞文化 革命,许多学生和教师也受到了伤害,主人翁吴天福和大学教授的女儿罗溪月甚 至不能进北京去看毛主席,只得采用徒步方式进京,但是也受到了锻炼,使他们 迅速成长起来。文章用相当的篇幅描述了文革初期,许多贫困家庭由于文革的关 系,生活更趋于贫困,以及由于贫困给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带来的影响。   描述了由于派性斗争和生存的需要,使得一部分学生退出了文革斗争,为了 生存,不得不担起了家庭生活的负担,在这期间一些学生由于文革而相互了解, 而生成的友谊和爱情。小说描述了吴天福和罗溪月之间萌发的朦胧的爱,和逐渐 相互了解后所形成的生死恋,罗溪月由于家庭的关系,被造反派秘密软禁,吴天 福不顾一切的寻找罗溪月,罗溪月家庭母亲由于罗溪月的失踪,而最后自杀,父 亲在劳动改造中重病缠身,通过老乡的解救。终于使罗溪月父亲从造反派手中逃 脱,罗溪月为照顾父亲。罗溪月父亲在劳改中不幸精神失常,但仍然不能外出看 病,罗溪月不得不陪着父亲,到处求医,吴天福仍然找不到罗溪月,最后只好独 自下放农村,来到苏北一个偏僻的小村,但仍然没有罗溪月的任何消息….。   小说第二部描述了虽然徐州一中的学生下放了,但是城市里仍然继续进行激 励的“阶级斗争”,大批的群众,知识分子,干部被打成516分子。   昔日的造反派头子黄恒军成了市文教卫系统清理阶级队伍和516组织的总负 责人,他为了将自己昔日仇人一网打尽,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原煤炭厅长冯平原, 市委书记夏运来均被关在干校,每日除了受到监视的劳动外,还要不断的受到造 反派各种形式的批斗。   解放军支左干部宋喜峰对这场荒唐的运动头脑逐渐清醒了,有意识的保护那 些无辜受到迫害的人。   同时关在校园里一中学生孔祥楼也被打成516分子,半年后精神失常,被送 入精神病院。   罗溪月来到徐州附近的县插队,黄恒军由于清理516分子得力,正在得意洋 洋希图高升时,被人告发他的组织武斗的罪行,于是他也被作为516分子关了起 来,历史开了一个大玩笑,看到被自己日夜整肃的罗、冯,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会 有什么下场。   随着周朱毛的去世,文革结束,然而对于伤痕累累的文革受难者来说,他们 会得到什么呢?(全文共计23万字)   第一章   西来的黄河故道流经徐州这个古战场,给徐州这个城市添了一道景,在 黄河故道边是一片片低矮的院落,人们世世代代在这破旧的屋檐下活着,度过了 一年又一年。   也许由于徐州从来都是战场的原因,徐州人性格彪悍直爽。多年来,在 徐州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那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辣汤店,而辣汤店的门口往往 有一个妇女在用一只铁锅烙一种俗称为烙馍的饼子,就是这些食品养活了一代又 一代徐州人。   徐州交通发达,所以来往的人也多,而解放以后的老住户如果要细究他 们的历史,或许他们就是某个国民党将军的亲戚,或者他本人就当过胡子,土匪。   1966年,文革开始,这场由徐州自己人上演的大戏就要开幕了。   在淮海路的一条小巷,拐进去,向东又有一个小巷走进去二三十米是一 个小小的四合院,徐州的四合院可不像北京的那么大,进门也没有影壁,一个小 四合院十几间房间,居然在南北两侧盖有二层的小楼。这个小楼过去是谁的,有 人说是国民党某个中将的,有人说是某个资本家的,总而言之,在到处是平房的 徐州,这个四合院绝对有它不一般的历史。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间平房,大约有十一,二平方米,住着一家人,听口 音是东北人,姓吴,叫吴子西,男人四十余岁,在云龙区政协上班,家中妻子, 一个瘦瘦弱弱的家庭妇女,还有六个孩子,老大吴天富已经十八岁,在徐州一中 上高二,其余除了一个才5岁的小女儿外,还有一个男孩,三个上小学的女孩。   因为孩子多,家里指靠吴子西一人四十元工资,自然养不起,故天富娘 也要从街道上接些糊火柴盒的活来做,那时糊一个火柴盒才得一厘钱,一天糊下 来要糊三百个才能拿到三角钱,有时天富娘忙不过来,吴子西,吴天富加上已经 懂点事的大女儿吴敏在晚上也要围在桌子边帮着糊。随着孩子的长大,吴子西发 愁了,每天晚上他都要为睡觉着急,好在有几个好邻居,两个稍大的女儿就去隔 壁邻居家和他们的女孩做伴。   天富娘除了糊火柴盒,有时还要在门口摆个烙饼摊子,一边摊一边卖, 那时一个饼值二分钱。   一大早,儿子吴天富就起来了,他要赶到学校去上早自习,他是学习委 员,负责开教室的门。   吴天富匆匆忙忙喝了一碗稀饭,拿上两张烙饼走了。   徐州一中在六十年代是江苏省的重点中学,在徐州是号称大学生的摇篮, 所以这个学校每年都要录取徐州市,包括徐州周围八县的才子们,当然在这种学 校,干部子弟,知识分子子弟,当地的社会名流也都把自己的孩子想方设法往里 送。   由于学校快要期末考试,所以各项课都开始了复习,可今年有些不同, 那就是学校一个劲的传达上面的档,有的学生已经耐不住,大家纷纷在传说着北 京的小道消息,虽然高三的那些考文艺,电影学院的学生已经提前考了,但是还 要等候通知,此外他们也要参加今年的高考,所以高三的楼下摆满了各个学校的 资料,吴天富很感兴趣,虽说离自己考大学还有一年多,可预先准备还是必要的。   吴天富对面走来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孩,女孩很漂亮,白皙的皮肤,穿着 一件带着绿点的小褂,她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名叫罗溪月,吴天富喜欢和她说 话,因为她说话明显不是徐州人的口音,听说她父亲是徐州医学院的教授。   今天早读是英语,所以罗溪月来得早,因为她的口语很好。所以英语老 师很器重她,这是她的骄傲。   但是今天似乎有点和平时不大一样,首先学校的大喇叭里不断的放送 “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是班主任老师成老师急急忙忙的到教室说等一会她要 来传达文件。   果然这一天人们行色匆匆,老师们交头接耳,其实这一段时间学校一直 不太安稳。教育局不断的布置各项学习档,批判海瑞,三家村,那么今天无非也 是要传达什么档。   成老师进了教室,他先简单讲了一下期末的复习进度,然后说,明天市 委要派工作组进驻学校,指导学校的文化大革命,现在北京的各大中学校已经进 驻了,徐州一中鉴于它是重点中学,故市委很重视,是市里第一批试点,以后各 大中学都要派出工作组。   成老师话没有说完,下面学生就乱嗡嗡的议论起来了。“那么我们还上 课吗?”有人问。“当然!”成老师回答。学生们的兴奋立即消退了下去。“听 说北京的学校期末考试不考了是真的吗?”   “不知道。”成老师扳着脸回答。等着吧!成老师最后宣布:“下课!”      第二章   今天第一节课是英语,照例由罗溪月用英语向全班报告了今天人到齐否 和天气状况,英语刘老师,一个27岁左右的青年非常满意自己的得意门生,他又 即兴要求罗溪月把昨天上的课背了一遍,“很好!”他满意的抬起头,得意洋洋 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一点没有注意到教室外有什么动静,可班级早有些人不安起 来,有的人从教室的窗子里朝外望。   吴天福很喜欢听罗溪月的嗓音,也许是到了人生发育的重要阶段,吴天 福注意到了罗溪月嗓音中带着一些女性的柔和,甜美,显得特别的纯净,这让吴 天福感到不安,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绰号“诗人”的李富祥正拿着一首才写好的歌颂小草的诗拿给罗溪月看, 罗溪月低头看了看,抿嘴一笑,又将纸条退还给了诗人。   果然下课铃还未响,楼上就有一阵骚动,那是高三年级,也许是临到高 考,都是自己复习,自然也就没有和其它班级一样正规。   下课铃一响,当人们涌出教室,果然今天要出事,只见几个高三的男女 同学拿着几张写好的大字报和一桶浆糊在教学楼前贴,一个学生在大声念着大字 报的标题,“我们不需要救世主!”   低年级的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高三的学生也不解释,贴完大字报, 转身上楼去了。   吴天富和诗人仔仔细细把文章看完,不由不佩服这些高三学生的文章行 文流畅。诗人不断的点头,嘴里还在念叨着,吴天富打了诗人一下头,你别酸了。 诗人哈哈一笑:“走,上厕所!”   放学后,吴天富传达班主任的指示,因为要举行一次班级活动,要大家 出点节目,这时大家顿时激动起来,绰号“耗子”的华年从地上拿起脸盆敲起来, 个子不高的绰号金刚的蓝雨自动走上前台,挥舞起双手打起拍子,于是全部男同 学一起唱起“洪湖水,浪打浪”,男孩子雄壮的声音把女孩们一下轰出了教室。   放学后,因为要经过诗人的家,所以吴天富就顺便跟着进了诗人家,没 有想到诗人家比他家还要困难,一个破旧,看起来快要倒塌的平房里里外两间大 约十平方米,一个大约五支光的小灯泡挂在两个屋之间,这是全家唯一的照明, 吴天富不知道诗人在这种条件下生活是如何触发灵感的。   也许正是吃饭时间,明显是诗人父母的一对中年男女正从锅里捞稀饭, 吴天富一眼看到那是一锅菜稀饭,稀饭薄的除了一堆菜叶,几乎看不到粮食。   诗人没有让吴天富进去,不好意思,家里坐不下,诗人有点难为情,他 随手又从衣袋里掏出上午给罗溪月看过的那首诗:“唉!你看看我这首写得怎 样?”   吴天富对诗一点不感兴趣,他敷衍的接过来,看了一下:一颗小草,倚 在墙角,是那样娇娜,那样可爱,我每天从她身边经过,小草仿佛都在长大,可 我却有些担心-在严酷的,一天天强烈的阳光下,她还能坚持几天,或许我能给 她移到一个能遮阴的地方,但我又担心没有了阳光,她又能活几天。   看完,吴天富笑笑:“你这是诗吗?我怎么觉得像一篇散文。”这时诗 人得意洋洋的,回答:“你太没有诗意。”不过现在这个时代懂诗的又有多少。 吴天富知道他又要吹嘘他那个在山东大学文史系的表哥,赶紧说:“我要走了。”   吴天富回到家,母亲悄声对他说:“你爸爸病了,在床上躺着,你吃了 饭,赶紧帮我糊火柴盒,我今天才糊了一百多个,人家火柴厂来催了。”   吃了饭,在一盏灯下,吴天富和妈妈,妹妹吴敏在桌子旁坐下,吴天富 问:“爸爸什么病?”“不知道,”妈妈回答:“今天上班很晚才回家,听说学 习了一天,每个人都要写一份什么交代材料,还要填一个什么表,唉!不知道会 发生什么事!”   吴天富想了一想说:“我今天到一个同学家去了,没有想到他家比我家 还困难,我看他家的房子都快要倒了。”妈妈叹了一口气,说:“这年头有一碗 饭吃,有一个工作就是天堂了,你们要不是你爸爸拿那点工资可不都要饿死,赶 紧糊吧!明天一早我还要交到街道去。”      第三章   第二天正在上早自习,上到一半,教室里播音的麦克风突然响了,先是 播放了一阵《大海航行靠舵手》,大约过了十分中,突然麦克风里传来李副校长 的声音:“全体同学注意了,等会要播放一个通知,同学们不要出教室。”接着 又是一段歌曲,不过这次是《沂蒙小调》,又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又响了:“同 学们注意了,现在播送通知,市委工作组今天到校,8点钟以后,全体同学必须 在教室里,谁也不准请假。”   初中的教室里,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声,叫声,还有人吹口哨。   在高二的教室里,吴天富发现罗溪月有点不对劲,平时就有点沉默寡言 的她今天更是低着头,手里搓着一条花手绢,吴天富想去问问,又不敢,于是也 不说话。   今天人人都感到很奇怪,下了早自习,广播里就一个劲的播放歌曲,一 直持续到上课铃响。   麦克风又响了起来:“各班注意了,马上有市委工作组王部长讲话。” 麦克风嗡嗡响了一会,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同学们,我是市委工作组的 王元华,市委派我们,和市委党校马列主义教研室杨翼城主任到你们学校做有关 文化大革命的领导工作,现在请杨组长讲话。”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同学们, 我是杨翼城,是市委派我来作为宣传部王部长的助手,接着那个叫杨组长的话题 一变,同学们,我首先告诉你们一件事,经过我们工作组多天的调查,你们学校 有一个反革命小集团,具体是什么人,今天我先不讲,过几天我会代表工作组向 同学们宣布的,希望了解这个反革命小集团的人主动向我们检举揭发。”   杨组长话还未落,顿时学校里许多教室传来了喧哗声,高二教室里,华 年立即走到吴天富身边说:“我知道是谁?我和他们高三的人认识。”这时几乎 所有男同学都涌过来,人人都在问:“谁?你说是谁?”“我不能讲,讲了我要 倒霉。”   接着华年有意识对对着门外望,吴天富立即明白了,那是昨天贴大字报 的地方,吴天富记得这张大字报第一个签名的是一个叫秦达克的高三学生,难道 他就是反革命小集团头子?   今天一天好难熬,明明知道要大考了,可谁也心定不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班主任仓促来到吴天富面前叫他带上 两个其它班干去校团委开会,于是吴天富找上班副,一个体格魁伟颇有男子汉气 概的小伙子,绰号“骆驼”的一块去。   在校团委,吴天富看到几个中年人,明显不是本校教师的人,其中一个 头上有些败顶的,那个人一定是新来的杨组长,吴天富想。   果然校团委高一宽介绍:“这是我们工作组的杨组长,大家欢迎。”几 个其它班级的团支部书记立即鼓起掌来。   团委书记高继续说:“今天叫大家来是有关组织“红卫兵”的事,现在 北京各个学校都在组织红卫兵,我们是全市中学第一个,另一个是徐州师范学院, 当然他们是大学。学校决定在共青团的基础上成立徐州一中红卫兵,本校红卫兵 设大队部,我是大队长,各个班设中队,由各支部书记任中队长,副书记为副中 队长,但是。“高顿了一下:“并不是每个人,包括团员都能加入红卫兵,第一 批,原则上每个班在五到六名。我的话完了,下面由杨组长指示。”      杨组长清了清嗓子说:“今天上午我们工作组宣布了学校有个反革命小 集团,现在我先向你们透露一下,我相信同学们都是骨干,不会泄密,”杨扫视 了一圈,说:“同学们想必也看到了在你们高中楼下的一张大字报,这就是个信 号,这是谁写的呢,不知你们注意了这张大字报签名了没有,一个叫秦达克的。” 吴天富看了看骆驼,骆驼会意一笑。   杨继续说:“我们现在已经叫人把秦达克看起来了,他现在我们工作组 交代问题,什么时候交代好了什么时候回家。”杨威严的声音似乎震动了在场的 每个人,每个人都不说话,团委书记高脸色很难看,他也一言不发。杨组长从口 袋里掏出一包“红骑兵”烟,自己点着火,对着高说:“你说说看,你和秦达克 毕竟是同班同学。”看来高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究竟这个场面谁也没见过,他尴 尬的笑着说:“平时其实我和他在一起玩,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什么!”   杨组长站了起来,神气的说:“所以同学们,你们要警惕啊!敌人就在 我们身边,犯罪分子脸上没有标签,毛主席怎么讲的,扫帚不到灰尘自己不会跑 掉。一切人民的敌人,反动派都不会老老实实的向人民投降的,我们只有高度警 惕,察觉这些人的任何阴谋,才能彻底的揭发他们,打败他们。我的话完了。”   开完会,刚走出学校大门,吴天富和骆驼下意识的感到后边有人跟着, 回头一看,原来是罗溪月,只见她埋头自顾自走着,时不时用手绢在脸上擦拭着, 吴天富对骆驼吐了下舌头,你看罗溪月今天怎么啦,好像她一天都没说话。      第四章   学校在工作组的领导下,各项有关文革的工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学 校的走道都贴满了学生按工作组布置的批判三家村,批判海瑞的大字报,后来大 字报不够贴了,学校又派校工搭起了芦席,一篇篇大字报还没被人看到,新的大 字报又上墙了,学生们在按着工作组的调子批判那个匿名的反革命小集团。   课虽然在上,可学生再也安定不下来,很多人都在想着如何能写一篇 “一鸣惊人”的大字报,从而在全校出名,因为出了名,才能出人头地。   很快各个班的红卫兵组织建立起来了,高二这个班,中队长自然是吴天 富和骆驼,其余还有一个是军队某个师长的女儿,另外两个是干部子弟。   对于吴天富,他的母亲前两天就嘱咐过他,叫他不要随便写大字报,母 亲告诉他,这几天,爸爸的单位也很紧张,因为政协里名人、文化人很多,人人 屁股都不太干净,这几天天天开会,号召大家自我揭发,互相帮助揭发,叫他在 学校小心点。   吴天富不紧张,他只是按照工作组的意图给大家布置任务,人家写好了, 他就附和一下签个名。   因为上课不正规,吴天富有时没到放学时间就回家帮助母亲糊火柴盒, 母亲一边糊火柴盒一边叹气,作为一个家庭妇女,她不知道社会上将要发生什么 事情,跟儿子说话,一会儿就说到小日本统治时期,她隐隐约约感到这个社会要 变。   吴天富懵懵懂懂,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说这些,文革和小日本有啥关系, 他内心觉得母亲到底是家庭妇女,什么事都经不得,母亲的话在他左脑子进右脑 子出。   倒是父亲和过去有了变化,回到家,他再也没有笑脸,只是默默的一会 儿掏掏煤球,一会儿到外边的公用水龙头里提一桶水。   在班级,终于一天红卫兵袖章发下来了,几个毛主席写得“红卫兵”黑色字 赫然印在一个红色的袖箍上,“徐州一中”几个字是正楷,而“红卫兵”是毛主 席的草书,带上红卫兵袖章的分外骄傲,而没有的人眼睛都看直了,人人内心都 想有这一个袖章。   但是一开始学校里的红卫兵组织发展很慢,似乎有了共青团,还要红卫 兵干什么?红卫兵到底和共青团什么关系,似乎没有人能回答,当然也没有人敢 问。   吴天富很想发展罗溪月,但有人不同意,原因是她听说罗溪月的父亲当 过国民党的军医,是不是,吴天富不知道,反正吴天富喜欢她,虽然他知道高攀 不上,教授的女儿在他眼里简直是高不可攀。      第五章   徐州一中在日伪时代曾经是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所以学校的教室宿舍 都是日本式样,地板都是木头的,因而每到夏季,木头里就爬出许多臭虫,臭虫 白天不出来晚上才蜂拥而出,住校的学生怨声载道,人人身上都被叮满了红红的 疙瘩,又痒又疼。   那时因为学校治安的需要,每周都要各班派出男女同学值勤,时间为一 周,要女同学参加是因为有女生宿舍,男同学不好进去,吴天富是红卫兵中队长, 执勤的事自然要交给红卫兵组织来干。   今天夜里上半夜是吴天富和耗子,女生是罗溪月和一个绰号叫“胖妞” 名叫林丽的,就在夜里一点,当吴天富走到高中教学楼时,胖妞匆匆忙忙跑来说 她看见有人趴在女生宿舍的围墙上用手电筒朝女生宿舍照,此时罗溪月在那叮着, 叫他快去。吴天富听了立即紧张起来,耗子华年却变得分外兴奋,他一直想成为 一个黄继光那样的英雄,只见他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冲进女生宿舍,对着那个 敢拿手电的狠狠打一棍。   吴天富从地上拣了一块砖头,说:“走,去看看,小心点,别让这个人 察觉了。”从男生宿舍往旁边一拐,一个小巷口,就是女生宿舍。从女生宿舍那 儿走过来一个人,一看是罗溪月,吴天富问那人呢?还在,罗溪月悄声回答,刚 才也许想往里面爬,可过了一会儿又没有动静了。   吴天富快步走进女生宿舍院内,女生宿舍静悄悄的,在围墙边是一棵高 高的白杨,外头那个人也许想通过这棵白杨下来,手电筒的光还在朝里照,吴天 富走过去,把手里的砖头向手电筒砸过去,立刻手电筒的光熄灭了,仍然没有一 点声息,吴天富走过去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吴天富看看换班的时间快到了,说等接班的人来了,我们跟他们说注意, 说不定这个人还会来。   “耗子”英雄没有当成,早就没劲了,两人走到男生宿舍楼下,耗子指 着二楼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说秦达克就关在那里,这个楼里臭虫可多了,秦达克 这小子要受罪了。两人正说着,从屋里出来一个人,耗子说那是工作组的人,秦 达克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怕他自杀。   也许明天工作组就要宣布了,耗子因为手电筒的事变得分外兴奋,嘴里 嘟嘟喃喃不停的说话。   后边有脚步声,吴天富警觉的回过头去问:“谁!我,罗溪月!”吴天 富不由心中一动,自从工作组进驻以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和罗溪月讲话,“有事 吗?”“你等一下,我有事对你讲,明天我要请两天病假。”“好的,身体不舒 服吗?”吴天富没有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勉强应付了几句,就和耗子走了, 留下罗溪月还站在黑影下不动。      第六章   又过了两天,罗溪月还是没来上学,而工作组正式在一次全校举行的大 会上宣布了秦达克反革命小集团的存在,工作组杨组长说,这个小集团他们估计 幕后有黑手,而且消息非常灵通,只要北京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能立即知道。   学校里大字报越来越少,因为值得一写的材料太少,大多数学生阅历不 足,不知道下面该写些啥?有的人就开始写诗,写顺口溜。这时有些高年级的学 生突然提出我们不仅要批判社会上的反动分子,还要批判藏在学校的“牛鬼蛇 神”。学校里开始出现一些新的大字报,文章直对着本校一些教师而来。   徐州一中是个有五十年历史的老学校,学校里教师来自各方,当然也有 一些在解放前国民党军队或政府里的官员,对这些新的大字报,工作组不置可否, 大概他们认为这些人既然过去历史都有点问题,那就写一些批判他们的文章也没 啥!   学校里针对本校老师的大字报越来越多,一些原来在校的老师的孩子顿 时没了笑脸,有的学生看到过去自己那么尊重的老师走过来都假装没看见。   由于运动的持续深入,学生的斗争矛头开始转向校长,副校长,教导主 任,老教师,甚至普通教师,于是大字报上出现了许多过去不为人知的姓名,有 些青年教师也开始写大字报,揭露了一些普通学生不知道的事情。   罗溪月还是没来上学,一天罗溪月的母亲来给罗溪月请假,吴天富听班 主任说罗溪月最近一直情绪不好,大概和身体有关,要吴天富找几个女同学去看 看。奇怪的是诗人李富祥几天也未到校,于是吴天富决定下午放学后去看看。   意外的是诗人并没有躺在床上,他脸色灰灰的,还泛着一下暗黄色,好 像真生了一场大病。他趴在床边写着什么,看到吴天富他似乎有点想躲避什么, 手里拿着才写字的本子迅速塞到枕头下面。   吴天富说:“你不上学,在家乱写些什么,给我看看。”诗人有点不好 意思,说:“没事写点玩玩。”“那就拿出来看看。”吴天富不依不饶,诗人说 那你别对别人讲。吴天富说不会,你放心。诗人扭捏着从枕头下掏出本子,原来 这是一篇散文,什么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清澈的小溪边,月光在溪水中。 吴天富大笑起来,说:“我知道你写谁了,明天我告诉她去。”诗人顿时放下脸 来:“我说过的,你不要乱说,否则我跟你翻脸。”吴天富见到诗人认真起来, 才不敢继续开玩笑,他想了想又说:“怪不得你不上学,原来是在家害相思病, 不知道罗溪月知道不知道。”诗人的脸上变得通红,回道:“那么一个人要写点 东西只要沾点溪水,带点月亮,都是罗溪月啦,我看你倒是有点害相思病,不然 我怎么写点东西,你就往那边去想。”   诗人这一席话讲的吴天富哑口无言,他没话找话的说:“奇怪,这几天, 你没上学,罗溪月也没有来,我还以为你们约好的呢!”   诗人有点神秘的说:“关于她的情况,我还知道一点,我们家旁边有个 医学院的老师,他前天说医学院最近有的学生大字报恐怕和我的同学父亲有关, 会不会就是这件事。”吴天富听到这里眉头紧锁起来,对于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 他的确没有经过这些事,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只好叹了口气,诗人立刻注 意到了,“你叹什么气!又不是你妹妹!”吴天富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告辞。   在诗人家门口,诗人的母亲正在摊铺各种菜皮,一看就是拣来的,只见 诗人家的屋顶上也铺满了菜叶,吴天富不由的问:“你家要这些菜叶干什么?” 这时正在翻拣菜叶的诗人的母亲,一个脸色黄黄的妇人说:“这是拣来腌菜的, 我家一年到头吃这个。”妇人很随便的回答,似乎给吴天富又上了一课,他似乎 明白了为什么总是看到诗人的脸色总是那么青青黄黄的。赶紧告辞回家。   第七章   罗溪月这些天一直躲在家里,没有想到医学院的学生大字报的矛头一下 对准了自己的父亲,她家的门口,走廊,楼梯口都是大标语,大字报,父亲母亲 的名字都标在上面,并且打上了叉,对此母亲一直在家哭泣,倒是父亲罗天翔, 也许是一生戎装,反而把这事看的很淡,他常常劝母亲,人生无常,看开点,既 然中央那些人都受到批判,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罗溪月常常一个人默默无言的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家里的一架钢琴也 积满了厚厚一层灰。   罗溪月有时下楼去倒垃圾,总是匆匆去匆匆回,她不敢朝那些写有父母 名字的大字报扫一眼,所以她自始自终都不知道父亲犯的啥“罪行”。   一天,来了三个戴着红袖章的人上了她家门,这些人看起来年龄都不小, 似乎不是学生,他们先把父母和罗溪月赶到罗溪月的卧室里,一个人在门口看着, 其余的人到父母的卧室中,搜寻了一会,这时罗溪月注意到父亲的面容冷峻而可 怕,他搂住母亲的肩膀,默默无言的看着窗外,房间里十分安静,罗溪月能感觉 到自己在颤抖,身上发软。   过了一会儿,那边几个人过来,把父亲带过去,接着就是一阵吼声,摔 东西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父亲愤怒的抗议声,这让罗溪月几乎不能自持,她几 乎要瘫软到床上,坐在一边椅子上的母亲浑身在抽动,好像在流泪,看到这里, 罗溪月仿佛觉得自己有了几分责任,既然父亲不在,安慰母亲似乎成了自己的责 任,于是她坐了起来,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这样罗溪月和母亲都有了一种依靠 的感受。   半个小时以后,父亲回来了,那些人又把母亲带出去,回来的父亲脸色 更加冷峻,眼光里透着一丝悲哀,罗溪月一下也不敢动,仿佛觉得自己动静大了, 会对此刻在那个房间受审的母亲不利,那边房间里,照例又是几个人在吼叫,奇 怪的是听不到母亲一点儿声音,罗溪月感到不安,她似乎比父亲还了解自己的母 亲,这个从小生活在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一辈子都是在自己家里转,连只猫狗都 舍不得动一下的善良妇女怎么能经受这样的场面。   最后轮到了罗溪月,当母亲乱晃着回来,罗溪月就被那些人叫出去,罗 溪月不敢看母亲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被叫出去会遇到什么事?   临走时,她看了父亲一眼,没有想到父亲那么刚强的人此时眼里也只有 悲哀,她不知道那些人问了父母什么问题,会使他们如此沉默和丧气。   果然罗溪月一到父母卧室,一个带着红卫兵袖章的人第一个问题就是: “你知道你几个哥哥的情况吗?”罗溪月摇摇头,那人说:“那我告诉你,你的 大哥如今关在南京工学院,你的二哥也关起来了,你的三哥跑了,跑到哪里,我 们还在找!”罗溪月一下明白了,这就是让父母沉默的原因。   罗溪月的二哥罗南平石油学院毕业,在东北大庆工作,听说被作为现行 反革命抓起来,以后就没有了消息。三哥罗西平在北京航空学院上学,也一直没 有回来。   罗溪月注意到问话的这人年龄起码有四十多,与他胳膊上的红卫兵袖章相衬 映的是这人一脸的饱经风霜,怎么都和学校里那些年轻的学生红卫兵极不相同。 他几乎在提每个问题时都是咬着牙。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罗溪月,那眼睛里充满了 让罗溪月这个年龄所不能理解的淫邪,罗溪月不敢看这人的眼睛,罗溪月长那么 大,至今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看她,罗溪月心脏“突突”的跳着,不由自主脸色 绯红,低下头,罗溪月的娇羞如花,似乎让那人有了意外的满足,他有意拖长问 话的时间,仿佛想把这场谈话化为聊家常,更加让罗溪月不理解,不知道这人要 问什么,其实这人只是利用这个机会在心理上猥亵,玩弄罗溪月,就像一只狮子 在博弄偶然到手的柔弱的兔子,罗溪月只有十七岁,她还远远不能知道什么叫男 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在旧社会的浑水中泡出来的男人。   问话的男人还在滔滔不绝的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例如一中的文革状况, 红卫兵的发展,有什么样的红卫兵组织,这些,罗溪月一概不知,她无从回答, 头更加低了下去。   那天晚上,罗天翔把自己叫到屋里,道:“今天,你知道来得是什么人吗?” 罗溪月痛苦的流下眼泪,罗天翔道:“你以后注意点好了。你爸将来也许会栽在 这个人手中。”   那一晚,全家都没有吃饭。   第八章   文革中,徐州的形势一直跟着北京,突然之间军装成了时髦,于是家里 是军人的,或者家里有人当兵的顿时吃香起来,就是家里没有军装,学生们也都 催父母赶紧到布店去扯上几尺绿色的布,于是学校里到处都是真的,假的绿军装, 仿佛一下成了军营。在这期间,红卫兵组织也迅速膨胀,一个班的共青团员几乎 都成了红卫兵,上课时,有红卫兵袖章的人都戴在胳膊上神气的很。   有了这么一个不断膨胀的组织而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红卫兵们是不 甘心的,于是总是有几个头脑特别机灵的就不断想出一下主意来推动红卫兵运动 向前发展。   徐州人自来有在马路边打扑克顶鞋底的玩法,天傍黑时,几个老哥无论 在哪,几个人一围,就在路灯下甩起扑克来,这牌一直要打到深更半夜,每个人 都轮到在头上顶几遍鞋子,才打着哈欠往家走,也有忘了回家的,直到老婆提着 棒子,骂骂咧咧,揪着耳朵回家的,临走当然也不忘了约好下一次在哪儿打。文 革开始后这股打牌风有增无减,特别在古老的黄河沿边上总是聚集了一群群打牌 和看牌的人。于是有些老娘们就告到学校要求红卫兵出面维持一下社会治安。   当然此时已经被工作组天天学习搞得学生们晕头转向,巴不得出点事让 他们管一管,于是红卫兵组织决定从这里下手,解决由于打牌而带来社会治安问 题。当然这也不用对公安局说,红卫兵小将认为他们的举动一定会得到社会的支 持。   行动从晚上10点开始,十点半以后各项战绩频传,一批批蓬头污面的老 汉,有的脖子上还挂着黑呼呼的鞋子,被带进一中校园里,有的人嘴里不干不净, 骂骂咧咧,其中一个老汉特别“牛”,他自称自己给毛主席养过马,是毛主席的 马夫,学生们不相信,于是有的牌友出面作证,不一会老头的老婆也赶来了,手 里还拿着一个什么“革命残废军人证”,上面确实写着红军,1932年参军,这时 红卫兵傻眼了,但是越是老红军越是要起先进作用,老红军也不能带头打牌,学 生还是不放人,最后还是工作组王部长出面把老头放回家了,从此这个老头在徐 州出了名,文革中没有人敢动他,因为他给“老毛”养过马,在老汉眼里,毛主 席就是当今圣上,他就是御前侍卫。   吴天富这几天也忙的团团转,因为抓来的那些老头要登记,红卫兵大队 部就叫他负责给每人造个花名册,并且在放这些人回家前,一再宣布如果下次逮 到,严惩不怠,可怜这些老头一夜没睡,个个一脸憔悴,饿着肚子,苦着脸还要 陪着笑脸说好话,把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乐坏了。      红卫兵小将已经不满足于只在马路上抓几个打牌的老头,他们要掀起一 阵一阵浪让全社会都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时其它学校的红卫兵组织也都成立了, 于是各个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开始计划成立更大的组织。   但一开始,各校红卫兵干什么事还是各干各的。一中的一个红卫兵中队 发现市内各大商店都没挂毛主席像和国旗,于是分成几个小队,一家一家巡视, 只要发现墙上没有毛主席像,立刻手一指,商店里的营业员立刻毕恭毕敬小心翼 翼的说马上派人去买。所以那几天新华书店生意好的不得了,来去都是买毛主席 像和国旗的。   在校内,此时也是那些历史上有点问题的老教师最受罪的时候,学生任 意的在大字报上点这些老师的名,有的老师还挨了打。   一天,就在学校门口,一个女学生突然从腰上抽出一条宽宽的皮带,向 一个中年女教师抽去,等工作组赶到,只见那个女学生两手叉腰,神气活现,手 里还将那根打人的皮带绕来绕去,工作组将那个女学生带回了办公室,女学生一 脸傲气,怎么啦。我打的,老子一看这些牛鬼蛇神就来气,恨不得把他们都宰了, 工作组批评她那随便打人也不对,女学生不服说,那你们通知我家长好了,我家 就在警备区里,女学生讲到警备区,把声音有意识抬高,老子的爸爸是师长,工 作组看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好在人打的不重,批评一下了事。   学校情况越来越复杂,许多红卫兵开始自行其是,有个学生自己从家把 过去学雷锋做好事的理发工具带到学校来,于是一些历史有问题的老教师遭了秧。   一天,吴天富看到自己一个好朋友在威胁一个女教师,他手里拿着理发 推子,赶紧走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他认识她,是本校的图书管理员,他曾经从 她那儿借过《神秘岛》,但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学生在背后议论她是解放前的 “国大代表”,称呼她叫“伪国大之花”。   那女教师手捂着头发,苦苦哀求,给她剪好一点,那把推子已经从女教师的 头顶上开出一条路来,这就是俗称的“牛鬼蛇神”头。   以后好多天,吴天富看到这个女教师在学校的周围打扫卫生,头上都要 顶着一个毛巾。   一天,更让吴天福惊心动魄的事发生了,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几个骨骼粗壮 的初中生,其中一个是校举重队的,他一巴掌将“国大之花”打倒在地上,其它 几个人用脚轮流踢“国大之花”。   “国大之花”在地上惨叫着,人整个在地上向前滚动,一直滚到学校的水塘 边,举重运动员一脚飞去,“国大之花”一声惨叫,掉入河中,那几个学生哈哈 大笑离去,吴天福不忍看到这一幕,刚要离开,只见一个学校工友匆匆拿了一根 扁担走到河边,“国大之花”拉着扁担爬了上来。      第九章   吴天富自从文革开始以后,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许多高三,高二以及 初中的同学,原来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住在各种大杂院里,徐州大杂院多,平房 多,厕所多,但都是破烂不堪又脏又臭。   解放以后,徐州一直没有盖多少新房子,除了一些机关有几幢楼外,大 多数人都住在平房或大杂院里,你不要小看这些大杂院,这可是藏龙卧虎之地, 隐藏着许多“智多星”式人物,后来徐州的文革也就靠这些人推动。   住在大杂院里的同学在文革中分为两类,一类是“文曲星”下凡,专门 舞文弄墨,激扬文字,一类是“武曲星”下凡,擅长刷枪弄棒,这些人一般不出 头,平时只是在家门口举石锁,耍九节棍,   吴天富认识了一个绰号叫老驴的高三同学,同学们喊他老驴不是骂他, 是说他性格憨憨的,就像那磨道上的老驴,只知道瞎着眼推磨,其实老驴一点也 不憨,他为人厚道,也很钻研学问,文革开始后许多好文章都出自他手,他为了 写几篇不同凡响的文章,读了许多马列著作,除此他还看了一些鲁迅,郭沫若, 矛盾的小说杂文,所以他写得大字报只要一上墙,立即招来许多人围观,对此, 吴天富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两人更快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老驴对他说他准备编一本《鲁迅论文化革命集》,问他能不能借 到《鲁迅全集》,吴天富立刻想到了那个“国大之花”,于是有点呐呐的说: “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人家借不借?”“谁?”老驴问:“就是那个“国大之 花。”“她呀!“老驴笑了笑:”问题不大,但是你这事谁都不能讲。”“那 行!”吴天富干脆的回答:“哪天我们去她家。一言为定。”   吴天富回到家里挨了母亲一顿臭骂,说,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外头瞎跑, 你妹妹有病,你也不带去看,看看你爸爸天天单位学习,只怕那天又出事,你要 不上学,不如帮我在家多糊几个火柴盒。吴天富一声不吭,这个吴天富从小就孝 顺,知道家境不宽裕,从来不要家里做新衣服,身上总是穿着一件有十七八个补 丁的旧褂子,脚上的球鞋是一块钱一双鞋厂处理的黄球鞋,就这鞋也是和大弟弟 两个换着穿,他总是拾弟弟穿剩不要的。   吴天富不声不响坐下来,从簸萁里拿出还没糊的火柴盒,这时母亲才不 唠叨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吴天富一边糊着火柴盒,一边想着罗溪月,他奇怪 为何天天在学校看不到罗溪月,她是怎么啦?      第十章   徐州一中的墙外,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一中教师宿舍,吴天富带着老驴找 到“国大之花”家,“国大之花”正好在家中,头上还戴着一个用来遮羞的毛巾, 看到吴天富和老驴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问:“你们来干什么?”吴天富知道 这定会把她吓得不轻,忙和善的说:“我们想借你的《鲁迅全集》看看。”国大 之花”的脸色才变得自然一点。   她伸出手:“呐!家里坐!”“不坐!借了书我们就走。”吴天富和老 驴走进屋去,那时很多人家中都没有书橱,“国大之花”家中居然有一个镶有玻 璃的很大的两个书橱,不用说里面放满了书,最上一格就是《鲁迅全集》,一套 金装《鲁迅全集》让老驴看的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们要借几本,三本, 吴天富赶紧回答,“国大之花”从书橱里掏出三本。“你们要写个借条。”“国 大之花”口气软中带硬,拿出老师的身份来,是!是!老驴回答,我来写借条! 还有,“国大之花”又补上一句:“你们不能给任何人讲,不管什么时候。” “那当然!”老驴回答。   果然,借书这事两人嘴都封的很紧,后来,吴天富和老驴有一次谈到借 书这事,还保证他们谁对任何人都没有谈起,严酷的政治把人的嘴巴封的紧紧的, 变成了人的习惯。   以后在一个多月内,老驴上“国大之花”家去了五次,他从阿Q正传, 集外集拾遗,二心集等中抄录了大量的段落,编成了一本《鲁迅论文化革命》, 这本小册子立刻由学校里的才子们用钢板蜡纸刻写出来,让老驴喜出望外,洋洋 得意。   吴天富第一次去老驴家,才发现这个心目中非常尊重的才子住在一个很 大的茅草盖成的平房里,他姊妹七个,靠他父母拉扳车度日,老驴连自己的一张 象样的书桌都没有。   老驴本人到很达观,他自嘲一个南腔北调人,一所七歪八倒屋,老驴是 正宗徐州本地人,可母亲来自南方。所以老驴口音里有时带点南方口音。   通过老驴,吴天富又认识了几个高三,高二的学生,没有事大家到云龙 湖聚聚,其中一个绰号叫“大憨”的,自认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经常在家读三 国,看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也不管别人听懂听不懂,满嘴里要么颂的是大 江东去,浪花掏尽千古风流人物…。要么就是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人人 笑他憨,可惜此人一生坎坷,到底没有实现他的抱负。   一次吴天富和老驴,大憨几个冒雨游云龙湖,暴风雨来了,别人都去躲 雨,唯有大憨站在云龙湖大堤上直着脖子朗诵岳飞的《满江红》。      第十一章   没有想到骆驼家也出事了,有一天吴天富到骆驼家去,骆驼的父亲是省 电信局的总工,他家门口贴的都是大标语,什么“砸烂某某的狗头”,下面落款 是徐州电校,原来是一群学生前来揪斗他爸。这一下罗溪月的状况更让吴天富担 心了,每次吴天富回家都要绕到徐州医学院门口看看,可是医学院门口总有红卫 兵站岗,吴天富进不去。   学校里不断传出各种消息,北京的红卫兵在校内开始清除“狗崽子”, 就是目标对准了自己的同学,这时只要父母或祖上和地主、资本家、国民党有点 关系的只要被红卫兵知道就要被揪斗,或挨打。   徐州的红卫兵这时也跟着北京的形势,各个学校红卫兵把家庭出身有 “问题”的学生集中起来学习,这些学生被红卫兵无端用皮带抽打或打耳光,没 有人敢哭,因为要流泪就要再次被打。   就在这时,吴天富在学校看到了罗溪月,罗溪月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 色,看到罗溪月,吴天富一愣,他想上去打招呼,可是红卫兵纠察队一个叫“猴 子”的喊住了他,他对吴天富说:“看到罗溪月了吧,医学院的红卫兵通知我们 罗溪月老子是反动学术权威,是国民党少将,黄浦军校毕业的反动军官,历史反 革命,已经命令罗溪月不能在家中呆着,必须到学校接受红卫兵的教育,校红卫 兵决定给你一个任务,就是找罗溪月谈话,要她和她反动老子划清界限。”   吴天富没有想到猴子给自己下了这个任务,罗溪月与自己有十年的校友, 无论如何吴天富下不了这个手,何况吴天富一直以为罗溪月的优雅和美是他那个 阶层的女孩所没有的,感情上他也接受不了。   教室里,耗子正在绘声绘色的给胖妞讲他刚刚看到的一张来自北京的传 单的内容,胖妞听得眼都直了。   据耗子讲,那张传单说北京现在流行一个口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 生儿打地洞,北京一所军干子弟学校,里面的学生大都来自军队系统,文革开始 后。这些学生把老子当年实行“军衔制”的军装,领章都穿出来,自封为“坦克 兵大元帅”,“空军司令”,“海军大将”,在这所学校里那些父母是团长,营 长的只能给那些高干子弟当勤务兵,耗子讲到这儿说,就我们学校的高干子弟到 了那所学校也显不着了。胖妞一听不高兴,她爸爸是工厂一个科级干部,听到耗 子话音里嫌她爸官小,不睬他了。      第十二章   天富娘在家每天不是忙着糊火柴盒就是给一家老小烧饭,作为一个天天 在家不是忙了嘴就是忙了全家穿的家庭妇女,她实在不知道徐州到底怎么啦,自 从解放以后,除了三年自然灾害全家饿了三年肚子,她寻思这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没想到现在几个孩子都不上课了,这半大地孩子能干些啥?   那最小的闺女成天跟在她屁股后头,孩子很懂事,从来不要这要那,可 就是要,天富娘也拿不出来,她现在满心希望地是盼望吴天富能学出来,帮她分 担一点。   看到外边日头已经不早,她用手遮住眼对着快落下的烈日说:“这大热 天,你哥哥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此时吴天富正和耗子站在市中心的大教堂门口,过去每当经过教堂,吴 天富都没有注意过,也没有仔细看过,今天他在外面把教堂仔细看了一下,原来 教堂很壮观,门上的玻璃是透花彩色玻璃,教堂高高的尖顶似乎很神秘。让吴天 富没有想到的是教堂门口有两个陌生的红卫兵把持,吴天富赶紧叫耗子戴上红卫 兵袖章,掏出介绍信,对方一看是一中的红卫兵,手挥了一下让他们进去,耗子 还想和这两人交流一下感情,原来他们是徐州师范学院的红卫兵。这些徐州师范 学院这些天很神气,因为他们将自己学校的校名改成了淮海大学,徐州到现在为 止还没有一所正规综合性大学,所以他们的袖章上写着“淮海大学毛泽东主义红 卫兵”,这架势就比徐州医学院的红卫兵出来神气多了。   教堂里冷冷清清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吴天富想不到什么人跑到教堂来 干什么,只见大厅里一排排的空着的座位,正面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的受难图和 雕像,还有一张圣母怀抱孩子的图画,吴天富觉得画的很美,两人顺着旁边的楼 梯往上爬,楼上似乎有人讲话,果然又是两个身穿军装的男女红卫兵,吴天富一 看也不认识,那俩红卫兵冷冷的看了一下他们的证明,看是来送信的,才有些客 气。   里面一个女红卫兵长得非常漂亮,仔细看了吴天福的证明,问道:“你 们是一中的。”耗子道:“是!”那女红卫兵伸出手来道:“我们是淮海大学的, 我叫刘海韵,中文系。”耗子在一边道:“学校派我们来联系怎么配合行动,到 矿务局,铁路局上发动工人造反的事。”刘海韵笑道:“我们可以联合行动,回 去找你们头商量一下如何配合问题。”   耗子道:“我们已经对徐州的煤矿和铁路调查了,煤矿和铁路工人总共有十 来万,再加上利国铁矿的万把工人,这些人要起来,力量大得很。”   第十三章   诗人李富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吴天富看到他很高兴,诗人高高兴兴 的拿出他的最新作品给他看,说是他花了一周时间写得,吴天富说怪不得看不到 你,原来又在鼓捣你的诗。诗人花了很长时间写了厚厚一本诗,题目叫《红卫兵 战歌组诗》,吴天富草草看了看,你还打算要出版,诗人说也许吧!不过我要先 把它刻写出来,征求一下别人的看法。   诗人和吴天富无聊的在学校里走来走去,此时由于接近假期,教育局已 经通知学校今年夏季的期末考试暂时停考,具体时间另行通知,也许放到下学期 开学,当听到这个消息全校欢声雷动,特别是初中生,立刻就有人把书包抛到天 上,岂不知这一停考就是整整十年,这一代学生终生前途由此而耽误。   操场上已经没有几个学生在草地上玩,远处“国大之花”还头上包个白 头巾在通往食堂的小路上扫地,红卫兵早已不管她了,所以也没有人看着。在教 室旁边的墙上学生所写的大字报由于一直没有更新,在夏日阳光的烤灸下,也变 得陈旧起来。吴天富和诗人看看没有新的大字报,也就想回家,突然诗人神秘的 说我听说一个消息,秦达克回家了,吴天富也从红卫兵大队部得知了这个消息, 诗人又说听说工作组讲他的问题要到运动后期处理,大概吧!吴天富不置可否的 点点头。   工作组要撤离的消息来得突然,学校放假后,才过了十几天,工作组悄 悄撤离了,不过临撤离前,和学校及红卫兵组织打了个招呼,说是上级通知。接 着市委正式通知各大中学校工作组撤离学校。北京传来消息:中央某位领导犯了 派工作组的错误。   各种消息在学生和红卫兵组织中秘密传播着。   徐州一中的大门口的墙上突然出现一张新的大字报,题目为《毛泽东主 义红卫兵成立宣言》,大字报语言铿锵,情绪激烈,矛头直对校红卫兵大队部, 指责校红卫兵组织是一中文化大革命的阻力,表示要坚决造校红卫兵组织的反, 并且同时宣布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正式成立。   到了下午,一张新的大字报又出现在学校大门口,大字报直指市委工作 组,说工作组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要求工作组回校作检查,这两份大字报给 本来死水一潭的一中顿时添了些活气,原来那些已经离开学校,但家在附近的学 生又回到了学校。   不到几天,又一支新红卫兵组织-遵义红卫兵成立,接着毛泽东思想红 卫兵,井冈山红卫兵,学校里一时冒出十几个红卫兵组织,不过大多数这些新红 卫兵组织的观点一致,矛头都对着工作组,原校红卫兵被许多学生嗤笑为“老保” -就是所谓“保皇派”。   在原来贴大字报的墙上,一些旧的大字报被新的大字报不断的覆盖,学 校不得不派后勤人员定购大批纸张,学生利用充足的纸张互相辩论,辩论言语越 来越尖锐,进而变成相互辱骂。以至人身攻击。      第十四章   受北京消息不断的鼓动,许多学生们已经不再想把自己封闭在学校的环 境里,有人在大字报上写道:天下者我们的天下,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干 谁干,我们不管谁管。四海翻腾云水怒,五州震荡风雷激,我们要跟着我们的伟 大领袖把文化革命进行到底就要走上社会去经风雨见世面,让我们在这场暴风雨 中成为一只真正的海燕-著名是海燕战斗队。   这个海燕战斗队是何人组织,没有人知道。   吴天富这些天有些灰溜溜的,吴天富和原校红卫兵头老高被海燕战斗队 点了名,上了大字报,海燕指责他们是“铁杆保皇派”,有人把铁杆改成钢杆, 接着许多原校红卫兵成员纷纷发表声明宣布,原校红卫兵组织是保皇组织,即日 起正式退出。原本神气活现的校红卫兵组织迅速萎缩,成员下降到一千人以下。 仍然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海燕战斗队又贴出一张新大字报,大字报指责工作组镇压一中文化革命, 点了王杨二人的名,并且表示要求工作组回校给学生以交代。   由于各派红卫兵观点尖锐对立,而发生了殴打辱骂。   吴天富退出了校红卫兵,和耗子,骆驼几个人成立了“造反有理战斗 队”,表示要和原校红卫兵彻底决裂,站到造反派的一边,吴天富的造反举动立 即受到海燕战斗队的赞扬,表示欢迎新战友,并且希望他们能揭露工作组的“罪 行”。   同时老驴找到吴天富,原来老驴是海燕的一枝笔,海燕的几篇重要文章 都出自他手,老驴告诉吴天富他们正在蕴量一个大行动,但首先要把自己的队伍 整合起来,要吴天富和他们合成一家,名字先不定,各个组织先自己活动,但遇 到大行动时,大家一起行动,吴天富有了老驴这个朋友,爽快的答应了。   吴天富最终知道了原来“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是秦达克等一伙高三、高 二的人组建的,该组织迅速发展到100多人,由于都是高中生,笔下文字都来得, 故用“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签名的大字报也特别多,文章写得好,看的人也多,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的威望在校内逐渐树立起来,秦达克本人的名声大振。      第十五章   吴天富刚回到家中,母亲就对他说楼上的二虎来找他,刚才还在家门坐 着,二虎比吴天富大两岁,去年顶替他爸到了徐州工程机械厂工作,还是个学徒 工,吴天富走出家门,喊二虎,你找我?二虎在楼上答应着下来,一会儿二虎揉 着眼睛下楼来,他说这几天油漆刷管道把眼睛搞坏了,吴天富问:“你找我有什 么事?”   二虎说:“我们厂像我们这么大岁数的听说你们学校搞得挺热闹,也想 和你们联系一些,成立个红卫兵组织。”吴天富回答:“我们这几天也在琢磨怎 么和你们工厂联系呢,古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这里正好有几份传单, 你带去散散。”吴天富从家里掏出一沓印好的传单,二虎又提出要求:“唉!你 把红卫兵袖章给我看看,我天天见马路上那些红卫兵带着红袖章,怪神气的。” 吴天富又把红卫兵袖章从书包里拿出来,二虎把它往胳膊上一戴,还真像那么回 事,吴天富高兴的说:“二虎,你要不是上班,说不定也是红卫兵了。”二虎懊 悔的不得了,说:“都是俺爸这个老歪驴,”他气的骂起来:“非要我上班,好, 弄得我红卫兵也当不成。”吴天富笑笑:“那还不容易,你回去组织一个不就行 了。二虎说:“那不行,厂里早就打过招呼了,不许和学生有来往。”   天富娘在旁边听天富二虎说话,听到天富鼓捣二虎成立红卫兵,吓了一 跳,骂天富道:“你别给你爸惹事,红卫兵能当饭吃,你当了红卫兵没见你拿一 分钱回家,快在家好好呆着,去打听打听哪儿有好大夫能治好你妹妹的病。”   吴天富不敢再和二虎说什么转身回到家里,躺在床上默默的想心事。   这时门口有人叫,原来是骆驼和耗子,他们也是无聊,在街上遛够了, 顺便到吴天富家里。   骆驼见到吴天富家中那么挤不由吃了一惊,三个人在桌前坐下来,就没 有空挡了,耗子见吴天富家堆满了糊好的空火柴盒,说我妈也天天在家糊,都是 穷人命。   天富娘在门口听见了,说:“我们这辈子就是那么着了,孩子那么多, 谁家也富不了,就看你们将来能不能成大资本家。”   耗子说:“大妈,大资本家我不想,起码要比现在好。大妈,我们今晚 不走了,就在你家吃饭。”天富娘顿时笑起来:“行,行,我一会就做饭,我就 盼着你们同学在一起玩玩,等将来工作了想聚都聚不到一起了。”   到了晚上六点,吴天富一家都到齐了,弟弟妹妹一看哥哥的同学来了, 都端着碗在外吃,吴天富的父亲把桌子拉出来,坐在正位,桌上放着一碟绿豆芽 炒韭菜,一碟红辣椒炒鸡蛋,还有一碟花生米,天富娘又从床下的酒坛里掏出泡 好的酒枣,那又园又大的酒枣被酒泡的通红,散发出酒香,盛了一盘放在桌子中 央。吴子西小心翼翼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只小酒杯,给每个酒杯中注入半杯酒, 说:“你们都是天富的好同学,我给你们倒酒不是有意教你们喝酒,是希望你们 从此以后不论干什么,当多大的官,不要断了来往,人活一辈子,朋友是最重要 的。”耗子听到这里分外,高兴说:“大伯这些话,我们晚辈听了受教育,你放 心,走到那里,我们也不能忘了这些自小长大的弟兄,大伯,我敬你一杯。”   吴子西喝了几杯,就站起来说:“你们同学吃,我出去一下。”吴天富 知道,这是爸爸有意让他们同学吃的不拘束,说;“爸,我给你盛碗绿豆稀饭。” 吴子西说:“好!“就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没有了大人在场,在加上喝了几口酒,耗子变得兴奋起来,他说自己在 学校里曾经独自进入校图书馆的后边的一个暗室,里面有许多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书,他顺手带了几本出来,其中一本是《金瓶梅》,吴天富一听,说那你可要保 管好了,不要人家知道,要坐牢的?耗子变得越加高兴,说:“你说我这几天交 上桃花运了,有几个初二的小毛丫头天天缠住我,要我发展她们当红卫兵。”骆 驼取笑他:“你这叫桃花运啊!人家是利用你。”   这一晚,耗子和骆驼到十点才离开吴天富家。      第十六章   老驴拉着吴天富出去喝辣汤,吴天富说:“都九点了,喝什么辣汤。” 老驴笑着说:“那你就不懂了,喝辣汤就是要喝剩下来得,要是你一大早就去, 那鸡肉,面筋都在锅下沉着,给你打的尽是稀的,等到了九,十点钟,这时上面 稀的都打完了,剩下的都是厚的。”   俩人边说边来到一中附近的一家辣汤店。“我请客!”老驴爽快的每人 要了两碗辣汤,又要了二斤壮馍,这壮馍也是徐州特产,别看外表不大,拿起来 好像个秤砣,一个足有半斤重,等到辣汤端上来,果然如老驴所说,汤里飘着一 片片面筋和一丝丝红红的鸡丝,老驴熟练的倒了点醋,辣汤里香气中飘着一丝醋 味,把吴天富的食欲顿时勾了出来,不过他只吃了一个壮馍,其余三个都进了老 驴的肚子,这可把吴天富惊住了,没有想到你那么能吃,那里!老驴摆摆手: “我这才吃了半饱,你知道我天天在家干什么活,我天天帮我妈拉板车,没有一 点力气还行?”   俩人吃完,老驴掏出一块钱,伙计找了四角,说:“天天在这儿卖辣汤 没看到你这位伙计那么能吃的。”老驴听了哈哈大笑,说:“好,改天再到你这 儿来吃!”   离开辣汤店,老驴说:“跟你商量个事,我们印了一些传单,委托你找 几个人散发一下,以工厂的工人为主。”吴天富说:“好,我到你那儿去拿。”   吴天富跟着老驴到了海燕战斗队队部,原来这是高三的教研组办公室, 几个男女红卫兵正在写大字报,老驴指着一个个子不高,满脸络腮胡子的说: “这是我们头,叫老铁。”老铁很高兴跟吴天富握握手,说:“早就听老驴说过 你,欢迎!”老驴和老铁商议了一下,从柜子里端出厚厚一沓传单,说:“这是 北京消息,还有我们写得文章,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吴天富估量了一下自己 的人手,拿了一半。   老驴说:“你别忙着走,和我们的人熟悉一下。”他指着一个模样很俊 俏的姑娘说:“她叫姚小惠,是我们班的校花。”姑娘对着吴天富脸一红,笑着 说:“你别听老驴的,他一天到晚没有好话!”      第十七章   吴天富和骆驼,耗子每天沿着马路散传单,他们先跑到西关工程机械厂 散,那里的工人很欢迎,有的要了一张不够,还要说给他老婆一张,工人们打着 哈哈邀请他们到车间去玩,接着下午,他们又跑到东关火车站一带,散给那些旅 客,顺便在经过的商店的墙面上贴了一些,自己觉得成绩不小。   在西关东方红服装店门口,吴天福遇见了一队骑着自行车,穿着绿军装的淮 海大学的红卫兵,他们手中拿了一迭传单,不断的向路人手中塞去,耗子一眼看 到刘海韵也在其中,她今天打扮的可漂亮了,小辫上顶了个崭新的军帽,一身绿 军装,神气活现的推着自行车,走到一棵树前,将自行车向树边一靠,将传单向 人群中一撒。回头看见吴天福他们过来,对吴天福一笑。   吴天富向老驴汇报了散发传单的经过,老驴皱着眉头说:“这样作恐怕 不行,你们要有重点的去一些大的厂矿,徐州这地方煤矿工人,铁路工人多,要 是把他们发动起来,我们的力量就大多了。”   在一中附近,吴天富不期而遇诗人,诗人李富祥也许真有点诗人的特性, 他永远不合群,永远一个人独来独往,家中的如此贫困似乎也阻挡不了他个人的 诗性大发。他自己组织了一个战斗队,叫“云水怒”,每天只见他一个人呆在空 空的教室里写诗,然后自己刻印,忙的晕头转向,由于他的刻印技术不佳,所以 他的诗集老是斑斑点点,模模糊糊,但是他面对自己的每一本诗集,乃至每一首 诗都百爱有加,他喜欢把自己的诗给人看,但不喜欢别人批评,否则他就要气的 脸煞白,遇到他,吴天富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了,一定又要他看诗,果然诗人正 拿着他写的诗在马路上到处张贴。   吴天富假装饶有兴趣的读着贴在墙上的诗,说你为何不去投稿,诗人说: “我才不想要那几个稿费,我的想法是让天下人都读过我的诗,像大诗人李白, 杜甫,你见过他们拿过稿费没有,但是他们的诗名扬天下,流传万代。”   吴天富不敢批评诗人的诗不能流传万代,否则诗人一定生气。打趣的说: “我听说诗人都会喝酒,李白就是斗酒诗百篇,哪天我们聚会喝酒,你写几首诗 看。”诗人立刻激动起来,道:“自古慷慨皆燕赵之士,其实徐州人那个不豪 迈。”   吴天富说:“行!你现在干什么去?”诗人反问道:“你呢?”吴天富 说:“我在散高三的几个同学的传单,我们一块去玩玩!”   吴天富和诗人沿着淮海路向西一路散传单,今天不知怎么不顺,那些接 了传单的大人们都说,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别再闹了,老老实实回家,你多 咱看过老百姓搞过当官的。诗人不服就和那些人辩论起来,只见他气的脸通红, 连连说中国老百姓愚昧无知,都解放多少年了,连一点民主意识都没有。   他俩经过徐州医学院门口,只见徐医的几个红卫兵在围着一个女孩嚷嚷 着,一看,吴天富心一热,没有想到多少天没见,在这儿遇到罗溪月了,罗溪月 脸涨的通红,生气的对那几个红卫兵说:“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一个个子高高的,嘴上才留出一撇小胡子的红卫兵气势汹汹的说:“就 因为你是不可改造好的子女。”   罗溪月气的要哭出来了。吴天富感到他也许能给罗溪月解围,就挤进人 堆里,对那个小胡子说:“她是我们一中的,我是徐州一中红卫兵,她是我们的 红卫兵,谁说她不能改造好了!”小胡子审视的看着吴天富,吴天富掏出一个红 卫兵袖章交给罗溪月,说:“我一直没有见到你,红卫兵袖章也没有给你。今天 正好!”罗溪月接过袖章,感激的点点头,吴天富对小胡子说:“希望你不要为 难她,不然我们一中红卫兵不会答应的。”   小胡子没有想到娇小的罗溪月还有这样一个帮手,挥一下手:“算了, 我们自家人不打自家人。”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经过,他显然也看到小胡子在 欺负一个女孩子,就在一边嘟囔了一句:“徐逸风,你小子也别欺人过分了,小 心报应。”小胡子听了脸一红,不说话,只恨恨的看了那人一眼。   徐州人喜欢打抱不平,旁边看热闹的人早就对那几个学生欺负一个女孩 子不满意,见了吴天富,有的说亏得这闺女碰到同学了,要不然今天非吃亏不行, 也有的说这红卫兵袖章有那么大用处,今天是第一次看到,说着大家一哄而散。   一边一直在冷眼观测的诗人给吴天富竖了下拇指,说:“你今天干得不 错。”吴天富心里也感到高兴,好像今天作了一件善事。   罗溪月对着吴天富一笑,脸一红说:“我既然参加你们的红卫兵了,那 我什么时候参加活动?”吴天富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动,谁想来就来,没有 人管,我们也没事,就是有时散散传单,你要愿意,你不时到学校看看,也许有 人在那里。”      第十八章   转眼到了九月,学校也没有开学的样子,学生们来到学校看一片苍凉, 都心里凉了半截,学校里只剩下几个工人和几个在学校写大字报揪着工作组和校 领导不放的红卫兵,几乎没有人来往。   一天,吴天富在一中门口见到几个一看就是外地的学生,操着北京口音, 一问老驴果然是北京清华大学的大学生,他们沿途一个个大城市跑,并且每个城 市都驻有联络员,老驴的心也有所动,他说也许我们哪一天能跑到北京玩玩。   随后,来徐州的外地红卫兵一天天多了起来,一天从不知哪儿冒出来一 群和尚尼姑一样的人,都剃着光头,穿着绿绸子衣服做的假军装,抄着一口陕西 口音,到了一中门口,都在叽叽喳喳的嚷着什么,老驴跑过去一问,回答的是一 个剃着光头的女红卫兵,原来他们真是从延安徒步走来的。   街上的大字报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学生的,一些大工厂的工人也写了大 字报,大标语,市中心,市委旁边贴满了大字报,吴天富和耗子没事就去看大字 报,大字报内容千奇百怪,有传送北京小道消息的,也有揭露某个领导多吃多占 的,吴天富感到对这场运动越来越不理解了,不知到运动要向哪里发展。   一些工厂的工人也都戴上了红卫兵的袖章,不过那满是胡茬的脸配上一 个红卫兵的袖章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有些工厂造反组织干脆不叫XX红卫兵,而 叫某某工人造反队,后来农民也组织起来,有叫淮海工农的,也有叫红农会的。   吴天富多日不见老驴,就去找他,原来老驴在家盖房子,他家要把那些 旧房子通通拆掉,盖新的,老驴天天在家拉黄土,石头,做土坯,忙的不亦乐乎, 人也晒的挺黑,伸出手,一手的老茧。看到吴天富来了,老驴很高兴说,等下, 我带你去个地方玩,今天我也干累了,不干了。俩人说着坐下,老驴有点忧虑的 说:“这场运动不知向哪个方向发展,我也不想再参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 学,我爸说了,实在不行,先在家把自己家屋子修一下。”老驴憨憨的坐在凳子 上。有点发愁的对着吴天富讲。   吴天富深有同感,连说:“是!是!你看我家弟妹都一天天大了,这老 不上学也不是办法,我家妈要急疯了。”   老驴从桌上拿起褂子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吴天富跟着老驴 沿着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巷往上坡方向走,走啊走,老驴神秘的说:“你猜我这几 天挖土听到人家说什么了,说我们要挖出宝贝了,前面是徐州有名的土山,相传 是楚汉相争时范增的墓,现在天天有人在那挖土。”   吴天富说:“怪不得我从小就听说徐州到处都是石头山,怎么市里会冒 出来一个土山。原来那是范增的墓啊!”老驴说:“听说这墓是范增死后,士兵 每人背一包土掩盖的。日本鬼子占领徐州后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俩人说话 就来到土山,好家伙,一辆辆板车都停在那儿,土显然被挖去了不少。      第十九章   由于毛主席在北京多次接见红卫兵,顿时把全国的红卫兵的漫无边际的 串连集中到了北京,大批红卫兵坐火车,步行去到北京看毛主席,最初是由各校 红卫兵组织派出代表,由铁路安排专门红卫兵专门车厢,那些有幸作为代表到北 京去见毛主席的人成为学生羡慕的对象。   但是没有想到,火车刚到北京站,就冲过来一群北京红卫兵,他们在车 上挨个搜查有没有“狗崽子”,甚至连家庭出生城市贫民的学生也不放过,这些 人一旦被查出祖上是地主,富农,资本家,立即被赶下车,重则挨顿皮带抽打, 轻则立即“滚蛋”。那时许多红卫兵腰上都束着宽宽的皮带,一顿没头没脸的抽 打,一些带着希望能看到毛主席的人连北京的边都没见到,就流着眼泪,不得不 就坐着下班车回去。   这种现象持续数月,一直到上面批判所谓“血统论”才被制止。   红卫兵大串连越演越烈,铁路部门最后也无法招架,到后来红卫兵凭袖 章就能上车,无需买票,车厢里塞满了红卫兵,许多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   吴天富也想去北京,可是北京红卫兵查成分很严格,吴天富一直不知道 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出身,一天晚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吴子西。   吴子西告诉儿子:“你放心,你爸是好人,解放前你爸是西北军杨虎城 的部队,后来跟着傅作义将军起义,抗日战争期间打日本鬼子,你爸都没含糊过, 不然解放后那么多运动,你爸能躲过去啊!”   吴天富问:“那我怎么填家庭出身。”吴子西想了一会说:“你过去填 什么?”吴天富回答:“填职员。”“那你还填职员。”吴子西回答。吴天富说: “那不行,北京只有红五类才能进去。”   吴天富又说:“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绕过火车站,只要进了北京市就好办, 现在各地都在大串联,不少人步行到北京去,不然我步行去!”吴子西为儿子的 大胆想法震动了,看来儿子是长大了。   吴天富说:“我找同学商量去。”他没有等父亲回答,就去找骆驼去了。   吴天富走后,在旁边半天没吱声的天富娘说:“你同意啦,孩子就步行 去北京。”吴子西眉头皱着说:“天富从小就有主见,他真要去,谁也拦不住, 等他见了同学怎么说?”   吴天富摸黑到了骆驼家,骆驼一听吴天富要步行去北京,沉吟了一会, 那你要去,就要多找几个人,这样你找到足够的人,通知我一下,算我一个。   从骆驼家出来,吴天富很兴奋,他不相信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明天他 就去其它同学家问问。   吴天富没有想到罗溪月会上他家来,天富娘也没有看到过吴天富还有怎 么漂亮的女同学,心里一激动,不知道怎么让坐了,其实罗溪月那天就穿了那件 平时常穿的绿点小褂,在天富娘眼里,这姑娘清纯可爱,比天富的几个妹妹都长 的好看,由于多天不出门,罗溪月脸色苍白,一听说吴天富要组织几个人步行到 北京,立即表示也要去。天富娘出面干预了:“唉,这是他们男孩的事,你那么 文弱的女孩掺呼啥?那路上的苦你吃不了。”   岂知罗溪月经过文革这半年的折磨,心中早已冷如冰霜,她自信人生不 过如此,到头来不过是一杯黄土,又何在乎今日明日,她在家中把一部红楼梦看 了又看,把林黛玉的葬花词读了又读,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觉得自己已把 人生看透,反而觉得这天空一下变得空旷起来。   第二十章   吴天富一共找到了九个愿意一起步行去北京的人,出发日期初步定在11 月初,因为太迟了,天就会冷下来,路上步行也会不方便。   除了骆驼和罗溪月,还有一个初三的女孩绰号叫小丫的,一个初二的女 孩绰号叫黑女的,吴天富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其余连他一共六个男生。   临走前一天晚上,吴子西给儿子打背包,这就显出吴子西的军旅生涯而 带来的能力了,他不厌其烦的教儿子如何把背包打的又结实又漂亮,因为是步行 要考虑到露宿的可能,同时万一住在老乡家里,哪家也没有那么多被子。   接下来是看地图,吴子西一辈子走南闯北,北方地理熟悉的很,他要求 吴天富沿着铁路线走,那样基本是一条直线,不会走弯路。天富娘给天富烙了一 大卷烙馍,又包了一大包咸菜。   最后,吴子西掏出十块钱,天富娘嫌少,从口袋里哆哆嗦嗦又掏出一沓 零票子,大约有五块多钱。   吴子西一再叫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一路小心,才放心去睡觉。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天富娘就起来烧饭,到5点钟,吴天富就起床, 仓促吃了几口饭,背起背包,吴子西因为昨天劳累没有起身,对着儿子摆摆手, 天富娘将儿子送到大门口,用手绢擦了擦眼睛,看着儿子那瘦峭的身影走出巷子, 才回家转。   队伍要在东门火车站集合,此时天还早,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只见满街 的大字报分外醒目,放眼望去,吴天富只觉得眼前到处都是“打倒XXX”的标语, 好像就要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长舒了一口气。   在火车站,九个人都到齐了,罗溪月把短发也梳成了小辫,背着个小绿 色毛毯,显得比那天见到更加俏丽。那两个初中丫头看起来身体也比一般女孩结 实,几个女孩叽叽喳喳。   吴天富从背包里拿出一面印好的红旗,上面几个大字《徐州一中红卫兵 长征队》,用早已准备好的一根小竹竿绑上,拿着说了一句走吧!大伙就顺着向 北去的路出发了。   此时西风猎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吴天富觉得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归还 的悲壮感觉,他看大家都有点悲伤的感觉,赶紧说让我们唱个歌吧,于是自己就 带头在马路上唱起来:“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      第二十一章   队伍一连走了三天,过了微山湖,济宁,快到泰安附近时,那几个女孩 走不动了,罗溪月的脚面肿了起来,吴天富打算休整一下,然后翻越泰山。   沿途山东老百姓一见是红卫兵又稀奇又热情,一分钱不要他们的,请他 们吃饭,睡觉也是村干部把他们分到几家,那里的老百姓生活也不宽裕,吃的是 杂粮窝窝头,豆面面条,吴天富就着辣椒,吃的很香。   一路上,多亏骆驼人长得人高马大,他把罗溪月的毯子一直背在身上, 几个女生相互搀扶着,幸亏老百姓给了他们几根竹竿,省了多少力气。   在到泰安后的当天夜里,罗溪月发起烧来,小丫给她喂了不少水。到天 亮,烧才减退。吴天富和骆驼商议了一下,如果罗溪月今天能退烧,那么明天一 早就爬泰山,然后从山后翻越过去。   天不亮,吴天富起来,一看大伙都起来了,罗溪月似乎状态也不错,决 定立刻走,他们顺着登山小道,在上午就到达南天门,到了南天门,过了天街, 后边是玉皇顶,在玉皇顶后面是绵延不绝的大山,一般游人到此为止,他们要走 过去,一直走出泰山地界。   队伍从玉皇顶过去,他们才有了仿佛离开了人间的感觉,只听见满耳朵 的风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莽莽苍苍的苍松,巨石,绵延迤逦的山峰一个接一 个,前面会遇到什么,这几个从来出过远门十几岁的孩子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 只要走下去,能到济南。   罗溪月却变得分外亢奋,也许在家关的太久,也许最近的大彻大悟,她 的本来就因为脚面肿而一瘸一瘸的腿反而不瘸了。   不知又走了多少里,突然在前方有一股炊烟升起,只见有一排石头垒就 的平房,几个身着绿军装的解放军在走来走去,顿时给人们带来了希望。   驻在山上解放军见到突然从哪儿冒出来了几个学生,没有想到在这深山 里会跑来几个红卫兵,大为惊奇,说你们胆子太大,还带着女孩,这山里有狼, 看你们怎么走出去。吴天富听了吃了一惊,懊悔不迭。看时间已经不早,解放军 请他们吃了一顿羊肉饺子说,明天我们派人送你们下山。   第二天一早,解放军又请他们每人喝了一碗羊肉汤,吃了大饼,就派了 个老兵把他们一直送下了山。   从那以后,吴天富再不敢莽撞,他老老实实带着队伍沿着公路过济南, 德州,一路上打着红旗红卫兵队伍越来越多,一问都是往北京去见毛主席去的, 吴天富终于放下心来。      第二十二章   吴天富他们傍晚才赶到北京,到了火车站附近,听说毛主席明天要接见, 就决定不再找地方住宿,他们沿着长安街走,那时为了毛主席接见时,学生方便 的需要,长安街一路都架起了芦席棚,沿路都是那些为了毛主席明天接见,不再 准备睡觉的年轻人,有的还背着背包,一看就是才赶到的。   吴天富几个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此时天上满天星斗,寒风凛冽,已 是初冬,这一路走,快有二十天了。   没想到天才微微亮,一车车汽车就拉来了红卫兵,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往 天安门这边赶,等天大亮,天安门附近已经人山人海,人们传说这是毛主席最后 一次接见,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吴天富几个就着冷水吃了几个干馒头,伸着脖子,从老远的地方遥望着 远处的天安门城楼,心里盘算着,那么远怎么才能看到毛主席。   来得那些学生一个个看来也不比吴天富他们好,有的人穿着棉大衣,头 缩在大衣里,在寒风中大家挤在一起取暖。   远处天安门城楼里似乎有人隐隐约约在走动,人们议论大约毛主席要来 了。   又过了一阵,突然“东方红”乐曲响了起来,然后又是“大海航行靠舵 手”歌曲,只见天安门城楼有几个人走到前面向广场千千万万的人挥手,接着一 队队红卫兵通过广场,吴天富他们因为没有队伍,只能在远处看,有人说毛主席 出来了,吴天富周围的人激动起来,大家推拥着向天安门城楼挤,有人鞋子挤掉 了,急得大叫。   背着包的吴天富被人群推着向前走,他叫罗溪月拉紧他的背包带,在人 山人海中,吴天富被挤得浑身冒汗,罗溪月小辫也挤散了,听说毛主席就在前面, 她不由自主的眼泪流了下来,满面泪水使她什么也看不清,脑海里一片胡涂,心 口里的血直往头上涌,为什么?此时她讲不清,只感觉这半年所受到的委屈,她 要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   第二十三章   再过几天就要过1967年阴历年了,也许因为文革的关系,有人在墙上贴 了一篇文章,题目叫:月儿弯弯照徐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结果被批判为对文革 不满,差点打成反革命。因为不上学,学生之间在过年时就东家串到西家。   那时人穷,过年时伴个花生米芫荽,淋上点麻油,萝卜丝,自家做得肥 肥的香肠,再炸几个萝卜丸子,豆腐丸子就是一碟好菜,不过那年头没有假货, 也没人想到要掺假。   吴天富回到家中,带去的15元钱还剩下11元,天富娘咂着嘴心疼的数落 儿子真会省,吴天富说一路上都是老百姓给吃的,花不到钱。   一时在家没有事,吴天富决定去看看老驴。老驴有他一班朋友,老铁也 在他家里。吴天富问:“学校怎么样了?”   老铁说:“还能怎么样?现在还有几个人天天在写大字报。”   吴天富说:“怪不得我有时还能看到有一中的大标语,原来还有人在坚 持。”   老铁说:“组织还在吗!”吴天富问:“那你还经常去学校。”   “是!”老铁回答:“我的一帮伙计都还在,怎么样,那天我带你和我 们这一帮老弟兄见见面。这样,三天后,我来叫你到我家。“   吴天富爽快的答应了。   从老驴家出来,吴天富想到多少天没看到诗人了,就决定去看看他,诗 人家一点过节气氛都没有,几个弟妹拢着手在墙边靠着,进了诗人家门,一盘冷 饺子放在黑糊糊的桌子上,四面墙壁上由于多年的烟熏火燎,还挂着长长的烟灰 丝条,一问诗人的妈,诗人的妈永远在不停手的在干活,此时她正忙着在地上摊 煤饼,她叹了口气说,她小舅陪他去看病了。   吴天富没地方去了,索性在街上四处溜达,从庆云桥走到云龙山,又到 云龙湖边上看有人在钓鱼,他心里不由奇怪,这么冷的天鱼还能上钩?冬季太阳 下去的早,一阵阵寒风从空旷的湖面上刮过,再加上附近云龙山上隐隐约约听到 有人的呜咽声,不由的打了个冷战,自己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就转回身回家, 一路上,还是那些大标语,大字报,也许因为过年,也没人贴新的,那旧的被拾 荒的农民从墙上扯下来,放在卖菜的板车上拉走了。   有的人家在放着收音机,收音机里都是语录歌,还有一些都能背下来的 老歌,和一些样板戏段子,吴天富一路走着,就听着这些歌曲才觉得心里不是那 么冰凉,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个歌。听着就算过年吧!   回到家,天富娘还在床上躺着,头上扎了个白毛巾,说是有点儿头疼。   吴天富赶紧给她倒了杯开水,喝了药,天富娘哼唧着睡倒了。      第二十四章   第三天,老铁和老驴一早就来到吴天富家把吴天富拖走了,老铁原来就 住在统一街的一个大杂院里,大杂院很大,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有的人腰上缠 着一根扳带,正在练石锁,院里还有个大石滚子,也许多年被人摸的,石头光溜 溜的,还有人坐在上面看人打拳练功。   吴天富在门口看这些人练武看的有趣,过了一会,来了一群男女同学, 老铁一一介绍,里面有几个吴天富早就认得,一个是那个漂亮的姚小惠,还有原 来那个红卫兵的头高一宽-他们喊他高头,吴天富见到高兴的很,过一会又来了 一个个子不高,瘦小的学生,老铁说这是他们的秀才,叫孔祥楼,所以大家索性 就叫他孔乙己,孔老夫子果然有点愚劲,见到人就要拱拱手,点头哈腰,极为客 气,吴天富也是这样老夫子一流的人物,所以俩人见面立刻成了朋友。   老铁说着把屋里桌子拉开,姚小惠说明上菜,老驴还炒了个拔丝苹果, 那丝拔的那么长,姚小惠不由连声称赞,老铁开玩笑说:“小惠,你以后要成了 我们驴哥的媳妇,这辈子你都有拔丝苹果吃了。“把姚小惠讲的脸通红,说: “老铁,你这狗嘴里掏不出象牙!”   等菜上好,大家一看满满一桌十七八个菜,一大半是素的,萝卜片,萝 卜丝,韭菜花,花生米伴虾米,老铁又拿出两瓶洋河大曲,几个人坐下来。   老铁说:“首先我敬一杯吴天富,咱弟兄第一次喝酒。”他一仰脖子喝 了下去,吴天富虽说长那么大很少喝酒。见老铁这样豪爽,也就不在意了。   随后大家又互相敬了酒,老驴就着一片萝卜,把萝卜咬得咔吧咔吧的脆 响说:“高头,你老人家政治觉悟比我们高,你看这运动会向哪方面发展?”高 头把头一摆说:“我还不跟你一样,我是犯了错误的,还不如你。”老驴哈哈一 笑,说:“不讲不讲,我们喝酒!”   老铁皱着眉头说:“现在各地都在夺权,建立革委会,就怕徐州也有这 么一天。”   姚小惠说:“俺叔工厂都停产了,工人不上班,每月就去领工资。”老 铁眼睛登的牛眼那么大:“是吗?这还第一次听说,不过工人不上班。从哪里发 工资。”老驴说:“横竖是共产党的厂,你怕没有工资?”   众人一边说一边喝酒,从上午十点一直坐到下午五点,一个个东倒西歪 的,只有老驴和孔乙己还兴致勃勃,左一杯又一杯浓茶,谈个不休,姚小惠早已 把吃剩的碗碟刷了,地也扫了一遍,逗的老铁直夸她。   原来老铁的父母都走亲戚到乡下去了。老铁没有了管束,大家才能这么 一聚。没有大人在家,来人都觉得心情放松,自然吃着说着也尽善尽美,无拘无 束,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临走又约好了,后天到老驴家去。      二十五章   第三天下午,吴天富应约到老驴家去,老驴家在云龙山附近的一个巷口, 周围都是石头房子。独老驴家穷,还盖的土坯房,不过经过一夏天的全家人的改 造翻新,房子彻底变了个样,屋顶也换了新的麦草,还新盖了厨房。老驴新刮了 胡子,也换上了新衣服,他的父母也都走亲戚了,弟兄几个分别找各人的朋友玩 去了,惟独老驴半瞎的奶奶撑着一双小脚,在锅台边忙上忙下。   今天老驴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猪头,此刻正在灶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的 煮着,香气四溢,半瞎的奶奶坐在一个小凳上不时的添些煤。   今天来得还是上次那几位,不同的是姚小惠又带来一个初三的同学柳惠 梅,听姚小惠说柳惠梅家境很贫寒,从小父母双亡,不过柳惠梅本人逢人就笑, 倒是开朗的很,虽然没有父母。从小在叔叔家长大,到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的一个女孩子。   这次老驴家准备的饭菜又有些不同,由于文革,好多工厂生产不正常, 老驴家生活也日益艰难,好在家中有几个像小牛犊子的弟兄,那时在云龙山和云 龙湖附近有许多采石厂,石头开采出来后,要雇人砸成鸡蛋大的小石碴,说是铁 路部门用来铺铁路用的,一方石碴大约两块来钱,那一带贫穷老百姓有几家人合 伙的,也有家里兄弟姊妹多,就全家人上阵,当巨石被炸开后,人们还要将大石 头搬到自己砸石头划好的地盘,所以有一定的危险性,但为了吃饭就顾不上了。   老驴忙着招呼着这些来的同学,他跟来人都要握握手,姚小惠猛然触到 老驴的被石头磨的粗拉拉的手,她那细嫩的手被老茧拉的生疼,不由撇撇嘴说: “驴哥,你这手可不像学生的手,简直和外头拾粪的老头差不多。”老驴哈哈一 笑:“我早就是拾粪的老头了,你看我家后边是什么,是猪圈,今天这锅里煮的 猪头就是我喂的猪杀的。”   孔老夫子孔乙己来了,照例和大家拱拱手,老驴看来人差不多了,独差 老铁,孔乙己说他马上就到,话语未落,外边老铁的大嗓门就到了,只见他带个 皮帽子,就像林海雪原里的小炉匠,姚小惠说:“老铁,孔夫子,我来介绍一下 我的朋友,初三的柳惠梅。”在这些老哥哥面前,柳惠梅变得腼腆起来,脸涨的 通红。老铁说:“没事,一回生二回熟,老铁就缺个妹妹。”听到老铁这话,大 家立即鼓起掌来,说立刻要柳惠梅拜见哥哥。   老驴说一声摆菜,姚小惠和柳惠梅就忙着一样样把冷菜从碗橱里端出来, 除有萝卜丝,花生米外,老驴又端出一碟香肠,一碟海蜇皮,姚小惠帮助小脚奶 奶将猪头的耳朵捞出来,切成薄片,伴了个耳朵皮。   大家围着在桌前,奶奶照北方老规矩,妇女不上桌,所以老驴也不招呼 奶奶,但今天有姚小惠在,她死活把奶奶拖上了桌,奶奶不停的用手绢擦着被烟 熏的红红的眼睛说:“闺女,老辈子妇女过年来人,那有上座的,这都是新社会 好啊!”   老驴又从身后摸出两瓶双沟大曲,说:“今天我们尝尝双沟怎么样!我 这还有一瓶竹叶青,要大伙不够,我再开。”也许地域关系,徐州妇女和山东妇 女一样,天生豪爽,妇女从小看惯了父兄喝酒,也逐渐能喝起白酒来。   姚小惠说:“今天我来当酒司令,除了我这妹妹,谁也不能少喝!”   她拿起酒瓶,第一个走到奶奶身边说:“俺奶奶,你少喝一点。”说着 给奶奶到了半杯,奶奶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姚小惠和老驴分别给大伙倒上酒,就着自家的猪耳朵皮和海蜇这两样平 时吃不着的菜,再加上认了个柳惠梅做妹子,老铁心里乐开了花,他把海蜇皮在 嘴里咬的山响,嘴里还不停的招呼柳惠梅不要客气,旁边的人看了都暗暗好笑, 姚小惠说:“这都是老铁家没有女孩闹得。”   吴天富一直没有说话,他心里在想不知道罗溪月这一家年是怎么过得, 听说他父亲已被红卫兵关在地下室里,家里还被抄了家。罗溪月常常要去送饭, 一想到这,吴天富就有点心里酸楚。   孔老夫子喝酒不行,就找吴天富说话,他说改天俺们弟兄好好啦啦。      第二十六章   老驴家这顿酒一直从下午五点喝到晚上十点,奶奶早已熬不住,睡觉去 了,老驴家几个弟妹一看哥哥房间有人,自动让位,也都在隔壁家玩。   老铁仍然兴致勃勃,他叫老驴跑了浓浓的红茶,每人一杯,老铁说: “趁着我们孔老夫子在,我们要他分析一下文化大革命未来如何!”吴天富看着 孔夫子说,说:“老哥,我还真不明白这文革到底要搞多少年,你能不能给我们 分析一下。”大家一下把眼光都盯着孔夫子看。   老夫子挠挠剃的短短的头发说:“文革要搞多少年,我还真分析不出来, 不过我最近在家看“三国”,有一句话说的好,叫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 久必分,你看徐州这些造反派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你,人人都想独霸徐州,恐 怕未必能如愿,将来围绕这革委会成立,非有一场混战,不过我们中学生,除了 大学,基本已经不起什么作用,能左右徐州形势的必然是产业工人,像铁路,煤 矿,这些单位都有几万人,我担心我们这些中学生,再这么闹下去,学校迟迟不 开学,你我个人前途都耽误了啊!”   孔夫子这一席话讲的吴天富心里冰凉,他原先糊里胡涂跟着报纸读社论, 以为报纸上讲的都是对的,到现在看原来报纸也不能相信。   孔夫子说:“天富,你要在家没有事,不如在家看看书,不管是什么书, 将来总是有用的,不像我们,你们高中没有念完,总是个缺陷。”   吴天富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你说的也对,到哪个时代,人都要读 书,我过了年就把高中的教材拿出来。”   老驴说:“你要不够,我们这里有,高二,高三,像解析几何,三角, 物理电学,光学部分,化学….。”   吴天富听得兴奋,老铁说:“怎么样?交我们几个老哥哥不错吧!”   旁边柳惠梅说:“铁哥,那你说,我们初中咋办啊!老铁说:“初中是 比高中差一截,你回去先把上过的课温习起来,等温习完了,我们这些高中生哪 个不能当你老师。”   柳惠梅也激动的脸通红。   老驴站起来说:“各位,还有谁肚子饿,蒸笼里有热好的包子,大饼, 煎饼,各位愿吃那样吃哪样:”   说着姚小惠就把蒸笼打开,热气吞吞的各色面点摆了一桌,老铁卷了棵 大葱裹着个麦子煎饼大口吃的香甜,不由噎着了,登着双牛眼不能吱声,   姚小惠说:“小柳,你哥噎着了,你还不快给你哥倒碗水去。”   柳惠梅笑着端了碗滚开的开水来。   老驴说:“这丫头不会干活,这滚热的水怎么喝?”   又倒了半碗凉开水,老铁就着喝了下去,才缓过来,姚小惠说这要搁着 年龄大的人,早背过气了。所有人哈哈笑了起来。      第二十七章   过了年后,吴天富果然在家复习起功课来,但可惜家里实在太小,弟妹 太多,这边拿著书,那边天富娘又喊他做这做那,吴天富心里暗暗叹息。只好忍 着。   由于工厂生产不正常,工人时时停工在家呆着,人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打 发日子,于是街上看大字报的人多,看热闹的多。   这天吴天富正闷着头在家做几何题,骆驼来了,自北京回来,俩人不常 见面,骆驼见吴天富在家做习题,说听说学校过一阵要开学,叫复课闹革命。   吴天富叹了口气说:“你以为就这样形势,复课能复的起来吗?”   正说着耗子也来了,见到耗子,吴天富说:“你这耗子。最近又钻哪个 耗子洞去了。”   耗子说:“哪里,我在帮俺爸看水果摊,自过年以来,水果也卖不动, 这老不上班,老百姓口袋里也没有钱。”   耗子又说:“现在我们都没有事,不如我们上街转转去。”   天富娘在旁边说:“去吧!人多的地方别去。”   吴天富找了个帽子戴上说:“这样,我们今天爬云龙山去。”   三个人先沿着云龙湖和云龙山间的一条公路往山后走,再绕过一排贴山 盖的房子后,顺着一条小路向山上爬,走了一会,耗子眼尖,看见一对青年男女 绕到一块大石头后边去了,耗子说我来吓他们一吓。骆驼说话了,唉!别破坏人 家好事,积点德吧!   吴天富和骆驼自顾自爬了上去,耗子想了想,也就跟了上来。   山上寒风嗖嗖的,虽然已是初春,地气还未上来,周围一片寂静,三个 人更觉得一股冷气直朝面前涌来,依仗着年轻气盛,三人继续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从一个山凹处,有人嘤嘤的哭,仔细看去,隐隐约约一个 身穿白的妇女在烧一堆纸,文革中是严禁烧纸的,这个妇女胆子也太大,敢一个 人跑到这四处无人烟的地方烧纸,再看周围,原来还有些人也在烧纸,那一绺绺 烟从松树间缓缓冒出,更显出一些凄凉。      第二十八章   年过后不久,果然学校通知全体到校,复课闹革命,原本冷清的学校一 下热闹起来,不过当天就发生学生之间的争斗,原来旧的矛盾加上社会上两派的 对立使得两派学生之间变得水火不容。结果还是两派分头开会,商量下一阶段如 何斗争。   原本早已停止活动的海燕战斗队发表声明表示要坚决跟着伟大领袖把一 中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其它红卫兵组织纷纷表态支持,另一派红卫兵也发表声 明表示不把文化革命进行到底决不收兵,新的大字报不断上墙,使原本苍凉的一 中变得火药味实足!   吴天富看到罗溪月也来了,俩人见了面点点头,一个年过下来,罗溪月 又变得沉默寡言,原本已晒黑的皮肤又变的苍白,吴天富想真是女大十八变,这 次路上,俩人相处的多么融洽,这才几天,就又变得冷漠起来。   吴天富没有看到诗人,就决定去他家看看。他约了骆驼,耗子,来到诗 人家,才知道诗人去年一直身体不好,亏他小舅,安排到山大医院里,说是肝炎。   诗人的母亲默默看了看这几个同学,叹了口气说:“还是你们同学好啊! 还知道来看看同学。”   她流着眼泪说:“自福祥有病,我这一家子眼看也过不下去了,几个半 大的孩子,全靠我拉个板车,到菜市里拾个菜皮熬日子。”   老婆子老泪纵横,泪珠子顺着黝黑的脸上往下掉,哭得吴天富几个心酸, 却说不出话来。   罗溪月看吴天富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心里也在生闷气,不过想到路上吴 天富对自己的照顾,心里又对他充满了感激,本来人生能碰到几个好人,人家吴 天富能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拉自己一把,这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   第二十九章   虽然学校是开学了,但是并没有上课,回到学校的那些昔日英姿勃勃的 红卫兵小将如今在解放军代表的领导下学习档,但是学生并没有停止写各种大字 报和相互攻击,解放军也并不干涉学生写大字报。   一天,吴天富在学校看到初三的大憨子,自从去年夏季偶然结识后,俩 人来往不多,没有想到这一邂逅,吴天富对大憨了解不少,也许他可以算当时一 个极度“狂妄”,自命不凡,却有着非凡精力的一个人。   大憨喜欢在众人前说的一句话是“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这是毛泽东年轻时一句有名的诗,每当大憨学着中央台播音员的声调朗声读这句 诗时,自己觉得豪气冲天。所以吴天富喜欢大憨子这种“旁若无人,自说自作” 的人生态度。   大憨子喜欢古诗,尤其是李白的诗,吴天富后来了解李白的一些著名的 诗竟然是大憨子嘴里天天朗诵的:“噫吁巇,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大憨子人“狂妄”,写文章也狂妄。在红卫兵小报上写起时评来,外人总以为此 文必是出自高中以上文化的人之手,没想到是初三的一个不到16-7岁的毛头小 伙子。   大憨子喜欢高谈阔论,那个时代最多的就是这种人,动不动就称自己读 了多少马列原著,写了多少文章,巴不得人家称自己“某克斯”。大憨子也脱不 了这个俗,不过他是真干,每天见他不是抱着鲁迅,就是马恩列斯,他喜欢热闹, 到了哪儿,坐下来不管人家听不听,烦不烦,滔滔不绝,一聊数个小时,好像谁 都没有事,都想听他吹。   大憨子名如其人,性格憨直,集北方人憨厚,直爽,大气于一身,颇得 吴天富喜欢,所以整个复课时间,吴天富和大憨子天天聚在一起,到也不寂寞。   后来吴天富了解到原来大憨子和老驴,老铁也都熟悉,只是年龄差了一 点,再加上大憨子喜欢和人辩论。大憨子有这个毛病,一辩论问题来他六亲不认, 要是一个问题没有辨清,脸红脖子粗非要和人家干到天明。人家怕他,不敢和他 照面。   大憨子这天找到吴天富,告诉他,他在印刷厂有个叔叔,他想办份报纸, 吴天富吓了一跳,这办报纸容易吗?   大憨子说:“我有办法,到时你交给我文章就行了。”      第三十章   吴天富一连几天没看到老驴,老铁他们,一打听,才知道高三是不必复 课的,他们是要等通知,何时高考?这一批高三学生马上就要进入大学,这个称 为人生的关键时期,却被挡在大学门口不得进入,你说叫人丧气不丧气!   另一方面徐州两派的斗争已经越来越激烈,5月20那天,吴天富从学校 回家,看见百货大楼那儿的十字路口到处挤满了人和车,路中心处有一辆卡车被 群众围在当中,大卡车里不断有人用喇叭高呼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可是群众 并不散去,还有人往卡车上扔砖头,这时有一个人从卡车里钻出来说:“我是中 央文革派来的,请同志们安静一下,我要传达中央首长的指示。”有人相信了他 说的话,向卡车边挤过去,突然那个说话的人把头缩了回去,接着就有一包包东 西从车里抛了出来,掉到地上,腾起一股白色的粉尘,有人叫上当了,是石灰包, 此时周围的群众被激愤了,一起骂车上的人不是东西。有人就往上冲,打起来也。 这就是徐州有名的5-20事件。   吴天富回到家把刚才见到的告诉天富娘,天富娘的脸吓得煞黄,说千万 离开远一点。   自从文革开始以后,徐州街头多了些卖艺,卖草药的人,一天吴天富经 过徐州医学院马路对过的博爱街,文革中改成幸福街,看到一个操一口河南口音 的中年汉子,虽是春寒料峭天气,着一条黑色单裤,中间用布带扎束,上身却光 着,露出古铜色肌肉,那汉子在地上先划了个圈,给自己留下足够耍艺的场地, 看看有几个人围上来了,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黑糊糊的毛巾来,又在手心中吐了口 吐沫,将口水在胸脯上抹了抹,再用毛巾擦去。   然后,仰起头对周围围观的人道:“诸位,什么叫讲卫生,这就是讲卫 生”。   他见周围的观众在笑,又道:“诸位,不要笑,俺就是打小这么过来的, 一辈子没有生过病。”接着,汉子对众人拱了拱手道:“这人出门,在家靠父母, 出门靠朋友,在下今天到了徐州这个地面,都知道徐州人好客,俺今天带来些祖 传秘方,有人说了,这又是卖野药的,骗人,你要不骗人,咋就这么穷的呢?那 你就猜错了,俺是在家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妻子儿女,可俺那地面穷,穷人吃不 起俺的药,有人说了,你说了半天废话,你到底有什么牛黄狗宝,到底让咱们见 识见识!俺说,兄弟,你别急,常言说的好,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吴天富见那人说的有趣,心里就在默默记他的话,好回去说给他妈听, 就又耐心的看那汉说“鬼话”。那人见人愈聚愈多,越发来了精神,他又绕着他 划好的圈子走了一圈,用拳头在胸膛上擂的山响。   吴天富正看的起劲,只觉得后面背上有人捣了一下,回头一看,心中一 喜,原来是罗溪月,   罗溪月手拿着一笼饭盒,看样子去送饭,脸上笑吟吟的,一定是好事。 果然罗溪月告诉他,他爸放回家了,但因为关的时间太久,加上精神肉体折磨, 出来以后就住院了,俩人边走边聊,一直走到二院门口,才道别,吴天富心里不 知怎么也充满了欢乐。      第三十一章   回到家,吴天富没有想到母亲又在床上病歪歪的躺着,弟妹们还未放学, 吴天富给母亲到了一碗水,告诉他在路上见到的故事。   天富娘听着,似乎感觉好了一点说:“你爸单位这几天因为没有人上班, 那些斗人的事也少了好多,唉!”她叹了口气,这天天你斗我,我斗你,那天是 个完,到时候人人没饭吃,我看这些人拿什么斗?”天富娘恨恨的咬着牙说。   果然如天富娘所言,徐州突然一夜酱油告罄,原来徐州酱油厂两派斗争, 没有人做酱油,全城买不到酱油,徐州人口味重,烧菜喜欢放酱油。急得家家户 户四处买酱油。   老驴,老铁提遛着个木桶来找吴天富说要去济南打酱油,天富娘听了觉 得稀奇说:“这日本鬼子,国民党来了,也没四处打酱油的,去吧,把家里大瓶 多带几个。”   他们哥几个到了火车站,火车站里满都是提着瓶子,要坐火车外出打酱 油的,这真叫小小酱油,搞得驴狗不安,在吃酱油这个问题上两派没有根本的分 歧。   可惜酱油问题时间不长,等搞到了酱油,这驴狗仍然驴踢狗咬,比平常 打斗更加激烈。   你瞧!这徐州地面上突然又冒出一个义和团组织,义和团头扎红带,腰 上别了根小棍,束着扳带,遇到武斗冲锋在前,   有一次,一派游行,当走到快到火车站时有人从屋顶上朝下摔砖头,于 是那一派就派上一伙人冲上楼去,把那人在屋顶上打了个半死,天富娘听了吓的 对吴天富说,你们上学回来赶紧回家,路上碰到打人可要躲着走。   那时凡是家里有孩子的都提心吊胆,生怕路上碰到两派打斗。   徐州这时是文攻加武斗,一些人无法无天,自以为是老子天下,不把老 百姓和政府放在眼里。   老铁因为家里父母不大管他,所以常常住在学校里,那时学校到了晚上, 学生离去后,学校仍然显得清冷,也需要有些学生住在学校里,这样社会那些痞 子,流氓就不敢到学校滋事闹鬼。   有一天吴天富放学后没有立即回家,他随老铁去看看他住的宿舍,原来 老铁就住在靠近女生宿舍的那栋木板楼里,在那里,老铁把红卫兵抄家抄来的旧 书一本本都收在头顶的天花板里,有隋唐演义,红楼梦,金瓶梅,居然还有几本 解放前出版的胡适的著作,这让吴天富欢喜不已,看了一篇介绍胡适的生平的文 章,吴天富吃惊不已,这是他一生第一次读有关胡适的书,只觉得满嘴生香,过 去好多不明白的道理短短个把小时似乎读懂了不少。过去只知道胡适是个战犯, 不知道他还是个大学问家,不由捏著书不忍释手。   老铁见他痴痴呆呆的样,知道他读胡适走魔入火了,就笑着说:“你恐 怕书还是读少了,不过我跟你讲,我这里这些书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看过, 也不能对任何人讲。”   吴天富点点头。      第三十二章   吴天富一天到老铁那儿,碰见了老驴,原来老驴也喜欢不时到老铁那儿 坐坐。吴天富见到老铁屋里墙上挂了一把二胡,感到很奇怪,他认识老铁那么久 还不知道老铁会拉二胡。   老驴笑着说:“你还不了解老铁,他可是文化世家,父母都是文化局的 干部。”   吴天富很吃惊,就要老铁拉一段。   老铁从墙上拿下胡琴,悠悠的拉了一段刘天华的《良宵》,让吴天富听 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珠只盯着老铁那个拿弓子的手。老铁放下二胡,叹了口 气说:“自从文革开始后,好长时间不拉都生疏了,特别是一些老曲子,一直也 没人敢拉,要不是在学校,没人敢找你麻烦,我也不敢把二胡带来。   正说着,外边有个人影一闪,吴天富眼尖,一眼瞅到是个女孩,老铁大 声说:“进来吧,没有外人。”   来人才笑吟吟的走进来,吴天富一看是柳惠梅,才过了个把月,柳惠梅 就好像大变样了,一头乌黑亮亮的头发盘在头顶,脸上被春风吹得红扑扑的,像 擦了胭脂,艳丽夺人。   老驴朝吴天富眨了眨眼,吴天富会意,知道老铁和柳惠梅好上了,就没 再多说话。柳惠梅坐在老铁的床上,手里拿个手绢在手指间绕来绕去,好像有话 要讲。老驴看到说:“看来我们在这碍事,天富,我们走!”   老铁忙拉住老驴,对柳惠梅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他们都不是外 人。”   柳惠梅一笑,脸更红了,说:“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老铁见柳惠梅不愿意说,也就算了。他站起来说:“这样,今晚你们都 不要走了,我到街上买几个菜来,在这开伙吧!”   老驴说:“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请客,我口袋里不多还有三块多钱,加 到一起。”吴天富看到如此,也从衣袋里掏出二块钱。   老铁看大伙都掏了钱,也就不客气,说:“我这还有五块钱,惠梅,我 俩去买!”   说着拉柳惠梅出了门。   屋里剩下老驴和吴天富,老驴笑着对吴天富说:“怎么样?老弟,什么 时候找女朋友,告诉老哥一声,老哥包你满意!”   吴天富手抓抓了头皮,说:“我还没有想过这事呢?”   老驴说:“一中这些女孩子,只要天天到校的,大一点的,我都有点数, 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只要你看中了,我来给你找人。”   吴天富给老驴大大咧咧的讲话说的脸通红,说;“早呢,现在那有心情 谈那些事。”   老驴笑笑说:“我可经常看初一,二那些胡须都没长出来的小子和小丫 头手搀手的在校园里晃来晃去。”   吴天富说:“不说那个,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吗?”老驴回答:“我还不就是天天在家干活。”   老驴摊开两只手,只见粗糙的手上,每个手指根部都有一个个厚厚的老 茧。   俩人说着话,老铁和柳惠梅把菜和大饼买回来了,只见老铁把买来的菜 铺在平常看书的桌子上,还拿出一瓶双沟大曲,柳惠梅放开用荷叶包的菜,众人 见到是一包猪大肠,一包猪耳朵,一包酱牛肉,一包椒盐花生米,外加二十个大 饼。   柳惠梅说:“够了吧!”   老驴说:“什么够不够!我们也不过图个热闹。”说着不客气的说: “大家坐下来。”   柳惠梅走到门口,刚要把门插上,又有两个人挤进来,原来是高头和孔 老夫子,老铁见了他两个,自然乐的要死,忙着又找了张桌子,拼在一起,这五 六个人就挤在一起,一边谈一边吃,到也取乐。   这里就高头言语不多,孔老夫子是不想好不开口,老铁自小受他父母影 响,从来都喜欢讲话,加上嗓门又大,他用筷子捡起一块油亮通红的大肠放到嘴 里说:“我们兄弟今天能在这里聚会是个缘分,等以后再过几十年回到这里,不 知大家还能记得这一天?”老铁说着有点儿伤感。   高头说:“各位弟兄,我们要不是这文化革命,今天也不会聚到这里, 以后不管谁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弟兄们知道了,没有不帮忙的!”   老铁听到这里,即刻激动起来,两只大牛眼睁的老大说:“这个自然, 这个世上,没有朋友,人还活着什么劲,我老铁,一个普通人,从小长大,眼里 就认得朋友。”   老铁这一席话讲的大伙心里热乎乎的,孔老夫子见大家都表了态,就说: “我看我们这帮弟兄倒有点像水浒里的弟兄,个个肚里没有弯弯绕,互相之间处 的好,要到了社会上再想处这样一般弟兄实在不容易了。”   老驴说:“那是当然,你看这文革闹得,人人见了都互相猜疑,一家人 分几派,见了面还要吵架,讲起来不为什么事,还是我们弟兄处得好啊!”      第三十三章   自从在学校宿舍里看到老铁,吴天富也想搬到学校里住,这是因为自家 太小,而弟妹又逐渐大了,越来越不方便。他先问了老铁意见,老铁一听有人来 和他做伴,高兴的很。吴天富又回家和母亲商议了一下,母亲同意了,于是吴天 富将被褥搬到学校和老铁住在一起。   吴天富没想到老铁藏在顶棚里的书那么多,除了巴金的《家》,还有 《沫若文集》,吴天富过去没看过多少郭沫若的作品,只是在到北京时,在共青 团中央看到郭沫若自己写得一份大字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那份大字报中, 郭老表示要把自己过去写得全部文章一焚了之。   这次在老铁这里看到好几本郭老的旧著,让吴天富大喜过望。   一天,吴天富在津津有味的“沫若文集”,说的是大革命失败后,郭沫 若一个人在街上惆怅,遇到一个算命先生一把拖住道,先生乃大命之人,可谓天 庭开阔,虽然近来印堂发暗,将来必然发迹,他算了一辈子命,没有看到有这么 大富大贵之人,十年以后必有转运之时。 果然十年以后,当他滞留日本时,蒋 介石派陈诚专赴日本接他回国。吴天富又“吁”了一口气,看来这算命真有准的, 从此以后,吴天富就有点相信算命了。   《沫若文集》里有一段写郭老本人经朝鲜与一位日本妇人的“火车上的 爱情故事”,让一点没有爱情理念的吴天富看的缠绵不已,郭老在文中写道,在 火车上,中午开饭时,因为无钱,郭老只好干坐着,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位郭老认 为极美极高雅的一位日本太太居然救了他的急,送给他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使 得老先生解了肚饿,又有了“爱情”。   就这样,吴天富每日被郭老所述的“爱情”弄得“缠绵”连连,如同陷 入郭老的“爱情陷阱”。一日被老铁看到他天天抱着《沫若文集》看,不由笑道: “你一天到晚抱着《沫若文集》看,不要中毒了。”   吴天富一笑道:“哪里会!郭老他们这一代才真是大才子,恐怕以后中 国再也不会出这种人了。”   老铁也有自己的心事,吴天富常常听到老铁在床上长吁短叹,知道老铁 有心事,又不便问,吴天富自己是个书呆子,每日只要有书读,哪怕没有饭吃, 也顾不得了。      第三十四章   却说吴天富在学校这个隐蔽的小楼里读了几个月的书,几乎不注意社会 上形势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其时,徐州的武斗却越来越激烈,两派不知从哪儿都有了枪支,每天晚 上,东门火车站,下淀,,西门工程机械场就传来哒哒哒的枪声,吓得天富娘对 吴天富说要是不安全,就回家吧!   吴天富在学校里过得愉快,怎么也不愿回家。   这期间,老铁和吴天富也混的越来越熟了,终于有一天,老铁告诉了吴 天富自己的心事。原来老铁的父母不是不管他,他父亲是徐州市,乃至江苏省文 艺界的著名演员,自文革开始,老俩口就不断地挨斗,因为无人管束,养成了老 铁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习惯,谁的话也不听,自从和柳惠梅好上以后,他也带 上柳惠梅去家几次,无奈老俩口对他这事不表态,弄得他成天坐立不安,心魂不 定。   一天老铁说:“天富,你可能社会经验比我们差一点,你可能不知道在 文革中什么人最可怕。”   吴天富摇摇头。   老铁说:“最可怕的人不是那些成天喳喳呼呼斗你的人,而是那些成天 盯着你,冷不防就给你一口的人,这种人就是俗称的“眼镜王蛇”。一个单位里 要有个人动不动就写你的大字报,慢慢的有些人就会跟着他走,这个人在文革中 也许什么事都不重要,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你打倒,他一天天,一年年的等着把 你搞倒,搞死,搞的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要碰到这种人你也许就完了,除 非这个人突然死了,否则他不把你包括你的全家灭了。是决不甘心的。”   吴天富给老铁一席话讲的毛骨悚然,他问真有这种人。   老铁冷笑一声:“怎么没有,多得是,我父亲现在就在这种人手心里握 着。”   老铁说:“我父亲单位有个人从运动以来,就一直在花力气在收集父亲 的材料,他自己花钱出去调查,每次回来,我父亲的“罪行”就会升一级,到现 在他当了《东方红公社》的总头头,下面几个打手天天把父亲带出去批斗。”老 铁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你说,我这日子是怎么过得。   老铁给吴天富上了一堂货真价实的“阶级斗争”课,让吴天富好多天喘 不过气来,他不知道人间还有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文革中居然还有怀有如此“险 恶心理”的人会采用如此“造反”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此吴天富把“人”这个字又深看了一步。      第三十五章   吴天富喜欢和老铁闲聊,俩人没有事就在阳光下坐着,听老铁说大鼓书 掰“鬼”故事。   一天老铁鬼鬼祟祟的对吴天富说其实柳惠梅的父母没有死,吴天富即刻 来了兴趣,连连追问。   老铁说:“你知道了不能跟任何人讲,我才能告诉你。”   吴天富一个手指指着天道:“我要说出去,出门就被汽车压死。”   老铁说:“其实柳惠梅的爸妈还在台湾。”   吴天富嘴巴张的老大,“真的。”“当年,柳惠梅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少 将一级军官,后来跟着老蒋去台湾了,临走时,因为孩子多,就把柳惠梅过继给 了他叔叔。”   老铁想了想又说:“柳惠梅的叔叔是普通工人,一家日子过得艰难,但 对柳惠梅可是当亲生女儿对待,但他叔叔也就因为他父亲,解放后受了不少罪。”   老铁说:“这要在运动初期要是被红五类子弟知道了,柳惠梅还不活活 被人家打死。”   吴天富倒吸了一口气。   吴天富道:“看来柳惠梅倒是个苦命人,将来你可要好好待她。”   老铁长吁了一口气,道:“那是当然,我俩也算是同病相怜,一对苦命 人了。”   俩人正说着,柳惠梅笑吟吟的又来了,吴天富赶紧说好多天没有回家了, 我今天回家一趟,说着匆匆和柳惠梅打个招呼,走了。   天富娘看到天富回来,立刻将他拉回家去,告诉他这两天院子里的事, 原来二虎因为街上武斗,给人家用枪打死了。二虎他妈这几天哭得死去活来,他 家现在还有花圈摆着。   吴天富忙问:“这是哪天的事??”   “前天,外边打枪,二虎非要出门看看,他妈拉都拉不住,这不刚到大 街上,被不知哪儿来得一枪,嘴里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天富娘小心翼翼的 说,蜡黄的脸上露出对儿子的焦虑:“你在学校住可要注意一点,这子弹可不长 眼睛。”   吴天富说:“你放心,我在学校哪儿也不去。”   天富娘说:“你弟弟现在也天天不回家,这么大孩子了,天天要我操 心!”   吴天富无话可说,他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现在社会这么动乱, 靠他一个17,8岁的青年有什么办法,只有咬着牙熬着,过一天是一天。         第三十六章   吴天富想得的一点都不错,自从徐州造反派形成两大派,市委书记,市 长还有那些局长,处长好像成了滚刀肉,两派不论谁站上风,首先都要把那些干 部拉上台去批斗,有时开全市批斗大会,把几十个老头成排拉上台批斗,然后还 要挂牌子游街。想想这些昔日大权在握的大人物都成了某些人的任意遭践之物, 何况一个普通中学生。   一个社会发生动乱,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自从文革开始以来。学生没 有学可上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许多贫困家庭把全家的希望寄托在孩子将来成 才,能最终摆脱贫困的希望也成为泡影。   吴天富天天和老铁在学校里谈论,回避不了的就是个人未来的出路。老 铁有时来一句惊世吓俗的话,让吴天富听得更觉老铁这人不简单。   有一天,老铁说,根据他分析,如果文革在三年内结束,那么这一代学 生还不至于耽误,如超过三年,那就很难说了,这话让吴天富听得心里冰凉,原 来自己的一点上进之心也被老铁这一席话说没了。   他问老铁:“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过了三年以后我们还是这样,我们 这代人就完了?”   老铁神秘的点点头:“你自己悟吧!我有一句话放在这里,一个民族, 要是所有的学校都不开学,那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说将来我们这个国家将没有可 用之才。一个国家要是连教师都容纳不了,这就说明社会要退回到茹毛饮血时代 了。“   老铁继续说:“这都是我们私下讨论,也许我分析的不对,但我总觉得 人学习某项知识是分时间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年轻时要不攥紧时间, 到未了,难免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吴天富把老铁的话告诉骆驼,耗子他们,说的他们也连连点头,特别是 耗子以往总是只知道玩,这一下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   第三十六章   徐州的“文革”由于两大派的无休无止的争斗而使得绝大多数人远离了 运动,特别是许多还在贫困线挣扎的穷人,他们的生活水平日益下降,不得不出 卖苦力维持生活。   老驴家就是这样。   那时在云龙湖和云龙山边,有一片砸石场,许多家庭在那儿安营扎寨, 靠为铁路砸石头维持生活。   一个烈日当头的日子,吴天富和老铁去看老驴,只见老驴正在太阳底下, 戴个破草帽,身上披件烂的起毛的蓝褂子,正在狠劲的用大锤夯一块巨石。看看 他的周围,乒乒乓乓,男女老少,都在紧张的干活,谁也没有注意他俩。   见到吴天富和老铁,老驴很意外,没想到他俩会来。他用破毛巾擦了擦 满是泥灰的脸说:“走!这里不安全。”他抗起大锤,说:“今天不干了,我们 喝口水去。”   三个人来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老驴说就找这个活,也不是那么容易,没 有地方不行,你砸的石子没有地方搁不行,你来迟了,没搞到开采的大石不行, 这大石头要人工从上面搬下来,你没有人手也不行。   老驴摊开手说:“你们看,我这手上到处都是血泡。”果然老驴的手用 破布条缠着,两手没有一点好肉,他说:“这是今天搬石头砸的。”   三人边说边走,一会儿就远离了采石场,那乒乒乓乓的嘈杂声音也渐渐 听不到了。   老驴说:“我们下水洗一把。”说着就自顾自脱了外衣,穿着裤头下了 水,老铁和吴天富见了,也就脱了衣服,下到湖水里。由于天热,水温高,三个 人在水里劈里啪啦的游起来,老驴只会狗刨式,每前进一步,都要蹬出一股水柱, 惹得老铁大笑老驴的游泳技术“臭”。   老驴说:“这湖里能摸到虾子。”   说着捏了一下鼻子,潜下水去,只见他的两条腿翻上来,不断的扑打水, 没过半分钟,他浮起来,手里握着一只半大的虾。老铁见了也潜下水去,照样摸 了一个上来。   老驴说:“天热,这虾都在石头缝里藏着,一会来了钓虾人,他们用专 用虾网钓,比我们这样摸来得快。”   三人又游了一会,看看太阳西斜,远方真有人看着捕虾网来了。老驴说: “我们上去吧,不要把人家的虾吓跑了。”      第三十七章   三人穿好衣服,来到一棵大柳树下,此时烈日即将落下,在微风中,三 人靠在石阶上,远望着捕虾人布置捕虾网。   老驴说:“听说他们一晚上能捕二斤大虾,比我们砸石头要强。”   老铁说那你还不改行,老驴笑笑说:“这一行有一行的窍门,你看人家 捕虾眼热,等到你去,恐怕一天二两都抓不到。”   老铁说:“这到也是!你看这说大鼓书的,他在台上说的轻松,你去说, 试试看,恐怕观众一会就撵你下去。”   老铁看了看表说:“时间晚了,怎么样?今晚我请客。”   老驴也不推托,说:“好,下次我请!”   三人来到“王胡子酱肉店”,老铁掏出钱,买了一斤卤猪肉,一斤猪耳 朵皮,两个卤的滴油的通红的猪蹄,老铁要卖卤肉的胡子大哥多放点卤汁,胡子 笑着说:“兄弟,这还用你说,包你满意!”老铁开玩笑:“王胡子,我可认得 你。”王胡子说:“下次再来,保证你说我是徐州头一份。”说着用荷叶将卤菜 包起来,又给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灌着黄色的卤汁。   买好菜,老铁说:“到我家去吧!”   老驴说:“我看今天谁家也不去,我们不如还回到云龙湖去,看看夜 景。”“那还得买瓶酒。”,老铁转身又去买了瓶大曲。   果然老驴说得不错,这晚风吹着,坐在湖边看着远处水一浪一浪打来, 心里畅快极了。   老铁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老驴取笑道:“你这算得意啊!”老铁说:“此一时,彼一时也,要说 这人生得意,只在这个人感觉,我们中国人只把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当成人生得 意,岂不知这无官一身轻,如今你看这些坐官的哪个日子好过!”   老驴说:“说得也是,你看我们这日子虽然过得苦,可没有人半夜把你 拉出去批斗,我可听说徐州那些市长,书记,那些造反派一关就是大半年。”   老铁说:“等着吧,将来还是这些当官的掌权,我不相信这共产党的天 下还能让几个不明不白的造反派占了,要是他们这帮人掌权,这帮人是什么东西, 老百姓能听了他们的。”   老驴说:“你这话说的人痛快,这运动都搞了一年多了,到底这些老干 部整出什么问题了,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   第三十八章   文革使得许多学生耽误了学业,却并没有耽误学生身体的发育,文革两 年多了,徐州一中的学生多数人饱食终日,许多人个子飞长起来,嘴上也出现了 淡淡的胡须。女生发育更加明显,有一天,吴天富看到黑女,记得那年徒步去北 京时,还是个不起眼的毛丫头,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年轻女 郎,吴天富疏忽到连她的真实名字都一直不知道,如今她屁股后头也跟着一个乳 臭未干的傻小子。   黑女见到吴天富还是像过去一样喊他大哥,吴天富问她最近在干什么? 黑女说:“在家,啥也不干,等着开学。”,吴天富瞄了一下跟她后边的那个傻 小子,黑女脸一红道:“真讨厌,人家走到哪里跟到哪里。”黑女虽然如此说, 看她的样子还是满喜欢的。   老铁还是那么悠悠闲闲的,没事就抱着一本古书看,柳惠梅时常来找他, 但俩人的举止要谨慎的多。   由于经常发生武斗,许多学生不再到校,学校里只留下少量的学生。   但老铁和柳惠梅的感情却在急剧升温,老人的迟迟不表态,让老铁懊恼 不已。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柳惠梅带回家去。   两年时间,也让柳惠梅出落成一个漂亮大姑娘,高高的胸脯,加上细细 的腰肢,那时徐州的女孩没有什么化妆品,顶多也就是用点“雪花”牌雪花膏, 但这并不能挡住一些漂亮女孩的天生丽资,柳惠梅的鲜红的嘴唇常常让老铁心醉 不已,他时时心疼她,担心父母会给她难堪。   也许真是出身名媛,柳惠梅虽然由仅是工人身份的叔叔养大,身上自有 一种“高雅”,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出身名门的内在“高雅”日益体现出来, 更让老铁觉得非她不娶。   这天,柳惠梅在老铁身边坐着,老铁无意中闻到周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却不是雪花膏,或香皂的味。   老铁记得有一篇散文里提到,在少女成长期间,身上会溢散出一股淡淡 的体香,难道这是真的,老铁像狗一样撅起鼻子一个劲的嗅。   柳惠梅看了好笑,说:“你嗅什么?”   老铁不好多说,只说:“我今天鼻子有问题,老是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味, 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柳惠梅只好把手伸出让老铁看,老铁把鼻子伸到柳惠梅嫩白的手上仔仔 细细嗅了一遍,说:“嗯。果然这味还是从你身上散出来的。”柳惠梅脸一红说: “什么味?”老铁假模假样的说:“那让我研究研究。”,说着又巴上去闻个不 够。柳惠梅脸上绯红,手握住脸说:“什么味?你不过是动坏心思。”      第三十九章   与此同时。徐州两大派的斗争却走向白热化,两派都在私下搞武器,枪 支,常常这一派打来,那一派就跑,有的跑到济南,有的跑到南京,时间在蕴量 着更大规模的武斗。   有些造反派头子忘乎所以,老子天下第一,经常带着手下亲信到私人家 中抄家,抓人,一些老干部,教师,甚至普通百姓连一般的人身保障都没有。这 些无法无天的行为让许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反感,使他们远离这可厌 可憎的所谓“文化大革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人知道这场文革什么时候过去,只是从每天广播 中,从播音员那仿佛歇斯底里,狂热的话语中,人们判断文革还远远没有过去。   随着1968年新年的快要到来,全国的造反派蕴量着在全国各省继续夺取 政权,那遏制不住的对权力的向往使得某些人“疯”了,他们居然敢一再向军队, 向党中央挑战,徐州的造反派在全国运动形势的“鼓动”下,真正叫不知天多高 地多厚,一些原来不起眼的工厂工人一旦成了造反派头头,自己就给自己配备了 年轻美貌的女秘书,他们有自己的专用汽车,走到哪儿都有保镖跟着,在老百姓 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徐州的老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   冬天到了,这一年冬天特别冷,一连下了几场雪,老驴不管天寒地冻, 一直挤在人堆里砸石头,他那夏季还没有好透的伤口到了冬天,又发展成了冻疮, 有时血淋淋的,露出里面嫩红的肉来。   恰好今天铁路来人量方结帐,老驴一家一个多月砸的石块被测量好后, 就被装上了重型卡车。   老驴把帐结了,决定到学校看看去。   老驴几个月没到学校,学校还是那个样,由于天冷,几乎所有的宿舍门 都关着,老驴挨个门敲,都没有人。最后走到老铁屋,还没敲门,老铁出来了。 这让老驴喜出望外。   老铁看到老驴,感到很奇怪,说那么冷的天,你来干什么。老驴说,这 两天天冷,我那边活不多,来看看你。老铁把老驴让进屋,原来柳惠梅也在里面。 只是不出声。   老驴这才知道俩人关系已经不同一般。   老驴感到有点尴尬,可柳惠梅已经站了起来。老驴见她绯红的脸上一双 杏核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到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柳惠梅先说话了:“俺姚 姐,你看到了吗?”,姚小惠平时不让人家喊她“姚姐”,是因为听起来不好听, 今天姚小惠不在,也就罢了。   老驴说:“我也多少天没有看到她了,要不然,你去把她喊来,我们今 天在这儿聚一聚。”柳惠梅天生无忧无虑,喜欢热闹,一听到老驴要她去叫姚小 惠来,答应一声,立刻穿上大衣,临走叫老铁打两瓶水来。   不一会,就听到外边女孩嘻嘻哈哈的笑声,老驴知道姚小惠来了,赶紧 把位子让了让,自己坐在里头。   姚小惠大笑大嚷进了房间,看到老驴说:“哎哟,多日不见,你怎么变 得那么老了。”   老铁说:“你看,姚小惠,你一进来,就没有好听话,我们老驴正是年 少青春,他老什么。”老驴用手摸了自己短短的胡须一把,说:“是老了。”又 对姚小惠说:“来,握握手。”他刚把手伸出去,姚小惠把手一缩说:“俺不和 你握手,你看你那手烂的。”   柳惠梅听说,也走过来,看看老驴的手,嘴里“啊!”一声,赶忙捂住 了,眼睛里有些惊惶不定,她不知道老驴的手会变成这样。   柳惠梅说:“姐,老驴的手成这样,你不心疼。”姚小惠说:“他是属 叫驴的,动不动撩撅子踢人,我心疼啥!”   柳惠梅知道他俩这一个月有过结,所以姚小惠才一个多月不睬他。老驴 问:“天富呢?”老铁说:“这是个书呆子,在隔壁看书。”   老驴走到隔壁,吴天富正抱着一本书看的聚精会神,老驴走过去“天富, 我来了老半天,你也不睬我。”吴天富看到老驴,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得罪, 得罪,大哥。”   老驴问:“看什么书?”吴天富把书一翻:“鸳鸯蝴蝶派,张恨水的 《啼笑姻缘》。”   老驴把书翻了翻:“我也喜欢这些老作家的小说,过去没事就到图书馆 去翻。”他想了想说:“还是你好啊!现在还能静下来看书。”吴天富说:“要 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们也看不到这些书,现在一成了禁书,反而能看到了。”   老驴说:“这也是没人能想到的事,历史就是这样,你想进这个屋偏偏 进了那个屋。”   老驴说:“天富,你要没事,不如开个书单,一步步把那没读过的书通 通读一遍。十年以后,你想你能读多少书。”   吴天富说:“大哥说得是,我这些天也有些纳闷,想这运动搞下去什么 时候是个了,现在我想通了,不如利用这个时间,把名著都看一遍,哪怕是过一 下眼。”   他说着,精神来了说:“走!到老铁那看看!”吴天富才跨进门。姚小 惠就说了:“哟!书呆子来了。”老铁说:“别打趣老实人。”吴天富笑笑。 老铁说:“惠梅,还是我们去买点菜!”   老驴从衣袋里拿出一卷钱来,说:“今天,你们谁都不要动,我才关 饷。”老铁知道老驴钱来得不容易,把手一挡说:“你那是血汗钱,哪能用你 的。”   老驴有点着急道:“平时我都是吃你们的,今天不行,这钱我掏定了。 他又转回头去对吴天富说:“走!我俩去买菜。”         第四十章   在一中附近有一家卤菜店,原来也是王胡子开的,老驴和吴天富走到王 胡子店外,恰巧王胡子在里面,老驴说:“王胡子,还记得我吗?”   王胡子头也没抬,就说:“记得!记得!”老驴说:“你头都没抬,你 记得谁?”王胡子这才把头抬起来,看看老驴,说:“你不是…?”   老驴眼盯着问说:“我是谁?”   王胡子扑闪着眼睛,半天答不上来,老驴说:“你忘了,夏天,在云龙 湖,我哥们几个买你的卤菜。”王胡子假装想起来似的说:“是!是!我今夏是 在云龙湖边卖过。你老哥今天想来点啥?”老驴说:“来四个猪蹄,再来一斤猪 耳朵,凉菜各样来一斤,你还有什么?”   王胡子说:“几天才到的狗肉,老哥来两斤?”老驴说:“听说你卤的 驴肉不错,来二斤。”王胡子问:“狗肉要不要。”   老驴问吴天富:“狗肉,你吃吧!”吴天富点点头,老驴说:“那也来 二斤。”老驴掏出两张10块的,王胡子又找了三块。接着俩人又到烧饼摊买了十 来张大饼,提着几大包卤菜回校了。   刚走到学校门口,一只大黑狗从学校里窜出来,把俩人下了一跳,接着 就看到一个人从后边跟了出来,吴天富说:“现在学校没有人看门,什么人都往 里进,这是遛狗的,每天都来到大操场遛狗,谁管?”老驴说:“学校不是还有 一帮练武的弟兄吗?”吴天富说:“是!”   老铁几个早已把煤油炉子拿了出来,老驴说:“这菜不用热!”老铁说: “我们行,他们姑娘家不行。”说着,把猪蹄和狗肉打开包,点着煤油炉。   这时天已见黑,屋里由于人多,也不见的有多冷。大伙把桌子摆好。坐 下来。   饭桌上,老铁只是一粒一粒拣花生米吃,半天一句话不说,姚小惠知道 老铁平常爱说爱笑嗓门大,今天不声不响一定有心思,就对老铁说:“老铁,半 天没见你说一句话,有什么心思说出来,俺们看能不能帮你?”   老驴说:“八成是柳惠梅的事,对不对?”姚小惠说:“是不是你父 母?”老铁把筷子一搁,有点激动的说:“各位兄弟,谁都知道我老铁家中没有 姊妹,去年喝酒,我第一次看到惠梅,我就觉得这是我家妹妹,我不能亏待了 她。”   他想了一下又说:“现在时间长了,我又想我不能光把她当自己的妹妹 看待,我得对她负点责任,惠梅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虽然有叔叔。到底隔了一 层,我同情她,喜欢她,感觉比自家姊妹还亲,哪怕拿我老铁这条命来换,我认 了。”   在坐的几人屏声静气的听了老铁这一番言语,都没有想到老铁把一段儿 女私情讲的如此慷慨激昂,都有些感动,老驴原来还想开他玩笑的,也一时不知 从哪儿说起。柳惠梅更是感动的低下头去,脸上羞的一阵绯红,心口直跳。   姚小惠说话了:“老铁,你既然那么喜欢惠梅,还有什么愁的,你父母 也不能管你一辈子,最后你还是靠你自己,你对惠梅好,惠梅又不是不知道,我 说你急得什么,又不是明天结婚。”   姚小惠一席话把大伙都逗乐了。老铁也脸上露出笑意,把柳惠梅说的更 加不好意思。   老驴说:“这么子,常言道,事缓则圆,你俩现在先凑合着,等运动结 束了,他们老人家心情也好了,那时再提不迟。”姚小惠说:“老驴这句话还说 了一句人话。”老驴瞪了姚小惠一眼说:“我这说的才是人话吗?”   周围人笑起来。   老驴说:“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我看老铁的二胡在墙上挂着,不如让老 铁拉一段给弟兄们听听。”老铁说:“好吧!刚才我的话让大家不痛快,我拉一 段让大家开开心”   柳惠梅过去把二胡从墙上拿下来,交给老铁,老铁把玹调了调。先拉了 一段《梁祝》,那二胡曲子悠悠漾漾的透着几分凄凉,让在场的人听了要下泪。 姚小惠说:“来段高兴的吧。”   老铁又拉了一段《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大家默不作声的听着,姚小惠 打开门,一轮珓月正在当头,撒下一片银花,那如怨如诉的二胡琴声从屋子里直 溢散到四周寂静的环境中,几个年轻人心头都含着几分悲切,一时都不知该讲些 什么。   第四十一章   春节前后,徐州下了几场雪,吴天富回家去看看,老娘正在家中躺着, 由于感冒几天,再加上忧虑过度,天富娘身体极度虚弱,几乎爬不起来,所以一 个春节,家里都没有人动手干活,亏得吴天富的大妹妹吴敏这几年也出落成了大 姑娘,能家里家外忙了,才减轻了天富娘的压力。   谁知道到了年三十晚上,天富娘的病突然加重,白天就高烧不断,吴天 富和大妹妹用自行车把她送到了市二院,年三十的医院,由于大多数医生都回家 吃年夜饭,光留下值班的,吴天富挂了急诊,接下来就是检查,化验,最后确诊 是肺炎,住院。   吴天富刚刚和吴敏把母亲送到内科病房,迎面就来了个似乎十分俏丽的 小护士。小护士虽然戴着口罩,那双眼睛却美的让人吃惊。等到小护士把口罩一 摘,吴天富才发现就是罗溪月,吴天富没有想到大半年没看到罗溪月,罗溪月似 乎变得比以前更加漂亮,特别是增加了一些女性的妩媚。   吴天富问:“你怎么在这里?”罗溪月微微一笑:“我就是在给爸爸送 饭时,见到了爸爸的一个学生,她安排我上了一个护士培训班,刚结业就在这儿 上班了,不过我还是临时工。”   罗溪月又问:“你妈?怎么啦,她!”吴天富回答:“急性肺炎,耽误 了。”吴天富将缴费单据给了罗溪月,罗溪月匆匆出去,给天富娘准备吊水。   吴敏嘴撅了一下说:“这下好了,你这个同学是不是上次和你一块去北 京的?”话未说完,罗溪月拿着盐水瓶回来了,她给天富娘作了一下皮试,然后 就挂上水。天富娘在昏睡中,被针扎醒了,一看一个漂亮的小护士在给她扎针, 就“哼”了一声。罗溪月说:“大妈,你躺好,一会儿就好了。”天富娘眼睛睁 的老大的,定定的看着罗溪月:“谢谢,谢谢!”罗溪月一笑,说:“大妈,你 看我是谁?,罗溪月啊!”天富娘眼里透出光彩来,嘴里喃喃的:“是溪月啊,你 怎么在这里?”罗溪月笑着回答:“大妈,我在这上班。”   吴天富坐在母亲身边熬了一夜,罗溪月因为值夜班,她除了到其它病床 巡视外,也陪着吴天富坐了一夜。   因为怕打扰别人,俩人只偶尔讲句话,其余时间就是干坐着,吴天富赶 她走,罗溪月不干。   因为吊水,吴天富也不敢闭眼,整整吊了近四个小时的水,才听到母亲 的呼吸声音匀称下来,吴天富放心了。   天亮了,吴天富迷迷糊糊好像靠在椅子睡着了,醒来一看,一件大衣披 在身上,他知道一定是罗溪月的,罗溪月却不在。   过了一会儿,就看罗溪月用毛巾包了个暖瓶进来了,她拿下头巾,掸掸 身上的灰,说:“我刚回了一趟家,给你妈熬了点稀饭。”也许天冷,罗溪月的 脸上冻得通红,倒好像擦了一层胭脂。   吴天富站了起来,说:“谢谢!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太幸运了,我还害怕 春节,特别是年三十找不到医生来。”罗溪月说:“这个医院派性也够重的,好 在是医院,医生不会为看病斗起来。医疗道德总要讲的。”   罗溪月坐了下来,悄声细语的说:“这大半年,没有看到你,你在干什 么?”吴天富说:“我在看书。”罗溪月又问:“学校怎么样了?”吴天富说: “还是那样,没有几个人去。”   俩人又坐了一会,罗溪月说:“马上要交班,我去一下。”她站起来, 走了出去。过一会,吴敏来了,吴天富交代了一下,说:“我回去了。”他走到 护士办公室,罗溪月不在,就走了。   这是年初一,由于文化大革命,街上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倒是一辆造 反派的大喇叭车从东面驶过来,里面有个女孩子在大声读一份什么“工人造反总 司令部命令”。      第四十二章   到了晚上,吴天富到医院时,罗溪月也到了,罗溪月说:“今天我休息, 没班,来陪陪你。”天富娘下午又吊了三个小时的水,烧基本退了,人还在昏昏 的睡着。俩人说话声音也放大了。   吴天富说:“这次多亏你。”罗溪月回答:“别这样说,哪个人没有困 难时期,在学校,要不是你,我简直走投无路。”罗溪月感激的望了吴天富一眼。   吴天富说:“我老觉得有句话没问你,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次去北京。 你怎么想到我也要去?”罗溪月说:“我也是瞎摸的,我那时在家里困住了,就 想出去走走,也是碰巧!”   吴天富说:“你要晚来两天,我们也就走过了。”   他想了一会又说:“那你一路怎么撑过来的,我看你腿都走瘸了。”   罗溪月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走,哪怕老天塌下来,我这辈子也 要看看毛主席去。”吴天富被罗溪月的回答惊住了,他没有想到一个那么柔弱的 女孩子有那么强的理念,自愧不如。罗溪月笑了笑说:“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说 毛主席出来了,我看见那么多人哭了,我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看你一滴眼泪都 没有,还觉得你这个人心够硬的。”吴天富说:“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眼泪,别 人哭成一团,我心里一点不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罗溪月说:“难怪我妈说十个男人九个心狠。”吴天富点点头:“差不 多。”吴天富又问:“你爸现在好点了吗?”罗溪月小声说:“他好点,心情还 是不好。”   罗溪月把盘在头上的辫子放下来,散开,又重新编上,吴天富从来没有 注意过年轻女孩子在自己面前编辫子,有时几个妹妹在家里梳头发,他见了还烦 的慌,嫌她们把头发搞得家里到处都是。今天见罗溪月用手梳辫子,反而觉得分 外好看,两只眼不住的盯着罗溪月的手一会翻上一会翻下,觉得好看极了。   罗溪月给吴天富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说:“你刚才说你在看书,你在看 什么书?”   吴天富回答:“《夜深沉》,看过吗?张恨水的。”罗溪月回道:“没 有,我家爸留下的旧书都被学生抄走了,就还剩一套《红楼梦》”   吴天富说:“我看了几本张恨水的作品,也都是抄来得,我就觉得《夜 深沉》好,对我的胃口。”罗溪月问:“怎么好?”   吴天富说:“《夜深沉》主要讲的是社会下层的故事,里面有一个唱戏 的女孩子身世很惨,最后被军阀抢去。我觉得张恨水写得很现实,所谓‘红颜薄 命’,张恨水真是写透了。”   罗溪月说:“除了张恨水,还有谁的?”吴天富诡秘的说:“还有的, 不便和女孩子说。”   他看了一眼罗溪月,见罗溪月不动声色,又说:“不过,跟你讲点也没 啥?我看过一些郭沫若的小说,我记得鲁迅说过,郭老是“流氓加才子”,我倒 觉得郭老开放的很,不像鲁迅那么冷酷。”   他瞄了一下罗溪月,见罗溪月很感兴趣,才又说:“我觉得郭老是个 “性”相当开放的一个人,有一篇是介绍他本人在日本的一个海滩上游泳,当他 赤裸着爬上岸时,一群同样是赤裸的日本海女把他包围住了。”   罗溪月问:“海女是干什么的?”吴天富说:“海女,据书上说是以挖 海边的海蛎子的,或潜入海底捞海参为职业的日本妇女。他们包围住郭老,称赞 郭老的皮肤白。”   罗溪月微微一笑说:“这有什么,过去的书写这种事多了。”吴天富听 到罗溪月这样说,就知道罗溪月看书一定不少。   俩人又瞎聊一会,罗溪月站起来说:“天不早了,我给你妈熬了点鸡汤, 一会我送来。”说着不等吴天富回答就匆匆走了。      第四十三章   一个小时后,罗溪月就拿着一个小暖瓶回来了,恰巧天富娘也醒了,吴 天富就坐到母亲身边,舀了一勺鸡汤喂入母亲嘴里,罗溪月在旁边看吴天富笨手 笨脚的,笑着说:“我来喂!”天富娘此时完全清醒了,她感激的朝罗溪月点点 头。   罗溪月坐到天富娘身边,小心翼翼的舀了小半勺汤,用嘴吹了吹,轻轻 喂入天富娘嘴里。   大约喂了半碗汤后,天富娘摇摇头。罗溪月放下碗,说:“大妈,你要 上厕所吗,我扶你去。”天富娘点点头,罗溪月扶起天富娘,搀着她下了床。吴 天富在一旁看呆了,他从未这样照料过母亲。   过了一会儿,罗溪月扶天富娘回来,吴天富帮着架上床,天富娘又重新 迷迷糊糊的睡去。罗溪月对吴天富说:“我去洗个手。”洗了手,回来,罗溪月 说:“你妈看来好多了。我明天倒白班,今天我早点回去。”   吴天富说:“谢谢你了,你早点回去吧。”他向窗外望去,外面星星点 点仿佛下起了雪。罗溪月把大衣丢下来说:“我这是值班大衣,晚上冷,你穿 吧!”她把口罩戴上,露出两只美目,顾盼之间,留有余情,让吴天富心都醉了。   第二天,到了交班时间,罗溪月来了,说她今天跟人家换班,今天白班 不上了,上晚班。这正对吴天富心思,说:“好的,我也要回家了。”   到了晚上,罗溪月果然如期而至,她像一片云一样飘到了病房里。依然 是扶天富娘上厕所,喂饭,等一切忙完。罗溪月说:“我到办公室看看,有什么 事没有。”过了一会,她又回来,说:“今天好,大部分病人都回家过年了,那 边病房还有一个病人,一会也要回家去,这样整个病区,我负责的就你妈一个人 了。”吴天富巴不得如此。   俩人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找话讲。罗溪月说:“要不是文革,你打算 考什么大学?”吴天富说:“你呢?”   罗溪月说:“我原来想考北京或南京外国语学院,后来听人说报考外语 类专业政审很严,我怕不够格,后来又想报考医学类大学,最差我考徐医应该没 有问题,没想到我爸被这些人一整,我还怎么考?现在我真不知该干些什么?”   吴天富说:“我最想上的就是北大中文系或新闻系,或者中国人民大学 的新闻系。这几天我看郭沫若的历史,考古文章,我又想考北大的考古专业。” 罗溪月没有回答,俩人默默无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病房外面好像有些动静,似乎有人在走动,罗溪月一下子站起来说: “我去看看有什么人。”吴天富也站起跟了出来。   门外竟然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她手里拿着一个碗,另一只手拿 着一根竹竿,年龄仿佛有70多岁了。老太太满脸污洉,两眼浑浊,显出惊恐的神 色,她乌黑的两手抖着,嘴里嗫嚅着。罗溪月问:“你怎么到这里要饭,这是医 院。”话没有说完,老太太眼镜一闭,朝后一歪,倒在了地上,只见她的后背衣 衫上一个大大的黑字“冤”。   罗溪月从衣袋里掏出十元钱,朝吴天富手里一塞说,你去挂个急诊,就 写我的名字。等吴天富回来,罗溪月已经找来了一个值班的女医生,女医生看了 看说:“饿的。”就给开了瓶葡萄糖,说:“吊水。”   吴天富遵从医生的指示又去缴费,拿药。罗溪月已把老人搬到天富娘隔 壁的床上,又搬来支架,吴天富看着罗溪月忙着,一点插不上手,在旁边干急, 罗溪月笑着说:“你歇歇吧,这是我的事。”   罗溪月忙完,看着老太太醒了,说:“我来喂她点稀饭,她会恢复快一 点。”   她匆匆从办公室拿来自己平常用的饭盒,舀了几勺稀饭,喂进老人嘴里, 对吴天富说:“现在徐州要饭的很多,都是附近几个县的,还有河南的,山东的, 安徽的,我们医院门口每天都有几个,有些人天天在门口,过年都不回家。”她 站起来,说:“等一会,我来给老太太擦一把。”她又匆匆出去,端了个脸盆来。 对吴天富说:“麻烦你再去打瓶水。”说着,把两瓶水都到进脸盆里。   等吴天富打水回来,罗溪月已经用医用纱布给老太太洗好脸,又换了个 脸盆,给老太太擦脚,一边对吴天富说:“这老太太也不知哪儿来得,脸上恐怕 又好几天没洗了,你看这水,一个脸下来,都变黑了。”吴天富问:“你们经常 遇到这些事吗?”   罗溪月点点头:“但像这样的不多。一会,我再喂她点稀饭,你还有大 饼或烙馍吧,等会老太太也许还要吃点。”   罗溪月被老太太折腾一夜,到了半夜时分,老太太在床上哼哼唧唧,罗 溪月用手一摸,说可能发烧,接着量体温,拿药,吊水,几个小时下来,罗溪月 忙的晕头转向,吴天富在后面帮忙,也是一夜没休息。   到天亮,意外的是老太太自己能爬起床了,她一看到自己躺在医院里干 净的床上,旁边还有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要拿起自己的碗 和棍子离开。   罗溪月说:“你别急,等一会还要给你作个检查。”老太太一嘴邳县那 边口音,说:“没事,俺是饿的。”罗溪月问:“你老人家过年不回家呆着,出 来干吗?”老太太说:“俺没有家了,老头子被恶霸打死了,俺是来告状的。”   罗溪月喊来那个女医生,女医生给老太太仔细检查了一遍,说:“老太 太身体很硬朗,就是饿的。没事了。”   老太太拿起那个脏呼呼的要饭碗和竹竿又要走,罗溪月说:“等一会,” 她拿起自己的饭盒,里面塞了两个烧饼,又掏出10元钱,说:“老人家,回家去 吧,这天寒地冻,政府也不上班,你这样要冻死的。”   老太太满脸含泪说:“姑娘,你是菩萨心肠,你是救苦救难观音菩萨, 我今天算遇到好人了。”说得罗溪月心一酸,也差点跟着老太太落泪。   老太太离开了病房,罗溪月对吴天富说:“我也到班了,你妹妹该来了 吧。”      第四十四章   吴天富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恰巧老铁,老驴也来了,吴天富把这几天 事一讲,老铁两个就急了,你看我们这两天光忙着在家过年了,我们得到医院去 看看你妈去。吴天富说:“别去了,我妈也快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吧。”俩人还 不愿意,吴天富说:“你们真要去,就不要带东西。”俩人满口答应。   吴天富又把罗溪月的事讲了一遍,老铁有点激动的说:“她这是当代侠 客啊!要是在过去,早就上报纸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年初十了,天富娘已经大好,由于病人不多, 罗溪月天天来陪着天富娘说话。一天,吴天富刚刚换班,来了一个操着邳县口音 的小伙子,进了病房就问,谁在过年那几天值的夜班。   罗溪月出来,回答“我,怎么啦?”岂知那小伙子朝地下一跪,说: “恩人,你就是救人救难的观音菩萨。”   罗溪月不理解:“怎么啦?”小伙子说:“俺就是你那天救的老太太的 孙子。”罗溪月说:“兄弟,快别,我也就是尽我的责任。”   小伙子说着爬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写得感谢信,说:“我找你 们院长,贴到门口去。”罗溪月没拦住,小伙子已经走出了病房。   这下罗溪月成了医院的“名人”。   一天,吴天富正在和罗溪月在病房里聊天时,一个女医生匆匆跑来,说: “罗溪月,你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俩人来到门口,耳语了一阵,罗溪月 立即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说:“好的。”女医生匆匆走了。   罗溪月回来对吴天富说:“那事发了。”“什么事?”吴天富不安的问。 罗溪月说:“上次不是那个要饭的老太太孙子写了份感谢信吗!医院里造反派就 注意到我了,开始调查我的底细,他们还在调查是谁把我搞进来的。刚才那个医 生就是我父亲的学生。”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医生又回来了,指着吴天富说:“这是你的同学吧, 我们不是外人,这话我就当面说了,”她对罗溪月说:“医院我已经给你安排好 了,就是在矿务局的职防院,在云龙湖边上,你去那儿中医科,我跟同学说了, 要她照顾你,去了以后就去参加中医培训。”   她又掏出一卷钞票说:“诺!这个月工资我给你领来了”罗溪月接过钱, 女医生说:“你放心,我在这里会照顾你同学的。你抓紧点,越快越好。我走 了。”   此时在吴天富眼里,罗溪月就如同一只无助的小鸟,后边的猎人的枪支 紧跟着,她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飞,只知道飞的越高,飞的越远,离人间远远的 才安全。   罗溪月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吴天富不知她还有什么事,过了一会儿, 只见她拿着个大大的包,来到病房,对吴天富说:“学校要有什么活动,你通知 我,这是我的地址。”她递给吴天富一张纸条。         第四十五章   目睹医院里这一幕,吴天富迷迷糊糊回到家,他歪在床上,想着这十几 天和罗溪月在医院相处的日子一会,心里一会儿感到甜甜的,一会儿感到苦苦的。   他似乎一会儿看到自己和罗溪月爬在泰山的玉皇顶上提心吊胆的往山下 望,看到山腰处飘着一缕缕云丝,一会儿看到罗溪月拄着一根竹竿,瘸着一条腿 走在到天津的公路上。一会儿又来到天安门广场,周围人都在欢呼“毛主席万 岁!”罗溪月手紧紧抓住他身后的背包带,脸上满是泪水。一会儿,他又看到一 个戴着红袖章的造反派紧紧跟在罗溪月后边追,他大声喊罗溪月往他这边跑,偏 偏罗溪月听不到,急得直冒汗,嘴里像堵上了,又喊不出来,急得又跺脚又捶打 身上。   吴天富病了,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天富娘坐在他身边,原来天 富娘一听到儿子生病了,死活也不愿住在医院了,昨天一夜,吴天富发了一夜烧, 嘴里说着胡话。   这一场大病,使得吴天富一星期没下床。   吴天富在生病期间,就打算好了,一旦病好,立刻到罗溪月家去看看。 他失望了。   按罗溪月留给的地址,他敲了很长时间门都没有人开,最后他在屋子外 边等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人,他不得不鼓足勇气去问她的邻居,得到的答复 是,不知道她家有没有人,只是听说可能老俩口被送到干校去了,再问,还是其 余一概不知晓。   吴天富又跑到矿务局职防院去问,中医科的人说科里从来就没有来过这 个人。   打探的结果使得吴天富心凉透了,难道这个人彻底失踪了,他想从报纸 上查一些蛛丝马迹,甚至想从红卫兵或造反派的小报上看到一些线索,可是什么 消息都没有。   在医院回来的路上,他跑到云龙湖大堤上痛哭一场,这也许是他记事以 来唯一的一次流泪。最后,他下定决心,就是十年,二十年,他也要找下去。      第四十六章   吴天富连跑了两天,一无所获,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天富娘 着急了,说:“你不能去问问那个医生?”   天富娘一句话提醒了吴天富,他一下跳起来,跑到医院,恰巧那个女医 生值班,他把罗溪月失踪的事讲了一遍,女医生说:“我这几天也纳闷呢?怎么 一点消息都没有。”   吴天富说:“我把我家的地址丢给你,你要有消息,通知我一声,我家 就在医院附近。我要有了消息,我也会及时告诉你。”   吴天富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家。天富娘又说:“你不能找找你那些同学, 说不定他们能帮你打听到。”吴天富顿时精神一振,他爬起来,决定先到学校找 老铁。   幸好老铁和柳惠梅在宿舍里。老铁听到吴天富前后经过一说,看到吴天 富那副幽忧不乐的样子,沉吟了一会说:“还是我上次说的,罗溪月的父亲一定 在单位有个对头,这个人专门就是盯着罗家,他了解罗家的一举一动,他甚至比 罗家人还要了解罗家,所以只要在徐州,罗溪月走到哪儿,都有人随时盯着,罗 溪月可以说就像一个小鸟,在这个小人面前是插翅难飞啊!”   吴天富听得老铁这么说,心里凉了半截。柳惠梅在旁边听他俩讲了半天, 突然来了一句,她问吴天富:“罗溪月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心中有数没有?”   柳惠梅这一问,问的吴天富张口结舌,哑口无言。   柳惠梅又问:“她对你有什么明确表示没有?”吴天富摇摇头。   柳惠梅说:“那你就不要那么痛苦,说得重一点,你这是单相思。”   吴天富心中不承认他是单相思,但又不能否认柳惠梅话说的不对。心中 好受了一点。毕竟罗溪月对自己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那我又何必如此多情, 想到这里,吴天富心里又有了一些轻松。   老铁看到吴天富脸上有了一下变化,不像刚来时那么忧郁,知道柳惠梅 的话起了作用,就说:“究竟还是她们女孩子心细,女人了解女人。”柳惠梅瞪 了她一眼:“什么女人,女人的,难听死了。”   老铁哈哈一笑说:“我来给你请俩军师来。”说着就出去了。   留下柳惠梅和吴天富,柳惠梅要吴天富把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一遍,吴天 富又讲了一遍,柳惠梅笑道:“你不要嫌我说话重了。”   吴天富连忙说:“不会,不会。”柳惠梅一脸正经的说:“说句不好听 的话,你俩的缘分没到。”吴天富忙问:“什么缘分?”   柳惠梅说:“你看,她一句准话都没告诉你,怎么证明她爱上你了。” 这话说到吴天富心病上去了,忙点头说:“是!是!”   柳惠梅又说:“既然她没有准话告诉你,说明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也说 明你们缘分没到。”柳惠梅这一席话仿佛给吴天富头上浇了一桶凉水,一下子把 他这几天的心中的“迷惑”解决了,不由心中暗暗佩服,连忙笑着说:“你说得 对,说得对,我这两天是焦头烂额,情迷心窍。”   两人正说着,老铁回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后边好像有几个人大声说话, 老铁说:“你看,我给你带几个军师来。”   吴天富一看,原来是多日不见的高头,孔夫子,跟在后边的是个子高高 大大的大憨,吴天富没有想到自己这件事惊动那么多人。   老铁说:“哪里,我刚到教室门口,恰巧他们几个在闲聊,大憨还在做 梦要办什么破报纸,我就把他们都喊来了。”   大憨进了屋,不客气的先坐了下来,问吴天富道:“你有什么忧愁之事, 给兄弟们道来。”高头说:“大憨,别开玩笑。”   大憨说:“不是玩笑,他要不讲明白,我们怎么能开导他。”孔夫子在 旁边说:“大憨,你听高头说,他是团委书记出身。”大憨有些不服气,说: “团委书记怎么啦?他有我马列读的熟吗?”   老铁说:“这个谈恋爱,可不涉及马列,都像你大憨,满嘴里费尔巴哈, 左倾机会主义,那个女孩子敢和你谈恋爱!”   大憨听到老铁这样说他,高兴的直在大腿上拍:“最好,最好,我就想 一辈子打光棍”柳惠梅在旁边笑吟吟的说:“大憨,你今天起个誓,一辈子不 谈。”大憨说:“我起誓,我起誓。”   柳惠梅说:“明天,我给你把你们班的最美的班花带来,你干不干?” 大憨眼瞪的老大:“谁?”柳惠梅抿嘴一笑:“你管她是谁!反正你一辈子当和 尚。”   孔夫子半天没插上嘴,他平时挺看重吴天富,也许俩人都是书呆子,性 情,想法更趋一致。所以他想了一大会子说:“天富,你能拿定主意罗溪月喜欢 你吗?”   孔夫子这一问,旁边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都静静的听吴天富回答。   吴天富想了想:“应该差不多?在同学里,特别是男同学,就她和我近 一点。孔夫子说:“好,从今天起,我们几个人帮你打听她的下落,什么时候找 到她,你就向她开门见山,提这个事,看她怎么回答。”   柳惠梅说:“孔夫子,上来就讲这事恐怕不妥,太莽撞了,万一她一口 回绝,连转弯的余地都没有。”孔夫子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柳惠梅说:“不如找到她后,由我和姚小惠先跟她谈,她要不愿意,我 们还有其它办法。”大憨双手鼓起掌来,连声说:“这主意好,看来我将来找老 婆都要柳惠梅包了。”   柳惠梅眼一瞪:“什么找老婆,,你不是不要老婆吗?”大憨听了,脸 上浮起笑容说:“嫂子,我这是玩笑,多包涵兄弟。”   老铁说:“你看,我想找你们给天富当参谋,光看到你俩吵架了,还是 听高头怎么说。”高头这人老实,平常话就不多,人家不让他讲话,绝不开口。   高头点点头说:“我要说的,柳惠梅都说了,我也是这个意见,我想罗 溪月不会离开徐州,最远不会到南京,济南,这几个城市,一中都有同学,我们 索性像撒网一样,把不错的人都动员起来,罗溪月不是在当护士吗?我们就先从 医院里一家一家查,反正徐州医院也就那么几家,对不对?”   柳惠梅说:“高头的主意不错,无怪是干过团委书记的!”      第四十七章   吴天富这几天的一脑门苦恼被大伙一顿言语吹散,心中一轻松,就问大 憨最近在看什么书,柳惠梅嘴一撇说:“看,还刚好,又谈书,都是这些天老铁 给他书看的。”   大憨问:“他看什么书。”柳惠梅说:“问老铁,我讲不上来,反正都 是些才子佳人。”老铁说:“除了郭沫若的,还有些张恨水的。”孔夫子说: “无怪乎,张恨水是中国的“鸳鸯蝴蝶派的掌门人”,没有生活经历的人看他的 书,就会把自己当成小说中的角色。”   吴天富在旁边听,羞的脸上赤红。   孔夫子还在自顾自说的:“天富看这书,看到《啼笑因缘》,就会把自 己想象成樊家树,对方不是何丽娜,就是沈凤喜,看了《夜深沉》,就以为自己 就是丁二和,他心中那一位就是月容,看了《金粉世家》,就想着怎么学金燕西, 怎么向自己心中的冷清秋献殷勤,怎么写情书,吴天富这是上了张恨水的当了。”   孔夫子这一番言语说得大伙连连叫好,吴天富脸上更加挂不住了,正在 难堪之间,柳惠梅说了:“老夫子,你说的张恨水的小说,那么好看,那你一定 看过不少。”孔夫子得意的连连点头。   柳惠梅又笑嘻嘻的问:“那么你有没有在读这些小说时,把自己当成哪 一位呢?是樊家树,还是丁二和,还是金燕西?”   老夫子说:“嗨!这丫头,老铁,你怎么管教的,跟老大哥开玩笑?”   老铁哈哈笑着说:“我看她问的也不错,食色性也,男女之大欲,难道 你看了这些书,你就没有想法?”   孔夫子解嘲道:“要说看书,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你我都不是圣人, 不瞒你说,我这两天就在想,要是我那天成了樊家树,不知那个是沈凤喜?”   柳惠梅说:“老夫子,你讲了半天,一会樊家树,一会金燕西,这些书 我都没看过,那天我看过了一定拜你为师。”孔夫子说:“你还太年轻,就怕你 读了这些书,真把自己当成了沈…。”老夫子话一出口,觉得讲的不吉利,连忙 又改口道:“何丽娜”   老铁说:“柳惠梅配当何丽娜,她本来就是出身富贵人家,要不是解放 了,她还不是阔小姐,你我都赶不上。”   吴天富听老铁这么一说,真把脸转向柳惠梅看,觉得柳惠梅身上真有些 高贵气味。老铁说:“要说富贵人家,我们这里就有一位。”“谁?”   柳惠梅问。“我们高头啊!”孔夫子回答:“他爸是十二级干部,现任 地委副书记。”   大憨半天没说话,他天天琢磨怎么写一篇震动当代社会的马列主义论文, 对才子佳人没有兴趣,他见到大家说“高头”,就想问问高头,怎么能和他爸爸 认识,在红旗杂志上发表他花了多少天写得大作。   那知高头说什么:“我爸天天被造反派拉到在台上批斗,还发表作品, 这条老命能保住就不错了”大憨听了,才不着声。      第四十八章   大家正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又有人推门进来,是老驴和姚小惠, 原来老驴听到吴天富的事,就先跑到吴天富家,见不在,就找到姚小惠到学校来 了,   姚小惠戴了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吴天富一看到,就觉得姚小惠 那双眼睛简直和罗溪月一样,也是一弯秀眉,两只极亮极美的眼睛,让吴天富看 呆了。   老驴问:“罗溪月是谁?长得怎么样?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姚小惠说: “你这个石头脑瓜,大概天天砸石头,把你的脑袋也砸成石头了。”姚小惠说: “罗溪月我见过,长得可漂亮了。”   老驴问:“怎么漂亮?”孔夫子接话说:“其眉如漆,不施而黛。”老 驴说:“那一定眉毛长得好。”又问:“还有呢?”   姚小惠说:“我注意过她那双眼睛美的惊人,反正我看同学里没有这么 好的眼睛的。”老夫子又接了句道:“所谓‘勾人心魄’是也!”   姚小惠说:“老夫子,你别文乎文乎的。”   孔夫子道:“我不是有意这样说,她要长得不勾人,我家兄弟能陷的这 样深吗?”老驴感兴趣的问:“还有什么?”姚小惠说:“她的鼻子看起来非常 秀气,。”老夫子又来一句:“秀逸而高挺,美哉!”   姚小惠瞪了老夫子一眼说:“你要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老夫子听了“呵呵”笑了起来。大憨在旁边听了非常眼馋,对姚小惠说: “真的那么漂亮,你那天带我看看。”   姚小惠说:“还带你看看,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驴对吴天 富说:“天富,我说一句老话,你不要生气。”   吴天富说:“你说吧,我不生气。”老驴伸出手,抬起三根指头道: “过去老人云:家有三件宝,丑妻,破屋,烂棉袄。”吴天富问:“这话怎么 讲?”   周围人一听也都静静听老驴解释,老驴来了劲,不慌不忙的说:“丑妻, 是说放在家中放心,没有旁人来勾引她。”老铁打趣他:“那你一定不放心。”   老驴说:“我有什么不放心?”老铁看着姚小惠说:“就她那么漂亮, 你能放心。”姚小惠脸一下红起来,说:“老铁,我知道你狗嘴里掏不出象牙 来。”   老驴不睬他,继续说:“破屋,就是小偷也不愿光顾,屋子里面空空的, 你说小偷去干什么?”老铁又打趣道:“说不定破屋里还埋着一坛金元宝。”   老驴继续说:“烂棉袄”是说你除了一件烂棉袄,啥也没有?”   老夫子看老驴讲完了,说:“刚才我们谈到天富看书,我就在琢磨,为 什么张恨水的小说里,几部讲的都是女主人翁都不见了,不是给军阀抢去了,就 是失踪了,比如《夜深沉》里的王月容,《金粉世家》里的冷清秋,《啼笑因缘》 里的沈凤喜,然后就是男主人翁就像丁二和找月容,金燕西找冷清秋,樊家树找 沈凤喜,那都是张恨水给读者留个悬念,好让你丢不下他的故事。”   老夫子又转回头对着吴天富说:“俺们这位兄弟就是中张恨水的毒太深, 所以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悲剧角色,陷在里面不能自拔。”   老夫子这一席话把吴天富讲的脸通红,竟一句话回不出来。   姚小惠接话道:“天富。我们相处也那么长时间了,彼此不外,大姐今 天想问你一句。”吴天富红着脸说:“你问吧!”   姚小惠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问你,”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圆 了,停住不说,这边把大憨憋急了,说:“快说,快说!”   姚小惠道:“我这要问的话,初中学生不能听,大憨,你先避一下。” 老铁说:“你说吧!文革都过去两年多了,大憨还能算初中生。”   姚小惠说:“你说得也对!那我问了,天富,你俩亲过没有。”   老铁一下笑了起来:“什么叫亲过没有,姚小惠,你别说话说一句,留 半句。吴天富早就明白姚小惠的话的意思,红着脸,摇摇头说:“没有,没有。” 那!”姚小惠又停顿一下,说:“那你俩碰过手没有。”   老铁说:“你这话等于没问,他俩在医院里呆那么久,还能手都没碰一 下,就是碰了他也不会承认,对吧!天富!”   他转向吴天富说话。吴天富连连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姚小惠说:“好,既然你们连手都没有碰一下,你难过什么劲!真正叫 人不理解。”老驴笑着来了一句:“这叫什么?这就叫纯洁的爱情。”   此时吴天富羞的恨不得在地上钻个洞好钻进去。   这是老夫子站起来,看看外头的太阳说:“天也不早了,我看今晚我们 就不走了,就在老铁这里开个伙,在饭桌上把这事商量一下,看怎么进行。”   大憨首先鼓起掌来,他一次和老高三的人一起吃饭,感到新鲜:“好, 我去买菜!老夫子说:“都别急,天还早,再坐一会也没啥!”   他看看姚小惠和老驴说:“你俩也没有事吧!老驴说:“我今天就是来 给我这兄弟来解难的,如今有天大的事也要搁下!”   老夫子对吴天富说:“看到了吧,有这一帮兄弟,你有什么可愁的,过 去金燕西,丁二和是一个人找人,我们有一大帮同学,还愁有什么找不到的,就 是罗溪月跑到天上,我们也能把她找回来。”   老夫子一席话说得吴天富心里暖暖的。   这帮高三学生里,只有姚小惠真正仔细看过罗溪月,过去他们忙着考大 学,那有时间还注意女孩子漂亮不漂亮,所以讲要找一个人,还真有点困难。接 下来又商议一会,也没有具体的办法。      第四十九章   大憨由于第一次和大伙吃饭,就自告奋勇掏钱买菜,老铁说:“你又没 有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还是老办法,大伙凑。”他首先掏出五元钱来,指着 柳惠梅说:“这是我俩的。”   大伙一看老铁先掏钱了,就也七手八脚的朝外拿钱,一会儿凑了近20圆, 老铁说够了。吴天富说:“大憨,我俩去买吧!”   俩人来到一中附近的黄河沿边,文革期间,也没有人管农民卖菜的。到 处都有农民挑的担子,大憨说:“我们又没有锅,还得买现成的。”   吴天富说,那就还买包子,大饼,卤菜吧!说着俩人来到一家包子铺, 吴天富眼尖,一眼看到前面一个扎着头巾的姑娘走路姿势像罗溪月,忙对大憨说: “你先买,我去去就来。”   大憨没有注意吴天富讲什么,独自一个人进了包子铺,吴天富就在那姑 娘身后追,岂知追到一个巷口,姑娘一下走进去,等吴天富赶到,姑娘早就没了 影,吴天富心里一阵难受,他还不大甘心,又跟了进去,谁知道里面是个死胡同, 吴天富愣愣的看了一回,记下了这个胡同牌号。   俩人又去买卤菜,走到“王胡子卤菜”店,一看不是了,问问店主,茫 然不知,旁边有人说,王胡子早死了,今年冬天给一群流氓追着打,最后死在黄 河沿上,地上一摊血。俩人听了都愣着说不出话,没有想到生命这样脆弱。   俩人提着一堆吃的回到学校,大憨对老铁说吴天富遇到罗溪月了,老铁 不相信问:“人呢”大憨说:“跟丢了”   老铁说:“一个大活人还能跟丢?”柳惠梅问吴天富:“这事真的?吴 天富说:“我只是看到一个人影有些像,究竟不知是不是。”   姚小惠接嘴道:“我看天富还是陷的太深,情迷于痴,什么叫痴情,你 这就叫痴情。”老夫子道:“所谓情痴,情达极点而为痴也!”大伙笑了起来。      第五十章   大伙在饭桌上讨论的结果就是先分头到徐州几个大医院,像一院,二院, 四院,矿务局医院,铁路医院,然后再去比较小的医院,这期间谁有医院里的熟 人都尽量用上。   大伙正觉得这个方案比较可行时,老夫子眉头一皱说:“我们好像还有 一个问题没有考虑到。”姚小惠着急的说:“还有什么问题,快说!”   老夫子道:“假如罗溪月是有意躲了起来呢?”姚小惠说:“你什么意 思。老夫子对说吴天富说:“罗溪月去过你家不是?”   吴天富说:“是!老夫子说:“那么如果她想见你,就一定会去你家不 是?”   吴天富点点头,姚小惠恍然大悟说:“老夫子,你的意思是罗溪月藏起 来了,她不想见人,包括天富。”老夫子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他们 之间的缘分未到。假如他俩真有缘分,罗溪月就不会躲着天富。”   老铁在一旁说:“也罢!不管他们是不是有缘,我们明天就行动起来, 如何。”半天没讲话的高头站起来说:“好,到此为止,看明天调查的结果。”   第二天一早,吴天富从学校回到家,天富娘说你们同学商量有什么结果, 吴天富一五一十把昨天商量的内容讲了一遍,正好吴子西没上班,吴子西说: “我说你先去二院再看看,看那个医生怎么讲?”   吴天富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就去二院,那个认识的女医生刚巧接班,就 把他带到医生办公室后边的一个储藏间。关上门,隐秘的问吴天富有什么结果, 吴天富摇了摇头。   那个女医生说:“我倒有点消息。”   她闭了嘴不讲,吴天富疑惑的看着她,女医生道:“我们医院和医学院 关系很密切,他们那边有点消息都会捅过来。我听说,罗溪月不是无缘无故的失 踪,一定有人把她带走了。”   吴天富着急的问:“谁能带走她?”女医生说:“不知道,这也是旁人 瞎猜。”女医生又说:“现在各个单位派性都很严重,我们平时说话都很小心, 还有,”她打量了一眼吴天富,接着说:“你没事,也尽量少到这儿来,这里有 人认识你。”   女医生一双眼睛盯着吴天富,吴天富心里一颤,觉得好像身上出了一身 的鸡皮疙瘩。女医生说:“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我也要去查房了。”说着打 开门,两人出来。   吴天富回来对老铁把这事一讲,柳惠梅也在那里,老铁沉吟了一会说: “这事看来就复杂了,要是有人把她带走,那这个人是谁,是想害她?还是救她? 如果是救她,谁有那么大胆,如果是要害她,那她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也不是 没有这个可能。”   老铁这一番推测,就像在吴天富脑子里砸了一声闷雷,吴天富痴痴的半 天一句话不说,老铁见势不对,说:“我也是瞎分析,不见的对。”   吴天富只觉得胸口一阵闷,嘴里苦苦,腥腥的,张开嘴,一口鲜血直喷 出来,那掉到地上的血似乎还“突突”直跳。老铁也没有想到吴天富会这样,赶 忙叫柳惠梅打一盆水来,柳惠梅埋怨老铁道:“你不知道情况瞎说些啥!”   到了下午,各项消息传过来,果然毫无罗溪月的任何消息。   吴天富的心彻底灰了。      第五十一章   其实,罗溪月并没有走远,就在徐州附近朱王庄。   那天,她刚刚从家里出来要到矿务局职防院去,在路口,迎面走了两个 中年男子,见到罗溪月问:“你是罗溪月吧!”罗溪月点点头,那俩人其中一个 道:“你跟我们走,我们是清查组的。”   罗溪月一哆嗦说:“什么清查组?”其中一个又道:“你到了就知道 了。”   罗溪月迷迷糊糊的跟着他们走到马路边,那边有一辆吉普车停在那里。 三人上了车,汽车就一路快驶,罗溪月长那么大,除了那次步行到北京去,没出 过徐州市,更不用说到附近农村去。   汽车弯来弯去,一路上这俩人不说话,也不和罗溪月说话,此时罗溪月 糊里胡涂,知道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受人摆布了。   最后,汽车在一个小山边的一个小庄上停了下来,俩人下车,背着罗溪 月撒了泡尿,就带着罗溪月进了一个独立小院,罗溪月注意看了看,仿佛院子里 四五间屋子。   那俩人开了门,对罗溪月说:“进去吧”   罗溪月犹犹豫豫的勉强进了屋子,屋子分里外三间,最里面还有一间卧 室,一张床。那边房间仿佛也是一个卧室。      那俩人告诉她,一会,他们的头会来,要她等着,过了一会,果然来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那带她来得一个人告诉她这就是他们的头。   那个女人满脸严肃,对罗溪月说:“你坐下吧!”   罗溪月老老实实坐下,那女人目无表情,声音威严的道:“我们是负责 你父亲清查组的,我是清查组组长。”   她扫了一眼罗溪月,似乎在看罗溪月的表情,罗溪月听了一言不发,只 是用手不停地搓弄衣角。   那女人又道:“我们请你来,是要你配合我们弄清你父亲的问题,不仅 包括他的历史问题,还包括他的现实问题。希望你配合我们。”   罗溪月面容苍白,不知所以。那女人又说:“当然你在这里要住多久, 全看你和我们的配合程度,也算是你的态度和表现。”   罗溪月还是低着头,不讲话,那女人态度温和了一点,当然我们还没有 通知你的家庭,原因是我们考虑不会时间太长,也许今天就能回去,关键是你的 态度。”   罗溪月听了她的话,抬了一下头,好像长出了一口气。那女人又说: “但是也不一定。”   罗溪月抬起头,眼睛盯着那女人看,仿佛在问:“你要我说什么?”   那女人说:“当然,我们不仅要了解你父亲的情况,还要了解你几个哥 哥的情况,比如你的在南京工学院的哥哥的情况。”   自此罗溪月开始知道他们的目的了,他们是要用她的手整她的几个哥哥, 特别是在南京工学院的哥哥。   罗溪月的有几个哥哥,其中大哥在南京工学院当教师,文革开始后,就 被造反派关押起来,一直没有回过家。   罗溪月还是一言不发,那女人不耐烦起来,脚在地上跺了一下。   女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你考虑一下。”就出去了。   罗溪月突然觉得浑身瘫软,她想躺在床上靠一下,又怕那女人进来,但 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撑着一条腿,来到床边,倒了下去。      第五十二章   倒在床上,她似乎感觉好受了一点,脑子里就开始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 起来。   她仿佛又回到在上海的童年,罗溪月1949年10月9号出生在南京,解放 后,父亲在复旦大学里教书,57年以后,父亲被打成右派,来到徐州还是教书, 父亲解放前是干什么的,大字报上说他是黄浦军校毕业,是国民党少将,右派分 子,在小学,初中似乎都没有给她带来麻烦,现在却处处受他的影响。   她似乎还能想起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高兴劲,第一次别上团徽,在团旗 下宣誓的幸福,除此以外,她好像人生没有什么能值的她留恋的,直到她遇到吴 天富,她感觉吴天富这个人可靠,如此而已,但是一个人要是能做到可靠,不也 是能做朋友的吗?   在学校里,也许由于家庭出身的原因,她几乎一直保持低调,除非别人 主动找她讲话,她绝不在公开场合下出头露面。鉴于此,她的朋友不多,所以她 特别珍视每一次和人交往的机会,她心中一直在想遇到一个非常了解自己的朋友, 但是由于她的不善交际,又使她的朋友少的可怜。   文革开始后,她每天都在不安中度过,担心哪天有人会找她的麻烦。可 是这麻烦还是来了。   她想哭,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她用手挡住,可一串一串的泪水还是止 不住的往外流。   作为家中的独生女儿,她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如同掌上明珠,但现在 父亲知道她的下落吗?她的多病的母亲知道了她被软禁在这里,她能支持下来吗? 她不敢想这样下去,会出现什么结果。   文革开始以来,她从大字报上,从红卫兵小报上,看到许多干部,普通 人不堪被别人羞辱而自杀,也有的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过去她一直以为这 不会降临到她的头上,但是也许她错了。            第五十三章   一个徐州来的漂亮姑娘就住在朱王庄的消息在这个庄的农民之间传开, 很快又传到附近的许多村庄,因为要安排清查组和罗溪月的每天的伙食,清查组 通过村干部专门从村里找了个50岁的妇女给他们做饭,她亲眼看到罗溪月,所以 她特别激动,高兴,认为能给这么漂亮的姑娘做饭,是她的骄傲。这位老人不知 道罗溪月哪儿来得,起初她以为是电影演员,来体验生活的,可是看罗溪月天天 一言不发,她又感到奇怪。   这位妇女姓孟,每天她来做三顿饭,这样每天她可以挣五分工,大约是 五,六角钱,孟妈身体不好,丈夫又于三年前去世,现在她和一个十九岁的女儿 一起生活,她的女儿听说她的母亲天天给城里一个神秘姑娘做饭,也感到一种兴 奋,所以她没事也会到这个小院里转一趟。      而这个清查组的负责人,即那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她叫王兰,原是 市卫生局下属卫生材料厂的工人,文革中因造反,加上是党员,所以很自然成了 很受重用的一个人,原来派她来执行这项任务,她并不高兴,她认为这样对待一 个中学生未免太残忍,太过分,看到罗溪月,她就想起自己十几岁的女儿,特别 是看到罗溪月那可怜巴巴的样,她心里自然产生的母爱,迫使她由最初的对罗溪 月的冷淡,到不再过分的管束她,以致后来关心她,究竟人心并没有由于文革的 疯狂而完全泯灭。   孟妈除了给她俩做饭,其余时间,她还要下地和伺弄她的几分菜园,所 以一开始,她把饭做好,喊一声,就走了,回去她忙着喂猪,挑粪,竟然没有时 间考虑自己服侍的那姑娘如何了?有时王兰到徐州市里办事,就把那姑娘完全交 给孟妈,居然也没有什么事发生。   王兰已经多次要求上面把罗溪月的换身衣物带来,可是没有响应,她不 得不把自己的换身衣物临时给罗溪月用,此外内衣,她则干脆去商店买了,交给 罗溪月,不过她没有忘了要购物发票。   有一天,她又到徐州办事,临走交代孟妈一定要照顾好罗溪月。   王兰走后,孟妈将饭做好,由于有王兰留下了话,所以她专门到罗溪月 房间里打声招呼,她看到的是罗溪月躺在床上,手捂着脸,面庞上流满了泪水, 这使得孟妈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姑娘,她默默在她身边站了一会, 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儿,或许她能来安慰她,于是,她赶忙回到家里,把女儿带来, 果然女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使罗溪月居然能坐了起来,孟妈给她到了一盆热水, 又给她拧好洗脸毛巾,搞得罗溪月反而不好意思。   孟妈说:“姑娘,我也不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住到我们这儿来,既 然你来了,就是我们的缘分,你也不要这想那想的,你要把我当成好人呢,我就 把你当我自己女儿待,你要觉得我这人不好,你就把我当成农村里一个土老婆 子。”   孟妈一席话说得实实在在,不由罗溪月不感动。   王兰从徐州回来,孟妈把如何劝诫罗溪月的经过告诉了她,王兰听了很 高兴,从此以后,对罗溪月更加放松。   罗溪月还像往常一样,大部分时间在屋子里坐着,但每一分钟,她的脑 子都没有停止活动,她回忆自己的童年,回忆自己在幼儿园学到的第一首歌,回 忆如何在“六一”儿童节穿着小红裙在少年宫跳舞,回忆如何申请加入少先队, 如何由少先队大队长接过红领巾,如何一次次获得“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 员”。   似乎在她过去的这短短的二十年里,天空永远是阳光灿烂,生命永远光 明,故她的心境永远是一分宁静,加上她的天性善良,似乎不会有人会去欺负她 这个永不与世相争的女孩。但是她还是在初中毕业,到上高中这个阶段,感觉到 她和其它同学之间的不同,学校里一次次填写各种表格,要填写自己的父母的姓 名,职业,过去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历史问题,每当填写这些表格,都要给她造 成无形的思想压力,她不能像其它人那样轻松的回答有关她的父母的问题。这使 她感到自己成了另类,她在学校里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合群,只有她知道自己 的难处,知道她将来的前途一定会和其它人不同,而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靠 读书。   她内心能够感觉到的是吴天福和其它人的不同,她从他的眼光里看不出 “歧视”,这对她非常重要,罗溪月能从其它人的眼光的一扫,嘴里发出的任何 一种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个人是否歧视她,她已经多次从别人嘴里得到这种“歧视” 的信息。而只有从吴天福那儿没有得到这种信息,所以她才会去主动找吴天福步 行去北京。她信任吴天福,似乎也感觉到在同学中这种人太少,所以她珍视和吴 天福的每一个机会,但她没有想到吴天福已经陷的那么深,没有想到吴天福此时 正在徐州市内苦苦的寻找她。         第五十四章      姚小惠在帮助吴天福寻找罗溪月的人中是办法最多的一个,她居然通过 其它人找到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在医学院教书的老师,这个老师可以算她的远亲 长辈,所以她一见她就喊她姑妈。   这使那位姑妈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侄女分外高兴,高兴之余,也就对她 没有防备,于是姚小惠就借机打探罗溪月和她家的情况。   老铁和吴天福找了几家医院,罗溪月仿佛变成了空气一样,彻底从这个 世界消失了,吴天福还是不甘心,他天天要到罗溪月的家门口和医学院大门那儿 看一看。这天,在学校里,姚小惠找来了。她有点兴奋,又有点忧郁,她不知道 她把这个消息捅给吴天福是否合适。   所以她先把老铁拉到外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老铁说“我觉得现 在有什么情况都要告诉他。”   最后,两人来到房间,老铁说:“姚小惠打探了一些信息,天福,你要 有所精神准备。姚小惠,你说罢!”   吴天福立刻坐了起来,两眼直盯着姚小惠。   姚小惠神色有点紧张的说:“我的一个远方姑妈是医学院的老教师,她 今天给我谈了一些有关罗溪月家庭的事。”   她望了一眼老铁说:“老铁,我记得你说过,文革中有种人是专门盯着 一个人写大字报,想方设法鼓动群众批斗他,直到要把这个人包括他的家庭搞到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方为止,是吗?”   老铁点点头,说:“我说过!”姚小惠说:“我打听到的就是罗溪月 的父亲真有这么一个对头。”   “什么?”连老铁都有些吃惊了。   姚小惠继续说:“这个人有四十多岁,外号“皇协军”。真名叫黄恒军, 据说这个人在抗日战争期间当过汉奸,小日本投降后,他又随原伪军里参加了国 民党军,任少校军医,那时罗溪月的父亲也在国民党军队任少将军医,罗溪月父 亲性格耿直,他根本看不起那个汉奸皇协军,所以经常在公开场合下痛斥皇协军 是汉奸,后来在淮海战役中,罗溪月的父亲是随部队起义的,而黄协军是俘虏后 参加解放军的,两人身份还是有一定的不同,罗溪月父亲从上海来到徐州后,很 不幸,这个黄协军正好在这里已经干了许多年了,在过去,他没有机会敢动一个 教授,因为他有一段当汉奸的经历,组织上不敢信任他,只能分配他作一些行政 工作,而不能搞教学,这次运动一开始,他觉得翻身的机会到了,他一开头写大 字报就把矛头对准了罗溪月的父亲,为了引起人们,特别是学生的注意,他几乎 每天贴一张有关罗溪月父亲的大字报,慢慢的他的大字报引起了一部分红卫兵的 注意,有个叫徐逸风把他找去谈话,称赞他是干部队伍里首先“杀”出来,敢于 向资产阶级反动权威作斗争的好干部,并且鼓励他作其它人的工作,起来造资产 阶级反动人物及其路线的反。黄协军有了红卫兵作靠山,更加趾高气扬,写的罗 溪月父亲的大字报更加多了。后来他看到机关干部造反的越来越多,他就逐渐摆 脱了他认为太幼稚的学生,自己成立了一个造反组织,自封自己为总指挥,兵团 总司令。手下聚集了一帮打手,他同时在社会上广交朋友,特别是那些大单位的 造反派头头,在“一月风暴”以后,他计划在市革委会中谋一要职,多方活动, 为了证明他的造反业绩,这一段时间是他批斗校领导和罗溪月父亲最厉害的时期。 他对罗溪月父亲是新仇加旧恨,想通过这场运动彻底叫罗溪月父亲完蛋,必要的 情况下,包括他的家庭,现在他的意愿基本得到实现,他成了市文教卫主要负责 人之一,终于他可以动用,按他的说法是无产阶级的专政工具对一切人民的敌人 实行专政的时期到了。”   姚小惠讲到这里,看了一眼吴天福。继续说:“罗溪月失踪那天,有人 看到罗溪月是被人带上一辆吉普车,车子开到何地没有人知道,在罗溪月失踪的 第三天,罗溪月母亲死了,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死因是什么?有人猜测是她母 亲不堪忍受迫害,特别是心爱的女儿失踪对她刺激太大,她自杀了,也有说是突 然听到女儿失踪,心脏病复发,总而言之,她的死因不明,在罗溪月母亲死后, 一周内,罗溪月的父亲也失踪了,死活也没有人知道。”      第五十五章   转眼罗溪月在朱王庄已经被软禁了一个月了,罗溪月还是一个字没写, 王兰跟黄恒军已经干过几仗,要求放罗溪月回家,黄恒军坚决不同意。   在这期间,徐州武斗越来越激烈,两派都动用了枪支,黄恒军和其它造 反派头目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如何指挥他们那一派的作战上,由于他当过兵,提 出的许多作战计划都很周密,所以他颇受那些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造反派的赏识, 他的地位在造反派里逐步上升。最终被任命为负责作战的“副总司令”,主要掌 管“作战参谋部”和后勤部。他每天都要召集他下面的负责人商议如何获得更多 的枪支,弹药,他组织了一支相当精干的小分队,作为他的保镖,他给这些人配 备了五四手枪,半自动步枪,他自己也随手携带了一支五四手枪。   为了把另一派赶出徐州,这些人每天计划如何与对方争夺地盘,他们把 徐州分成几个重点争夺区,其中火车站,市物资局,西关徐州工程机械厂都是黄 恒军提出的战略要地,黄恒军甚至狂妄的提出:“要再打一次淮海战役。”他放 纵自己的部下随意到老百姓家中抓人,然后拉到他所在的“参谋部”,用皮鞭, 电缆条抽打这些无辜老百姓。   在他的具体指挥下,徐州发生多次重大武斗事件,夜晚,徐州的夜空经 常划过如同礼花般的照明弹或子弹的呼啸声,间或还有机枪联发声。   徐州市成了全国重灾区,武斗最严重的城市之一。   他已经没有时间来管罗溪月,但是他还是给王兰下了一个死命令:罗溪 月不能放!      第五十六章   王兰找罗溪月谈了一次话,她告诉罗溪月,先安心在这儿住着,她已经 在要求黄恒军放人,如果罗溪月有什么要求,只要她能办到,就尽量满足。罗溪 月第一个要求就是给她父母带封信。王兰答应了,罗溪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仅 仅告诉父母不要为她担心。因为王兰认为这封信很重要,她决定利用出差的机会, 亲自把信交到罗溪月父母手中。   一天,她起了一大早,到市里去。到了罗溪月家,她敲了一阵门,没有 人答应,这使她奇怪,也有一种不良预想。于是她决定敲对门的门,还好,有人 答应,当王兰说明了来意,对方用充满狐疑的神色问她:“你是罗家什么人?”   王兰恐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假装是罗家的亲戚。对门回答:“那 你不知道她家发生了大事?”王兰脸色都变了:“什么大事?”   对门回答:“那你不知道她家女儿失踪了?”王兰回答:“不知道”   那邻居又说:“那你更不知道罗老师的妻子自杀了?”   王兰的心都在颤抖了:“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说谁自杀了。”   邻居又一次加重语气说:“老头的老太婆死了,知道了吧!”   王兰头上像挨了一闷棍,她不由自主的又问:“什么时候?”“他家女 儿失踪第三天。”   王兰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罗家门口的,她只知道自己在闯祸,她现在怀 疑自己到底是在干革命,还是在作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她甚至忘了问罗教授的下 落。   等到她坐上返程的汽车,她猛然想起自己忘了问这件事,当然她要考虑 如何回答罗溪月的问题,是直言不讳,还是隐瞒不讲,她拿不定主意。她恨黄恒 军对她隐瞒了真相,让她那么长时间蒙在鼓里。等快到朱王庄时,她下定决心说 明罗溪月。   王兰走后,罗溪月多少天来有了点兴奋,她不知道父母收到她的信会怎 么样,但一定会使她们放宽心。   孟妈今天来做饭有点迟,来时罗溪月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走路有点摇 摇晃晃的,凭着她在她父亲的耳濡目染,和自己当护士的经历,她知道孟妈一定 有病了,果然孟妈把饭一烧好,嘴里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就要离开。   罗溪月叫住了她,问她怎么啦?突见孟妈神色大变,手捂住心口,勉强 撑住木门,知道不好,赶忙扶孟妈到自己床上,孟妈说:“你到门口,找个人喊 我女儿来,说我心口疼。”   罗溪月到了门口,她一个多月没有离开这个院子,但是附近的农民早就 认识她,所以她一说孟妈喊她女儿,立刻就有个孩子跑去喊人。   罗溪月回到屋里,见孟妈在床上疼的打滚,知道不是胃受凉,就是胃痉 挛,急迫之下,她找了一根筷子,在孟妈的足三里,三阴交,合谷,内关几个地 方狠捣了一会,这一招还真管用,孟妈的呻吟声逐渐小了下去,等到孟妈的女儿 喊了赤脚医生来,孟妈已经能坐了起来,赤脚医生问了问症状,罗溪月代回答了, 医生说是受凉,也许是下了冷水,也许吃了生冷的东西,又给打了一针。使得这 位年轻的赤脚医生大为惊奇的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居然懂医,能在急危之下救 人,所以她不由不问罗溪月的来历,罗溪月还没有回答,孟妈的女儿已经回答了: “她爸爸是徐州医学院教授。”这又让这位赤脚医生羡慕不已,她甚至计划要留 下罗溪月给她当助手。      第五十七章   傍晚,王兰回来了,罗溪月急切的想从王兰那儿得到父母消息,王兰一 脸愁容,她还拿不定主意怎么跟罗溪月谈,她假装洗脸,喝水,故意不直接看罗 溪月的一眼,她知道一旦她要正视了罗溪月的面容,她不知怎么开口,她会把黄 恒军的一切阴谋都说出来,她内疚,觉得自己在害这个可怜的姑娘。   慢慢的,她拿定了主意,她再次给自己下定了决心,如果现在再不救这 个姑娘,那也许自己会抱憾终身,她的灵魂将不会再有安宁的机会。   王兰坐了下来,她让罗溪月也坐,看着罗溪月急切的眼神,她知道一旦 说出了真相,会有什么结果,为了壮胆,她要孟妈不要走。   王兰定了一下神,对罗溪月说:“我上午到你家去了。”   她看了罗溪月一眼,继续说:“敲你家的门,没有人开。”   她又看了罗溪月一眼,见罗溪月仍然没有表情,又说:“我只好到邻居 家去问。”   王兰停止了不讲,她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下面该怎么讲?   王兰故意用一种缓和的语气说话,尽管她知道在这种气氛下什么语气都 没有作用,她必须讲出真相。“邻居说,你妈已经死了。”   王兰知道讲出这句话无疑对于罗溪月是五雷轰顶,她只是迷迷糊糊的看 到罗溪月缓缓的倒到了床上,王兰在和罗溪月交往中。知道这姑娘什么时候都不 声不响,连哭都没有声音,孟妈在旁边也有些不知所措,俩个人都不知道如何安 慰这可怜的姑娘。   王兰和孟妈轮流陪着罗溪月坐了一夜。      第五十八章   清晨,罗溪月感觉好了一点,头脑也清醒了,她意识到王兰说妈已经去 世,但是却没有告诉死因,她怎么死的,她怪自己好胡涂,看到王兰还歪着身体 坐在她身边,知道她一定一夜没睡。她觉得如果四周空无一人,她会不顾一切的 放声大哭,但是在这里,她却哭不出来,难道要别人来同情你的遭遇,谁会理解 你的心中的隐痛,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那就是父亲的下落。等王兰 醒了,她第一个问题也许就是爸爸在那儿?   时间到了早晨8点多,孟妈把饭烧好了,准备离开,突然罗溪月来了劲 儿,她不顾王兰反对,一定要到孟妈家去坐坐。   孟妈对王兰说:“交给我,你放心吧!”   一个多月了,罗溪月被封在这个院子里,皮肤白的似乎透明,在阳光下, 她感到一阵眩晕。   在孟妈家,她看孟妈喂猪,看孟妈用粪便浇菜园,孟妈教她种辣椒秧, 教她喂鸡,一群刚孵出的小鸡围着她身边转,她觉得人生在这静谧的园地里得到 升华,她为何不能远离城市的喧嚣,在这儿过一辈子。   她把一只嫩黄嫩黄的小鸡抓在手里,去体会小鸡那柔柔的嫩毛,感到心 里软软的,小鸡唧唧喳喳的叫着,要离开她的手心,而小鸡的母亲,那只老母鸡 则焦急的跟着罗溪月的手心转,这时她才感到母爱的伟大,失去母亲的痛苦,而 这一切在她身上刚刚发生,她觉得自己的命甚至不如一只才出生的小鸡。   孟妈问罗溪月愿意不愿意到自留地里看看山芋去,罗溪月点点头,于是 孟妈拿了个篮子,走到山芋地,孟妈教罗溪月如何采摘山芋叶,当罗溪月的手触 到嫩绿的山芋叶,叶子上的露水还没有干,凉凉的叶子透着叶子的清香,使得罗 溪月头脑清醒了不少,既然一颗小小的嫩草,一只柔弱的小鸡都能在这变幻无常 的世界里活下来,人为什么不能,罗溪月这一早晨的思索居然会支持她以后度过 更加苦难的日子。   孟妈知道罗溪月一定会主动找自己讲话,她等待罗溪月开口,果然罗溪 月指着一棵老的已开花的荠菜问这是什么花,孟妈心里感到高兴,这姑娘总算开 口了,她也感到好笑,荠菜。这个农村孩子一会讲话就认识的最普通的菜,罗溪 月居然不认识,于是耐心的把周围能看到的菜和花都教给她。   孟妈带着罗溪月在地里忙了一上午,她又把罗溪月带回家里,这时孟妈 的女儿恰巧在家,于是孟妈教女儿陪罗溪月玩一会,她去烧饭,今天孟妈决定在 自己家烧饭,然后再把王兰请来,就在自己家吃。   门外一只也许出生才几个月的小黑狗抾生生的靠近罗溪月,见罗溪月没 有恶意,走得更近,然后伸出小小的红舌头舔罗溪月的手,舔的罗溪月心痒痒的, 她怜爱的抱起小黑狗,让小黑狗舔自己的脸,小黑狗那湿润的舌头不住的在罗溪 月雪白的脸上舔着。罗溪月感觉到自己仿佛在小黑狗的舌头下能体会到一丝甜甜 的味道,而这味道,人能给予吗?   第五十九章   孟妈在锅屋里烧饭,罗溪月在等待吃饭的时间里,注意看了看孟妈的屋 子。孟妈由于家中男人死了,许多重活都是自己干,一大早,她要喂猪,喂鸡, 烧饭,还要浇菜园子,现在由于文革,女儿晓庆学校不开学,孟妈就要每天把自 留地里的菜摘下来,女儿吃过饭后,就要挑着到集上去卖,今天女儿刚刚卖菜回 来,孟妈就要她陪着罗溪月。   孟妈家的粮食囤子很大,用芦席围起来的粮食大多是山芋干子,囤子旁 是几个麻袋,一摸,是小麦,还有一袋是玉米,桌子上放了个大瓦盆,里面还有 半盆玉米面糊糊煮山芋干,一碟黑咸菜,显然这是孟妈和女儿早饭剩下来的。罗 溪月没有想到的是孟妈靠这些食物在维持自己和女儿的生存。   由于现在是农村的青黄不接时期,像孟妈这样家中没有男人的寡妇家中, 是一年中最困难的时间,孟妈除了和女儿每天吃两顿玉米糊糊外,有时还要蒸些 玉米面或山芋面的窝窝头,或用竹竿打些洋槐花,榆钱。今天由于罗溪月在这儿, 孟妈特地檊了掺有黄豆粉的小麦面条。   凭知觉和父亲多年的熏陶,罗溪月知道孟妈身上一定有病,她看到孟妈 的脸色,也许是缺乏营养,也许是劳累过度,孟妈的脸色一直是黄黄的。罗溪月 了解农民是通过中学课本和小说中得来,她总觉得中国的作家有关农民的作品不 多,记得小时候,她在被窝里看过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但那似乎离自己的 生活太远,后来她对农民的映射就是通过鲁迅笔下的“闰土,阿Q”,她了解的 中国的农民总是那么愚昧,麻木,无知,还有迷信,所以孟妈的家庭状况无疑对 中国农民一无所知的罗溪月是一种点悟。   罗溪月想,在学校中,城市学生嘲笑农村来得学生是常事,自己也常常 耻笑农民的愚昧和没有文化的可笑,实际自己对农民了解多少,脑子里除了可笑 的阿Q,愚昧的祥林嫂,愚钝而麻木的闰土,自己还了解多少农民。   记得在一中,每当看到农村来得孩子带着从自己家中带来咸菜一天三顿, 顿顿如此,她心中从来没有不安,她一直认为农民就是如此,现在在孟妈家中, 看到和自己几乎同龄的孟妈的女儿吃这种饭菜,想到这个农村的女孩从小就是吃 这些东西长大,她从良心中自责自己过去的无知,自己今后还会那样嘲弄,还敢 那样嘲弄农民吗?   与孟妈相比,自己的母亲是个典型的知识女性,有教养,讲体面,她常 教育罗溪月不要像家中的小保姆那样邋遢,所以罗溪月从小爱干净,也爱面子, 同时也无形中沾染了歧视农民的,像那些一般有文化的人一样的瞧不起农民,也 许这一切自己身上多年酿就的恶习,今天就会被这普通农家的饭菜所推翻。   文革以来,罗溪月总是自叹命苦,哀怜自己,把自己想象成见花落泪的 林黛玉,想象着自己也会在春天里抗着把花锄去河边葬花,去一个葬花的地边写 一首“葬花词”。她在想,与孟妈的女儿相比,自己真有那么可怜吗?   与孟妈的想法一样,孟妈的女儿晓庆尊敬这个不知哪儿来得姐姐,她想 把自己的感情倾诉给罗溪月听,毕竟孟晓庆也是个在读初三的学生,她目睹了发 生在这个陌生的姐姐身上的一切,不知怎么能帮助她。她觉得罗溪月长得太美, 她的同学里没有这样美的女同学,她有时闭上眼睛,想象着罗溪月的容貌,她想 把她画下来,贴在自己房间的墙上。代替那些充满着政治口号的宣传画。   于是她找到学校的美术老师,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请求他,按她的 描述,画一张罗溪月的头像,可那位老师说他没有这个本事,除非看到罗溪月本 人,孟晓庆知道这个美术老师“存心不良”,但为了有一张罗溪月的画,她也只 好答应试试看。   在孟妈准备午饭的当儿,孟晓庆决定大着胆子给罗溪月提这个建议,没 有想到罗溪月听到如此,点了一下头,似乎愿意了,这让孟晓庆喜出望外,她决 定明天就着手这项计划。   等孟妈把饭菜烧好,从锅屋里出来,孟妈的脸上已被柴火熏的红红的, 头上落满了细细的烟丝,她一边用毛巾抽打着身上的烟灰,一边叫女儿去喊王兰。         第六十章   饭桌上,除了面条,孟妈还特意摊了油饼,一碟炒鸡蛋,一碟腌制的野 蒜,罗溪月喜欢闻野蒜的味道,孟妈说等走的那一天,她会给一坛子给罗溪月带 上。   罗溪月已经多少天没有感受到其它人给自己带来的一份亲情,感动的差 点流眼泪,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孟晓庆欣喜的告诉妈,罗溪月同意她的美术老师来家中画一张她的画像。   孟妈微笑着说:“那就画两张,一张画幅观音,挂在自己房中。”   女儿说:“可以,但是观音画不要让人家看到了,特别是那些造反派。” 孟妈看了看正在吃饭的王兰,她担心女儿的话会伤了王兰,但王兰脸色一点儿没 变。   她不知道王兰已经从罗溪月一家的遭遇中了解了什么?王兰自己心里清 楚,知道一旦罗溪月的事一解决。她就会退出造反派组织,回家过平常人的日子。   此时她又能讲些什么?   当天夜里,罗溪月又吐又拉,高烧烧得罗溪月脸色绯红,她躺着床上呻 吟着,嘴里说着胡话,王兰不得已,把孟妈喊来,孟妈又去找来大队的赤脚医生, 医生说可能是急性肠炎,打了一针下去,罗溪月才缓缓睡去,王兰又是几乎一夜 没睡,过一会,她就要披着衣服来看一下。   到天亮时,罗溪月的烧全退了,人也酣酣的睡着,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 血色。到孟妈前来做饭,王兰说:“过一会吧,等她醒来。”   孟妈忧郁的看着罗溪月,对王兰说:“你去休息一会,等饭好了,我喊 你。”   梦中的罗溪月此刻在作着一个美好的梦,她梦见自己居然能飞在空中, 星空中似乎有无数颗闪闪的珍珠,她摘下一颗,对着阳光照,阳光下那颗粉红色 的珍珠,透着光彩,她想如果能多采下几颗,就能编成一串项链,挂在脖子上, 妈妈看了一定高兴。            第六十一章   罗溪月一连昏睡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晚上,她模模糊糊的感到床边一个 毛茸茸的东西在动,一睁眼,还是那个小黑狗,小黑狗咬着她的鞋,瞪着两只乌 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罗溪月看,罗溪月一伸手,将小黑狗抱进被窝里,小狗挣扎着, 要从被窝里拱出来。   旁边传出一阵“咯咯”笑声,原来是孟妈的女儿-孟晓庆有意把小狗带 来的。看到罗溪月醒来,孟晓庆非常高兴。   她对罗溪月说:“看到你这样一动不动的睡了几天,我都吓死了。”   罗溪月微笑了一下,说:“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只要你不愿意死,就 死不了。”   孟晓庆高兴死了,她扶罗溪月起来,罗溪月把小狗放开,小狗离罗溪月 远远的,生怕罗溪月再把它放进被窝里。   经过三天的昏睡,罗溪月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她自己也感到精神 好了许多,她要孟晓庆陪她出去走走,出了院子,见到蓝色的天空,罗溪月看到 心情顿时爽快了不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充满了生气。   孟妈的家的旁边。还是那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找食,老母鸡咯咯叫 着,毛茸茸的一群小鸡跟着,让罗溪月盯了半天。   两人慢慢望前走,前面是一片片山芋秧地。孟晓庆问:“姐姐,你吃过 山芋母吗?”罗溪月感到奇怪:“什么叫山芋母?”   “就是做种的山芋在出芽后,芽拿来种,剩下的山芋就是山芋母”孟晓 庆怕罗溪月不明白,就再解释到:“就像出芽的土豆。”   罗溪月说:“出芽的土豆有毒的呀!”孟晓庆说:“出芽的山芋也有毒, 不过,我妈每次都把发芽的那部分去掉,然后煮了吃,或者炒菜吃,味道和土豆 差不多。”   罗溪月问:“那你们年年吃这个”“是呀!生产队每年都要再栽山芋时。 把剩下的山芋母分给各家各户,谁家也舍不得扔了,就有的喂猪,有的吃了,我 们家穷,我妈可舍不得扔,都吃了。”   孟晓庆不经意的几句话说的罗溪月心里酸酸的,她真正体会到了农民的 艰难。孟晓庆又说:“每年到了秋天,我妈就说我又胖了,其实我的同学那时都 胖了,”   罗溪月疑惑不解的看着孟晓庆讲下去,孟晓庆继续说:“那是因为地里 的庄稼下来了,花生,玉米,山芋,我们放了学,就到地里挖人家刨剩下来的花 生,一边挖一边吃,有时就跑到玉米地里掰几个棒子,放在灶堂里烤着吃。”   罗溪月第一次听到一个农村女孩说那么有趣的事,感兴趣的说:“说下 去。”孟晓庆不说了,问:“姐姐,明天,你能让那个老师来画你吗?”   罗溪月想了想说:“等今天晚上,我感觉可以了,我跟你说。”罗溪月 问:“你家一年吃几次肉?”   孟晓庆歪着头想了想说:“也就五,六次吧。每次都是家里卖了粮食, 或者卖了猪,妈就要到集上买几斤肉?”罗溪月感到很奇怪,问:“那你家喂的 猪不吃?”   孟晓庆笑着说:“那谁家舍得啊!我从来没有吃过我妈养过得猪的肉。” 罗溪月问:“那猪呢?”   孟晓庆说:“卖了,不卖,我妈哪有钱给我做衣服,给我买书。”孟晓 庆带着几分乖巧,说:“姐姐,等你回家了,带我上你家看看。”   孟晓庆这一句话,差点把罗溪月的眼泪说下来,是呀!我来的时候,还 有一个完整的家,可现在家在哪里?罗溪月不知怎么回答,孟晓庆知道自己说错 了,赶忙换个话题。   她又问:“姐姐,你谈过恋爱吗?”   罗溪月没有想到孟晓庆这么早熟,她摇摇头,罗溪月不知怎么回答这个 问题,她爱上谁了吗,好像没有,好像有,吴天福好像是爱上自己了,那么自己 爱上他了吗?吴天福现在如何了,自从到了这里快两个月了,有时自己确实把吴 天福的影子在脑子里过一遍,有时干脆就不想,但又感觉吴天福不离自己左右, 难道这是一种缘分,为何自己对其他的男生没有这种感觉?罗溪月感到有点燥热, 看到孟晓庆似乎有点好奇的盯着自己的看,越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孟晓庆又说:“我妈说了,要学校再不开学,过几年,就把我嫁出去。” 孟晓庆问:“姐姐,你怕男人吗?”   罗溪月感到这个女孩真是问题越来越多了,这个问题,她从小长那么大, 从来没有想过,孟晓庆干吗问这个?罗溪月问:“你怕男人?”   孟晓庆说:“我妈老是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姐姐,你说,男人是好 东西吗?”这个问题让罗溪月更不好回答,在学校里,她只知道读书,很少和男 生打交道,再漂亮的男生,在她眼里好像都没啥?一句话,没感觉。   要不是文革,她也不会和吴天福去爬泰山。   两人说着,就看一轮红日从半空中落下来,落日的余晖照在罗溪月苍白 的脸上和孟晓庆红扑扑的脸上形成了惊人的反差,一个像一尊玉石雕就的女郎, 一个像一尊黑石自然形成的少女。   两人缓缓的向家走,突然罗溪月感到身后有几声“吠吠”的小狗叫,回 身一看,原来又是那只小黑狗,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悄悄的跟在他们后边走 了半天。               第六十二章   到了晚上,罗溪月终于答应孟晓庆,明天让那个老师来。同时王兰告诉 她,明天她进市里一趟,去问问别人,到底“皇协军”把罗溪月的爸爸弄哪里去 了,现在她对“皇协军”也恨之入骨,动不动就骂他汉奸。   王兰真想当面责问一次“皇协军”:“你已经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了, 你还要抓住人家女儿不放,你真不怕老天报应,即使你这辈子算了,难道你的后 代也要背你的骂名,要让人家祖祖辈辈骂你‘缺德’,你这种人,将来就是死了, 骨头也要被人家抛出去喂狗。“   王兰想到这里,心里就气哼哼的,真想给这个不要脸的“皇协军”一耳 光。   她看到罗溪月和孟晓庆回来了,心里真羡慕孟晓庆这种无忧无虑的样子, 孟晓庆和罗溪月处的这样融洽,是因为人家没有像自己那样害人,想到这里,她 真后悔参加什么造反派,特别是和“皇协军”这样的无耻下贱之徒搞在一起,将 来运动结束了,她自己怎么面对罗溪月的家人,如果有一年自己的女儿长大了, 也考进了徐州一中,她怎么能面对自己的同学,因为她的母亲在文革中当过造反 派,负责过一个徐州一中的一个无辜女孩的专案。而这个所谓的清查组已经把这 个女孩搞得家破人亡。到时候,她怎么能面对自己女儿的责问,难道用“我是跟 着伟大领袖闹革命’这句话来搪塞,那你难道没有一点自己的头脑,难道你连起 码的做人的良知都没有了吗?王兰这几天在罗溪月昏睡中,不断的拷问自己的灵 魂,感到自己已经罪不可赦,无法面对还在昏睡中那可怜的女孩,也许孟妈和她 的女儿早已在心中瞧不起自己。   王兰在这种灵魂的拷问中,觉得自己已经被阎王爷打入十八层地狱,她 自问自答:“老天,帮帮我,给我机会赎罪,给我机会解释,我的心不是那样坏 的呀!”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她只能在罗溪月和孟晓庆走出去时,靠在 床头,默默的思索,天呀!这场表面上那么冠冕堂皇的运动,怎么会伤害那么多 的人,不论是你整了人,还是别人整了你,都有那么一天,会真相大白,问题是 等到事情全部结束,我怎么过自己的下半生,我岂不是要在后半生中靠忏悔度日。 等孩子长大,当她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她会不会瞧不起我,会不会抛弃我, 王兰实在不敢想下去了,她唯一能做的是赶快帮助这个无辜的姑娘找到自己的爸 爸。      第六十三章   上午,王兰到市里去了,下午,孟晓庆约好的中学美术老师来了,原来 是个25,5岁的农村小伙子,看到罗溪月,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讲些什么, 他从小在农村长大,熟悉的是农村女孩,和城里来得姑娘很少打交道,孟晓庆叫 他来画像,他一点思想准备没有,他只听孟晓庆说罗溪月有多美,也只是模模糊 糊的印象。如今看到罗溪月,他吃了一惊,他想,这城里来得姑娘怎么皮肤会这 样白,他不知道罗溪月被关在这里,几乎有两月没有出门,他搜肠刮肚想用最合 适的语言来描绘这姑娘,最后他终于从过去看的古书中,想出了一个词:冰肌雪 骨,花容月貌。当罗溪月老老实实的坐在他对面,任由他画一幅素描时,他感觉 到自己的气都喘不过来,罗溪月两只亮晶晶的眸子似乎紧紧盯着自己,仿佛不是 他在画罗溪月,而是罗溪月在画他。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把心态调整过来,当他能全神贯注,勾勒罗溪月全 身的线条时,那种令人不安的情绪又出来了,他不由得自责自己没出息。   等孟晓庆卖菜回来,他已经画了一半,孟晓庆躲在他身后,看他一笔一 笔的画,孟晓庆的少女的气息不断的吹拂到他脸上,让他更加躁动不安,几乎画 不下去了,然而坐在他对面的罗溪月却好像一点没察觉到小伙子的心绪不宁,自 从小伙子坐下来给她画像,俩人没讲几句话,在这个小伙子面前,罗溪月感到安 心,也许她看惯了城市小伙子的虚张声势,对眼前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反而觉得可 以充分信任。   小伙子画画的时间越长,特别是整体轮廓出来,在勾勒罗溪月脸部细部 线条时,几乎每下一次笔,罗溪月的形象就出来一分,他有点自鸣得意了,罗溪 月的眼睛一勾画出来,连孟晓庆都吃惊了,她虽然觉得罗溪月很美,但也没有那 么仔细的盯着她看过,直到罗溪月的眼睛被勾勒出来,她觉得还是眼睛这部分最 漂亮,她觉得罗溪月的一双眼睛简直纯洁的像一汪清水,她困惑的是怎么这样一 个人会被别人这样下狠心的往死里整。   小伙子告诉罗溪月,他很想为她画一幅油画,过两天,他会再带油画工 具来。   等这幅素描基本完成,叫罗溪月过来看时,出现在罗溪月面前的是一美 的叫自己也赞叹的姑娘,罗溪月不相信自己有那么漂亮,显然是小伙子有意加了 工,孟晓庆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小伙子好像还没有把罗溪月真正得美体现出来, 真正得美是什么?孟晓庆说不出来,她只说凭她自己的感觉。小伙子困惑的摇头。 说他只有这样的水平。   画好了,小伙子规规矩矩的告别时,才告知他是孟妈的本家侄子,也姓 孟,叫孟祥瑞,这一代姓孟的很多,据说是孟子的后代。   至于画,他还要带回去修改。岂知这一晚,小伙子几乎一夜未眠,他把 那幅画贴在墙上,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自我欣赏了一会,也赞叹自己的 画功,自信自己已经把罗溪月最动人的部分已经描画出来了,他一闭眼,罗溪月 仿佛就坐在身边,他似乎能感觉罗溪月身上发出的少女的芳香,这使他心绪不宁, 他想安定下来,于是走到墙边,把画拿下,用报纸盖上,迫使自己不再想,可是 不行,闭上眼睛,罗溪月的那双眸子似乎还盯着自己,小伙子恨自己太没有出息, 心中暗骂孟晓庆给自己带来麻烦,但这麻烦不是自己找来的吗?   到第二天早晨,小伙子花了一上午加工这幅画,满意了,他下午又来到 罗溪月那儿,这回,他不那么拘谨了,他自豪能给罗溪月画了这样一幅画,并且 邀请罗溪月到他的学校看看。   孟晓庆欢天喜地的把罗溪月的肖像贴在自己房间,她很满足,同时要这 个本家哥哥再给她妈画一张观音画。孟祥瑞还没有从罗溪月的那幅画中走出来, 他答应了,却不知怎么画。   于是他把这个当成一个大难题,想了好几天。   终于他明白了,自己被罗溪月的形象缠住了,难怪走不出罗溪月的影子, 最后他下定决心,就按罗溪月的相貌画一张观音像,也许画出的观音具有一些人 的气息,更能让人感到这个观音是活的。   他在宿舍里又加工了几天,于是一幅彩色的,周围布满祥云的观音水粉 画出笼了,小伙子这才找准自己的位置,原来自己最擅长的还是画这类画,你看, 这副形象酷似罗溪月的观音坐在莲花上,手执净瓶柳枝,含着微微笑意,仿佛在 对人间善男信女普撒祝福。看着自己的这副佳作,小伙子欣喜之余,恨不得立刻 送到姑妈家去。   罗溪月看到自己的形象居然被这个小伙子画到观音画上了,不由微微一 笑。孟妈却高兴的很,她说本来观音也是人变得,况且罗溪月这姑娘那么漂亮, 画成了观音也更加受看了,   从此这个小伙子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在那以后,他没事就在家琢磨画一 幅观音像,也有人来求的,因为文革还未过去,他不轻易示人看他画的画,文革 以后,他逐渐把画观音像当成了自己致富的一条路,小伙子画的观音像在当地也 出了名,但是他画的每一幅观音都脱不出罗溪月的影子,怎么看还是罗溪月,他 也曾经想另外画另一种风格的,但总是失败了。90年代以后,小伙子来到徐州的 黄河沿边的古玩市场,在那儿他开了一家书画店,专门卖自己画的观音,他也试 着卖自己画的其它种佛画,但都没有观音好卖。   至于孟妈的那一幅,孟妈一直压在箱底。直到76年四人帮粉碎以后几年, 孟妈才敢把观音画“请”到墙上,这副画一直摆放到1996年孟妈因肝癌去世,孟 妈在临死前,郑重的把这副画交到孟晓庆的手中,而孟晓庆那是已是两个孩子的 妈妈,年龄也有四十余岁了。            第六十四章   王兰第三天才回来,见到罗溪月以后讲的第一句话就是看到罗溪月的爸 爸了。   罗溪月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欢喜,她要王兰快说,王兰还是有点吞吞 吐吐的。   王兰说,昨天她去了徐州后,首先就到了造反司令部,找了她一个多年 好友,据那好友说,罗溪月的爸爸现在关在贾汪区大泉的一个干校里,原来皇协 军又和矿务局的一伙造反派勾上了,那里关了煤炭系统的几个司局级老干部。王 兰问:“不是听说关在利国铁矿吗。”   朋友说:“最初是关在那里,后来考虑那里消息容易透露,才搬的家。” 王兰问:“皇协军担心什么?”   那朋友说:“你还不知道?”王兰问:“知道什么?”朋友还是吞吞 吐吐的,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王兰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天一亮,她一早就坐到贾汪的火车在青 山泉站下,然后再坐公共汽车到大泉下,那儿果然有个干校。   王兰脸色有点儿不对,说:“罗溪月,现在只有你能救你的父亲了。” 罗溪月神色立刻变了,:“说,你说什么?”王兰说:“我看到你父亲身体非常 差。”   王兰知道她必须隐瞒些什么,毕竟罗溪月身体才好,如果全部告诉她, 也许今天晚上都过不下去。   实际是,当王兰走进关押罗溪月父亲的学校,看到的是几个白发苍苍的 老人把山里的大石头往学校运,这里一定有罗溪月的父亲,王兰问看押这些老人 的一个带着纠察队袖章的年轻人,那人一挥手,反问你是谁?王兰连忙把介绍信 掏出来,那人说,姓罗的老头今天生病了,没有来。王兰问他在那儿?在屋子里 躺着。   当王兰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来到一个仿佛如厕所搭就的一个窝棚时, 听到里面一个老人的呻吟声,打开门一看,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一个地铺上, 地铺是几张草席上,铺了一个乌黑的烂棉花套,老人身上盖的是一床薄薄的已经 露出被絮的破被。看到王兰,老人不哼了,说:“你行行好,给我倒碗水!”   王兰赶忙给他到了碗水,老人问:“你从那儿来?”王兰说:“从徐州 来?”   老人突然笑着说:“徐州文化大革命快结束了吧!,你是来接我出去 的?”王兰说:“是!是!我是来接你的。”   王兰起先以为是老人关在这里。消息不灵通,所以才会说这些,后来发 现老人说话的语气不对,看人的眼光也不对,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直瞪着你,王 兰不禁打了个寒噤,王兰环顾周围,只见桌上放了几片不知放了多少天的干馒头。   老人说:“你把那馒头拿给我,我饿了。”王兰走过去,看那馒头早已 长满了绿毛。连忙拿出自己带的面包说:“老人家,吃面包吧!”   王兰把面包递过去,老人一把接过,不喘气的大口就吃,让王兰看的心 酸。就又到了杯水。一看那水都凉了,就提着水瓶出去打水,在路上,她借问路 为名,问一个过来的年轻人,这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人回答:“关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老反革命,走资派,老右派。最大的有市委一级干部,也有大学校 长,大学教授。里面还有两个得了精神病。活该!”   王兰把水打回来,老人又躺下了,王兰去给他盖了盖被子,老人的手伸 了出来,只见那手满是血泡,肿的厉害,王兰后悔没有带点包扎的药来。   王兰对罗溪月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父亲解救出来,别着急,这几 天我来想办法,一定要让你父女团聚。”   王兰想了一下又说:“现在关键是你要在这儿稳住,黄恒军现在忙着武 斗,没有时间来管你,但是一旦他腾出手来,他一定还要插手这件事,根据我对 黄恒军的了解,这个人心狠手毒,他一定不会放过你,我现在就要想办法把你转 移出去。”   王兰想市里的关系肯定是不能用了,这里离徐州市很远,农民虽然也有 派性,但是一般农民为了肚子,估计派性不会有市里那些人强,最好的办法是找 当地人帮忙。看孟妈对罗溪月那么同情,看样子孟妈一定能帮这个忙,当先是把 罗溪月藏起来,让黄恒军找不到她。然后再想法尽快把罗溪月父亲弄出来,让她 父女团聚,看样子她父亲病的不轻,迟了后果很难想象。想到这里,对罗溪月说: “你坐一会,我去找一下孟妈。”      第六十五章   孟妈和孟晓庆正在田里耪山芋秧,一听王兰这样讲,就爽快的答应了, 孟妈说:“这还没有王法了。老天总有一天会报应这些坏人。”   孟晓庆说:“不如先藏在我家。”王兰说:“那太近了,会连累你一家 的!”孟妈说:“连累!谈不上连累,这一代人都是我们孟姓人。那个姓黄的 要来,我们姓孟的不把他皮扒了。”   王兰说:“他要带枪来呢?”孟妈有把握的说:“他敢在这放枪,姓孟 的难道都是孬种,看他们哪个能走出这个庄子。”   王兰没有想到孟妈一个成天忙着不是喂猪就是下地,端起锅碗放下扫地 的农村妇女那么仗义,深深佩服,把自己来时一肚子忧愁一扫而光。   孟妈说话了:“今晚,我去看看孩子,教她放心,有我孟老婆子在,谁 也带不走她。”   王兰说:“还有一个问题,我打算不久就把罗溪月的父亲也解救出来, 还放到你这里行不行!”孟妈说:“不瞒你说,这一带,姓孟的是大姓,我在这 辈分不低,白胡子老头见了我还要喊一声嫂子,一般孩子见了我,要喊我奶奶, 太太,老太太,你要不信,我跟我到村里转转,哪个见了我不必恭必敬,在村里, 我是穷了点,可我穷的有志气,我是饿死不求人,要是谈救济,每年村干部都把 我名字报上去可干部们把救济品怎么拿来,怎么拿回去!”   王兰看出来了,这孟妈就是“水浒”里的孙二娘,顾大嫂,“三国”里 的女关公,老人家如此仗义,自己干脆也豁出来,想方设法也要把罗教授救出来, 给罗溪月一个交代,也给自己心灵上一个安慰。   到了晚上,孟妈做好晚饭,果然就和孟晓庆到罗溪月屋子里来,对罗溪 月和王兰说:“今晚,就到我家去,我们娘三边吃边商议。”   王兰和罗溪月跟着进了孟妈的家,只见孟妈在桌子上放了一瓶濉溪大曲, 孟妈的那个当美术老师的侄子-孟祥瑞也在,见大伙到了,孟祥瑞站了起来,手 拱拱,孟晓庆见了说:“别老夫子相。”   孟祥瑞说:“咱们孟家就是出老夫子,孟子不就是孟老夫子。”说着一 笑,大伙坐下。孟妈对孟祥瑞说:“祥瑞,把酒瓶开了,每人倒一杯。”   孟祥瑞忙用牙咬开瓶盖,孟晓庆在每人前面放了一个小碗。   孟祥瑞说:“在我这放个大海碗。”孟晓庆笑着忙又换了个碗。   罗溪月冷眼看孟祥瑞完全不是上次画画时那幅羞羞答答的书生气,知道 这个人也是个好人,不由的心里佩服这些人有胆气,她过去看过水浒,三国,一 直以为都是罗贯中,施耐庵杜撰的,天下哪有这般讲意气的人,特别是这场大革 命,她自己猜测已经把这人间看透,所以她只知道伤心落泪,自叹命苦,这几天 和孟妈,孟晓庆接触,就觉得孟妈这人真是个不一般的妇女,看她独自撑起这个 家,能把女儿养那么大,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就佩服的不得了,看到孟妈, 她也就把自己的一点哀怨放开。   饭桌上,孟妈说:“祥瑞,这里就你一个男子汉,你说咋喝咱就咋喝。”   孟祥瑞拿起海碗,说:“姑妈既然这么说了。我先喝一海碗,咱再说 话。”他端起碗,咕嘟顾嘟喝下去,把嘴一摸,对王兰和罗溪月说:“不瞒你说, 我们孟家在抗日战争时,就有人参加了新四军,铁道游击队里就有俺爷爷,俺曾 经想,俺这一辈子算完了,没有赶上打小鬼子,当不了英雄好汉。”   他又对王兰说:“听说徐州造反派里还有过去当过汉奸的。是不是有这 回事?”王兰点点头。孟祥瑞说:“好!让这个汉奸和我们姓孟的会会!我不信 不把他玩意连根拔了。”说着,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孟妈看了,说:“祥瑞,你别灌了点酒,就信口胡说,这里还有两个姑 娘家在。”   孟祥瑞见说,又对罗溪月和孟晓庆拱了拱手,说:“得罪,得罪,俺把 你俩当成爷们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大伙喝了一会酒,王兰说:“事不易迟,我明天就去开个介绍信,后天, 孟晓庆和我把老爷子接出来,如何。”   孟祥瑞说:“万一老爷子有病,你俩搞不动咋办,不如我也跟着去。” 孟妈说:“祥瑞去也行,万一有你们干不动的重事,就是祥瑞干,就这么讲定 了。”   又指着罗溪月说:“这孩子这两天就跟着我,看那个敢把她抢了。”      第六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王兰就去市里开介绍信,现在黄恒军的造反总司令部搬到 了党校,王兰进了校园,只见一队队持枪荷弹的造反派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操练, 还不停的喊着口号“文攻武卫,保卫徐州”。   过一会儿,黄恒军出现了,他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咳嗽了一声,说: 全体注意了。”   会场立刻安静下来,王兰注意听黄恒军要讲什么。只见黄恒军掏出手枪, 拨弄了一下,对着天空,联发数枪,大声说:“同志们,这是什么?这是枪,我 们现在有的是枪,对不对?”接着下面一起喊:“文攻武卫,保卫徐州!”   黄恒军又说:“我们要下定决心和那些走资派,反革命再打一次淮海战 役,我们就要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   王兰懒得再听黄恒军再说这些废话,开了介绍信,就离开了。   在朱王庄,孟妈叫罗溪月整天和孟晓庆呆在一起,孟晓庆对妈说:“那 让姐姐和我一起去卖菜吧。”   孟妈想了想,答应了,但是告诉孟晓庆要特别小心,注意不要让人家特 别注意了。于是孟晓庆找了一件旧褂子给罗溪月换上,又看她皮肤太白,找了顶 旧草帽给她戴上,孟晓庆挑了一担白菜和萝卜,大葱,俩人有说有笑到集市去了。   想到明天就要和父亲见面,罗溪月心情愉快,集市上农民已经把摊位站 满,孟晓庆就把担子歇在离人多的地方远一点,虽然罗溪月戴了个草帽,但由于 和孟晓庆站在一起,俩人的皮肤一黑一白太显著,还是引起了来往买,卖菜人的 注意,尤其是罗溪月出奇的漂亮,惹得那些农村小伙子,光棍汉眼光不断的在罗 溪月身上绕,仿佛罗溪月成了孟晓庆卖菜的招牌,这些人一会儿都挤过来,抢着 向孟晓庆问价,旁边一个卖菜的老爷子看了不服气,嘴里嘟囔着:“嘿!今天可 出奇了,我这菜那点没有这小妮子好,怎么就没有人看我的菜,连个问价的都没 有。”   老爷子实在蹲不住了,就把自己的菜搬的远远的,看着孟晓庆和罗溪月 手忙脚乱的称菜收钱,直叹气。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带红袖章的人,看了孟晓庆的菜摊那么热闹, 也就不走,瞪着眼看着罗溪月,嘴里直冒酸水。孟晓庆看到这情景,担心出麻烦, 看着自己的菜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孟晓庆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菜卖的这么快的,心 里特别爽,就开始收拾担子准备走,那几个红袖章走了过来,说:“唉!还没交 税呢?”   孟晓庆怕引起麻烦,就不耐烦的说:“多少?”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把手一笔:“这个数,五块?”孟晓庆有点火:“你呃人啊!我这一会也才卖个 五,六块。”   那个人眼珠子瞪的大大的,气势汹汹的说:“不给,是吧,跟我到办公 室去,”   那边那个原来不服气的老爷子过来了,说:“二狗子,你欺负人家姑娘 家,不看在你爹份上,俺打你个狗崽子。”说着,脱下鞋,就撵着那个小伙子打。   那小伙子用手背护着脸说:“二老爷,你别打,别打,俺也是公事。”   老爷子虎着脸道:“滚,你这帮二流子。”那几个人灰溜溜的走了,孟 晓庆忙笑着对老爷子感谢,老爷子说:“别感谢,俺这菜到现在没开张,就等着 你的菜卖完了,俺的才好卖。”   他瞥了罗溪月一眼:“这闺女面生,第一次见,怕不是俺这庄子上的。” 罗溪月笑笑。   孟晓庆和罗溪月回到家,把集上的事一说,孟妈问了问老爷子相貌,说: “那一定是小孟庄的,祥瑞的本家老爹,你也得喊他一声老爹。”   孟晓庆说:“今天多亏他,要不然今天白卖了。”   到了傍晚,王兰回来了,她找到孟妈说,晚上再把孟祥瑞喊来,商议一 下具体怎么办?   到了晚上,孟祥瑞果然来了。   王兰对他说:“明天,你和孟晓庆千万不要说话,什么事都由我顶着, 你只要扶好老爷子就行了。”孟祥瑞很兴奋,摩拳擦掌,好像是去干一件惊天大 事。   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三人天不亮,就出发了,先在公路上,拦了一辆到贾汪青山泉 的大客车,到了青山泉后,又赶上一班到大泉的班车,到大泉,三人又走了约莫 二十分钟路,老远看到远处几座石头山,有些青松,绿草。   王兰指着说:“那干校就在山脚下。”三人进了干校,王兰掏出介绍信 给看大门的老头看看,老头把手一指:“去吧!办公室在那边。”   王兰来过一次,熟路,直接到办公室找负责人,那个负责的人看过介绍 信说:“你们今天是要把人带走?”   王兰说:“是!我们黄总指挥说了,今天要带他回去,核实一个历史问 题,也许过几天还要送回来。”   那人说:“那就跟我走吧!”   王兰跟着那人来到学校围墙的一处工地上,几个老爷子在干活,那人喊: “老罗,有人找!”那几个老头一起放下活来,看着王兰几个,有一个老头走过 来,眯着眼睛,问:“什么事?”那人说:“市里来人要你回徐州核对一个问题, 你跟着走吧!”   老头呆滞的目光盯着王兰,好像忘了前两天才见过王兰。王兰看他一身 灰土,在他身上打了打灰。孟晓庆和孟祥瑞大气也不敢出,一切看王兰眼色行事。 老爷子又说了,等一下,我上个厕所。说着到厕所里,呆了一大会才出来。   老爷子又问:“铺盖带不带?”那人不耐烦的说:“不带,你还要回 来!”王兰给孟祥瑞示了一个眼色,孟祥瑞就过去扶着老爷子,那人说:“不要 扶,这老头身体硬着呢!”   那边几个干活的老爷子此时都放下活,盯着这边看,王兰怕时间长了, 被对方看出破绽,就对那人笑着说:“那就麻烦师傅了,我们就走了”   那人说:“别急,等一会,你们就这样走,”王兰有点紧张,问:“还 有事吗?”   那人说:“我跟你们黄恒军是朋友,等一下,我派个车送你们。”   王兰提到嗓子眼里的石头落了地,就笑着说:“那谢谢师傅了。”   那人说:“跟我走吧!”几个人来到车库,那人对一个正在一辆吉普车 底下修车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说:“张师傅,麻烦你送这几个人到青山泉去。”   那个张师傅从车下爬出来,看了看王兰几个,闷着嘴说:“管!”   过一会,张师傅就把修好的车发动起来。王兰和孟祥瑞扶着老爷子上了 吉普车,王兰给那人打了个招呼说,:“回去,我对我们黄总司令汇报,叫他请 你吃饭!”那人笑笑,挥挥手。   小车快速的开出了校园。路上,半天没有讲话的张师傅说:“你们是那 个单位的?”   王兰说:“卫生系统的!”张师傅笑道:“怨不得我不认识!”   王兰小心翼翼的问:“我看到还有几个老头在干活,这些人也是别的单 位的?”张师傅说:“不是,都是俺煤炭系统的,”   张师傅想了想说:“其中一个是38式的老干部,姓冯,听说抗日战争期 间,是韦国清的老部下,过去当过大学校长,这老头和今天这位老爷子一样,受 的罪多啊!”   王兰看到张师傅人那么直爽,说话一点也不顾忌,就知道张师傅一定同 情这些老头,索性也不顾忌自己的观点,就又问:“那个姓冯的老干部有什么问 题!”   张师傅说:“有个屁问题!这年头坏人当道,好人受罪,”我就说那个 姓冯的,天天晚上,用皮带抽,用炉条在身上打,几次开批斗会,都想利用学生 把他活活打死,要不是军代表拦着,早打死了,我说那老头也真是个硬汉子,打 死不屈服,那些人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还就佩服这人是条好汉, 这不,跟这老爷子一样,也弄出一身病。”张师傅把声音放低了。   王兰假装不理解的说:“那搞出病来,为何还不放人家回家看病。”   张师傅叹了口气说:“头头说他们那病是假的,是装出来的。我看,” 张师傅看了王兰一眼说:“是头头怕负责任。”   王兰很想了解那姓冯的老干部情况,就有意把话题往这上面提,张师傅 说:“那老头脾气可倔了,俺长那么大,没见过这样的人,打死不投降,这要在 过去,也算一个英雄,可现在说他是坏人,俺想不通?”俺看过那些大字报,什 么问题都没有,又没有贪污,又没有搞腐化,俺寻思什么人对他那么恨,要把他 往死里整?”      第六十八章   等王兰一行回到朱王庄,已经快下午3点了,孟妈和罗溪月在家等的着 急,尤其是罗溪月两个多月没有看到父亲,等再见到父亲,家中也只有父女俩人 了,她心里发空,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父亲几乎是被孟祥瑞他们架着回来的,当王兰在车上把要见到女儿的消 息告诉老爷子,老爷子表情似乎很冷漠,王兰以为他没听明白,就再次详细的解 释了一遍,这次老爷子算是明白了,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王兰就觉得这个人 有点怪了,他不说好,也不见得高兴,到底怎么了。但是当公共汽车快到朱王庄, 老人似乎架不住了,他瘫软在座位上,似乎多日的折磨和劳累拼接到了一起,终 于一个人像一座大厦倒塌一样再也坐不起来。   罗溪月头一眼看到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穿着褴褛,叫化子一样的老头, 被孟祥瑞背着,一直放到罗溪月的床上,老人似乎毫无顾忌的睡着了,甚至还打 着鼾声。   罗溪月想象的如何和父亲见面说的话,此刻仿佛化着了空气,罗溪月想 象她见到父亲的第一眼,她会流眼泪,可是现在,即使流眼泪,父亲也不会知道, 何况父亲的身上完全被一种难闻的气味所包围,她要做的当务之急是给父亲洗一 洗,由于走得匆忙,父亲恐怕连换身衣物都没有带。   这时孟妈端来了一盆热水,可父亲现在仅仅用一盆热水是不够的,她索 性用洗澡的大盆,到了三瓶热水进去,关上门,用一个女儿的细心,给父亲一点 点擦洗,短短两个多月,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一梳,大把的白发往下掉,父亲 的耳朵上还留着冬天的冻疮的伤疤,她将父亲的上衣脱下,里面是一件满是洞的, 发出一股汗臭的汗衫,几乎都脱不下来,等上衣脱下,父亲的身体暴露在女儿面 前的是一幅瘦干的骨架,她一点点搓洗父亲身上的积累的泥灰,这本来应该是母 亲干得活,她发现当她触摸到父亲的胳膊时,父亲哼了一下,根据罗溪月当过护 士的经验,父亲在关押期间一定受过伤或骨折还未痊愈。因为父亲的表情里不仅 有一般的痛苦,还有一种不能忍受的疼痛。   最后,她克服了作为一个女孩子的羞涩,,她先将窗帘拉上,再毅然的 将父亲的裤子脱下,将父亲身上的汗臭夹杂着的霉,腥气味统统洗了一遍,她想 如果她现在还是个护士,病人的这些事不是也要干得吗?何况这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手脚全是冬天留下的冻疮的疤痕,有的现在还是在流着血和脓水,罗溪月 知道那是冻疮还未好,又加上后来的擦伤,王兰说过,她看到这些老爷子时,他 们正在干搬运石块和砌墙头的活,那么那些留下来的老爷子们,他们现在干这样 的活吗?   王兰到孟妈家去了,有意留下空间让他们父女团聚,再说,他们也不忍 心去看罗溪月落泪,他们也没有想到,此时,罗溪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她还没 有顾上去放声大哭,看着这个酣酣睡梦中的父亲,罗溪月不知怎么和他交流,要 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外面有人在轻轻敲门,罗溪月忙用被子给父亲盖好,原来是孟妈,她来 看看老爷子咋样了,当看到地下满是水,老爷子的脏衣服摆了一木盆,就知道罗 溪月在忙着给父亲擦洗。她不便进去,她知道此刻罗溪月没有钱,特意拿了三十 元钱。            第六十九章   罗溪月终于把父亲收拾好了,于是她给父亲盖好被子,坐在一边,等着, 脑子里还盘算着如何花这笔钱,父亲的内衣裤是少不了的,还有外面的褂子,裤 子,算了一下子还不够,罗溪月想,要是能回到徐州,把自己放在家的存折拿来 就好了,还有父亲除了外伤,一定还有内伤,这都要花钱,罗溪月以一个女孩的 细心要仔细的动这笔钱。   王兰来了,她对罗溪月说:今晚,她们还在这过一夜,明天就要搬家, 孟妈已经找好了,离孟妈家不远,有户军属到北京看儿子去了,常年不回来,孟 妈已经谈好了,明天就搬过去。至于王兰,一旦罗溪月搬过去,王兰就立刻离开 这个庄子,躲到一个让黄恒军找不到的地方去。今后罗溪月要全靠孟妈一家照顾 了。   罗溪月说她想回家一趟,带点钱和衣物过来,王兰爽快的说如果罗溪月 相信她,有她来代劳,罗溪月有了与王兰这一段交往,当然完全信任王兰,于是 俩人商定罗溪月把钥匙交给她,过几天王兰把需要的东西带过来。   俩人怕吵醒老爷子,于是来到院子里悄悄的说话,罗溪月对王兰充满着 感激之情,她想起了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大恩之前不言谢,可是此刻她却想要给 王兰下跪,不是王兰,她这一家也许就此完结。   王兰对罗溪月却怀着另外一种更加复杂的心情,她觉得面对罗溪月这个 少女,有一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是这场运动,她会对罗老爷子永远怀 着一种敬畏之感,人家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我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工人, 我有什么资格去审查人家,更可笑的是居然当了什么清查组的组长,当自己第一 次看到罗溪月,自己那样耀武扬威,狐假虎威,而罗溪月就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 在自己装腔作势的口气里,服服帖帖,这是在满足自己的权力的欲望,还是根本 就是自己缺乏教养,没有知识,这场斗争中,究竟是没有知识的人打败了有知识 的人,还是仅仅是没有知识的人把有知识的人从肉体上把他们打败了,而在心理 上,还是有知识的人占了上风。王兰想到这里不禁想找个地方掩面而哭。      第七十章   罗溪月不知道这一夜自己怎么过来的,昨天晚上,王兰住到了孟妈家, 罗溪月就陪着父亲,她几乎一夜没有睡,虽然王兰的床空着,她也只能在床上歪 一下,父亲显然在发烧,不停的哼着,罗溪月把自己上次留下的退烧药给他服用 了两颗,接下来,就是看在身边,过一会儿喂些水,父亲仍然沉沉的睡着,女儿 的眼睛却一下也不离开父亲,到现在为止,罗溪月一直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她 在等待父亲的醒来,哪怕和自己说一句话都是安慰。   天已拂晓,附近的公鸡母鸡似乎都在躁动,狗也不停的吠,罗溪月感到 父亲的眼睛睁开了,就走过说:“爸,看看我,我是溪月。”   老爷子看看罗溪月,说:“溪月啊!你妈呢?”   罗溪月不知怎么回答,心中狐疑的想,难道母亲的死,父亲不知道。老 爷子又说:“你扶我起来。”   罗溪月扶起老爷子,老爷子看看周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问:“我 这是在哪儿。”罗溪月说:“这是朱王庄!”   “朱王庄?”老爷子显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罗溪月说:“你还记得我 失踪的那一天吗?”“什么失踪?”   老爷子摇摇头,又问:“你妈呢?”自此,罗溪月知道父亲的脑子出了 问题了。罗溪月说:“我妈,你不知道?”老爷子摇摇头。   “那你还记得哪天到那个干校去的?”   这次老爷子仿佛想了起来,说:“你妈死的第三天。”他突然坐了起来, 说:“快给我穿衣服,那些人要来了。”罗溪月问:“谁,谁要来?”   父亲没有回答,他用眼搜寻自己的裤子,由于来得急,老爷子的换身衣 物都没有带出来,幸亏天暖和,一夜,罗溪月昨晚洗的衣服几乎干了,于是就从 外边的晾绳上把快干的衣物给老爷子拿来,老爷子飞快的穿上衣服,这让罗溪月 大为惊讶,因为在家中,从来父亲干什么都是慢腾腾的,就这免不了挨妈妈的 “骂”。   因为父亲的伤口还未结巴,父亲一边穿衣服,手上的血在殷殷的渗出。   罗溪月出门给父亲打了一盆洗脸水,到了点热水。她在旁边等着父亲洗 漱完毕,让父亲坐在椅子上,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父亲稀疏的头发,也许多少天没 有享受到女儿的爱抚,老爷子闭着眼睛任意让女儿拿着梳子在自己头上来来回回 的梳,罗溪月想父亲原来可不是这样,他的“高贵”的头从来不让别人碰一下, 母亲也不行,难道这一场磨难让人也会改变性格?            第七十一章   屋外,好像有个东西在推门,罗溪月走到门边,居然又是那只小黑狗, 显然它还未见过老爷子,于是低声的吠着,露出小小的白牙,张牙舞爪,摆出一 副凶像。   再接着,门又推开了,是孟晓庆,老爷子显然还记得孟晓庆,是昨天孟 晓庆和一个小伙子把他架回来的,于是他和孟晓庆点点头。   孟晓庆对罗溪月说:“俺妈叫你们去吃饭。”罗溪月回身对老爷子说: “爸,去吃饭吧!”   孟妈家,王兰已经起来。正在准备自己的东西,看见老爷子,笑着点一 下头,孟妈还在锅屋里忙着,今天天不亮,她就起来烙了厚厚一迭煎饼,此时还 未烙完,她的头上盖了一个旧毛巾,坐在小凳子上专心的一个一个的把最后几张 煎饼烙完,等到看到老爷子,她高兴的告诉孟晓庆,快给看座。   一会,桌上就摆了几个大白碗,里面是白白的大米稀饭,孟妈把一张张 迭好的煎饼摆在桌上,这时孟祥瑞也兴冲冲赶来了,他是来看看老爷子好了没有, 同时他也没有忘了吃,他不用招呼,就拿了张煎饼裹了根雪白的大葱香甜的吃了 起来。   老爷子显然还不知道怎么身边出现了那么一堆生人,他有点困惑,不知 该说些什么?   孟祥瑞显然有点得意洋洋,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总算做了一件大事。   王兰对罗溪月说,吃完饭,你先带老爷子去大队卫生室把伤口包扎一下, 那边屋子昨天晚上,她已经和孟妈收拾好了,等他们一回来,就搬过去。   在大队卫生室,那个赤脚医生已经和罗溪月熟了,她也听说过罗溪月的 父亲是徐州医学院的教授,如今看到教授居然能“亲临”这个小小的卫生室,自 然感到一种荣誉,她给老爷子仔仔细细做了全面的检查,心里直嘀咕,生怕老教 授看出自己“二百五”的本事来,所以格外精心,罗溪月帮着她,她喊她张姐, 给老爷子穿脱衣服,敷药。   金姐说:“老爷子需要好好养养。”罗溪月点点头。   等罗溪月他们回去,王兰就帮着罗溪月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由孟祥瑞 抗着大件,其它人拿着小件,就到了离这儿有三百米远左右的新居。   在新居,罗溪月终于安下心来,她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但由于 有孟妈这一些新认识的朋友,她相信自己和父亲的苦难应该过去了。      第七十二章   且说罗溪月在朱王庄安定下来,城里,吴天福却一直还在寻找罗溪月, 他已经无数次到罗溪月的家门口去看过,他也找过罗溪月附近的邻居了解过,可 是一切茫然,罗溪月和他的家人消失在这个世界,要是在过去,一个人失踪,公 安局立刻会来调查。可现在是文革,人的生命不再受到重视,你到哪里去报案, 就是你到公安局去报案,可公安局也有两派,谁会相信你?谁会给你调查?   吴天福天天坐在罗溪月的家门口,一坐几个小时,有时他会买个烧饼, 等一天,等突然有一天罗溪月会出现在他面前。   有时他会骑上自行车,到徐州附近的农村去打听,可从来没有任何消息。   可是徐州市里的武斗却随着天气的转热,越发激烈了,造反派们公开在 马路上设置障碍,拦人检查,看到另一派的人或者不顺眼的人就拉到他们的司令 部或指挥部,当然你只要进去了,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先是劈脸一个耳光,再 一脚踢过来,有时几个人把这抓来的人像揪一只小兔子一样或吊起来,或一脚揣 倒,几个人轮番用棍子甚至用日本刺刀在身上捅。被打的人还不能叫,你越叫, 他们打的越欢。   天富娘非常担心儿子在外边瞎跑。   吴天福还住在学校,但是他已经看不下书了,他觉得仿佛自己就是张恨 水笔下的丁二和。   姚小惠由于老驴还在云龙山边砸石子,每天要送一次饭,但是她也一直 没忘了和那个在医学院的姑妈联系。   这一天,她终于从姑妈那里又打听到一个可靠的消息,据说有一个叫王 兰的人在负责罗溪月父亲的案子,于是她到学校来找吴天福。   可老铁告诉她,吴天福天天不在学校里。除了晚上睡个觉。老铁问她什 么事?姚小惠说:“据可靠消息,罗溪月应该在一个叫王兰的手中。而要找到这 个王兰,非要到黄恒军的在党校的司令部去打听。”   老铁说:“行,等晚上吴天福回来了,就通知他。”让老铁和姚小惠没 有想到的是,吴天福后来独闯黄恒军司令部,差点给人家打死。         第七十三章   吴天福今天又在罗溪月的家外面,呆了整整一下午,他有时觉得这种等 待几乎全无希望,但又觉得万一这时罗溪月突然回来,他将不会错过。这种久久 渴望见到她的思念让他每天去等候成了一种功课,这种等候,时间越长越使得他 能平心静气,他能够坐在罗溪月家门口对面的大石块上坐一两个小时不动,两眼 瞅着人来人往,他不着急,有时他会等到晚上十点,希望罗溪月的家的灯光会突 然亮起。   有时,在他的面前有一队队持着半自动步枪的造反派队伍喊着口号经过, 这些人看起来很滑稽,兵既不像兵,民也不像民,一个个神气活现,精神抖擞, 而他们的口号则大多是听起来血淋淋的;他们有时高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有时又嚎叫:只要枪声一响,老子今天,今天就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这个战场 上,还有人居然高叫: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听到这些口号,吴天福有点觉得可笑,这是什么战场,你们在向什么人 宣战,你们也配称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那么那些革命烈士,那些为了新中国而 死去的人是什么?      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的经过,有时会使一些人围观,居然也有同派的人向 他们鼓掌,更多的人则是默不着声,因为人们知道万一不小心惹火了这些持枪的 家伙,他们可不是解放军,他们中有些看起来凶神恶刹的家伙会突然从队伍里窜 出,向围观的老百姓冲去,然后从人堆中拉出一个他们认为是危险的人物,于是 几个人就会推搡着把那人押向停在附近的吉普车。   每当看到这一切,吴天福都觉得心惊肉跳,他看过老舍先生写的《四世 同堂》,他觉得眼前的这些情景和老舍描写的日本鬼子占领北京时一样,中国人 疯了,徐州人疯了,难道解放近二十年了,小日本被赶出了中国,国民党被赶到 了台湾,于是中国人没有了自己的对头,没有了可以进攻的敌人,被政治狂热热 昏了的脑子里就自我炮制了一个敌人,把身边的人的过去,现在,历史,所有曾 经做过的事统统拿出来批判一通,于是满足了自己的渴望奴役一下其它人的欲望, 有的人也许会回顾一下当年日本鬼子如何占领徐州的情景,去模仿一下当年“大 日本皇军”是如何统治徐州老百姓的。   于是原本平静的马路,菜市,商店,会突然由持枪荷弹的人进入而变得 分外紧张,人们小心翼翼的讲话,还要防止万一,一旦有本单位另一派人向持枪 人告密,那么今天的挨打是跑不掉的。   有时马路上会有一辆辆装满了带着柳条帽,手持半自动步枪或者木棍的 造反派车队经过,这也许是去参加某个即将发生的武斗,也许是刚刚完成对某个 小区的搜查,带着他们的战利品,几个被打的遍体鳞伤,蓬头污面的老人,妇女, 年轻人或中年人胜利回归。他们一边过,一边要高唱语录歌,喊着口号:一不怕 苦,二不怕死,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吴天福的心在流泪,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保护罗溪月,自己的多年 的同学,自己心中已经萌发了爱的少女。他有时觉得自己对罗溪月的爱已经超过 了自己的姐妹,必要时,他会拿自己的命去保护罗溪月。越是这样想,他就越会 在这儿呆的越久。   当他又在晚上十点回到宿舍时,老铁告诉了这个消息。      第七十四章   吴天福在得知有个叫王兰的女人在负责罗溪月的项目后,决定冒险进入 党校寻找探听王兰的消息。   党校里,造反派在控制警戒方面比过去刚开始更加严格,没有证件和熟 人根本进不去。所以吴天福想要找到人,只有打着王兰的招牌。   在党校门口,果然吴天福受到了盘问,当他说王兰是自己家表姐时,看 门的人居然手一挥让他进去了。   他快步走向主办公大楼,在那儿他又受到一次盘问,这次不同了,问的 人很仔细,最后还是放他进去了,他一个个办公室打听,没有人告诉他王兰在哪 儿,当他敲最后一个门时,他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的呵斥某个人,于是他推门, 门开了,他一眼就看到一个中年人跪倒在地上,另一人正手持一根皮鞭,他想退 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显然是打手的人跳起来,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吴天福觉得马上要大祸临头,赶忙说:“我是找人?”“找人?找什么 人?”“王兰。”   “王兰是你什么人?吴天福灵机一动:“是表姐!”“我们要找的就是 你。”那人喝道。   吴天福摸不清这人说得啥?那人把吴天福拉进室内,问:“王兰到哪里 去了?”吴天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那人劈脸一耳光,打的吴天福眼冒金 花。那人又道:“走,见黄司令去。”   此刻二楼司令办公室的黄恒军正为身边的机要秘书-一个来自徐州师院 漂亮姑娘-刘海韵和自己的关系搞不清而愁,由于身边这位姑娘,他的老婆,一 个个子矮小,外号窝窝头的女人醋坛子被打翻,而这时王兰又跑了,大泉干校又 告知罗老头被来历不明的人带走了,罗溪月失踪了,这一切使他着急,感到这是 他在这场有史以来的大革命中的第一次挫折,为此他懊恼不已。            第七十五章   黄恒军今年近五十岁,解放以后,由于有一段当伪军的历史,始终不得 志,他平时最恨的就是看“抗日战争”的影片。每当单位发电影票,他就要在家 装病,那时看不看革命影片是政治任务,他不能每次都不去,只要看到影片里出 现鬼子,汉奸的镜头,他都要低下头不看,内心里那个难受,使他在电影院里也 如坐针毡,他还要左右四顾,看看有没有别人注意倒他的反常。   文革开始后,偏偏一天到晚,电台,广播里放送《沙家浜》,他觉得自 己简直就是现代的“刁德一”,电影院里能看的电影就那几部,还是他平生最恨 的“地道战,地雷战”,特别是周围的孩子经常在一起开玩笑,他骂他是日本鬼 子,他说他是汉奸,有的孩子还模仿影片里汉奸鬼子说:高老庄,马家河,活的 不要,统统开路,这些话要给他听见了,那简直是这些孩子在指着和尚骂贼秃, 所以他就会立刻大声呵斥这些毛孩子,撵他们滚。   有一次,在单位里,他看到一个姑娘在津津有味的看一本小说,就好奇 的问是什么书,那姑娘说是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黄恒军过去听过人家说 《四世同堂》好看,就死皮赖脸的非从那姑娘手中把书借回家去,到了晚上,当 他静下心来想好好欣赏这部书时,才看了几回,就让他心惊肉跳,大骂老舍不是 好人,写出这样低劣的书来。后来他咬着牙,把这部书看了一大半,惊的浑身淌 冷汗,觉得简直就好像站在老舍先生面前,被老舍剥了一层皮似的。   看到有关书中“祁瑞丰,蓝东阳,冠晓荷,大赤包”这些汉奸的描述, 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当伪军,当汉奸,给那些受伤,生病的鬼子,伪军治病, 去老百姓家帮助“太君”抢“花姑娘”的往事,简直像老舍先生在给他一人过了 一部电影,他不用别人评判,自己就觉得自己就是那流着二分头,不懂廉耻的祁 瑞丰,那一心想巴结日本人,想踩着抗日分子鲜血往上爬的,无耻而不要脸的蓝 东阳,那成天只知道围着大赤包转,在国家危亡之际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的冠 晓荷。      为此,他恨上了老是骂他为汉奸的罗老头,他要借助这场运动,把这个 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除。至于他把罗溪月控制在手里,却另有目的,随着罗溪 月一天天长大,黄恒军越来越觉得罗溪月身上有一种他不可抗拒的美貌,他知道 按他的年龄,是得不到罗溪月的,但是他至少可以借用这个机会玩玩她,他要把 罗溪月像小猫,小狗一样牢牢捏在手心里。   可是这一切,随着王兰,罗溪月,罗老头的失踪,都变成了泡影,他后 悔派了王兰这一个自己不了解底细的人当了清查组组长,他应该一上来就把罗溪 月安排在附近,触摸可及的地方,可那时他正和那个秘书小姐打的火热,还一时 顾不上罗溪月,等到老婆打上门来,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这个堂堂司令和秘书小 姐一人一耳光,他才如梦初醒,后悔自己光贪图安乐,忘了自己的“革命”事业。            第七十六章   黄恒军自从开始造反以来。他总有这一种感觉,就是他好像回到了当年 “大日本皇军”统治徐州的时代,在抗日战争中,他来过徐州,不过他那时到哪 儿都得听日本人的,在那个时代,他也有当“亡国奴”的切身体验,觉得当“亡 国奴”实在不好受,不过他的这种体验和一般老百姓有所不同,那就是,无论自 己多么想巴结日本人,日本人还是好像把自己当狗待,这多少伤了点黄恒军的自 尊心。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自己“当家做主人”,他要是啥就是啥,再也不用 看日本人的脸色,这使他分外满足,感到自己平生以来第一次做人不做狗了。   解放以后,黄恒军凭自己在日本人那儿学来的政治敏感性,从来不在公 开场合讲话发言,因而躲过了各种政治运动,所以他一直有一种幸运和自豪感。   但是他也有永远的心病,那就是他在徐州有两个终生的死敌,一个是罗 天翔,还有一个是还关押在大泉干校的省煤炭厅厅长冯平原,那个姓冯的老头在 抗日战争期间是新四军某师敌工部的情报科长,过去曾经抓过他,以后看到他年 轻,又放了他,但是黄恒军认识了这个人,天幸这个人也落到自己一派手中,所 以他自嘲,现在他是与国民党和共产党两面作战,尖锐的斗争和多年的经验,使 得他对阶级斗争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与其被人发现、整死,不如主动出击。他特 地提示煤矿系统的造反派,千万别放了冯平原。   文革开始以后,他每天都要安排自己的部下学《毛选》,但是他最讨厌 学的就是《毛选》有关抗日战争的部分,像《论持久战》,他一看到心里就有种 莫明之烦躁。所以学《毛选》他总是断章取义,选自己能看的下去的有关章节。   在这期间,他突然发现自己青春焕发,自己又找到了年轻的感觉,原来 自己恋爱了,这个起因就是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漂亮的徐州师院中文系三年级的女 生刘海韵。   刘海韵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文革开始后,她一直热衷于和造反派里的 上层人物交往,黄恒军是偶然一次在造反司令部里相遇,那时刘海韵身着黄军装, 柳条细腰上扎着一根皮带,扎着两小辫,显得俏丽动人,而黄恒军由于具有丰富 的人生经验,在武斗中临危不乱而深得姑娘赞赏,于是俩人关系日益亲密,终于 黄恒军将刘海韵调到了自己的司令部任机要秘书。   当然日子长了,日久生情,免不了就有那种事发生,日后,刘姑娘就更 加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眼前这个半秃顶老头。   可是,纸总不能包住火,天长了,就有好事之徒告知了黄恒军的夫人, 当然黄夫人,人称窝窝头的,一手叉腰,一手举棍,在司令部里演了一场现代版 的《大赤包怒打冠晓荷》,不仅给了黄恒军好看,也使他丢了面子,这会儿,黄 恒军正烦着,“别惹我,烦着呢?”他心里在想。   这时有人敲门,刘海韵把门打开,一个人进来,举了个造反派的礼,有 点像“纳谇”的举手礼,这是黄恒军的发明,所以很感到自己有这方面的艺术素 质而自豪。   黄恒军问:“什么事?”来人报告:“我们抓了个奸细,他自己供认是 来找王兰的。”   听到这里黄恒军立刻情绪有点儿激动,“王兰终于有消息了。”他即刻 厉声说:“把他押进来。”   等押进这个人,黄恒军有点儿失望,分明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哪里 像个奸细,就傲慢的问:“你是王兰什么人?”   吴天福看看这个脑袋斑秃的中年人,不知这是什么身份的人,就规规矩 矩的回答:“王兰是我表姐?”   黄恒军问:“你找王兰,为何不到她家去找?”   这个问题让吴天福有点难以对答,他压根不知道王兰啥样,更谈不上到 王兰家去。吴天福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回答。   黄恒军又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吴天福不敢说自己是一中的,因为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一中的人,万 一有人说他是一中的学生,把他送到学校去,这无疑是个难堪的事,所以他又愣 在那里,不敢回答。黄恒军说:“你什么也不说是不是,那就押下去。”   黄恒军回过头,对自己的部下说:“带下去,叫他开口。”      第七十七章   罗溪月搬到新屋子后,她打算自己做饭,究竟孟妈忙的很,正好那家军 属锅碗瓢勺都是齐备的,她只需买些煤球就行了。   使她烦恼的是她发现父亲的性格完全变了,她几乎不能和他沟通,为此, 她曾悄悄的落泪。   父亲自来到朱王庄以后,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默默坐着,什么话也不讲, 王兰说过老爷子得了“精神病”,但是凭罗溪月的眼,她实在看不出老爷子和正 常人有什么不同,老爷子还是保持了过去的生活习惯,吃饭睡觉都和正常人无异, 只是不能和他提运动的事,每当涉及到这些事,老爷子都烦躁不安,甚至把门插 上,把自己独个儿反锁在里面,罗溪月最怕这一点,她怕老爷子会自杀。   然而老爷子的身上的伤却在一天天平复,他那条右胳膊也比过去灵活多 了,根据罗溪月当护士的经验,老爷子在关押期间一定骨折过,她很想带他去市 立医院去检查,可惜现在不行。   搬到的第二天,孟妈杀了一只老母鸡,用个大沙锅送来,由于老爷子的 右胳膊不能抬起,所以罗溪月就学母亲那样,把一勺勺鸡汤喂进父亲的嘴里,这 罐鸡汤使得老爷子恢复的很快。   罗溪月试着和父亲沟通,她问一些医学问题,比如她发现这里许多妇女 有妇科病,包括孟妈,孟妈的脸色总是黄黄的,这时父亲的回答总是很清晰,甚 至建议罗溪月去从哪儿查资料,这使罗溪月感到欣慰,父亲的脑子没有坏。   一天,孟晓庆来了,她还是每天到集上去卖菜,她会给罗溪月带点新鲜 菜,并告诫别到集上买菜,需要菜时,她会送来的。今天,她给罗溪月送来份礼 物,打开包一看,原来是那只小黑狗,小黑狗已经长得够大,活泼的在地上打滚, 来个人,或门口有人经过,它都要过问一番。   这只可爱的小狗给父女俩带来了欢乐,使得老爷子的脸上多了许笑容, 这使罗溪月下定决心,一定要治好父亲的“忧郁症”。   第七十八章   在第五天一早,王兰又来了一次,她给罗溪月带来了两百元钱和罗溪月 的一个存折,这些都是母亲在文革一开始就交给罗溪月的,以备万一,谁知真用 上了。王兰说她现在处于逃亡之中,家也不敢回,黄恒军曾经派人到她家去看过。 罗溪月没有想到由于自己而使王兰处于这种境地,很是内疚,但王兰反而心中很 坦然,她觉得自己在赎罪。   当天上午,王兰就走了,走时她告诫罗溪月千万不能进城,她说黄恒军 最近开了一个《关于在农村发展和组织造反派工作会议》,估计今后朱王庄以后 也不会像现在那么安宁,要罗溪月提高警惕,尽量依靠孟妈保护自己。如果有机 会,她还会来看望罗溪月和老爷子。   王兰走后,罗溪月原来放松的心情又紧了起来,没有想到黄恒军这些人 那么狠毒,会逼得自己一家走投无路到这种境地。   可喜的是父亲恢复的很快,罗溪月尽量找机会和父亲交流,有事没事找 他讲话。有时她会带着父亲到孟妈家中或孟妈的自留地里看孟妈烧饭,喂猪,种 菜,和孟妈聊天,让罗溪月欣喜的是这两个老人家到有些聊天的话题。   有时他们就在孟妈的锅屋里,老爷子一边看孟妈烧饭,一边谈日本鬼子 占领徐州时的故事,这些对罗溪月都是闻所未闻。   孟妈问:“听说铁道游击队队长还在利国铁矿?”老爷子说:“是,听 说是王强在利国当党委书记。”孟妈又问:“那芳林嫂呢?”老爷子说:“听说 在北京她儿子那里。”   孟妈说:“台儿庄以后,俺们这个庄参军的可不少,现在有的还在部队, 当师长,团长的都有。”,她放了一根柴到灶火里又说:“小日本占领徐州后, 俺们这里八路,新四军可也不少,日本鬼子到附近庄子都来过。”   罗溪月好奇的问:“孟妈,你看到过日本人没有?”   孟妈说:“怎么没看到过,日本人一来,就到处找“花姑娘”,俺们这 些大姑娘,小媳妇都藏在柴火垛,树林子里,等日本人走了才敢出来。   罗溪月说:“爸,我看孟妈身体不是那么好,今天能不能给她看看?”   孟妈听了眼睛都笑眯了,忙说:“那真感谢老爷子了,我这一天到晚, 浑身哪儿都疼,就是找不到好医生检查检查。”说着就凑了过来,罗溪月赶忙把 椅子给孟妈搬了过来。   老爷子眯着眼睛给孟妈号了一会脉,对孟妈说:“你身体没有什么大问 题,就是过于劳累,只要注意休息就行了。”   罗溪月说:“爸,孟妈可能有妇科病,上次我给她看过一次。”老爷子 又仔细看了看孟妈说:“农村妇女多有妇科病,主要是农村妇女工作繁重,经常 下冷水。”   正在这时,孟晓庆卖菜回家来了,看到老爷子在给母亲看病,就把手伸 出来要给她看看,孟妈说:“小孩子不要瞎参和。”   老爷子反映很快的说:“越是这么大的女孩子越要注意,现在虽然农村 比过去要进步了,但是妇女的卫生条件还是和城市不能比。”   孟晓庆对孟妈说:“还不如叫溪月姐到俺们大队的卫生室去上班呢?”   孟晓庆这一句话提醒了孟妈,孟妈说:“好,下午我来问问。”   中午,罗溪月父女在孟妈家吃的午饭,老爷子的神态比过去好的多,这 让罗溪月放心。   但孟晓庆在饭桌上说了一个消息让孟妈担心起来,就是本庄的造反派和 市里的造反派最近来往很密切,他们之间有可能会采取一些联合行动,孟妈嘱咐 罗溪月一定不要乱跑,发现什么情况,立刻告诉她,同时她要求孟晓庆多多去罗 溪月的屋子,防止有人乘机捣乱。      第七十九章   到了晚上,朱王庄的形势果然紧张起来,村里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他们带着红袖章,四处盘查,甚至到一些人家去盘问问题。可这些罗溪月竟然一 无所知。   她和老爷子坐在屋子里,今天算罗溪月过得最舒心的日子,老爷子的情 绪明显好转,预示着老爷子的忧郁症不是那么严重,现在要看的是老爷子有没有 内伤,包括血糖,血压,心脏。   孟妈决定孟晓庆今晚住到罗溪月那儿去,当孟晓庆晚上九点左右去敲罗 溪月的门时,罗溪月非常惊奇,她小声问:“什么事?”   孟晓庆回答:“今晚十一点以后到两点之间,有可能有人来查户口,俺 妈叫我来陪你!”这话让罗溪月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里也不十分安全。   罗溪月怀着一种恐惧躺在床上,孟晓庆倒是十分安然,躺下就睡着了, 大概凌晨2点左右,小黑突然叫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重重的敲门声,罗溪月一 骨碌爬了起来,孟晓庆也醒了,说:“你不要起来,我去看看。”   孟晓庆走到院门口问:“谁?”外边一个人大声说:“查户口!孟晓庆 生气的说:“本庄人查什么户口!”那人恶声说:“你这里住的也是本庄的?”   孟晓庆说:“这是俺家亲戚,怎么啦?”   外边有道:“你要在不开门,俺就揣门了。”孟晓庆把门打开,一看是 上次集上跟她过不去的“二狗子”,另外两个人不认识。   他们一进来,孟晓庆拦都拦不住,就往正室闯,二狗子独自一个人跑进 了罗溪月屋,孟晓庆不知该拦那个人。   二狗子进去,看到罗溪月躺在床上,就厉声问:“你是谁?坐起来俺看 看。”   罗溪月刚要坐起来,孟晓庆进来了,对二狗子劈脸一耳光,然后拿了把 菜刀在手里,大声说:“二狗子,你要敢在这里耍流氓,今天俺就和你拼了。”   二狗子没有想到平常在菜市里卖菜的小丫头这么厉害,忙着往后退,不 小心碰到了门框,跌了一跤,赶忙爬起来,对孟晓庆说:“唉!你这个小妮子, 还怪厉害。”   那俩个正盘问老爷子的人见了也赶忙出来,正要帮着二狗子下孟晓庆的 菜刀,门推开了,孟晓庆一看是孟妈和孟祥瑞,还有几个人跟着,就对众人说: “二狗子到这里耍流氓。”   孟祥瑞见了,一把卡住二狗子脖子道:“俺就知道这个鬼孙子不安好心, 今天就打他个小舅子!”   二狗子被孟祥瑞卡住脖子说不出话来,手直对那两个人摆,意思叫他们 出去喊人,谁知那两个说:“对不起,是二狗子喊俺们来得,俺不了解情况。” 说着拱拱手出去了。   二狗子见没有了帮手,心就虚了,急忙向孟祥瑞和孟妈讨饶道:“俺这 也是上头差遣,不怪俺!”孟晓庆说:“你还嘴硬?”   二狗子低声下气的对孟晓庆说:“姑奶奶,饶了俺吧!”孟妈说:“从 今往后,不许你跨进这个门一步,听到了没有。”   二狗子说:“是!是!”孟祥瑞这才把手松开,二狗子一溜烟跑了。   孟晓庆回头想到罗溪月父女俩,看老爷子倒不怎么样,看罗溪月还歪在 床上流眼泪,就知道罗溪月受到这场羞辱不小。而孟妈见了罗溪月哭得泪人一般, 知道她这一生没有受过这样刺激,就一边劝解,一边提醒自己,下次要小心了, 她准备今后就把孟晓庆放在这儿陪着罗溪月父女。      第八十章   孟妈终于和大队谈好,让罗溪月到大队卫生室上班,那个卫生室的赤脚 医生姓张,叫张云梦,干赤脚医生没有二年,见有个帮手,十分高兴。而孟妈的 意思是让罗溪月在这工作,一是能挣点钱,养活自己,再是让罗溪月能公开露面, 很多人就会认识她,关键时刻,很多人就会主动出来保护她父女俩。   罗溪月要上班,她最担心的还是把老爷子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于是 天天上班,把老爷子带在身边,老爷子居然像小孩子一样,乖乖的跟着罗溪月走, 罗溪月在忙时,老爷子就会坐在树荫或屋檐下,有时就睡着了,歪在地上。   白天,来看病的人不少,特别是增加了罗溪月后,许多人不是来看病的, 主要还是来看罗溪月的,有的人假装问这问那,想要罗溪月说话。而村里那些光 棍汉更是眼睛不离罗溪月的身子,那一副馋像让罗溪月都不好意思。   一天二狗子一瘸一拐的来了,原来那天晚上事后,让他老爹知道了,一 顿狠打,骂他是个不要脸的下流东西,欺负人家姑娘家,把姓孟的脸丢光了,用 一根打狗棍把他腿打瘸了,偏偏那天张医生不在,二狗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还 是罗溪月不记仇,给他洗伤口,敷药,这让二狗子大为感动,从那以后,二狗子 再也不敢,也不愿欺负罗溪月,还到处说罗溪月这人仗义,不记仇,比男子汉心 胸还宽。   罗溪月在这看病,她发现来这里看妇科病的妇女特别多,一天孟妈也来 找她,原来孟妈到了更年期,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干活也干不动,肝火特别旺, 罗溪月一时还解决不了,不免要请老爷子出山,老爷子就是这样,被罗溪月迷迷 噔噔的从柳树下喊醒给人看病。   到了晚上,罗溪月就陪着老爷子说话,她知道老爷子经过这一场大运动, 人的行为和性格大变,特别是母亲的去世,对老爷子打击不小,她必须想法让老 爷子恢复自信心,就没事也找点话题。   一天,当他们聊到孟妈的病时,老爷子一番话让罗溪月吃惊不小,老爷 子突然说,孟妈可能病不轻,要她到徐州医院里去检查一下,老爷子并且说最好 罗溪月陪着去。      第八十一章   吴天福被关在党校已经有三天了,在学校里,老铁认为吴天福回家住了, 在吴天福家里,天富娘以为吴天福还在学校里。   自从吴天福被押到一楼那个房间后,一进门,就身后被人一脚揣倒,接 着有四个人把他按到在地。把他四肢分开,四人分别用脚踩住他的手和脚,第五 个,也就是带他去见黄恒军的人,用一根炉条狠狠的抽打他的屁股和腰部,吴天 福实在忍受不了剧痛,就没命的大叫,吴天福越叫,那人打的越狠,不一会,吴 天福就昏过去了。   打人的人见吴天福没有动静了,说:“死了?”就扔下炉条,用手在吴 天福的鼻子上放了放,说:“晕过去了。”四人才把脚放开。   黄恒军有时想了起来,也会到一楼这个房间看看,他看到手下人一个个 修理他的那些对手,心里别提多高兴,他回想起几十年前,在日本宪兵队里看到 的情景,不由得手痒痒,恨不得自己也打几下,可是自己毕竟老了,要不是文革 焕发了他的青春,让他天天想入非非,他也许就碌碌无为,了此一生,想到此, 他就更加感觉到文革简直就是为他这样的聪明人所发起的。   黄恒军回忆自己这一生,有点茫然,不知自己怎么过来的,现在自己那 么威风,自己都感到在做梦,短短一两年内,他从一个不值一文的19级小干部, 一跃跳到市一级领导干部岗位,成了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不仅说明自己运气好, 也说明自己工作能力强,他喜欢开各种形式的批斗会,看看过去他见了毕恭毕敬 的那些领导今天如何被他拉到台上,坐飞机,下跪,他不知心里有多么舒畅,所 以没事他常常要哼哼歌曲,来两句西皮二黄。   今天他把头梳的贼亮,头发分成二分头,但他由于年龄大了,再加上这 几天和刘海韵鬼混,脸色看起来还是青不青,灰不灰,那生就的歪瓜裂枣脸就更 像个鬼了。   黄恒军还有个坏习惯,就是不爱刷牙,嘴里老是有股怪味,这味道不仅 和他生活许多年的老婆受不了,连刘海韵也受不了,每当他把脸凑到刘海韵的脸 上,刘海韵都要左闪右躲,捂住嘴,这让黄恒军有点不开心,他也多次去看看牙 医,牙医劝他把牙洗洗,可黄恒军最怕的就是牙医拿着个铁家伙在他嘴里捣来捣 去,那在他嘴里敲击而发出的金属声,让他受不了。   今天他下楼来是看如何审吴天福,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抓来的 小子叫什么名字。      第八十二章   打开楼下的门,黄恒军一眼看到在墙角处一个破草席上躺着那个小伙子, 那人一动不动,脸和胳膊上还有血。   黄恒军问一个打手:“他讲了什么没有?”“他好像嘴里说过他是一中 的学生”   黄恒军听了,没有说话,他在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他知道徐州一中 的学生也不是好惹的,虽然学生的作用没有过去大了,但是一旦这事让他们知道, 一中的学生必然找上门来,学生可不管你是什么司令,万一通到上面去,会给自 己带来无穷的麻烦,但是现在也不能放人,先把他秘密关押起来再说。   想到这里,他吩咐道:“把他先搞到防空洞里去。”   那些打手们立刻几个人上来,抓住吴天福的手脚,抬往学校的防空洞去。   黄恒军拍拍手,又回到二楼去了。   黄恒军回到二楼办公室,坐在藤椅上,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一中 的学生为什么来找王兰,王兰和一中学生又有什么关系,他猛然想到罗溪月是一 中的,这学生会不会是罗溪月的同学,那么同学为何要不要命的来找罗溪月呢? 是不是他们关系不错,黄恒军觉得理出一点头绪来了,他更加觉得不能轻易放这 个学生了。黄恒军凭自己多年的斗争经验和文革所学到的知识,他判断一旦放出 该人,将会对他本人和自己的造反组织相当不力。   在地下室里,在昏迷中的吴天福觉得嘴里有一点甜丝丝的,一点点热水 好像进入自己的嘴里。他感到心里舒畅,就想睁开眼,看看是在哪儿?   他听到有人说:“好了,好了,人醒来了。”   他缓缓把眼睁开,有两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他身边的草垫上,一个人 还拿着和杯子和勺子,他想靠起来,其中一个老人拿来一床被子给他靠上,问: “孩子,你是哪个单位的。”   吴天福已经知道这俩人没有恶意,就说:“我是一中的学生。”“你是 学生?怎么把你抓进来了”吴天福回答:“我是进学校找人”   “哦!”   吴天福好奇的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老人笑笑,反问:“你看我们是什么人?”   吴天福摇摇头,说:“看不出,也许是干部。”   一个老人指着自己说:“我姓夏,是市委书记,他是铜山县政协唐主 席。”   吴天福大为吃惊,没有想到自己能和市委书记关在一起。同时也为自己 曾经参加过他们的批斗大会而内疚。吴天福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全市批斗大会,他 被一中红卫兵指挥部指派,就拿着一根木头枪站在这些老头后面。   吴天福问:“这是什么地方?”“是地下室。”   “你们怎么关在这里?”吴天福又问:“我们在这都有一两个月了。”   吴天福明白了,这里是黄恒军关重要人物的地方,但自己怎么也不算什 么重要人物,吴天福百思不解。   那俩个老头看起来倒是很镇定,他们似乎习惯了这种关押方式,吴天福 注意到,每次批斗回来,他们都要交流在批斗中如何偷懒的窍门。其中夏老头喜 欢喝酒,他一直就在考虑如何通过看守从外面搞些酒来。   有一次,夏老头掏了一包烟故意当着看守抽,那看守馋猫似的使劲嗅了 嗅烟的香气,老头就大方的把烟给了看守,一来二次,俩人搞熟了,老头就想方 设法用烟来换这个看守帮助他买酒,可这个看守并不知道老头喜欢喝白酒,一次 好不容易端来了半杯红酒,气的老头把酒当着那人面泼到地上,另一个老头幸灾 乐祸,哈哈大笑。   吴天福受这两个老干部影响,加上他俩的苦中逗乐,渐渐心思也放开了, 身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但还是爬不起来。      第八十三章   天富娘一直在家忙着糊火柴盒,烧饭,洗衣,几个大孩子眼看都要成人 了,可学也没有上,孩子们不是在家呆着,就是找同学玩,天富娘实在也没有精 力来管他们,她忙的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等到老铁找上门来,发现吴天福也不 在家时,才告诉天富娘,吴天福失踪了,天富娘还想不起来自己的宝贝大儿子混 到哪儿了。   老铁说:“吴天福有可能到党校去找罗溪月了。”可怜天富娘天天在家, 党校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但是她下定决心要去找一找,老铁临走时,对天富 娘说:“你先别忙着乱找,等我们的信。”   老铁走后,天富娘越想越不对劲,她决定一个人出门到党校去。她一路 走一路问,居然给她在云龙公园附近找到了党校。   在党校大门口,天富娘在大门口,被带着红袖章的纠察队拦住了,一个 纠察队员问天富娘:“哎!你找谁?”   天富娘回答:“我找儿子。”“这里没有你儿子。”   “我听说儿子前几天到你们这来过,以后就失踪了,不在这里在哪里?” 天富娘有些火。   纠察队还是不让她进去,天富娘这时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想到那么大儿 子突然之间不见了,不由得老泪纵横,她朝地下一坐,就哭了起来,天富娘这么 一哭,就招来了那么多无聊的人的围观。   徐州老百姓多得是喜欢打抱不平的人,有人对纠察队说:“一个老娘们, 来找儿子,又不是其它的事,你们就放她进去找找嘛!”   也有的说:“你看,这年头乱的,孩子在家都不让人放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的纠察队的人烦了,大叫:“快走,快走,别起 哄,一会放大狼狗出来。”   果然就有一个人去牵狼狗来了,一个小姑娘拉起天富娘。说:“走吧! 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天富娘抹抹眼泪,爬起来,坐到路边的石头上,不走了, 两眼盯着校内。   二楼办公室里,黄恒军坐在藤椅上,旁边是刘海韵在写材料,他盯着刘 海韵丰满的身子看,心里想着,在日伪时期,他那时驻扎在枣庄一带,有时到徐 州来,看到徐州到处都有烟馆,妓院,解放以后,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星期天连 个玩的地方都没有,他暗暗赌咒新社会,感到还是旧社会好,不过自己也有得意 之处,现在他成了徐州五十三万人口的主宰,有时在街上遇到有漂亮姑娘走过来, 他就用过去当嫖客的眼光看人家,恨不得自己也办个妓院,自己当妓院老鸨,那 日子….。想到此,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感到无聊,却又不知道如何消遣,于是信步溜达到校园门口,只见一 群人围住一个哭天抹泪的老娘们,于是走过去,那里面有人指指黄恒军说:“他 们头来了,你去问问!”   天富娘一听头来了,也就不哭了,站起来朝黄恒军走过去,说:“你是 领导,我是来找儿子了。”   黄恒军一听就来气了,他可没有功夫来管这些闲事,就说:“没听说过, 你到别的地方看看。”天富娘说:“我儿子就是到你们这来的,别的地方也没 有。”   黄恒军没好气的说:“徐州那么大,怎么就一定在这儿,快走吧!”说 完,一转身,背着手,回去了。   天富娘看没有希望,惦记着家里午饭还没有烧,就只好回去了。      第八十四章   吴天福一觉醒来,发现地下室里,少了一个老头,那个唐主席不见了, 夏老头还在,就问:“唐老爷子呢?”夏老头说:“他一早‘视察’去了。”   吴天福感到好笑,都关在这里了,还视察哪门子。   夏老爷子看吴天福不大相信,就说:“今天西关开批斗会,老唐去接受 人民群众批评去了,我等一会也要走,到东关‘视察’?”   吴天福不由笑了,不由不佩服这些老爷子乐观,人都给搞成这样子,还 有心开玩笑。   夏老爷子知道吴天福被关进来后悲观的狠,就说:“年轻人,别发愁, 你看我和老唐,发过愁没有!”   夏老爷子又哈哈一笑,说:“想当年,我就在徐州,脽宁,淮北一带打 游击,那时年轻,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发愁。”   吴天福从大字报上早就知道这些市长,书记的历史,很多都是38式老八 路,新四军老干部,今天见到老干部自己讲自己的历史还是第一次,所以很感兴 趣。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他希望老爷子再讲一点。老爷子不讲了,躺倒在 地上的草垫上,默默的抱着头想心思。   吴天福想老爷子此刻肯定在想下午如何对付这场批斗,所以不说话了。   夏老爷子当时在想什么,此时也确实无法考证了,本来历史给他们那一 代人背负的包袱过于沉重,他们这一代人恐怕一直没有消停过,解放前打日本, 后来又和国民党打,好不容易仗打完了,一场运动接一场运动,夏老爷子解放后, 从一个市的市委书记当到那个市的市委书记,到现在已近60岁的人了,还被那些 毛孩子拖到这拖到那游街,批斗,他那一颗心也慢慢在变凉。      第八十五章   此时,罗溪月还是每天带着老父到大队医务室上班,渐渐的周围庄上的 人都认识了这父女俩,一致夸赞罗溪月是个孝女,在农村,人们非常重视这个 “孝”字,罗溪月虽然浑然不觉,许人都佩服的了不得。   晚上下班回来。罗溪月做饭,洗衣,老爷子在一边默默的坐着,父女俩 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就是双方都相互依赖着,谁也不离开谁。罗溪月把钱尽量 省出来,给老爷子补养。   有时孟妈会叫孟晓庆送一只老母鸡来,让罗溪月分外感动,却不知怎么 回报孟妈。罗溪月知道有了孟妈,才让她们父女俩团聚,她才能在朱王庄住下来, 孟妈的那份情意让罗溪月觉得这辈子都还不清。她决心开始自学中医学,针灸学, 和妇科学,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解除孟妈的病痛。   她决定冒险进城去买些医书来,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后,父亲同意了, 并且告诫她,学习中医,贵在坚持,首先要将古代中国流传下来的中医经典文献, 如《黄帝内经》等看过,同时学习一些当代中医写的中医内科学,针灸学,因为 现代人写的中医理论知识往往有一些试验的科学数据。此外中医的基础理论学习 也很重要,例如中医脏腑理论,气血理论,经络和疾病的关系,老爷子说到中医 学理论,一晚上滔滔不绝,让罗溪月大开眼界,后悔文革这两年光自怨自艾,把 时间耽误了。   这事现已经过了近四十年,罗溪月于1996年终于通过江苏省中医高级职 称外语考试,成为中医高级专家,不过那时老爷子已经去世了。   一天,罗溪月把老爷子交给孟妈照料后,一身村姑打扮,和孟晓庆一起 到徐州市去买书。几个月没到徐州市,罗溪月几乎生疏了,当经过徐州一中的校 门时。罗溪月真想进去看看,想想咬咬牙没进去,但罗溪月也注意到一中还是那 样,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什么人来往,也没有什么大字报。   街上还不时有造反派抗着旗子经过,罗溪月和孟晓庆假装没有看到,低 着头钻进一个小巷口,罗溪月自小在这里上学,她知道从哪个小巷口进去,从哪 个巷口出来就是到了什么地方。文革期间,徐州最大的新话书店是在警备区附近, 她俩人一早来到新华书店,还没有开门,罗溪月就带着孟晓庆到附近的一家辣汤 店,一人买了一碗辣汤和一个烧饼,坐下来吃。   也许是文革闹得,如今辣汤也不如过去了,罗溪月小的时候,最喜欢喝 辣汤,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母亲拿着锅到博爱街打上一锅,但罗溪月从来不喝剩 的,辣汤一剩原来的香辣味道全无。罗溪月一边喝辣汤,一边在想着一中班上那 些同学们,她好长时间不合他们联系,甚至连他们的相貌都忘了。   她想去看看吴天福,但是现在带着孟晓庆就不大方便,她想以后再来时 去看看吧。   俩人在辣汤店坐了一会,估摸有九点多了,就重新回到新华书店门口, 果然新华书店开了,那时几乎没有人看书,书店里的职工忙着造反,写大字报, 就是上班也在混日子,门一开,看到两个农村姑娘,一个挺白,一个太黑,直奔 医学类书籍柜台,感到很惊奇,想了一会,领悟了,一定是农村的赤脚医生。   罗溪月按父亲开的书名买了一部《内经》,一部中医内科学,一部针灸 学,一部中药学,差不多了,才离开书店。   捧着这些书,罗溪月感到生活有了希望,文革给她带来的无尽创伤和磨 难在逐渐离她而去,刚才在书店里翻书时,《内经》里的一些经典话语已经使她 着迷,她现在想的就是赶快回到朱王庄去,把书摊开来,细细的阅读。   等罗溪月俩回到朱王庄,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罗溪月兴冲冲的把书拿 给老爷子看,老爷子脸上终于露出多少天没有的笑容,他也许认为自己的姑娘终 于走上正路,今后就是自己死了,孩子也有了养活自己的本钱,可惜她母亲不在 了。   罗溪月晚饭后,一晚上都在煤油灯下看书,她按照父亲的要求,先读 《内经》,老爷子要求她不仅要看懂了,还要背下来,罗溪月向来背功不错,她 先把内经的《上古天真论》第一篇看一遍,再看解释,只觉得《内经》里得句子 句句生香,杂念顿除,自己仿佛来到上古荒野之中和一个古稀老人在进行人生的 对话,罗溪月这个人也许从小受父亲影响太深,而父亲又是个做学问的人,故罗 溪月从小保持的一点天真竟然保留一生,而这“天真”一词,对别人简直是荒唐, 对罗溪月却是做人的根本。故学中医者,如果黑了心尽想赚病人的钱,那所学到 的中医理论就只会是皮毛。   罗溪月从《内经》的字里行间体会中医的博大精深,竟然一夜未眠,等 到黎明鸡叫,罗溪月居然毫无困倦。   白天,罗溪月还是带着老爷子上班,晚上挑灯夜读,把那《内经》中做 人的根本和父亲讨论了一遍又一遍。老爷子说:“别看朱王庄这地方穷乡僻壤, 但民风古朴,在这地方读书,没有任何外界干扰,只要认真读下去,几年以后, 就可修完大学中医学绝大多数书籍。”   老爷子这一番话更加坚定了罗溪月自学中医的信心。   罗溪月后来体会到父亲要她背诵《内经》的含义,作为中医学的基础理 论,只有把《内经》吃透,方能在读其它古代经典著作和现代中医学时,举一反 三。   1977年,罗溪月考入南京医学院时,以高分录取,期间她早已将《内经》 一书背下,同时又有了几部中医书籍垫底,其水平远远超过其它同学,这和她在 朱王庄苦读大有关系,不过眼下,她的苦难远远没有过去。      第八十六章   每当深夜,罗溪月看书时,罗老爷子就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的坐着,他 感到自己已经来日不多,文革以来的摧残,从肉体到精神,都使自己日益衰弱, 如今已是重病缠身,却没有地方看病,现在全靠自己的精神维持表面的健康,但 心灵的打击远比肉体要重,文革以来,自己的嘴仿佛被封住了,任你讲什么都没 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听你的,如此还波及到自己的女儿,儿子,到如今父女相依 为命,但三个儿子在哪?想到此,老爷子几乎老泪纵横,他庆幸还有个女儿在身 边,女儿的“孝顺”使他饱经磨难的心多少受到点安慰。   女儿成了自己晚年的精神支柱,他也想在自己临死前,把自己的生平之 学传输给女儿。他欣慰罗溪月竟有一颗平常心对待这发生的一切,心如止水,荣 辱不惊,老爷子欣赏女儿有这样做人的态度,而这也是学好中医的关键。   罗溪月喜欢和父亲讨论中医理论,老爷子对她说:“做一个好医生,一 个是‘德’,一个是‘静’。”老爷子看罗溪月不太理解,进一步解释道:“医 生的德好,才会努力为病人看病,而不是光看着钱,这‘静’字大有讲究,心静 方能坐下来研究学问,浮躁之人不能学习中医,中医理论看似枯燥,却内中隐含 人生哲理,博大精深,非一般人所能学,故中国古代中医凡能干出一番事业者, 多为德高望重,现在采用大学招生的方式招收学中医的学生,其弊病有一,就是 忽视了学医的这个行业,对学生道德质量的特殊要求,故文革一来,有的学生道 德质量恶劣,虽然和文革这个特殊时代有一定关系,但这种人绝对不适于做医生, 尤其是中医,须知医生的品德有问题,重则人命关天,轻则人格扫地。”   老爷子这一席话,对罗溪月是刻骨铭心,从此她在继续求学中,更注重 对自己道德质量的苛求。      第八十七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季已经来到,罗溪月屈指一算,已经在朱王庄住下 有近五个多月,王兰的消息一点没有。北方的冬天来得快,时间长,罗溪月见集 市上有棉花卖,就买了二十斤,套了三床大被,她还要回徐州一趟,把过冬的棉 衣带来,但这要冒险的,万一被某些人看到,父女俩人的行踪就会暴露,罗溪月 在内心默默策划如何行动,才能“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办好。   她决定下周去一趟徐州。   谁知就在要走得前一天晚上,孟晓庆匆匆来找罗溪月,说她妈病了。   罗溪月到了孟妈家,孟妈躺着床上,罗溪月一摸孟妈的头,竟是一头冷 汗,孟妈一直在喊小腹疼,罗溪月猜测孟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就问孟晓庆:“你 妈吃了什么生冷的东西没有。”   孟晓庆说:“就是在吃饭前,我给了她一个萝卜。”罗溪月又问: “你妈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下冷水没有?”   孟晓庆还在孩提之间,竟茫然不知。   罗溪月迅速给孟妈的内关,足三里,三阴交,中脘下了八根银针,又用 艾条在孟妈的小腹上熏了半个小时左右,孟妈的呻吟声居然小了,罗溪月还不敢 就离开,她靠在孟妈的床边,等待着孟妈的进一步好转,她仿佛听到了孟妈长出 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罗溪月坐在床边,望着孟妈那苍老的面容,她认识孟妈有五个多月了, 从每天过来给她烧饭,她就知道孟妈是个好人,从孟妈黄蜡的面容中,罗溪月知 道了孟妈的生活一定很艰苦,但是孟妈从来没有给自己讲过她的这一生是怎么过 来的,在来朱王庄以前,罗溪月可以说一点不了解农民,从与孟妈的这一段交往, 罗溪月开始知道中国有千千万万像孟妈一样的农村妇女,她们可能一辈子在土地 上干活,吃的是杂粮土菜,一生中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只求嫁个好男人,生儿 育女,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可这孟妈似乎也没有达到。孟妈的丈夫怎么死的。 孟妈从来没有讲过。   孟晓庆也一直担心的看着母亲,这个农村女孩还没有像罗溪月体会人生 那么清晰,在她稚嫩的心里,母亲就是一切,只要母亲的病好,她立刻就会变成 每天在村口大树上叫得花喜鹊,欢天喜地。   罗溪月在孟妈床边坐了三个多小时,心里在想孟妈的病应该与更年期到 了有关系,在这时期的妇女往往身体非常虚弱,不能承受过度的劳累和精神刺激, 孟妈的病和积劳成疾有关,那么如果能配制一副中药来,说不定对孟妈有效。   她决定明天暂不去徐州,先把书看看,看自己能不能配出一副药来。      第八十八章   第二天晚上,罗溪月在看中医内科学时,注意到书中在介绍气血病机时, 有那么几个字:气为血帅,血为气母,联想到《素问举痛论》有“百病生于气”, 她想孟妈的病是否和气虚有关,又有“血不载气血既为气母,气赖血以附,载之 以行,血虚气无以附,遂因之而虚,”看到这里,罗溪月心中若明若暗,似有点 明白,又一点不明白,讲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笑道:“你算没有白看这些天书,总算悟出一点味道来了。”   罗溪月道:“”我看孟妈这病,可能是更年期间,经期不定,时早时迟, 或来时汹涌,或淋漓不止,长达数月,最终导致由血虚而至气虚,发展下去,万 一发生大出血,则气随血亡而脱,此时气脱反成主要问题,所以有的书上说:盖 有形之血难以骤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所以应该益气固脱以摄血。   老爷子说:“还有什么?”   罗溪月想了一下,又说:“爸,按照这个理论,孟妈的病应当算气血失 调,气不足以摄血,如果在药里加一些补气,益气药,在加上一些止血,补血药, 先从孟妈的体质补起,而要控制血的妄行,需有些大功力的补气药,如人参,止 血药,如三七等,再配以阿胶等补血药。”   老爷子听了罗溪月娓娓道来,很高兴,说:“你先把方子写出来,我们 再讨论。”   于是罗溪月一边把中药学翻开,一边根据各味药的成分,药理,功能, 居然配出一味药方,这让她兴奋不已,这时学习中医以来自己所配制的第一味方 子,效果如何,她决心先在自己身上一试。   罗溪月此刻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只已经化于灰烬的蝴蝶再生,她重又 翩翩起舞于这美丽的人间,而这就是这一段时间学习中医所获得的最幸福的感受, 她感到自己自所以得以从心灵到肉体的恢复,是中国古代的那些大家在字里行间 暗寓着的人生的深奥的哲理,今天已被自己所知晓。   文革带给这个少女的精神和肉体的伤痛,此时已化为乌有。每天晚上, 罗溪月都要夜读书至   深夜,她感到自己不是在单纯的读书,她是在向自己的老祖宗讨教,而 这些古代的智慧老人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回答这个少女的古怪问题。      第八十九章   罗溪月没有想到回了一趟家,会有人跟踪。   那天,当她回到感到已经生疏的大院,向家里走得时候,一点没有注意 到有人在秘密盯她的梢,她只敢在家呆半个多小时,就背着父亲和自己的一大包 冬衣匆匆忙忙离开了家,这次她依然没有时间到吴天福家去,她几乎和学校断了 联系,不知道学校那些同学这些天在干什么?有时候,她简直觉得自己是个逃犯, 或者是动物园里逃出的一只鸵鸟,见到人,自己就拼命的跑啊跑,要是有人多看 她一眼,她的心中就会发颤,特别是有抗着木棍或戴着红袖章的造反派经过,心 里就会像揣了一个小兔子,扑通直跳。   医学院里,也许大多数学生退出了运动,大字报都已残缺不堪,似乎也 没有人想再补充一些,一切是那么荒凉,在秋风中,墙上的那些快要脱落的纸发 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罗溪月穿着昔日的衣服,为的是防止人家怀疑自己从哪儿冒 出来的。   打开自己家的门,也许多日没有人住,家里一股霉味,柜子里的冬衣也 都有一股怪味,过去都是母亲每年夏季前都要拿出去晒一晒。她注意到在桌上还 放着母亲的一幅照片。那是母亲在30多岁照得,母亲生前最喜欢这张照片,是因 为那时是母亲一生中最漂亮的时候,罗溪月像她的母亲,看到罗溪月母亲的照片, 再和罗溪月比照,俩人简直像姊妹。罗溪月把这张照片裹在父亲的棉袄里,又找 了个大旅行袋,把衣物放到里面。对自己的家再看一眼,离开了。下了楼,她小 心翼翼的低着头走,唯恐遇到人,罗溪月自小在这长大,大人小孩都认识她,现 在这种状况,逼得她绕开人走路。   有一个人跟着她,这个人是黄恒军秘密安插在学校里的钉子,是和黄恒 军一起造反的战友,此刻他想求黄恒军把他搞到党校的司令部去,当个宣传部长 或组织部长。   这个留着小分头的中年男子远远的跟着罗溪月,他想看看罗溪月到哪儿 去,好去向黄恒军报功。罗溪月向长途汽车站方向走,那个人亲眼看见罗溪月买 了一张开往沛县的汽车票,于是一股勇气使得这个男子也跟了上去,可惜他不知 道罗溪月在哪个站下,于是他买了一张全程票,如果这次行动能获得黄恒军的满 意,那么这张全程票也许划的来。他就坐在罗溪月身后,都能感觉到罗溪月的喘 息。   汽车在朱王庄停了,那男子看着罗溪月下了车,他感到奇怪,他早就知 道罗溪月关在这里,后来她就在这里和王兰一起失踪了,那么她来这里干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猛然醒悟了,罗溪月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   在罗溪月下车后两分钟,当汽车关上门,就要启动时,这个男子突然假 装睡醒了,招呼司机停车,于是在司机的咒骂下,他快速下了车,他要跟着罗溪 月,一直跟到朱王庄。   那个男子遥遥盯着罗溪月抗着个大旅行袋,这成了辨识罗溪月最好的标 志。   而毫无知觉的罗溪月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她顾不上擦一把,只是快步走 着,她担心父亲一人在家会发生什么事。      第九十章   吴天福被关在地下室,有多少天了,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现在他只觉 得天渐渐冷了,换身衣服,除了刚关进来,看守随手甩给他的一套以外,他常常 好几天都不换衣服,身上的伤刚好,由于没有水洗澡,又长了疥疮,这几天,偏 偏又着了凉,感冒,昨天一夜都在咳嗽,发烧,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吴天福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他意识到是夏书记和唐主席, 只听见唐主席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昨晚上咳嗽了一夜,我半夜摸了摸他 头,还在发高烧,幸亏我还有几片退烧药,给他吃了一粒,大概好点。”   夏书记说:“昨晚。看守对你说,今天哪里要开批斗会”   唐主席说:“好像是哪个厂,还是煤矿,唉!不管他,反正在哪儿都是 弯腰撅屁股。”说着俩人一阵笑。   夏书记说:“65年,我到北京去开会,看到一个材料,说:“说日本正 在大力发展汽车工业,日本的重型卡车,轿车年增长量飞快,许多日本普通老百 姓都买了轿车。”   唐主席说:“你关在这里,还有心关心这个。”夏书记长长叹了口气, 说:“谁叫我一解放就管工业呢!”   唐主席说:“一会要开饭了,我们都吃饱点,不然一上午,站下来,你 我都吃不消。”夏书记问:“老唐,你的腰还疼不疼?”   唐主席说:“腰疼要好点,可今天起来,我头可有点晕。”   夏书记说:“那你今天要小心点,在批斗时,千万别憋气,注意深呼 吸。”唐主席说:“我俩今天要能站一块,你在旁边提醒我点。”   夏书记说:“那问题不大,不过我听说今天的批斗会规模很大,大约有 几个单位,有上万人。”唐主席说:“给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担心,我怕我坚 持不下来。”   夏书记说:“到批斗时,你脑子里就开始数数,随它下面怎么喊口号, 你都不要想它,这样你就会感到时间过得快点。”   外面在喊:“老夏,老唐,开饭了。”   吴天福眯着眼,看着夏书记和唐主席出去端饭,唐主席临走时,还对吴 天福说:“孩子,你别起来了,你的饭,我给你端来。”   俩人出去好大一阵,就听到门又一阵响动,唐主席说:“孩子,你的饭 在这儿,我们走啦!”吴天福抬起头,对唐主席点点头。   大约10点多,吴天福才醒过来,关他们的地下室今天空空的,隔壁几个 被关押的人似乎都不在,从这两个老爷子早晨的谈话中,吴天福意识到,今天的 批斗会规模不小,规模大了。时间就会拖的很长。由于没有人,整个地下室安静 的可怕。   吴天福靠在被褥上,在想象夏书记和唐主席挨斗的情景,由于文革一开 始,吴天福就参加过多次批斗会,亲眼看过红卫兵和造反派怎么样批斗那些老人 的,他不难想象,此刻夏书记和唐主席正被几个年轻人将他们的头发抓着,胳膊 向后拽,腰弯着,有人还会在他们的屁股上来一脚,也许会有些鲁莽的年轻人会 主动跳上主席台,对着他们没头没脸,拳打脚踢..。   吴天福等着他们回来,好知道他们会带回来什么消息,过去每当他们一 被拉出去批斗,都会带回来些消息,不管这消息是好是坏,都够两个老爷子“嚼” 好几天的。   不出吴天福所料,到了下午,随着一阵汽车的隆隆声,地下室门开了, 于是地下室有了走动声,吴天福还靠在被褥上,等着老爷子们回来,过一会,门 开了,吴天福看到只有夏书记一个人进来了。夏书记一进门,就一头歪在被子上, 半天不动,吴天福知道老爷子一定累坏了,就倒了杯水过去。   夏书记一口气喝完一大杯水,对吴天福说:“你掀开我的后背看看我的 背怎么了。”   吴天福轻轻掀开夏书记的后衣襟,只见后背上一大块青紫色,不由吃了 一惊,问:“你这是怎么了?”夏书记“叹”了口气说:“有个狗日的,跳上台 来踢得。”吴天福说:“我找点热水给你敷敷。”   他到了一点热水,把毛巾放在里面,再拧干,放在老爷子背上,夏书记 疼的“哎哟”叫了一声。吴天福想起了唐主席,刚想问,夏书记说:“老唐死 啦!”   吴天福脑子一懵,问:“唐主席死了?”   夏书记点点头说:“早晨,他就说他今天头晕,批斗时,一个人上去给 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一头栽在台上,死了!”吴天福惊的嘴张开,不知说什么。   夏书记说:“我怀疑是脑溢血。”   吴天福想到自从关在这里,夜里发烧,唐主席夜里像父母一样给自己倒 水喂药,不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夏书记说:“我们这些人是凶多吉少,今天不知明天,你还年轻,要想 办法活着出去。”      第九十一章   吴天福不知道老铁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找他。   一天姚小惠来告诉老铁一个消息,据她的一个朋友说,在党校里关着一 个徐州一中的学生,但是很少人看到过他,所以谁也说不清是否这个消息是真的? 老铁决定去找老驴商量一下。在云龙山边,此时天已渐渐转凉,但是还是有不少 人在拼命的砸石子,老铁看到老驴穿着一件破旧的汗衫,用一个18磅的大锤狠命 的在砸一块大青石,见到老铁到这儿来找他,老驴很是惊奇。   等老铁把事情一讲,老驴把锤子一撂,对旁边的同样穿着破汗衫的兄弟 说:“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等你走时,不要忘了丢东西。”   那兄弟对老铁点点头,说:“你放心。丢不了。”老驴拿起一件破褂子, 搭在肩膀上,对老铁说:“你有什么主意?”   老铁说:“就是想不出来主意,才来找你的。”老驴摸摸头说:“等我 洗把脸。”   他跑到云龙湖边,用两手捧着一捧水,往脸上一浇,再用毛巾抹了一下, 回来对老铁说:“这事要去问高头,他和上层打交道多。”   俩人来到市府大院,找到高头家。   高头说:“我有一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老铁说:“你说。”高头 说:“兵不厌诈,我这里还有当年红卫兵司令部的公章,我们只要开张介绍信去, 找他们要人,不就行了。”   老铁说:“不行,不行,他们要不承认呢?”   高头说:“你没懂我的意思,我们用徐州一中红卫兵的名义给他们下战 书,他们要不放人,我们就威胁他们,我们要去党校抄了他们的老巢。”   老驴哈哈笑着说:“好!好!这个办法好。我看加上一句,如果他们不 放人,我们就联合其它学校一块去,到时不要怪我们有言在先。”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决定由老铁起草“战书”。老铁一天到晚在学校看 “三国演义”,起草一篇战书很容易,不到一会儿就写好了,那两个人把“战书” 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徐州一中红卫兵指挥部致   徐州红色工人造反司令部:   经查,我校红卫兵战士吴天福,在数月前,被你部非法扣押至今,现特 派人前去与你部磋商放人事宜,望贵部见函后,立即放人,否则我部将联合其它 各校红卫兵组织前去搜寻,如果被我们搜到吴天福就在你们控制中,我部将会采 取一切必要的行动。   徐州一中红卫兵司令部   看完后,三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决定后天就采取行动。   第一,到各个学校去,和那里的红卫兵组织商议如何联合行动,第二, 如果他们坚持不放人,各个学校红卫兵就冲进去找人。      第九十二章   这天,当罗溪月在卫生室正在给孟妈包扎伤口时,来了一个老汉,罗溪 月认出他就是第一次和孟晓庆卖菜时认识的来个卖菜的老头,他似乎也认出了罗 溪月,就问孟妈:“这姑娘好像在哪见过?”   孟妈笑着说:“老爹,你忘了,一次你去卖菜,我家晓庆旁边站的姑娘 了。”孟老爹眯着眼,把罗溪月打量了又打量,说:“难怪我看怎么那么面 熟。”,又问:“是你家亲戚?”   孟妈把老爹拉过去,俩人唠叨了一会,孟老爹不断的点头。   临走时,老爹撂下话,他对罗溪月说:“姑娘,这里谁要敢欺负你,跟 你老爹说,俺把他皮剥了。罗溪月感激的点点头。   罗溪月还不知道,此时黄恒军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来抓老爷子。   那一天晚上,罗溪月照例睡得很迟,由于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 睡眠,父亲有时好像一夜不眠,不停的咳嗽。罗溪月有种预感,今晚要出事。   在党校里,黄恒军自从得知罗溪月仍然躲在朱王庄以后,他就决定要尽 快采取行动。昨天,他把行动的意图通知到各大厂矿的造反派组织,告诉他们在 朱王庄藏有大量枪支,各个厂矿必须派出一百到二百武装人员在凌晨1点到总部 报到。   果然,整个晚上,党校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在接近1点时,开来了10 辆大卡车,接着就是一队队肩抗半自动步枪,头戴柳条帽的一队队武装人员开进 学校。   在地下室里,吴天福和夏书记也感到今晚非常反常,头顶上似乎不断有 人来来往往,汽车的轰鸣声响到半夜,俩人都没有睡觉,不知到上面发生了什么 事。   到了一点以后,只听得许多汽车在轰鸣以后,似乎就开走了。   夏书记对吴天福说:“今晚,一定有大行动。”   吴天福点点头。到底什么行动,两人都猜不出来。      第九十三章   在凌晨4点,此刻天还是漆黑的,对面什么也看不清,黄恒军的武装车 队在到达朱王庄附近时,车子刚刚停下,远处就传来急促的脚步,这时这批从未 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造反派战士一个个跳下车,有的人都来不及趴倒,就把枪栓 拉开,压进子弹,对着来人打过去,别的人一看有人开枪,也扣动扳机,一时只 见半空中,像放爆竹似的,火花飞舞,只听那边有人喊,自己人,自己人,又有 人喊:打着屁股了。   这时黄恒军恰巧赶到了,他的脸气青了,大叫一声:“别打了,自己 人。”原来这是他派去联络的人回来了。   随着枪声响起,朱王庄周围的几个庄子的狗都叫了起来,天色也渐渐亮 了。黄恒军叫道:“各队注意,快点集合站队,在五点前,我们必须把朱王庄包 围起来。”   这时那些吓得趴在地上的造反派们才从地上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土,去 排队。   黄恒军命令队伍将庄子的几个出口封锁起来。这点各个造反派倒是行动 很快,五点不到,整个朱王庄的任何人都已经不可能出来了。   黄恒军另外又组织了几个搜索小组,每组10个人左右,并且向他们传达 命令:今天来是接到可靠情报,朱王庄藏有大批枪支,主要任务是来搜枪支的。   在五点半左右,搜索小组在村民的沉默中,一家家搜索,他们打开老百 姓的山芋窖子,粮食囤子,米,面口袋,手在米,面里掏。一个大嫂叫道:“你 把手往我这面里掏,我还怎么吃!”那个掏面的人说:“谁叫你们藏枪的,把枪 拿出来,不就得了。”   也有的搜索小组从老百姓家中搜出了孩子玩的玩具枪,作为战利品交了 上去。   这里只有黄恒军一人知道这次行动的唯一目的。此刻他正带着人一家家 搜索罗教授和罗溪月。   在七点左右,当黄恒军带了一队人敲到一户紧锁的门时,黄恒军已经预 感到,他的猎物终于要到手了。   果然当院门打开时,站在黄恒军面前的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的罗溪月。      第九十四章   黄恒军没有想到饱经磨难的罗溪月还是那么漂亮,他的心微微一颤,脸 板着,说:“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这儿。”   罗溪月没有讲话,黄恒军说:“你父亲呢?叫他来见我。”   罗溪月不睬他,黄恒军回转身,向堂屋走去,堂屋的门开了,老爷子站 在黄恒军面前。黄恒军狞笑着:“你怎么能逃的出我的手心。”   老爷子嘴里“哼”了一声。   为这次行动,黄恒军特意穿了一身他最好的黄军装,可这身黄皮,让老 爷子看了心里恼火,他好像又看到黄恒军当年穿着伪军的军装向自己部队投降的 丑态。那时黄恒军是一脸奴才像,也许是日本人长期奴化的关系,黄恒军见到中 国人,还是那一副屈膝卑躬的样子。   黄恒军手一挥,对他带来的人说:“把人带走!”上来几个人把老爷子 和罗溪月拥着,推出了院门,刚出了院门,让黄恒军的脸吓黄了,只见门口站了 一群手拿铁锹,斧头的老百姓,为首一个老婆子,说:“人,你不能带走!”   黄恒军说:“你们不能乱来,我这是上面命令,抓坏人的。”   他暗示手下去喊人,可手下都被周围的老百姓包围了。黄恒军的脸变的 苍白,对那个老婆子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为你们的行为负责。”   那老婆子脸也气的铁青:“你们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来抓人。”   黄恒军想把枪掏出来,看看人多,没敢动。他想了想说:“好!我们今 天就这样,看到底谁收拾了谁?他仍然气势汹汹的对手下说:“我们撤!”   老婆子冷笑道:“你今天想那么走,怕没有那么容易。”她分开人,指 着远处,对黄恒军说:“你看看!”   黄恒军看到,在村口,凡是能看到人的地方,都黑压压的站满了手拿各 种农具,木棍的农民,   老婆子拉着黄恒军的肩膀说:“走,我再带你看看。”   吓黄了脸的黄恒军居然服服帖帖的给那个老婆子拉到了村口,只见远处 的公路上,还有黑压压的一群人手执各种棍棒向朱王庄这边赶。领头的就是那个 小孟庄的孟老爹。   老婆子说:“今天,我也不打你,你赶快下令,滚回去!”显然老婆子 不认识黄恒军,她继续说:“回去对你们领导说,老百姓不是随便想欺负就欺负 的。”   黄恒军的脸色由于一夜没睡,再加上刚才的一番惊吓,越发像鬼一样, 灰里带着青,嘴里不停的说:“就撤!就撤!”      第九十五章   吴天福一夜都在发高烧,也许是唐主席的突然死亡给他刺激太大,他闭 上眼,就好像唐主席就站在身边,他问唐主席有什么事,唐主席只是用手指了指 自己的心,这是什么意思,让吴天福想了好一会,是了,唐主席是要告诉我,他 不是坏人。   吴天福点点头,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了。”唐主席才离开。   一夜不断的恶梦,到了天亮时,吴天福才睡去,可今天早晨似乎特别安 静,也许是昨夜的喧哗,人们都在睡眠中,但是到了10点多,头上似乎又有了许 多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吴天福醒来,只见夏书记也坐在草垫上,由于没有了唐书 记说话,夏书记明显沉默了许多,他对吴天福说:“你这一夜可说了许多梦话, 我给你倒了两次水,你可知道?”   吴天福想不起来昨夜自己是什么情景,他问夏书记:“你看,今天上面 怎么啦?”   夏书记摇摇头,问:“你不吃点什么?”吴天福摇摇头。吴天福觉得精 神好了一点,他问夏书记:“你在徐州工作几年了。”   夏书记说:“我就是睢宁人,解放前就在这工作。”夏书记又说:“解 放后,我调到安徽工作,62年又回到徐州。”   吴天福不知道怎么和那么大的官讲话,他觉得虽然夏书记被老百姓拖过 来斗,拖过去斗,他们身上还是有一股官味,让吴天福感到不可过分接近,作为 一个中学生,他从小只和班主任打交道,就是见了校长,自己也是毕恭毕敬,如 今命运的安排,居然把自己和徐州最大的官儿关在一起,这也许是人与人之间的 一种缘分。想到这里,吴天福居然感到有点兴奋,他坐了起来。   吴天福说:“夏书记,我还能这样叫你吗?”夏书记说:“随便,叫我 老夏也行,哈哈。”吴天福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夏书记说:“你 说吧!”   吴天福吞吞吐吐的说:“我参加过你的批斗会!”“是吗?”夏书记似 乎很高兴,他说:“那么我们就不是一面之交了,而是神交已久了。”   夏书记问:“你是一中的?”吴天福说:“是,高中”夏书记说:“我 有个女儿也在一中,是初中。”   吴天福说:“是吗?那我们是校友了。”感觉和夏书记又近了一些。   夏书记说:“你要出去的话,对我女儿说,我这里很好,叫她和她妈别 担心。”   俩人就这样说着话,一上午就混过来了。      第九十六章   黄恒军也是一夜未眠,昨天夜间的行动完全失败,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自己的部下如此脓包,让黄恒军恨的咬牙切齿,但又毫无办法,这让他感到沮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躺在沙发上蒙头大睡,但总是睡不着,昨晚行动中的一幕 幕像电影一样在自己眼前过,尤其是那个可恶的农村老婆子让自己狼狈不堪,这 个人是谁?她和罗溪月是什么关系?她怎么有那么大的能量,能调动那么多的人, 黄恒军百思不得其解,根据黄恒军文革以来的斗争经验,他一直以为如今在徐州, 谁也不能和他的能力比,所以他一直在计划将来的革命委员会名单中,有他一个 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   不管怎样,现在就得努力。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努力方向,他必 须振作起来,继续奋斗,否则那些被他斗过的人不知那一天就会翻过来斗他,想 到这里,他有点心虚,今夜自己带的队伍表现那么差,让他感到自己的队伍简直 是一批乌合之众,他必须着手整顿这帮人,否则怎么能抵挡大风大浪。   门口有人敲门,黄恒军说:“进来!”   是他一个打手,说:“总指挥,有几个一中的红卫兵要见您!您见不 见!”   黄恒军刚想说不见,又觉得哪儿不对头,说:“他们来干什么?”   那个打手说:“他们来找他们的一个叫吴天福的同学。”   黄恒军一屁股坐起来,说:“什么?”黄恒军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他 想了一会说:“叫他们进来!”   门开了。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进来。他们不等黄恒军要求,就坐在黄恒 军的办公桌边,对黄恒军说:“我们是一中的红卫兵代表,特向你下战书来了。”   “什么?下什么战书?“黄恒军感到有点可笑,但也知道学生不好惹。 他站起来说:“我们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下什么战书!”   其中一个学生回答:“还同一个战壕,你们凭什么关我们的人?”   黄恒军接过“战书”,看了看,轻蔑的笑笑说:“我来问问?”“你不 要假装不知道,你们这里关了人。你会不知道!”   一个红卫兵站了起来,指着窗外,对黄恒军说:“你看看窗外吧!”   黄恒军办公室正对着学校大门,只见学校大门口,站着黑压压的一群学 生,外边红旗飘扬,还有一些人正朝校开进来,黄恒军有些心慌,说:“我马上 找人查!”      第九十七章   吴天福几乎是被人抬出了地下室,他甚至来不及和夏书记道别。   吴天福被学生们送到了市立一院,此刻他还在发烧。   在同学散去后,吴天福才看到母亲和妹妹,天富娘见了数月没有见到的 儿子遍体鳞伤,不免一阵伤心,但是她知道现在找什么人都没有用,造反派就是 草头王,他们可以任意抓人,打人,没有人能够干涉他们,她告诉吴天福,他爸 爸现在单位里在清查“XXX分子”,人一不小心讲错话,就会被打成XXX分子,被 关起来。   而在第二天,在朱王庄,罗溪月也得知了吴天福的消息,那是上午,当 她在值班时,王兰突然来了,这让罗溪月感到意外,王兰还是那样,但是很高兴, 似乎有些好消息,她告诉罗溪月,中央要给徐州的造反派班学习班,她听说黄恒 军马上就要参加学习班。   第二,她问:“有件事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吴天福?”   罗溪月感到惊疑:“有啊!”   王兰说:“你这个同学到党校里去找我,我并不认识他,后来被黄恒军 关起来几个月,昨天,被你们同学解救出来了。”   罗溪月嘴咬着下唇,没有讲话,她知道吴天福一定是为了找她,才被黄 恒军抓起来的。她有些激动,问:“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王兰说:“这,我可不知道!”   罗溪月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这个事件的中心,她以为一中的同学早已把 她忘记,更没有想到吴天福会找寻自己吃那么大的苦。   她要去找到吴天福,去看看吴天福,她必须立刻走。      第九十八章   早晨,吴天福醒来,正好是医院的查房时间,经过一晚的吊水,他感觉 好多了,查房结束后,他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心里不知什么感触,昨天还睡在阴 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夏书记的形象还在脑海里,今天突然会住到医院,人生沧桑, 不知什么感觉。   此刻医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往,他迷迷糊糊的又想睡去,突然,他 感到有人在握住他的手,那手又轻又柔,让吴天福心软软的,甜甜的,这分明是 个女孩子的手,他把眼睁开,一个小护士,戴着一副大口罩,还是那双让吴天福 一直心醉的美目,吴天福笑了。   罗溪月把口罩取下,雪白的面庞上一丝红晕,她笑着看着吴天福,不知 怎么流下泪来。   黄河故道之恋第二部   黄河故道之恋 第二部   第一章   随着中央办了徐州两派学习班后,徐州的武斗渐趋减少。   1970年初,徐州的各校学生大部分开始离校,下放到农场和农村,整个城市 少了许多人,好像一下空了。   在黄恒军参加中央学习班后,罗溪月觉得威胁少了,就悄悄带着父亲回家了。 临走,孟妈一再告诫,万一有什么情况,就再回来。   回到徐州以后,暂时没有人干扰他们,但是更让人心焦的是父亲的身体一日 不如一日,罗溪月不清楚老爷子的病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她必须在自己临走之 前,带父亲去检查。   让罗溪月没有想到的是,由于父亲开不到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介绍信,居然无 法在徐州的任何一家医院就医,这让罗溪月欲哭无泪,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为人家 看了一辈子病,到自己生病时,走投无路到这个光景,这对于才20岁的罗溪月, 她实在找不到任何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父亲的工资也由160元到只发18元生活 费。   更要命的是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父亲常常对着窗户,一坐就是半天,他不 和任何人说话,吃饭也吃的非常少,他的身体日渐消瘦,罗溪月在走投无路的情 况下,带着父亲到市立一院精神科去检查,起初,精神科医生,那个瘦瘦的三十 余岁的男子听说罗溪月没有带介绍信,拒绝检查,但当听说罗天翔是医学院的教 授,立刻客气了起来,   他主动给罗天翔做了仔细检查,还建议罗溪月到外地治疗。   为此罗溪月跑到医学院办公室去开介绍信,负责开介绍信的徐一峰听到罗天 翔要外出看病,坚决不同意,他铁青着脸,对罗溪月道:“我们不能开这样的介 绍信。”罗溪月含着眼泪,几乎跪下来求他,徐一峰一脸的冷漠,就迅速的关上 了大门。   第二章   天快黑时,罗溪月才回到家里,屋里还是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人在家,但是 罗溪月知道父亲一定在家,一定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   她先走到厨房,放下刚刚从外面博爱街买的烧饼,烧饼还温温的。于是通开 炉子,坐在炉上的水壶立即发出快要开的响声。   她来到父亲的房间门口,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突然,她的心紧缩起来,房间 里一点儿声音没有。她一下将灯打开,父亲的椅子还好好的放在那儿,可是没有 人。   她在家中的另外两个房间找,希望父亲是在其它房间,可是依然没有。她把 几个房间的灯都打开,甚至看看床底下,心中的恍惚不安使她几乎瘫倒在地上, 脑子如同炸开一般。   她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既然母亲不在了,那唯有自己能支持 这个家。   她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匆匆围上围巾,开了门下楼。楼下,外面是昏暗,黄 黄的路灯,她一直往前走,是校办公大楼,大楼里,贴着已经斑驳陆离,破旧不 堪的大字报,她对着大字报一张张的找,一路看过去,果然在大楼的楼道处,发 现一张新贴的通知,原来是“清理五一六办公室”贴上去的,通知明天开批判 “五一六分子”大会。什么是五一六分子,罗溪月一概不知,她迷迷糊糊的记得 有个“五一六通知”,这和五一六分子有什么关系?罗溪月是一脑子浆糊,她现 在唯一的目的是把父亲找到。   她走到学校大门口,外面昏黄的路灯下,是几个摆着摊子卖水果萝卜和花生 米的小贩,对面的博爱街是一条窄窄的小马路,从一条小巷口里伸出来,罗溪月 想了想,索性穿过淮海路向那个小巷口走去,至于为何去那儿,自己也不知道。   小巷口倒是人不少,炕烧饼的大铁炉子就搁在巷口处,旁边有人拿着个布包, 在等着烧饼炕好带着走,几个妇女提着个小竹篮,上面盖了块毛巾,上面放了一 小捧花生米。旁边是个卖狗肉的摊子,案板上放着个满是油腻的小柳条簸箕,里 面是撕好的煨的红红的狗肉。那卖狗肉的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不是油腻的,油 滚滚的手,在路灯下分外惹眼。   罗溪月一直往里面走,走了三、五十米外,走到一条稍宽的石子路上,这就 是徐州有名的博爱街,这条路上有不少商铺,此时正是做生意的时间,原来那个 叫博爱鞋店的,此时已经改名叫工农兵鞋店,走过去是一个小药店,也改名叫东 方红药店,罗溪月走进去,买了几根艾条和一套苏州产的银针。过了药店向西, 不远就走到了博爱街的尽头,向南是一条小路,向北一拐,就又回到淮海路上。   这路口倒是很热闹,路两边除了几家卖生煎包子、牛肉汤的,就是五、六个 卖卤菜的小推车,小推车的玻璃柜上挂了一个电石灯,在风中,鬼火一般,玻璃 柜中放着卤的猪耳朵皮,猪蹄,这是徐州老百姓爱吃的下酒菜,平时家里来了人, 男人就会到这里买上斤把耳朵皮,半斤炒的焦脆的椒盐红皮花生米,还有一种盐 水五香花生,也是下酒的好菜。   罗溪月在路边站了一会。希望能遇到个学校里的熟人,打听一下学校出了什 么事。   她望着对面学校的门楼,门楼两边的墙上贴着一些大标语,大标语上写着 “坚决揪出混在革命队伍里的五一六分子。”   第三章   黄恒军在北京“徐海学习班”已经学习了一个月,中间有中央首长接见几次, 由此他很快就领会了上面的意图,算起来,他比那些大老粗们要聪明的多,他把 往日的高调放的低低的,见到人都老远微笑着,把自己一双手伸的老远的,主动 和那些不管是对立的一派,还是自己的一派打招呼,亲热有加。   就是这样, 他还是担心有人打他的小报告,万一有人揭露他组织了多次武 斗,万一有人说自己家中还藏了一只小左轮手枪和十来发子弹,那他可就要吃不 了兜着走。学习班快要结束那天,上面宣布哪来哪去,各人回到自己单位去搞 “斗批改”,黄恒军一下心里泛毛了,原来他希望通过这次学习,给上面看中, 怎么也得在新成立的革委会里拿个副职,可这一要回到学校,谁知道自己单位里 那些实力派还拿自己作数吗?   早晨起床,他到淋浴间洗脸,照了照镜子,突然发现自己老了许多,头毛也 花白了不少,他又想到了刘海韵,刘海韵前天来了封信,告诉黄,自己马上就要 分配,学校安排先到部队农场锻炼一年,然后根据各人表现再分派,当然如果你 有关系,最好了,刘海韵希望黄利用在教育界的关系,给自己通个气,这样在分 配时就能到个好单位,刘海韵希望能到哪所大学任教,拿到信,黄恒军皱着眉头 看了半天,原来黄只是拿刘海韵玩玩,并不想对她负什么责,可是自己过去向她 吹了不少牛,声称自己认识高层的什么人,哄的那姑娘连亲了自己几下,真以为 遇到了什么神仙,可真要是遇到顶真的事,让黄恒军还真头痛,尤其是前两天自 己的一个部下告诉他,说学习班在调查他的情况,这让黄恒军紧张了几天睡不安, 他必须审时度势,早点拿主意,要么彻底退出,要么是怎么都要个官位坐坐,起 码在教育系统当个主任什么的。   黄恒军在学习班里突然积极起来,抢着发言,他主动和另一派的头头们拉关 系,让他们对自己有好感,他声称自己通过学习,深刻检讨了自己,决定回到毛 主席革命路线上来,绝对不再参加派性斗争,他的一次次表态让高层感到高兴, 多次在大会表扬了他,于是许多人也表示自己要向黄恒军学习,两派头头的火气 在慢慢下降。   然而,黄恒军有自己的心思,原来他的对立面,一个来自铁路系统的“红色 先锋”的头头偷偷告诉他,中央布署下一步斗争任务是清理阶级队伍,各个单位 要成立清查组,这又让黄恒军吓了一跳,假如自己不控制自己学校的清查组,那 么万一有人写一封人民来信,告发自己的历史问题,假如那个罗老头搞自己那么 一下,自己从此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想到这里,心又虚了起来。内心盘算自 己该怎么办?   黄恒军不像那些造反派头头那样,有很强的派性,他认为“驴狗相争”都是 胡扯蛋,手中有权才是真的,多年的政治运动,使他老练而油滑,所以他永远不 在人面前说真话,正因为如此,他逃过了一次次政治运动的清洗,他有些得意洋 洋,有些瞧不起那些傻子一般说真话的老实人。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 是色心太重,他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这大概还是年轻时受了点小鬼子的影响。   他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的观点,回到“正确路线”上来,得到了上面的重视, 一位军代表拍着黄恒军的肩膀说:“还是老同志,接受党的教育多年,认识深刻, 转的快,起了个好头。”这话让黄恒军听了乐的好几天合不拢嘴,心想这下不怕 了,于是就格外积极,开会来得比人家早,走得比人家迟,还主动帮着发学习文 件,这让那些还强着脸,脸红脖子粗的吵着自己观点对的两派头头们吃了一惊。   第四章   吴天福被学校分到新沂,临下放时,他去学校打听罗溪月下放的地方,没有 人能告诉他,离开徐州的日子越近,他心里越慌,学校仍然看不到罗溪月的影子, 那天快下雪了,他站在医学院大门外等了一会,由于医学院最近加强了门卫,吴 天福指望能在大门口见到罗溪月,可是他失望了。   吴天福下放到离新沂县城30多里的沭河公社。他和同班的骆驼,耗子分在沭 河公社花厅二队,那边的贫困是吴天福下放前没有想到的,但是终于有了一个能 挣钱养活自己的地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让他心里放不下的是自己的父母,由 于自己,再加上马上要初中毕业的弟弟妹妹的离开,父母身边还有三个小的,可 是听说父亲马上要到干校去劳动,心中更为焦虑。   今天骆驼和耗子出工,到村里各家各户出粪,吴天福在牛圈里帮着喂牛老汉 铡草喂牛,一直干到十一点,提前回家做饭,正在锅屋里一下一下拉着风箱,老 铁突然来了,原来老铁和老驴几个高三的就分在十几里以外的邵湖,听老铁说, 那边比这边更穷。每个工只有九分钱,他们是学生,每天干不了一个工,也就一 天挣六分钱。   中午老铁没走,于是吴天福煮了玉米面糊,贴了些玉米面的大饼,洗了几棵 大葱,老铁看看吴天福他们的锅屋,笑道:“你们这锅屋比我们的强多了,我们 简直就是在露天下做饭。”   吴天福一边用毛巾抽打着刚才做饭时身上落得灰,将头上戴的破草帽拿下来, 草帽上也是灰,对老铁道:“我们这每次做饭都像打了一次仗,你看我这满脸的 啥!”老铁一看,果然吴天福脸上,鼻孔里都被烟熏成了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   骆驼说:“这就不错了,还讲究个啥,我只要肚子吃饱了,什么心思都没 有。”   老铁笑道:“什么心思都没有,这不可能,总要考虑一下未来。”耗子拿了 几张已经干得嚼不动的小麦煎饼,递给老铁道:“尝尝我们的煎饼味道如何?和 你们哪儿的煎饼有什么区别。”吴天福从锅屋里给老铁盛了满满一洋瓷盆大米稀 饭,又端来一盆炒大白菜,里面也许盐粒放的太多,还没有化,扒在白白的菜叶 上亮晶晶的,骆驼剥了几颗大葱,给了老铁一根,老铁卷到煎饼里,又夹了几筷 子大白菜,咬了一口,道:“好菜,这盐放的够多的。”骆驼笑了笑道:“就这 样,还不知够不够吃的。”   果然这三四个年轻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大盆子大白菜转眼就剩了个 底,吴天福抱歉的对老铁道:“可惜菜太少,我们的菜园子才分下来,还没来得 及种菜,下次来就有了。”骆驼道:“我们不是还有些山芋母子吗,我去炒一个 辣椒炝山芋,你们尝尝。”说着拿了几个山芋母来,削去皮,将发青的部分切去, 再切的细细的丝,用井水一飘,再从梁头上摘了几个通红的干辣椒,吴天福到锅 屋里把已经焖的火扒开,用风箱一吹,火苗又窜出来,吴天福一下一下拉着风箱 手把,骆驼将豆油瓶子拿起来,倒了十来滴豆油,将切好的辣椒丝放入,“哗” 的一声,大铁锅就飘出一股轻烟,吴天福立刻咳嗽起来,骆驼赶紧将山芋丝倒入, 用大铁勺翻了几下,看冒出热气来,骆驼又倒了些醋进去,翻了几下,再抓了把 盐进去,大颗的盐粒在铁锅里被翻的“哗啦哗啦”响。外面一个人也走进了锅屋, 看到骆驼在炒山芋,不由得道:“山芋还能炒菜,俺这还是第一次见,让俺尝 尝。”说着用手指从锅里抓了几根出来,放到嘴里,不住口的道:“好吃,好 吃!”   骆驼道:“保强,你也不怕烫了你的手。”那小伙子“嘿!嘿!”走出了锅 屋,骆驼对老铁道:“这小伙子是隔壁的,家里是个富农。”   骆驼将山芋丝盛在盘子里,端出来,又是一阵风卷残云,几张大煎饼一包, 连那个叫保强的都跟着卷了半张煎饼,大口吃起来,顿时窖尽。骆驼对保强道: “你别光吃我们的,也回家拿些菜来。”保强笑了,道:“好好,俺去拿点俺家 的菜。”说着回家,转眼端了一大碟子腌制的辣疙瘩丝来,上面还放了些黑色的 咸菜,笑眯眯的道:“怎么样,看俺的菜味道如何?”   众人吃了饭,就听到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出工了,快走罢!”   老铁下午没有走,因为老铁不走,吴天福、骆驼几个都没有上工,吴天福道: “要不我们几个到村子地里转转。”   老铁道:“对!看看你们的自留地。”骆驼笑道:“在学校里那会,怎么也 不会想到回到这么穷的地方来干活,还会有自己的一块地。”老铁叹了口气道: “人要有前后眼,俺怎么也不会那么痛快把户口就那么顺当转了。”   第五章   正是四月初春时节,村外是一垄垄山芋地,才插上的秧苗才几寸长,淡黄的 嫩芽在寒风中摇猗,往前面走,是望不到边的麦田,再过去,是一条弯弯的小河, 正是柳条抽出嫩枝之时,偶尔头上有一群大雁飞过。   整个下午,吴天福几个领着老铁看了那几分自留地麦田,麦田倒是绿油油的。 又去看菜地。菜地里的土已经翻了起来,上面盖着粪便,散发着臭味,一个青年 妇女背着拾草的粪箕过来,看着吴天福道:“这菜地粪下的足,今年一定菜长得 好。”吴天福道:“我们还没有种子呢!”妇女道:“菜种俺家多得是,葫芦, 冬瓜,辣椒,豆角,丝瓜,你要什么,明天俺叫良福给你送点来就是。”吴天福 赶紧说谢谢。老铁羡慕的道:“你们和农民的关系真不错。”   到了晚上,吴天福熬了一大锅山芋稀饭,将煎饼放在锅里热了热,炒了一大 碗大白菜,撒了些干辣椒丝在上面,又炒了一碟子鸡蛋,配上春节没吃完的花生 米,炒了一盆椒盐花生米,到村庄的小杂货店买了八角钱一斤的山芋干酒二斤, 知道老铁近来学会了抽烟,买了两包“红旗兵”烟,在村口恰巧遇到一个挑担卖 豆腐的,于是买了三斤豆腐,放到大铁锅里,舀了一葫芦瓢清水煮了,捞出来, 就了那热气,撒了些碎盐,蒜,姜末,将辣椒丝用油煎一下,撒在上面,倒也红 绿相间,勾人胃口。   吴天福准备好了,笑着对老铁道:“可惜没有肉。”耗子道:“怎么没有, 你忘了,锅台上还有些猪油,不能再来个炒菜吗?”骆驼道:“想起来了,再炕 份咸鱼。”等骆驼将满是香气的几十条小鱼干添上辣椒、蒜苗煎好,天色已是朦 朦的黑了下来,吴天福将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端上来,放到小饭桌的中央,煤油 灯一灯如豆,倒冒着一股黑烟。   于是将门关上,四个人围着喝酒,耗子给每人碗里到了半碗白酒,用手抓了 一条小鱼在嘴里干嚼着,道:“味道不赖,各位喝一口,尝尝!”于是老铁端起 碗,和耗子碰了一下,道:“干杯。”骆驼,吴天福也端起碗来,碰了一下,喝 了一口,皱着眉头道:“不好喝,山芋干酒苦,还有些怪味。”耗子道:“高梁 酒,我这儿还有一瓶,要不然我们打开了喝。”骆驼道:“等喝完这一碗,就开 你那一瓶。”说着端起碗,对老铁照了照,一口喝干,拿起几颗花生米放到嘴里, “咯咯”乱嚼一气。众人也喝干了,耗子方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一瓶“洋河大曲” 来,拨开瓶上蒙的一层红色塑料皮,用手一拍瓶底,塞瓶的木塞自动就顶了出来, 耗子将四个碗斟满了,也就只剩个瓶底了,只见他将酒瓶对了嘴,“咕嘟咕嘟” 一口喝干,放下酒瓶,连声道:“过瘾、过瘾。”骆驼道:“等会儿不要发酒疯 就不错了。”众人大笑。   吴天福笑道:“我们在这里作乐,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   老铁道:“俺爸已经到微山湖那边农场劳动去了。”骆驼听了没有吱声,吴 天福道:“俺爸也要下干校去,上次回家,单位就通知了,俺妈在给俺爸准备被 褥。”   正说着,有人在外敲门,吴天福将门打开,一个骨骼粗壮,脸皮黑黑的青年 农民走进来,看着鬼火一般大的煤油灯下几个人在喝酒,不由笑道:“俺说天还 没黑,咋就关上门了。原来是几个人猫在屋里喝酒。”   耗子端起碗,递给来人道:“良福,坐下,先喝一碗。”那个叫良福的青年 农民连忙推让道:“俺不会,俺是给你们带种子来了。”骆驼笑道:“你是怕你 老婆嫌你喝了酒,不让你上床。”良福笑道:“那里话,俺不会。”老铁站起, 递给良福一支烟,良福瞧了瞧,道:“你们同学到了。”说着谢了,接过烟去, 骆驼连忙递上火柴。   正说着,门外又有人敲门,骆驼将门一开,保强闪身进来,手里拿着一副扑 克道:“打牌,打牌。”吴天福道:“你没看俺们饭还没吃。”保强笑道:“你 们吃,俺坐一会。”   吃了饭,老铁歪靠到吴天福的床边,保强把扑克朝桌子上一放,道:“谁 上?”良福道:“俺俩一家,学生一家。”于是骆驼和耗子坐到对面,四人围桌 分牌。   老铁和吴天福到了里屋说话。吴天福问:“你们多少人在一块?”老铁道: “还是俺们那一帮老弟兄。老驴几个。”吴天福听了没说话。老铁道:“那个罗 什么月,咋样了?”偏偏耗子在外面听见了,道:“罗溪月!”老铁看了吴天福 一笑,道:“偏是耗子耳朵尖。”那边骆驼训斥耗子道:“你别一心两用,好好 看着你的牌。”老铁听了“噗哧”一笑。   第六章   罗溪月往家走,希望能看到家里的窗口透出灯光来,那么罗溪月就知道父亲 回来了,可是自己家的窗子还是黑漆漆的,罗溪月心里在发冷,这种感觉自从文 革以来就有了,她心里发寒,感到人生的无助,家中如今似乎只有了自己一个人, 只是感到一种莫明的恐惧在慢慢浸向自己的内心。   罗溪月慢慢打开门,走进房间,就着外面的灯光,想看看家里有没有人,屋 里还是悄无声息,罗溪月将一个个灯都打开,等确定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心下 一着急,不由扑簌簌落下泪来,流了一会眼泪,心中清醒了些,想到还是要把人 找到才算完。于是将自行车从凉台推出来,这车多少天没人骑,已是满是灰尘, 罗溪月顾不上了,只用抹布随便抹了一下,推出来,试了一下,气也没有了,只 好干坐着,记得学校外面有个修车的,每晚在路灯下要修车到十一,二点,还是 把车推了出了门,将门带上。扛着车子下了楼。   罗溪月推着车子到了学校门口,果然路灯下,那个修车人还在,   罗溪月推着车,走上前道:“师父,打个气。”修车人满脸胡渣,见是个女 孩要打气,指着打气筒道:“打罢!”罗溪月拿起气筒,将气嘴卡在自行车的气 门芯处,呼哧呼哧打了几下,无奈光听到打气筒的打气声,就是看不见车胎鼓起 来,那修车人走过来,拿起打气筒道:“姑娘,你打的不对头。”说着自己打了 一下,道:“这没卡上,气都打外边了,你就打到明天早上也打不上。”说着就 一股劲,打了几下,登时车胎鼓了起来,罗溪月默默看着修车人打好气,问: “多少钱!”修车人道:“随便给几个,都管。”罗溪月掏出五分钱,修车人道: “2分。”说着就要找钱,罗溪月跨上车道:“谢了,师父,那三分钱给师父喝 茶。”   罗溪月骑上车向东去,走到建国路口,突然有了主意,到东面的火车站看看, 那里人来人往的人多,说不定就有父亲的消息。一路向东车站走,只见前面一些 人在贴标语,还不到七点,大多数商店都关了门,街上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罗溪月还记得刚回来时,常常听到周围有零零碎碎的枪声,有时还有一阵连珠般 的机枪声,快到火车站时,从车站出口处涌出一股人流,都是背着包袱,抗被褥, 持铁锹的民工。   罗溪月进入候车室,候车室里挤满了旅客,罗溪月来回走了一圈连个父亲的 影子都没有,刚准备出去,迎面来了娘两个,那老的是吴天福的妈,头上包了一 块浅灰色的头巾,一边的是吴天福的妹妹,叫吴敏的,吴敏眼尖,一眼看见对面 来得是哥哥的同学,那个叫罗溪月的漂亮女同学,忙拉了母亲一下,悄声说: “哥哥的同学。”天福娘才看到罗溪月,只见罗溪月脸色黄蜡腊的,皱着眉头, 心思重重的站在门口,忙走上一步笑道:“这不是天福同学吗?”罗溪月这才看 清是吴天福的妈。赶紧上前道:“大妈,你怎么在这儿?”天福娘道:“这不是 天福他爸到干校劳动,我给他送点生活用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罗溪月看 到天福娘,就像看到自己母亲一样,眼睛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喉咙噎了一下, 道:“我爸爸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在找他。”   第七章   天福娘听到罗溪月这样说,赶紧道:“哎哟!这可怎么了,老爷子年纪也不 小了,这兵荒马乱的,上哪找人去。”又转身对吴敏道:“你帮着你姐姐找找 看。”说着,想起还在干校劳动的多病的老头子,不由眼角一酸,眼泪流出来, 用衣襟擦了。罗溪月见状,道:“大妈,不必了,你们先走吧!我慢慢找找看。” 说着就要离开,天福娘对吴敏道:“你跟你姐去找,我在椅子上歇会。”   说着一回身,走到旁边的大长条椅子上坐下。吴敏赶紧跟着罗溪月出了大门, 来到车站外,车站外是一条宽宽的马路,两面是些杂货店,卖面条,烤烧饼的, 还有挑着馄饨担子的,昏黄的灯下,都是才下车,或等车的旅客,端着一个个大 海碗喝牛肉面。   两个姑娘沿着那些店一家家走过去看,那些面条铺的老板一看,都以为是要 吃饭的,主动打招呼道:“吃面条,到里面,牛肉面,羊肉面,喝一碗,管你浑 身暖和。”面条摊子外的石头台阶上,坐着一个卖山楂的,满满一篮子通红的山 楂,让罗溪月想起母亲在她小时在家做糖葫芦的事来,不由心中一阵难受,加快 了步子,往前去,是一个十字路口,对面是踢派“火车头”总部,这是徐州影响 最大,人数也最多的一个铁路工人组织,过去这里总是人来人往,都是戴红袖章 的,很是热闹,如今头头都被中央搞到北京办学习班,树倒猢狲散,登时这儿也 冷清了不少。   罗溪月两个从“火车头”大门口走过,里面黑黑的,一个人正从里面出来, 不由两人打了个哆嗦。罗溪月一眼看到路边的台阶上有个老头坐那儿,有点像父 亲,走过去,只见那人眼闭着,好像睡着了,果然是父亲,罗溪月又惊又喜,拉 了拉父亲大的肩膀,叫道:“爸爸,你怎么在这儿?”老人抬起头,见是女儿, 也有点意外,道:“我在家呆长了,心里闷,出来走走!”罗溪月埋怨道:“都 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知道回家,我都要急死了。”老人站起来,道:“没事,我 这不好好的吗。”罗溪月道:“你还没有吃饭罢!”老人翻翻衣袋道:“没有, 我一个钱都没有带,到哪吃饭。”原来罗溪月就怕自己不在家,父亲一个人乱跑, 故钱都是自己掌握着,没想到还是没有控制住。   由于过了八点,没有了公共汽车,回头吴敏找到车站,将母亲带出来,罗溪 月推着自行车,四个人一路走回来,路上吴敏告诉罗溪月吴天福已经下到新沂县 一个叫沭河公社的地方,吴敏问罗溪月分到什么地方去了,罗溪月笑道还不知道, 明天打算到学校问问。   走到淮海路和中山路口,吴敏和母亲告别回家,罗溪月继续和父亲向前 走、、、、、、   第八章   老铁和吴天福在屋里悄悄说话,老铁道:“柳惠梅才从徐州回来,听她说, 徐州自从学生下放以后,冷清了不少,现在各单位都在挖防空洞,听说还要挖什 么‘516分子’,那516都是在北京,徐州那有这种人。”外面良福搭腔道:“俺 今天到公社去,看到上面一个文件,也要抓什么516,俺这里都有,你们徐州那 么大,怎么能没有?”老铁对吴天福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转了话题,吴天福道: “明天,公社有大集,明天你别走,跟我们上集上转转。”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黑的,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赶集的,快走了,再不走, 就迟了。”耗子翻了身道:“着什么急,又不是过年,起那么早干吗?”   老铁夜里和吴天福捣腿,睡的不舒服。两人一早就醒了,老铁就着外面亮光, 点了一支烟,靠在枕头上抽了一口,又丢给吴天福一支,吴天福笑道:“没想到, 才下来几个月,你烟瘾那么大。”老铁笑笑。吴天福将烟丢回给老铁,道:“柳 惠梅允许你这样抽烟?”老铁笑笑,道:“她哪能管那么多。”   几个人磨蹭到七点多才起床,跟着刷牙、洗脸,今天摊到耗子做饭,只见他 猫在锅屋里半天,才将灶上水烧开,跟着下了一盆玉米糊涂,就着煎饼,几人吃 饱,已经快八点半了,这才出发,这时村里已经静悄悄的,原来大部分要赶集的 早走了。   骆驼从队里要了一辆小车,推着走到村口,见良福抗着一张渔网,良福道: “赶集去?”骆驼道:“你上哪捕鱼。”良福道:“前面不就一条河吗,俺就上 那去。”   众人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向东去,太阳已经上了一竿子高,旁边的麦田 绿莹莹的,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远处几只山雀嬉戏着,唧唧喳喳从头上越过, 远处一溜洋槐树丛,才露出嫩叶来,良福道:“再过些天,等洋槐开了花,从树 上捋下来,合了面粉,蒸面饼吃,香的很。”耗子道:“徐州那边也是这样,每 到洋槐花开了,到处都是捋花的人。”   来到小河边上,良福穿着橡皮裤子下到水里,一手执杆,一手拿着抄网,随 着杆下降,网浸入到水中。过了一分钟,良福将杆一提,网浮出水面,上面几个 柳叶般大的鱼秧子在网里乱跳,他又用抄网一捞,倒入一边的鱼篓内,几个学生 看了一会,良福道:“你们还不抓紧,一会集要散了。”   四个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沭河公社的集上,集上人还是不少,一条 宽的土路上,摆满了卖菜的,卖老鼠药,也有路边的大树桠杈上,挂着几片雪白 通红的猪肉,这边老百姓一年吃不上两回肉,故雪白的肥肉比瘦肉还贵些。   集上走来走去都是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背着袋子做买卖的农民,有人喊 他们,一看是保强,和一个不没见过的农村姑娘在一起,保强背着个书包,倒像 个学生,两人正捧着一碗稀饭汤喝。   吴天福看见保强,喊了一声:“保强!”那姑娘扭头过来,看了一眼吴天福 他们,羞的又把头一扭。保强也回过头来,看看吴天福,笑嘻嘻的道:“一大早, 我就在门口喊你们,听见了吗,怎么到这时才来。”吴天福用眼睛睱了一下,开 玩笑道:“你媳妇?”保强脸登时红了道:“不是,是朋友。”吴天福见保强还 拽了一句“洋词”,不由一乐,那边耗子开口了,耗子向来不顾场合,说话让人 下不了台,此时拽着洋腔道:“回头给俺们介绍一下啊!”这话噪的那女孩脸通 红,爬起跑了。   吴天福他们几个看见那边大柳树下一个豆腐摊子上,许多人在捧着一个大碗 喝豆腐脑,每人碗里都撒着一些黄色的粉末,老铁道:“这是什么?”卖豆腐的 道:“一看你就是下放的学生,这是芥末,来一碗尝尝。”   四人走了个把小时的路,肚子也饿了,一问是五分钱一碗,于是一人来了一 大碗,拿出带来的煎饼,裹上才买的白白杆儿的大葱,就靠在大柳树下,迎着暖 和的日头,嚼一口煎饼,喝一口豆腐脑,别提多安逸了。   第九章   老铁在吴天福这儿玩了两天,才走,队里活就多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吴天 福几个就要到村口的大槐树下集合,等队长汪明理分派了活,说是分配活,也就 是决定今天往那块地送粪后,就两人一组推着独轮车到粪场装粪,苏北农村不像 南方,都是先将大粪堆成一堆,外面用铁锹焙好,让粪在里面焐起发酵,一个星 期后扒开,一点臭味没有,倒有些霉味,用锹一掀,都碎散成了颗粒状,再用小 车装了往地里送,推到地里,每隔一段距离,倒出一堆,再由个老汉或者老弱妇 女一点点拾了堆在才发芽的玉米,高梁秧苗边上,由于地广人稀,这里土的薄的 很,一亩地能产二百斤麦子,百十斤棒子就是高产了。   往地里送粪,全队有七、八辆车,每车两人一组,吴天福和良福一组,耗子 和保强一组,骆驼和一个三十多,保强的叔伯兄弟叫宝玉的一组,全队有七、八 辆车,每车两人一组,还有两组,每车配了一个年青姑娘。   这天一早,才五点,就起来干,一直到六点半,才允许回家吃饭,肚子空空 的干了个把小时,此时吴天福只觉得人整个发虚,身上一个劲的出冷汗,特别是 一歇下来,浑身冰冷,喝了一碗玉米胡涂,身上才有了些热气。偏偏才到七点, 外面上工哨子又响了起来,吹哨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名叫苗立田的农民,此人 满脸胡子拉渣的,穿着一件破旧的、里面棉絮都滚出来的黑面袄,走到学生住的 院子外,叫道:“干活了,快走罢。”见里面没有动静,又走进院子,看吴天福 靠在枣树下眯着眼,看书,就不再说什么,一直往堂屋里走,进了堂屋一看,只 见耗子,骆驼都倒在床上,眯着眼养神,就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蹲在门坎上, 将荷包上栓的一个烟袋伸进荷包里装烟丝,又走到锅屋里,用火筷子捡出一块炭 来,将烟嘴对了炭,吸了几口,烟嘴立时冒出烟来,他美美吸了一口,回到堂屋, 还蹲在门坎上,一句话不说,默默的抽烟。   过了一会,保强也夹了块煎饼,走近来,见苗立田蹲在门坎上抽烟,说道: “立田叔,你家今年准备喂几头小猪。”苗立田答道:“昨天才从集上抱了两个 小猪崽子,那家人说家里粮食不够渡春荒的,心疼这几个才下的猪崽,便宜五块 钱舍给俺了,加上家里原有一个老母猪,眼看也要下崽”。保强道:“哎哟!你 今年不赖。”   里面耗子一听见保强在屋外说话,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外屋,对保强不怀好 意的笑道:“你来啦?”保强也笑道:“来了!”耗子笑道:“那么老实交代, 昨天那个是你什么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是哪个庄的。”旁边苗立田笑道:“你 是查户口的。”   宝强笑道:“是棋盘的,俺叔介绍的,才认识。”   第十章   却说罗溪月和父亲平安到家,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门,有人在 外面喊:“老罗,开会了。”罗溪月将门打开,只见一个带着纠察队红袖章的三 十多岁的男子站在门口,见罗溪月将门打开,道:“老罗呢?叫他快吃了饭走, 今天全市在云龙广场开大会。”   那边罗老爷子才起床,在里面道:“就来,就来。”说着靸了鞋,提着裤子 出来。那人已经走了。   等罗溪月和父亲吃了饭,果然校园里广播响了,先是不断的播送“大海航行 靠舵手”,然后一个女声道:“各位革命群众,教师员工注意了,现在播发校部 通知:今天上午九时在市体育场举行全市清理阶级队伍和揭发516分子动员大会, 务必每人到场,如果有事情,必须向各系,科室请假。”那个女播音员不厌其烦 的一遍遍播送通知,每播送一次,就放一遍“大海航行靠舵手”,越发显得气氛 紧张、热烈。   罗溪月跟着父亲下了楼,老爷子回头对罗溪月道:“你别跟去,你现在是下 放学生,没有单位。”罗溪月只好泱泱的回来,坐到椅子上,想了一会,还是不 放心,复又下楼,走到院部办公大楼门口,果然那儿聚满了男男女女几百人,一 个人拿着话筒,走来走去,下面一个人抗着一面“徐医东方红兵团”的大旗。   罗溪月站的远远的,看父亲挤在一群老头群中。罗溪月认得里面有原来的院 党委书记和院长。   不一会,那拿着话筒的人喊道:“集合了。”于是一群人散散漫漫的排好队, 那面大旗走在最前面,后面再跟着那些老头儿。最后是些妇女。罗溪月远远的跟 着看着队伍出了大门,穿过淮海路,博爱街,向南去。   罗溪月突然想了起来,匆匆回到自家的楼梯口处,将自行车推了出来,骑了, 随着队伍,远远的跟着。   只见淮海路上,从西关那边也有些打了旗子的队伍过来,一路上还不停的唱 着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很是热闹。   罗溪月骑着车,一路尾随,大约有四十分钟,队伍终于到了体育场,。体育 场看台上,摆了一个讲台,周围插着一些彩旗,有些单位已经到场,徐医算来得 早的,还有徐州工程机械厂,徐州矿务局,徐州铁路局,这些企业人多,旗子也 做得大,大概已经有好一两万人,台上有人在搬弄喇叭,不停的发出“喂,喂!” 声。   随着一些人队伍不断的进场,人越来越多。罗溪月最初站的地方离主席台有 一段距离,人一多,将罗溪月也裹了进去,一直将她挤到前面。   罗溪月被挤到前面,才发现前台,竟然站着一排弯腰撅屁股的人,每人都灰 着脸,低着头,脖子上挂了一个大大的白色纸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修正主义 分子XXX”或“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XXX”,然后就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好像 此人要被枪毙一样。   罗溪月的心开始跳了起来,担心自己的父亲也会被人带到这里。果然有人喊 道:“各单位将人带过来。”就见一群带着白色袖章的人被带到前面,那些人个 个垂头丧气,罗溪月不想看到自己的父亲也在里面,刚要离开,只见一个刺目的 身影还是出现了,父亲就站在离自己不到30米远的地方,一只胳膊上也套上了那 个白箍,上面几个字能看清的就是“反动”两个字。   罗溪月朝后退了几步,心中砰砰乱跳,只觉得自己脸色泛着潮红,羞愧难当。 后面有人喊罗溪月,罗溪月将头一回,原来是一中的同班同学肖媛,看见是肖媛, 罗溪月勉强笑了一下,自从文革开始以后,罗溪月几乎和同学隔绝,肖媛是军干 子弟,据说是某海军部队的一个政委,罗溪月更是敬而远之。   罗溪月对肖媛笑了一下,有点奇怪,肖媛怎么也会到这儿来,肖媛先说道: “你下放到哪儿了?”罗溪月道:“不知道,我还没有去问。”肖媛道:“那怪 了,同学都说你下到山东临沂。”罗溪月笑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知 道的,明天我到学校问问。”罗溪月想问问肖媛现在在哪,可是感觉两人身份太 悬殊,就没好意思问。肖媛自己主动说:“我是来看病的,我们部队在烟台。” 罗溪月这才知道肖媛现在是军人了。   肖媛继续道:“我是去年11月入伍的,现在是卫生员。”罗溪月有些尴尬, 感到自己了解这些实在不是时候,此时她心乱如麻,要不是刚才看到父亲那一幕, 心里还好受些,人啊,为何境遇会反差那么大。   这时看台上又传出声音:“将人带上台来”,下面一阵骚动,那些挂着大牌 子的人像串上的蚂蚱似的,一个个被带上台去。   罗溪月和肖媛不再说话,注意了看台上,离罗溪月最近的是个老头,后面跟 着两个穿了绿色军装,戴了红袖章的人,卡着那人的脖子,使劲向下按,牌子上 清清楚楚写着“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冯平原”,接着又是一个弯着腰,被卡着脖 子上来的是“老机会主义分子夏运来”。   罗溪月只觉得胃里的东西在向上翻。   第十一章   等那些挂着牌子的人一被押上台,下面立时安静下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喇 叭里传出:“坚决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文化大革命万岁”,“坚决揪 出混在革命队伍里的516分子。”随着口号声连连不断,那些台上挂着牌子的人 的头被按的越发低,突然台上一阵骚动,只见一个人对着其中一个低着头的人打 过去,那人头一歪,正好打在挂在脖子上的木牌上,发出“砰”的一声,下面有 人呼叫道:“冯平原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又有人跳上台,伸出拳头,向其 中一个低着头的人打过去。   罗溪月脸色苍白,转身就走,肖媛在后面跟着,一直走到体育场外,罗溪月 都一言不发,肖媛注意到罗溪月的表情,以为她受到了意外的刺激。   罗溪月见肖媛还跟着,道:“我要回家了,你到哪儿?”肖媛道:“我也回 家。”   罗溪月等肖媛走远了,她才想起当时一时胡涂,将自行车丢在体育场边的跑 道上了,就赶紧往回走去找自行车,走到体育场外,发现大会已经结束了,各个 单位打着大旗往外出,罗溪月一看进不去,就只好站在一边,等着队伍过去,先 是开出来几辆大卡车,上面站着那些挂着牌子的老头们,罗溪月一下仿佛记得小 时候看枪毙人,也是这样,那些老头们一个个低着头,灰头土脸,任由下面一些 孩子向车上仍土坷垃,石块。   这时黄恒军还站在大会主席台上,在这多人面前能显摆一下,心里甭提有多 高兴了。   昨天,他刚好学习班结束,赶回来,正好赶上这场大会,他已经被内定为未 来的市革委会的副主任,分管文教卫生系统,这是他精心筹划的结果,比起那些 死硬分子,他显得既聪明又灵活,他很快看准了这势头,知道及时检讨自己,跟 上中央的步骤有多么重要。   他站起来,走到主席台前,有人喊他:“黄主任”他一回头,一看是本单位 的徐一锋,这小子现在神气的很,自从“东方红兵团”掌权以来,他从原来的一 个教务处的普通职员,一跃成为总勤务员,目前是革委会筹备组副组长,接管了 徐医的各项大权,黄恒军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徐一锋道:“你从上面来, 有什么最新指示吗?”   黄恒军道:“当然有,告诉你,我们马上就会开始对一切阶级敌人开始一次 全面,彻底的总行动。”   第十二章   自从从干校回来后,天福娘的头痛病又犯了,每天送走上学的孩子,她都要 在床上躺一会,然后忍着疼,先在院子外靠街门口,提了炉子在一边,又放了张 桌子,上面铺开了面板,将一早合好的面团揉好,揪成均匀小块,再擀成园的面 皮,放在一张小铁鏊子上,坐下来,一会儿,一张张烙饼摊熟了,这时就有隔壁 邻居,也有外地旅客恰巧路过这儿,于是掏个一二毛钱,包了热乎乎的烙饼在手 中,再到附近的辣汤店中找一碗稀的喝,这一顿就算打发了。   大儿子吴天福已经去了农村,丈夫又去了干校,家里走了这两个男子汉,突 然显得空荡荡的,摊了一会儿饼,天福娘感到身上发虚,看到自己的饼也卖了一 大半,于是准备收摊回家做午饭。   从院子外匆匆过来一个包着灰色头巾的中年妇女,看见天福娘要收摊,就神 秘的道:“今天,俺到体育场开会去了,亲眼看见把一个老干部打的趴在地上半 天爬不起来。”天福娘一看,是隔壁二虎的娘。   天福娘用擦了一下脸,道:“哎哟,这日子还怎么过。”二虎娘道:“人家 有权,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那些人都跟土匪似的。”二虎娘道:“你家天福回 来过没有。”天福娘道:“就春节回来两天,就走了。”二虎娘道:“也不知这 些孩子在农村怎么过得。”天福娘道:“他们下的地方可穷了,孩子在那儿也不 知一年能挣几个。”   二虎娘道:“你家老头还在干校?”天福娘道:“那还能随便回来了,上次 俺和俺闺女去,老头在果园里打农药呢。”二虎娘道:“俺也不知俺家老头怎么 样了,他和你老头不是一个队的。”   天福娘看看天道:“一会孩子就放学了,你还不烧饭。”二虎娘道:“俺一 个人随便搁哪儿买个烧饼,喝口水就管饱。”   天福娘不说话,将炉子往家提,后面二虎娘帮着把小桌子和面板搬进院,就 搁在吴家门口。   天福娘就去淘米,放了一口大锅在炉子上,兑了大半锅水,再将米倒到锅里, 盖上盖子,又去洗菜。   却说罗溪月等体育场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去推车子,这真教冤家路窄,迎 头看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的拥着一个人从主席台这边过来,罗溪月心里一激灵,浑 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不是黄恒军吗?赶紧一侧上身,让那群人从身边过去, 黄恒军此时正是志得意满,身边一群马屁精一口口“老首长”,叫得他心花怒放, 他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的回答那些人的问题,只听见他道:“关于下一步的斗 争问题,中央指示很明确,我们开完市里会议后,就会向各单位传达,你们在家 安心等着好了。”   这时有人道:“老首长,这次你担任什么职务?”黄恒军歪歪嘴道:“这我 可不能瞎说,等传达罢!”   罗溪月背着身子,等那帮人过去,走进体育场,看见自己那部车子还在,即 刻开了锁,推了几部,骑上,她得立刻回家,看父亲到家了没有。   第十三章   果然随着徐海学习班结束,一些造反派头子在北京就被掳掉了职务,黄恒军 转的快,不但没有倒霉。反而得到了重用,成为徐州地区数一数二的的人物。   由于黄恒军已经内定为负责文教系统的副组长,正组长由军人担任,鉴于军 人不懂如何管理知识分子,所以这项重担就搁在了黄恒军的肩上。回来的第三天, 他就在是教育局召开了学校,医院,文化机关各单位头头会议。   黄恒军这天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套黄军装穿上,可惜没有领章帽徽,当然那时 转业军人也很吃香,黄恒军逢人就说他是部队转业干部,反正也没有人查他的档 案。会上,面对小会议厅里二十多位下属,黄恒军得意洋洋,满面春风的道: “各位,我们这次在离京时,中央首长,春桥同志,文元同志接见了我们,并且 给了我们最新指示。”下面一阵鼓掌声,有人喊:“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黄恒军把手挥了下说:“我来布置下一阶段的任务。”他有意停了一下,看 了看周围,放低了声音道:“中央部署,马上要在全国清查516反动组织,同时 开展清理阶级队伍工作,今后各单位都要设立清理阶级队伍办公室和清查516分 子办,人数少的单位可以一个办公室,两块牌子,挑选革命意志最坚定,最可靠, 造反精神最强的同志担任这场斗争的主要负责人。”   黄恒军继续说道:“在贾汪那儿有个干校,我们准备把清查出来的人都往那 里送,让这些人与市里隔离开来,以便逐个查实他们的问题。”   黄恒军继续道:“现在我将各单位报上来的要被隔离审察的人员名单念一下, 省煤炭厅冯平原,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516黑后台、市委夏运来,老机会主义 分子、徐医罗天翔,国民党反动军官,电信局柳思嘉、、、、、”黄恒军看着这 些名单,心里乐开了花,脸上笑容使他那倭瓜脸更显得满是沟壑。   他继续道:“同志们,干得好,跟中央步骤跟的紧,你看我们这事情还没有 布置下去,下面的同志就主动动起来了。”他扫了一眼学校单位来得人,道: “相反,我们一些学校还动的不够,比如一中,一中的人来了没有。”一中的一 个外号叫“猴子”的站了起来,黄恒军道:“一中有几个学生,我还认得,他们 在社会上做了很多坏事,你们不要掉以轻心,组织清查组,调查他们的表现。” 猴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他们都下放了,怎么能调查他们。”黄恒军道:“怎 么不行,我们以组织的名义,开介绍信去,当地还能不接待?”猴子灰着脸坐下, 他知道黄恒军给他安排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第十四章   那天晚上,父亲坐在椅子上,写着什么,罗溪月在厨房里烧稀饭。   罗溪月是清清楚楚的看到父亲是戴着那块白袖章的,此时那块白袖章正放在 桌子上,让罗溪月看了刺心,她刚要收起来,父亲回头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起来没有看到你。”罗溪月捋了一下披下来的头发道:“我买菜去了。”父亲 没有说话,回头又去写他的东西,不时还从书架上拿一本书来看。罗溪月记得, 文革前,父亲就在写一本中医内科学的书,文革开始后,就住手了,难道父亲又 要重新开始。   父亲写了一会儿,回头道:“我的手稿在这里,你以后收好了,和你妈的东 西放在一起。”   罗溪月感到父亲说得话有些蹊跷,她一下愣住了,放下手里正在拣的菜。父 亲站了起来,走到窗台前,默默望着楼下。   到了晚上,罗溪月等父亲睡下后,才拿起父亲的手稿,她想仔细看这扉页上 写的是什么,一封信从稿子上飘落了下来。罗溪月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母亲给自 己的信,罗溪月感到奇怪,为何那么长时间父亲一直不把这封信拿给她看,她的 手抖簌着撕开了信,一张薄薄的纸飘然而出。   信上是罗溪月熟悉的母亲的毛笔字:溪月:“当你看到我给你这封信时,你 的妈妈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能告诉你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和你的爸爸。你从 小就知道你妈相信上帝。我能留给你的就是一本过去买的一本《黑奴吁天录》, 你要没事,也可以翻翻,就当着学习吧。妈妈”   罗溪月想起来了,母亲是有一部黑色皮面的《黑奴吁天录》,过去罗溪月一 看到母亲拿着那本书一边看,一边还哼着歌曲,感到很可笑,觉得妈妈太迂腐, 都什么时代了,。   可是今天罗溪月觉得非同一般,爸爸为什么要把妈妈的信连同手稿一块交给 她,难道爸爸预感到这几天会有什么事发生?   她从书架找了找,没有发现母亲留下的那部《黑奴吁天录》,她想起来了, 一定是母亲在文革一开始抄家时就藏了起来,那能藏在什么地方呢?   她拉开父亲的书桌中间的大抽屉,里面除了几张空白信纸外,一无所有,她 把抽屉一下拉到头,不小心一下抽屉掉了下来,“哐铛”让罗溪月吓了一跳,随 着一件东西从大抽屉和小抽屉的隔层中掉了出来,是一本报纸包起来的书,罗溪 月一阵狂喜,那一定是母亲藏起来的《黑奴吁天录》。   罗溪月弯腰,捡起那本书,揭开,果然是那本黑色封皮的《黑奴吁天录》。   书中的已经发黄的书页,夹着一个小小的檀香书签,上面画着一朵牡丹花。   小说的前面是作者的小传:她读着,立刻进入了作者当时的状态,作者是在 十多年前一个沉闷的夏季,与一位朋友一道走进了肯塔基州的一个种植场,在那 里意想不到目睹了黑奴生活骇人听闻的惨状……。   读着,读着,罗溪月心情随着小说中主人翁汤姆的命运而起伏,屋外下起了 小雨,丝丝雨点打在凉台上,泪水就像外面的雨点一样,绵绵不断,她从黑奴的 悲惨遭遇中感受到了人间的世情冷暖,感到了阵阵凉意,那种冰凉浸入了她的肌 肤、她的血液、她的骨髓……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女儿,从小就受到母亲给 予的爱,这种爱伴随着她长大,一直无忧无虑,她的生活似乎一直很顺利,好像 也没有什么痛苦的经历。现在二百年前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黑奴的痛苦却给了她 那么多的启示。   屋外一声巨雷吓了她一跳,她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孩子,看了这本书, 你就回懂得什么是人生了。   看着看着,罗溪月似乎随作者来到辛辛那堤绿草如茵的河岸,花香从窗户吹 进教室,对上帝的崇敬,数不清的礼拜日,庄严的圣歌……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个人的苦难,就是一个民族的苦难。”她的隐 忧的心仿佛出现一丝轻松。突然她想到妈妈过去常说的一句话“上帝无处不在”, 这句话应该怎么翻译,是不是God is everywhere? 。   罗溪月花了两天,就把这部书一口气看完,汤姆的命运简直就和自己一样, 充满了苦难,充满了变量,往往是一场苦难接着一场苦难,汤姆在受难时还有上 帝,自己呢?我的上帝在哪儿?   第十五章   第三天,天一早,就有人敲门,罗溪月将门打开,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带 着个红袖章,见到罗溪月开门道:“你爸爸呢!清查组通知他今天九点去报到, 接受清查组审查。”   罗天翔匆匆从里屋走出,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爸爸走后,罗溪月又回过头来看那部《黑奴吁天录》,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爸爸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早晨见过的那个年轻人,罗天翔走进屋内,对罗溪月道: “你帮我收拾一下,把换洗衣服收到一个包里,再找一床旧被褥,我要到干校去 学习。”   罗溪月一下愣住了,不由问道:“去学习,什么时候,学多长时间?”爸爸 道:“不知道。”   后面跟着的年轻人冷着脸,也不说话。罗溪月不好再问什么,于是只好打开 衣柜,把爸爸的换身衣服收拾出来,罗天翔一边道:“不要带好的,去就是干 活。”罗溪月将爸爸平常穿的内衣找了几件出来,又拿出两条裤子,两件灰色中 山装,几双袜子。罗天翔看了后,道:“够了。”罗溪月又从被褥里拣了两床好 的来。罗天翔从门后拿出一卷麻绳来,捆上。罗溪月又拿出一个包,将衣物,换 洗用品放到一起。   罗天翔对那年轻人道:“我们走吧!”说着抗起被褥,罗溪月想想道:“等 等,我怎么和你联系?”罗天翔道:“到那儿,我给你来信吧!”罗溪月嘴里嗫 嚅道:“不是的,我过几天也许要下乡去,我的同学都走了,学校一直在催我办 手续。”   罗天翔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把被褥朝地上一甩,重重的坐到椅子上,对那 年轻人道:“小王,不行,我不能走,我女儿马上要下放,我要等她安顿好了, 我才走。”那叫小王的回答道:“这我可答复不了你,你到干校是市里决定的。”   罗天翔的眼里喷出火来,罗溪月在一边看得清楚,她知道父亲这病,只要有 些大的刺激,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立刻说:“不要紧,到时,我会给你 写信的。”   罗天翔看着罗溪月,罗溪月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变得平静一些,那边那个姓王 的道:“快走吧!也许过个把月就回来了。”罗天翔余怒不息,昂起头,看着小 王道:“我是犯人吗?”小王不敢回答。   罗天翔道:“既然不是犯人,我就有个人的自由,我可以去参加学习,也可 以不去,是吗?”   小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蔑的“哼”了一声。谁 知这一声“哼”将罗天翔激怒了,他一下站了起来。把手往桌子重重的一拍,让 罗溪月和小王吓了一跳。   罗溪月默默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想以此平静下来。   这时她听到小王的声音变得强硬起来,“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好,不要给自 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是我们徐主任已经对你详细交待了吗,只是去学习,没 有其它的。”   爸爸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考虑过了,等我处理一些私事,完后,我去报 到。”小王道:“好,我去向徐主任汇报,只要他同意就行。”   第十六章   等小王一走,罗溪月的心一下松快了很多,她突然感到人有时在碰到有人给 自己找麻烦时,还是顶一下好,她感到父亲的态度说不定能让那些人害怕,而不 敢过分太厉害。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显然来者不善。罗溪月刚刚将门打开, 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昂着头,仿佛浑身都散发着暴发户的气息。   罗溪月认识他,这人就是徐一锋,据说是学院革委会副主任。   这人不经罗溪月同意就走进来,后面那个先来的年轻人呆在门口,没有进来。   罗天翔还坐在椅子上,徐一锋走到门口,道:“老罗,走吧!我不是和你说 好了吗?”   罗天翔看了一眼徐一锋,心里想:没多久前,这人还是小小的管理员,摇身 一变,成了那么大的一个学校的院长级干部,他懂些什么,内心充满了鄙视,自 然也不睬他。   徐一锋继续道:“你可以抗拒不去,但是你是市里点名要去的,你不去,发 生一切事情,你自己承担责任。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罗天翔冷冷的说道:“我是什么身份,我难道还不是公民,你们给我下结论 了吗。”徐一锋道:“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下结论的,但是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罗天翔心一横,道:“你们看着办吧!”   徐一锋道:“好,小王。”外面那个年轻人应道。徐一锋对着小王道:“把 老罗的铺盖抗着。”小王迟疑的看着一边生气的罗天翔。   罗天翔一摆手,小王才敢提起铺盖。徐一锋笑道:“这才对了,走吧!”   罗溪月无望的看着父亲和徐一锋离开了家。   第十七章   黄恒军的指示立刻见效了,各单位用车将清理出来的黑帮们往贾汪大泉干校 送。   大泉干校,黄恒军在狞笑中,看着他的多年的仇人罗天翔夹着一床被子来到 干校。   他看着一排平房里,关满了徐州昔日的那些当权派,一个个白发苍苍,低着 头,在果园里除草,抬石头,心里高兴极了。   他找来学校的他那一派的头子王子才,王子才现在是干校革委会的副主任, 这个靠造反起家的工人,年四十出头,血气方刚,由于兴奋,他满面红光,拉着 黄恒军的手道:“今天不要走了,黄主任,中午我请客。”   果然王子才中午在学校的招待所办了一桌酒席,除了自己以外,他还找了自 己的两个朋友,一个是“红旗”造反队的陈菊英,一个是青山泉矿的“风雷”的 头子蓝东营。   在招待所3楼,一个小房间,王子才让食堂炒了几个菜,拿了三瓶洋河大曲, 拉着黄恒军坐在自己身边,亲自给黄恒军倒了一杯茶,道:“黄主任,您大驾 啊!”   坐在对面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女教师陈菊英,一双灵动的眼睛紧紧盯着黄恒军 那灰白的半秃头,笑道:“黄主任第一次来,可要喝好啊!”说着站起来,拿起 酒瓶给每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了,又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黄恒军道:“黄主任, 俺俩先喝一杯。”王子才看了一眼陈菊英,看陈菊英超越自己先和黄恒军喝,心 里不大高兴。   黄恒军很高兴,那么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给自己敬酒,自然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傲然的对王子才道:“你还没有介绍呢,王主任。”王子才笑道:“这位是学 校的校办秘书,我的得力助手。”又直着蓝东营道:“这位是矿务局著名的造反 闯将,大名鼎鼎的蓝东营。”蓝东营站起来,对黄恒军拱拱手,道:“黄主任, 你是文化人,俺是大老粗,不懂什么规矩,多原谅。”   陈菊英还端着杯子站着,黄恒军就喜欢和漂亮的女人一起喝酒,这个观点和 他文革以来所持有的政治观点并不矛盾,难道造反派就没有七情六欲吗?到是有 时候让他想到自己就像当年的日本人,美酒女人,他有些晕晕的,站起来,也端 了酒道:“我们一起干杯,都喝,都喝。”   王子才和蓝东营也笑着站了起来,每人都端着酒一口喝了下去。   王子才看着陈菊英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哈哈大笑,指着陈菊英道:“小陈, 喝了。”陈菊英红着脸,把剩下的喝下。大家才坐下。   黄恒军对陈菊英笑道:“陈老师,好酒量。”王子才道:“吃菜,吃菜。” 说着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大嘴里嚼了起来,黄恒军笑眯眯的给陈菊英夹了一只鸡腿 到碗里,陈菊英受宠若惊,忙不迭的道:“黄主任,你吃,你吃。”   黄恒军这才为自己夹了一筷子海蜇皮塞进嘴里。   王子才对蓝东营道:“东营,你不陪黄主任喝一杯。”蓝东营巴不得这一声, 站了起来,从身后拿了一只空碗,道:“黄主任,俺不习惯你们文人文皱皱的, 俺喝一碗,你只喝一小杯。”说着拿起酒瓶,“哗”一下倒了一海碗,端起来, 对着黄恒军道:“俺先喝了。”说着“咕嘟”几口,像喝水一样咽了下去,喝完, 还端着碗,翻过来,对众人照照。王子才道:“东营好酒量,不愧是山东好汉。” 蓝东营得意的笑笑,道:“这年头,不会喝酒,还能在世上混。”   黄恒军笑着,对王子才道:“小王,来支烟。”王子才从旁边茶几上拿起一 包牡丹烟,拆开,道:“抽这个。”黄恒军接过烟,王子才又丢给蓝东营一支, 问陈菊英道:“女士来一支。”陈菊英红着脸,头摇摇,王子才将烟丢过去道: “没关系,男女都一样,抽一支。”陈菊英只好接过。   蓝东营站起来,拿起打火机,先给黄恒军点了,王子才也俯下身,就着蓝东 营的手点着了烟。黄恒军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金晃晃的打火机,斜着身子,打着了 火向陈菊英伸过手去,陈菊英笨拙的在黄恒军的手中点着了烟,她的手无意中碰 到了黄恒军的指尖,柔嫩的肌肤使黄恒军一阵心荡。陈菊英含着烟抽了一口,徐 徐吐了出来,黄恒军看了哈哈大笑。王子才笑道:“小陈的抽烟的架势倒像是个 老抽烟的。”   王子才端起酒杯,对黄恒军道:“咱哥俩喝一杯。”说着笑着,端着酒杯等 着黄恒军举杯。   黄恒军端起酒杯,对着陈菊英晃了晃,道:“陈老师,我们共同干一杯。”   第十八章   等几个人都喝差不多了,陈菊英说孩子在家,先回去了。黄恒军站起来道: “好好,陈老师,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对家有感情的人,想不想以后调 到我那儿去。”陈菊英眼中放出光来,道:“太愿意了。”黄恒军道:“等我腾 出空来,就来办这事。”他看着王子才道:“就不知道你们主任放不放你?”王 子才忙道:“往上面调,是好事吗!凭什么不放,放,放!”陈菊英笑道:“好, 你主任一句话,大伙都听见了,啊!”王子才只是歪着头对黄恒军笑。   陈菊英走后,黄恒军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给蓝东营斟满了酒,道:“刚才 小陈在这儿,我有些话不能说,东营,你手下有多少人?”   蓝东营正拿着一条烧鸡腿在啃,听黄恒军问话,放下鸡腿道:“估摸有七八 十口子吧!要不够,还能从其它矿,像大黄山矿,起码能有几千口子。”黄恒军 道:“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好,过两天市里就在干校里召开批斗大会,你把你一 班人都带过来,就够了。”他又转过头来对王子才道:“明天开批斗清理阶级队 伍,揪出516分子大会,你负责主持会场,市里派人协助。”王子才点点头,道: “到时,你怎么指挥,俺怎么干。”黄恒军点点头,嘴里喷着酒气,显然有些醉 了,道:“当然你不能全指望我,你全盘指挥。”王子才想了想,道:“有个问 题,俺不能不说,就是干校的支左的解放军。”黄恒军关切的问:“他有什么问 题?解放军是支持我们的。”王子才道:“他不一样,听说他老子是山西军区的 司令员,他很同情被批斗的老干部。”黄恒军“哼”了一下,道:“那他也要照 顾大局。”又问道:“这人叫什么名字?”王子才道:“叫宋喜峰。”   黄恒军道:“那明天这样,开大会时,你派个人盯着他些,不要让他捣乱。”   蓝东营喝醉了,扒在桌子上,打着呼噜,睡着了。   黄恒军拉着王子才坐到一边的扶椅上,王子才给黄恒军点了一支烟,黄恒军 皱着眉头道:“关在这里的人有两个人,你要注意,一个是冯平原,一个是罗天 翔。”   王子才道:“冯平原,我知道,这个老家伙很硬,听说当过公安局长。”黄 恒军笑道:“何止公安局长,还在上海干过检察长,是个老公安了,这种人斗争 经验丰富,讲原则,你要小心,越是这样人越是不知道什么叫妥协。”王子才来 了劲了,道:“你说怎么办吧?”黄恒军眯着眼,诡笑道:“你看着办。”王子 才笑道:“上面有什么指示没有?”黄恒军道:“这次清理516运动又是一场文 革以来的一次伟大的运动,目的是除去混在革命队伍中的516分子,彻底澄清我 们的阶级队伍,冯平原这个人,我们内定为徐州地区的516黑后台,枪毙都够了, 怎么斗都不要紧。明天批斗会上,一个冯平原,一个夏运来都要放在台上,其它 人可以暂时放一放。”   黄恒军话音还未落,蓝东营突然站了起来,他粗声粗气的道:“黄主任,你 怎么说,俺们怎么干,你放心,你要多少人,俺带多少人来。”黄恒军高兴的道: “好,东营,干脆!”   王子才拍了拍蓝东营的肩膀:“东营,有你一帮兄弟,我们的事就好办了。”   却说陈菊英回到家,孩子已经吃过饭,上学走了。丈夫是学校的中文老师, 看见陈菊英脸红扑扑的,嘴里喷出酒气,知道他又在外面喝酒了,就问:“又在 哪里喝酒。”陈菊英高兴的道:“市里来了个大领导,说要调我们去市里,你说 好不好。”丈夫皱着眉头道:“我早说过了,这些人靠不住,叫你不要和这些人 粘在一起,你就是不听,不知哪一天会倒霉。”陈菊英生气的道:“我倒霉,管 你什么事,反正我不在矿里呆着,你不去我去。”丈夫爬起来,道:“我不合你 吵,我上班去。”陈菊英气哼哼的躺下,不睬丈夫。   第十九章   那天下午,罗天翔走进分派给他的屋子,这个屋子连他一共住三个人,前市 委书记夏运来,一个电信局干部,三十多岁的现行反革命柳思嘉。   这些人里,他只知道夏运来,但是也是在文革前徐州日报上经常出现他的大 名,如今关在一起,他感觉对夏运来似乎熟悉了不少。   而夏运来似乎对这一场文革是一丝一毫不理解,自己被关了斗,斗了关,一 会儿这派得势,将他放回家,一会儿那派得势,又重新将他关起来,自己仿佛成 了“滚刀肉”,安全是一点保证没有,还连累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自然十分灰心, 内疚,至于这场触及人的灵魂的文革大革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是越来越胡 涂,如今自己是怎么又被关到这里,他就更胡涂了。   如今被关在干校,他就关心起所有关在这里的人来,第一个是冯平原,他不 理解一个省煤炭厅的干部怎么成了造反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对他下那么重的毒 手,第二个是罗天翔,据说是徐州医学院的老教授,这人又是怎么回事?第三个 是电信局的一个年轻干部,瘦瘦的身板,戴副厚厚的眼镜,浑身上下都是知识分 子味儿,这人怎么又成了现行反革命,他不懂,看柳思嘉样子,身上没有四两力 气,这样子人也会反对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夏运来不相信。   却说罗天翔试了试水瓶,发现水瓶都是空的,就拿着水瓶出去打开水,他先 向看管他们的清查组报告后,得了允许,才拿着两个水瓶出门,老远,看见山墙 头有一个人从门里出来,好像是曾经关在一起的冯平原,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那人缓缓的转过身子,果然是冯平原,不过比他几 个月离开前,更加黑瘦,只见冯平原摇晃着身子拉起停在一边的板车,向远处走 去。   罗天翔打了开水回来,歪倒在床上,其它三个人由于相互还不熟悉,谁也不 敢多说话。   这时外面有人叫:“罗天翔,出来。”罗天翔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剃着平头 的年轻人,道:“你是罗天翔?”罗天翔点点头。那人道:“我们组长找你有事, 跟我走吧!”   第二十章   爸爸走后第二天,家里一下安静了下来。罗溪月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她 翻身靠在床上,又拿起那本《黑奴吁天录》,挨上次看过的继续看下去。   她看到奴隶主路格理挥起鞭子抽打汤姆和女奴的那一段催人泪下的那一段, 眼前突然出现了文革初期,她在一中校园看到的一幕,被称为“伪国大之花”的 女教师,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被几个学生在操场上绕着跑道轮番殴打,他们拳打 脚踢,女教师在地上滚动,翻了几个跟头、、、、、、。   她心里默念著书中的一段话:“主的眼睛盯着真理,他粉碎了谎言。罗溪月 眼前一亮,当无数的谎言在她面前都化为肥皂泡以后,无意《黑奴吁天录》给她 指出了一条生路,她明白了为何母亲一辈子都在读这本小书,为何在临走前,给 她留下了这本书。   她痴痴的读了一上午,直到一点,她才想起肚子有些饿。她站起来,准备去 把昨晚剩下的烧饼热一热。   突然有人轻轻的敲门,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 门外又是轻轻的敲了几下。有人轻轻的叫:“有人吗?”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罗溪月心里一激灵, 不由自主的把门打开。   站在面前的青年头发老长,脸色憔悴,胡子拉扎,罗溪月几乎眼泪要落了下 来,这是他的在南京工学院的大哥罗东平,自文革开始,他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 了。   第二十一章   等罗东平进屋,罗溪月倒了一盆水,拧了一把毛巾,给罗东平,罗东平接过 毛巾,问:“爸妈呢?”罗溪月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还没有吃午饭吧,我来 热饭。”她走到厨房,将馒头馏上。回到房间。罗东平还呆呆的坐着。   罗溪月笑道:“你怎么回来了。”罗东平道:“我被解除禁闭了,允许我回 家看看。老二,老三呢?罗溪月鼻子一酸,道:“你还不知道妈已经去世了。” 罗东平冲动的一下站了起来,生气的道:“你们怎么不写信告诉我。爸呢?”罗 溪月道:“爸去干校了。”罗东平道:“难道老二,老三也没有消息?”罗溪月 眼圈有些红,说:“二哥早就没有消息了,三哥回来过一次,以后也没有消息, 听人家说二哥偷渡到苏联去,被抓回来关在学校里。”罗东平走进父母的房间, 一眼看到母亲的照片还挂在墙上,呆呆的看了一会,默默的出来,坐到椅子上。   罗溪月用盆子端着蒸好的馒头,又特意炒了韭菜拌鸡蛋,拌了一个萝卜丝, 把家里平时吃的咸菜拿出来,给罗东平盛了一碗热好的稀饭。   罗溪月对罗东平道:“吃罢!”罗东平拿起馒头吃了一口,问:“妈怎么死 的。”罗溪月沉默了一会,道:“不知道。”罗东平顿时火冒三丈,道:“你是 怎么看得家。”罗溪月默默看了罗东平一眼,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时我不在 家。”   罗溪月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罗东平看见惹哭了妹妹,知道问了也白问, 默默了自己吃了几口,突然道:“有酒吗?”罗溪月站起来,从书橱上拿出半瓶 洋河大曲来,道:“这还是爸爸喝剩下的。”又递了个玻璃杯过去,罗东平倒了 半杯,喝了一口,道:“南平,西平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罗溪月摇摇头。   罗东平又喝了一口,叹了一口气,道:“家破人亡啊!”   第二十二章   王子才不折不扣的执行了黄恒军的指示,他让蓝东营从矿里找了几十个青壮 年矿工,其中几个还带着平时习武用的双节棍,腰上束着宽宽的牛皮板带。   一大早,三辆大卡车开进了干校,每辆车上都站满了带着矿工帽的矿工。   在干校的礼堂里,挂着一个横幅,上写:“坚决将清理阶级队伍运动进行到 底,坚决揪出我们身边的516分子!”旁边的四周的墙上也贴着大标语。   蓝东营从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下来,他找到正在指挥老师们布置会场的王 子才道:“人,我带来了。”王子才高兴的拍着手道:“好,吃过了没有。”蓝 东营道:“每人发了两个馍。”王子才道:“等一会,你将你的人带进会场,就 坐在第一排。开会时间定在8点半。”   时间到了八点一刻,干校的老师和学生都把会场坐满了,大约千把人把会场 挤的人声鼎沸,吵吵嚷嚷。 这些干校的学生并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各个单位 的运动骨干,都是坐着大卡车专门来参加批斗会的,这次市里开这个大会,就是 一个大练兵,为后面运动在全市展开作准备。   坐在第一排的是百十个戴着黑色矿工帽的工人,人人都横眉竖眼,五大三粗, 腰上束着板带,有人还把板带从腰上解下来,在手上悠着玩,板带在空中发出的 “飕飕”声,让没见识过的听了害怕。   会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一会儿喇叭声音突然停止,陈 菊英走上台:“同志们,请安静,现在我宣布大会开始时的注意事项。”台下顿 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陈菊英道:“我们这次大会是市里直接布置给我们的光荣任 务,是党一次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对党忠诚不忠诚,都体现在我们对这次大会的 态度上。”   这时呆在主席台旁边的王子才感到陈菊英说话太啰嗦, 他不耐烦跳上台去, 对陈菊英道:“我来说两句。”陈菊英话还未说完,不好意思的对台下道:“现 在请我们王主任给我们做指示。”下面有人“呱叽呱叽”的鼓掌。   王子才道:“同志们,我们今天到这个地方干什么来了?”他有意停顿了一 下:“同志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这次清理阶级队伍,清查516运动是文 革以来,中央文革布置的又一次重大任务,这就是战场,我们今天就要和这些反 动分子较量一番。现在我宣布,把这些反动分子带上台来。”   台下轰动起来,有人站起来往门口望,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头戴矿工 帽,手执木棍,将三四个人押进来,这几个人都耸拉着头,头一个头发已经花白, 有五十多岁,黑黑的脸庞,骨瘦如柴,只有脸上那双大眼睛,又大又深,仿佛喷 着无声的火焰,陈菊英领着人们喊口号:“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冯平原!” “打倒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夏运来”   陈菊英又喊道:“将冯平原,夏运来拉上台。”只见几个戴矿工帽的小伙子 一下将冯平原一下架到台上,按倒在地上,冯平原挣扎着昂起头,道:“你们这 是法西斯。”一个小伙子大声道:“这个老家伙还敢说俺们是法西斯,同志们, 怎么办?”下面一片号叫声:“打死他,打死他!”小伙子抽出皮带,一手抓住 一端,用皮带头狠狠抽向跪在地上的冯平原。顿时冯平原脸上一道血印。整个会 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皮带在空中飕飕的鸣叫声,和抽打在冯平原身上,冯 平原发出的尖锐的惨叫声。这时没有人感到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大伙儿都是浑 身充满了热血,恨不得也跳上台去抽上几下,才解恨,至于为何那么多人有那么 大的仇恨,那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小伙子狠狠抽了冯平原十几皮带,累得喘吁吁的,汗也出来了。他索性脱下 外套,揭下帽子,得意洋洋。   蓝东营生怕功劳都被这小伙子夺了去似的。他偷偷走到夏运来身后。这次, 他运用了师傅教他的内家功,只见他将低着头的夏运来一下踢倒在台上,他那一 脚是通过运气,将浑身的力气都运到右脚脚尖上,何况又穿着矿工下井穿的皮靴, 那力量对夏运来来说,简直是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夏运来立刻被他踢成了一摊 肉泥,只有呻吟、喘气的份了。   夏运来被蓝东营一下踢晕了过去,醒来,他觉得浑身冰凉,躺在主席台的地 板上,只觉得被踢到的肋部一阵阵疼痛,胃里似乎在向上翻,嘴里有股腥气,一 张嘴,口里吐出一口血痰来。   王子才在一边得意洋洋的笑着,他知道黄恒军正在后面偷偷的打量着,他今 天要让黄恒军看看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大。只听见他又大喝一声,把反动军官, 老右派罗天翔带上来。   蓝东营亲自押着罗天翔,他派了两个人将罗天翔的手倒背着推上台。罗天翔 由于两手倒背角度太大,疼的冷汗直冒。蓝东营又用力按着罗天翔的头,使得罗 天翔的头抬不起来。   门口一个三十余岁的军人出现了,他急匆匆的走到台前,一把拉住王子才到 一边,生气的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把人打死吗?”王子才往下望望,看 见黄恒军正坐在前排人的中间,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这是市里来人安排的, 我只是听命于上面。”   那军人冷笑道:“上面总不会下命令要打死人吧,真打死了人,没有人会给 你承担责任,你看着办吧!”说完转过身下了台。   台上,冯平原也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身上的衣服也被皮带抽的处处破绽。 突然他的身子一歪,倒在台上。   军人看到了,立刻喊来了坐在台下几个教师,那几个年轻教师抬的抬,架的 架,将冯平原,夏运来弄出了会场。   第二十三章   蓝东营出了一天的风头,心中高兴,到了晚上,和三个小兄弟有说有笑的, 在工区附近的街上遛,几个人到了酒馆,切了三斤多肉,要了一碟花生米,一个 豆腐皮丝,,两个炒菜,三斤白酒,将肥肉蘸着酱油下酒,蓝东营喝多了,眯着 眼,嘴里含糊不清的夸奖那个用板带抽打冯平原的那个小青年,那小子也挺冲, 道:“东营哥,咳,你就是俺的亲哥,来,俺今天就喝个一醉方休。”说着拿起 两个海碗,放下,又掂起酒瓶,用牙咬去了盖,“嘟嘟”对着海碗各倒了大半碗, 恭恭敬敬端给了蓝东营。   蓝东营笑着,嘴里流着哈喇子,呲着黄牙板,接过酒碗,道:“好,黄毛, 好兄弟,咱今天就喝个痛快。”说着端着碗,就着一口气,一口灌了下去,那酒 顺着嘴边流下来,淌到蓝东营的衣襟上,另外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小兄弟赶紧 掏出手绢给蓝东营擦去。   蓝东营掏出一包“大红旗”,拍着那位小兄弟的肩膀道:“三混子,谢谢。” 说着随手撕开“大红旗”把一支支香烟向其它几个人丢过去。   黄毛嘻嘻笑着看蓝东营喝了酒,赶忙夹着一块白白的肉块塞进蓝东营的嘴里。   大约半夜11点,蓝东营歪歪斜斜的敲开自己家的门,蓝东营的老婆在矿上干 临时工,每月能挣三十块钱,蓝东营的孩子才5,6岁,   老婆干了一天活,如今蓬着头,刚好把孩子哄睡了,自己正想洗洗就睡,蓝 东营一头闯了进来,老婆一看蓝东营满嘴酒气,一双小猪眼呓斜着,就知道喝醉 了,不由皱着眉头,生气的道:“今天又不知干什么去了,喝得这样醉醺醺的。”   蓝东营歪倒床边,嘴里“哼哼”道:“你个老娘们懂什么?”老婆恨恨的道: “俺是不懂,可俺知道是人就要吃饭,反正饿着肚子,就是神仙也受不了。”   蓝东营一歪身,坐起来,道:“俺哪个月不把工资交你啦。”   老婆拿着脸盆到屋外的公用水池去打水,等回来,蓝东营已经歪在床上打起 呼噜,老婆恨恨的将蓝东营的鞋子剥去,使劲将腿推到床上,盖上被子。   第二十四章   一中的运动负责人猴子按照黄恒军的布置,列出了一张准备调查的学生名单。 上面第一个就是姓孔,叫孔祥楼,外号叫老夫子的高三学生,第二个是高二的吴 天富。   黄恒军还记得那次关押吴天富给他带来的麻烦,他深恨吴天富这个人,事后, 他派人做了一番调查,才知道其中有一个姓孔的,是个幕后军师,别看他才是个 中学生,一肚子鬼点子,是一中《东风兵团》的参谋长,还有个外号叫老铁和老 驴的,可惜没有查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反正都是骨干分子。他决心利用这次机会, 把他们一网打尽。   黄恒军先叫猴子把这些人现在什么地方下放搞清楚,报上来。另外他还特别 交代让猴子把一个女生叫罗溪月的下放情况报上来。   猴子很听话,他花了几天时间做了仔细了解,一天,他专门跑到市委文教卫 办公室,见到黄恒军,就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了解的情况。   猴子道:“一中学生一部分到了江苏建设兵团,一部分到了新沂,和我们作 对的这一派学生大部分都到了新沂。有个叫孔祥楼的是一中这帮学生的幕后黑手, 高三的,现在新沂。有个叫吴天富的,就是上次和我们发生冲突,被我们关起来 的,也在新沂,那个罗溪月也分在新沂,不过到现在没有去报到,户口也没有 转。”   黄恒军和颜悦色的对猴子道:“好,老王,办得好。”猴子笑容满面的道: “只要是市里指示,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完成。”黄恒军道:“我来给你交个底, 下一步是你把你们的清队办公室的人分成几个组下去,把那几个名单上的人搞回 来,分头审讯,这几个人都够判刑的,我已经跟他们公检法打了招呼。”   猴子一听说要把这几个学生弄回来,心里兴奋极了,想到文革中,这几个人, 尤其是姓孔的,带着学生和自己辩论,自己还挨了一耳光的事情,心里想:“好, 这下公仇私仇一次报。”他脸上兴奋的现出了红晕,道:“我一定完成任务。”   黄恒军道:“还有那个罗溪月,这人现在究竟在哪里?”猴子道:“估计还 在家里呆着。”黄恒军道:“如果她还在家,通知她赶快办手续下放,不过地点 吗! 你可以安排到徐州附近铜山一带。”猴子不理解的望着黄恒军,黄恒军道: “这样我们好控制一些,你知道这个人父亲可是大大的反动分子。”   黄恒军连着忙了几天,都没回家,今天想着回家休息一下,这年头,为了革 命工作,他老黄可是身家性命都不要,连自己女儿长什么样都忘了。   想到自己老婆,那副丑样,他恨不得立刻就和她办了离婚手续,可是眼下, 他还没有具体的人选,那个徐师院的小妞已经分配到了兖州,不声不响离开了自 己,连个招呼都不打,黄恒军是个离不开女人的人,自从上次看到陈菊英,心中 就留下了印象,一般来说,成熟的女人更有味道,他回想着陈菊英的相貌,虽然 不是那么好看,但比自己老婆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再想到那天自己给陈菊英敬烟, 无意触及陈菊英的肌肤,那个柔嫩的感觉,直到现在还是心中痒痒的,他心里想 着,一定得找个机会将陈菊英弄到自己手上。   黄恒军回到家,一看老婆不在,他坐下来,打开抽屉,吓了一跳,自己锁在 抽屉里的用红绸子包的那支左轮手枪不见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在大衣柜的顶板上面,他是怕自己不在家,家人拿 出来,那可是杀头的事,说起来自己有点冒险,上次市里全面收枪,他是提着脑 袋把枪私下留下了,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另外他也害怕万一有人半夜 来还害他,究竟他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也就是他要利用这次清查516,把自己的 仇人一网打尽的目的。   他感觉走到大衣柜边,踩着小凳子,用手一掏,果然摸到那冰凉沉重的家伙, 他顺手拿下来,解开红绸,看看那泛着蓝莹莹色彩的手枪,想着罗天翔的脑袋, 心中下意识的开了一枪。   第二十五章   自挨打以后,冯平原已经躺在靠近山墙那间偏僻的小屋有三天了,那三天, 冯平原不吃不喝,只是昏睡着,第二天开始发烧,罗天翔趁值班的人去吃午饭, 偷偷去看过一次,给他送去一瓶水,看见冯平原发烧,嘴里已经烧出燎泡,就倒 了一杯水,扶着老冯的身子喂了几口。   而自己房间,那天夏运来被打后,就一直喊肋骨疼,罗天翔作了义务医生, 凭自己多年医术,给夏运来做了仔细检查,发现夏运来的肋骨青一块,紫一块, 知道夏运来是遭了那人的暗算,他叫夏运来躺着不要动,找来开水,用湿毛巾搽 洗了。   那天批斗会上,他发现那个军人还有点良心,觉得这天下总有好人,他不知 道这个军人是干什么的,但是估计他还有些权力,因此他想给他捎个信,把冯平 原,夏运来的消息捅给他知道,这人命关天,要闹出人命的啊!   自从批斗会后,罗天翔和那十来个专政份子每天拉着板车在修学校的围墙和 马路。   而那个军人自从见过一次面后就再也没见到。罗天翔感到奇怪,于是他写了 张字条:“冯危险。”,揣在身上,希望能看到那个军人。   宋喜峰刚刚去市里参加支左指挥部的两天会议,一早匆匆赶回来。   在路上,他注意到那些专政对象正在修马路,自从冯平原被打后,他一直牵 挂着这个人,担心他死了。与此同时,他收到父亲的一封信,信上父亲告诫自己 这次运动和以往任何一次运动都不同,牵扯的人太多,肯定会造成许多冤案,要 他小心点,不要被人利用,成了人家手中的枪。   一路上,他一直在考虑着父亲的忠告,心中有些数了,他应该先去看看冯平 原怎么样了。   当走到那群干活的人,他停了下来,想看看有没有冯平原,可是没有,他心 里有些着急,知道事情不大正常,赶紧走过去,招呼其中一个人过来。   罗天翔也老远看见宋喜峰过来,心中暗喜,偏巧宋喜峰向这边招手,就快步 走过去,宋喜峰见到罗天翔过来,才辨认出就是那天陪着老冯斗的人,姓罗。就 和颜悦色的问:“那个叫冯平原的来了没有?”罗天翔从手中掏出那张早已写好 的纸条递了过去,宋喜峰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大变,道:“快跟我 走。”罗天翔犹豫看着身后那一群人。宋喜峰道:“没事,我负责。你把铁锹放 下来,洗个手,跟我走。”   第二十六章   罗东平在家平平安安呆了几天,这几天罗东平将他被关在南京工学院的这几 年原原本本告诉了罗溪月一遍,原来运动一开始,他就被作为现行反革命被造反 派学生关了起来,起先天天批斗,后来学生见他没有什么油水,渐渐就放松不管 他了,平常就是在学校打扫为生,清理一下旧大字报,罗东平自嘲道:“幸亏我 被关起来了,不然这次清理516,我又跑不掉。”   一天,罗溪月发现罗东平吃饭时,拿筷子的姿势怎么看都不对,就问:“你 的手怎么啦?”罗东平笑道:“还不是打的。”说着捋起袖子,只见自右手小臂 以上都是一条条褐色的条纹,罗溪月紧张问:“这都是打的?”罗东平笑笑: “是!”罗溪月叹了一口气,道:“你到底是什么问题?”罗东平道:“起先说 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可是证据不足,又说我是右派子女。反正什么帽子好安,就 安什么帽子。”   罗溪月道:“除了这个,还怎么你了?”罗东平撩起上衣,只见他的脊梁上 也是疤痕累累。罗东平放下衣襟,道:“我这还算轻的,多少老教授被打,自杀, 记得一次看到一份红卫兵小报,介绍北大教授被批斗的情况,那才叫人发指。”   罗溪月神情惨然的道:“你对外可不要乱说。我们这家人已经够惨的了。”   罗东平笑笑,道:“你知道南京这次抓516,抓了多少人吗?起码几十万? 罗溪月听了一惊,一股冷汗好像从皮肤中渗出,她不知道父亲这次能不能逃脱, 自己也得赶紧下去。   那天晚上,罗溪月做了一夜恶梦,她梦见自己被黄恒军带着人追赶着,她远 远的看见吴天富在前面走,可就是赶不上,她想对吴天富喊:“快救救我!”可 是嘴里就是发不出声音,她一急,大声哭了起来,惊醒了睡在爸妈房间的罗东平, 罗东平将灯拉开,见罗溪月泪痕满面,忙问:“怎么啦?”罗溪月不好意思的答 道:“没啥,做了个恶梦,你去睡吧!”   第二天,罗溪月跑了一次学校,才知道学校已经把她分到了新沂的沭河公社, 她查了一下在沭河公社的同学名称,发现有几个同班同学,吴天富也在那儿,也 就打定主意过几天就走。   第二十七章   天富娘整天都在忙忙碌碌烧饭,洗衣,就是闲暇下来,也是唉声叹气,想在 干校的老头子和下放的儿子,虽然身边还有五个,然而能派上用处的还只有吴敏 一个,吴敏眼看初中就要毕业,难道也要下放?她心里嘀咕着。这第三个也是个 儿子,叫吴天穹,才上初二。   记得这老三才生下来,老头子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这个,还被邻居二虎娘笑 话,说:“你这孩子名字怎么起的,一个叫天富,一个叫天穷,生大儿,老天叫 你家发财,生二儿叫你家受穷。”老头子一笑,道:“你家老大叫大虎。老二叫 二虎,难不成你家还有两个老虎啦!这人名不过是个记认的符号。”   今天晌午,天富娘正在忙着淘米做午饭,吴敏笑眯眯的回家了,她兴奋的对 天富娘说:“俺妈,今天俺班主任找俺说,要给俺找个工作干。”天富娘眼睛一 亮,她正发愁吴敏眼看就要毕业,是下放?还是找个工作?她是一点主意没有。   如果吴敏有了事干,就会有一份收入,自己就不要每天盘算着怎么把这几个 半大的孩子养大了,她看了看吴敏,吴敏今年17岁,由于小时正遇上那三年自然 灾害,饿了几年,个子矮,一直像长不大。   倒是文革这几年,由于不上课,吴敏每年秋天去蜜饯厂领了山东产的大红枣 来家,用刀片刻了道道,加工红枣,一边刻,一边也吃了不少烂枣,身子一下长 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红艳艳的,手上由于见天拿着刀片在枣上划道道,刻的孩子 柔嫩的手上满是血痕,每当想到这里,天富娘心里就充满了内疚。   天富娘头脑一轻松,就满面笑容的道:“你老师没说是什么工作吗?”   吴敏道:“是西关一家酱菜店,还是国营的,要招两个营业员。”天富娘兴 奋的搓着手道:“好,没讲什么时候上班?”吴敏笑道:“妈,早呢,今天老师 才通知,听说还要政审,检查身体。”天富娘一听“噗哧”笑了,由于多年的运 动,天富娘也知道什么叫“政审”,笑道:“哎哟!一个打酱油卖醋的工作,还 要政审?”吴敏严肃的道:“俺妈,你不懂,俺老师说:别看打酱油买菜,也是 革命工作,你没听说油盐酱醋连着千家万户。”   娘俩正说到这里,门开了,吴子西脸色蜡黄的走了进来,天富娘见了吓了一 跳,说:“怎么没打声招呼就回来了。”吴子西有气无力的说:“打摆子,我还 发着烧。”说着歪身倒在床上。   天富娘吓坏了,对女儿道:“赶紧给你爸倒杯水。”吴敏赶紧送了杯开水过 去,天富娘关切的道:“你怎么了?”吴子西道:“打摆子。”天富娘:“哎哟! 看了没有。”吴子西道:“看了,打了一针,还拿了奎宁。”   天富娘道:“你吃点东西不吃?”吴子西道:“不吃,我睡会。”说完身子 一扭,侧身向里睡去。天富娘赶紧拉了床被子给盖上。回头对吴敏叹了一声,道: “该俺穷人没有好日子过,还没有听到件把好事情,祸事就上门了。”   吴敏小声说:“那也不一定,俺爸这也不是大病。”   天富娘叹着气,把锅里蒸的馒头拿了两个,将炒的一份韭菜鸡蛋递给吴敏, 道:“你先吃吧,那几个也该回来了。”   5月的一天下午,罗溪月去到西关派出所办转户口,她从学校拿到下放证明, 又去粮食局办转粮油关系。   等办完手续回来,走到博爱街,只见博爱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买菜卖菜的人, 几架板车放在路边,一部上面放着酱菜,酱油醋缸等,她走到那儿,停下来,准 备打一瓶酱油回去,只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哎!”她抬头一看,只见车后是一个 穿着白色围裙的姑娘,女孩脸色红扑扑的,手中拿着杆秤。   罗溪月认出来,原来是吴敏,吴敏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道:“俺工作啦!”罗 溪月感到奇怪,不由的问:“你就在这儿上班?”吴敏道:“俺现在还是学员, 商店在西关,俺这是俺商店主任派俺流动销售。”罗溪月这才注意到原来板车上 还插着一面三角小红旗,上写“红旗酱菜店。”   罗溪月道:“你每天都在这儿卖?”吴敏道:“俺这是第二次。俺主任说了 看俺表现,好,就留在店里,不好就辞退。”罗溪月道:“我过两天就下放了。 你哥呢?”吴敏道:“他还在新沂,你下到什么地方。”罗溪月道:“我也在新 沂。”   吴敏高兴的道:“俺今天第一天开工资。”罗溪月微笑着,道:“那祝贺你, 能开多少?”吴敏道:“18块。”罗溪月道:“不错,以后还会长。”吴敏道: “那要等两年以后。两年后,俺能拿30元。”说完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 憧憬。   第二十八章   傍晚,吴敏下班回到家,爸爸已经能坐了起来,他整个人像脱了层皮,脸色 透出黄腊色,正喝着一碗稀饭。   天富娘还在里外忙着,蒸馒头,熬绿豆稀饭,吴敏将一包荷叶包的酱瓜放到 案板上。转身对母亲道:“俺妈,俺发工资啦。”说着掏出一把钱来,道:“这 15块钱给俺爸买点营养品。”说着又对父亲道:“俺爸,好点了吗?”吴子西道: “好多了。我今天能起床了。”说着歪着身子,就要起来,吴敏赶紧过来扶着, 同时在床下把棉鞋找出来,虽然已是五月,可徐州这地方到了五月中,才能真正 热起来,再加上吴子西已经病了三、四天,身体虚弱,自然怕冷。   天富娘用吴敏的一块钱买了十来个鸡蛋,又称了半斤红糖,还剩十三块多, 她揣在身上,准备明天给吴敏存到银行去。   第二十九章   宋喜峰带着罗天翔来到冯平原住的屋,只见室内悄无声息,一抹阳光映在窗 棂上。   冯平原眼睛闭着,一条露着棉絮的破旧花被子盖在身上,他的脸色苍白,嘴 上满是燎泡。一条胳膊露在外面,骨瘦如柴,手上满是伤痕。   宋喜峰突然胸中感到一团怒火,他拿起水瓶,水瓶里似乎还有些水,揭开瓶 塞,一丝热气没有,也不知道是哪天的水了。   他对罗天翔道:“麻烦你去打瓶水。”罗天翔不声不响拿了水瓶出去。宋喜 峰坐到对面的空床上,掏出烟,点着,抽了一口,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冯平原突 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宋喜峰赶紧走过去,冯平原闭着眼,爬起身来,又一阵 咳嗽,突出一口血痰来。让宋喜峰吓了一跳。   一会儿,罗天翔打了水,回来,宋喜峰道:“麻烦你给老冯洗把脸,喂他些 水。我去找医生。”罗天翔答应了,就去拿脸盆。   宋喜峰出来,对着屋外的绿茵茵的草地喘了口气,才感到室外口气那么新鲜, 冯平原的屋子有着一股恶臭,只有从里面出来,才能感觉到。   他想了想,向学校的医务所走去。   第三十章   医务所年轻女医生赵兰英随着宋喜峰来到冯平原房间,一进屋,赵兰英看到 冯平原的模样,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跟着她用听诊器听了听,又给冯平原量了体 温,高烧40度,道:“有几天了?”宋喜峰皱着眉头道:“应该有4、5天了。” 赵兰英道:“可能是急性肺炎,要马上输液。”她犹豫了一下道:“你看是在这 儿输液,还是到医务所,不过要有人值班,我们那儿晚上是没有人值班的。”宋 喜峰道:“你就在这吊水吧!等下,我派人通知他家来人照顾,你知道他家还有 什么人吗?”赵兰英道:“光听说他家老婆也被单位看起来了,孩子也下放了, 好像还有个老奶奶,听说就在这附近住。”   宋喜峰等赵兰英给冯平原吊上水,吩咐罗天翔带着去看夏运来,   夏运来躺在床上,嘴里“哎哟!哎哟!”的呼喊,宋喜峰对夏运来比较熟悉, 过去在部队里,每逢过节,总能看到夏运来到部队作慰问,如今看到夏运来已是 昔日不能比较,自然自己也是对这场运动不能理解,难道教育人就要采取这种方 式吗,宋喜峰深感这场运动和过去的运动显然不同,但是他不敢说,唯一能做到 的就是给这些老人一点照顾罢了。   他在夏运来身边坐了一会,看了夏运来受伤的位置,喊来赵医生,开了治疗 伤湿止疼的药,就出来去找王子才。   王子才正和几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打扑克牌,宋喜峰推开门一看,王子才嘴上 还贴着纸条,心里窝火,不由生气的道:“事情那么多,人都要死了,你还有心 思打牌!”王子才见到宋喜峰,虽然他不那么害怕这个憨厚的军人,然而人家毕 竟是解放军,急忙站起来,扯掉嘴上的纸条,道:“什么事!”宋喜峰道:“冯 平原病的很重,你知道冯平原家在什么地方,赶快通知他家人来照顾。”   王子才找到正在一起打牌的小车班的司机李顺义,道:“你去冯平原家跑一 趟。”他把地址交给李顺义,道:“告诉他家来个人照顾冯平原。”李顺义点点 头。   下午三点,冯平原家终于来人了,是个18、9岁的姑娘,她提了一个饭盒, 走到学校门口,看门的一看是冯平原的家人,赶忙说,进去吧。   那姑娘提着饭盒看着这空荡的校园,不知上哪儿去找人。她走进办公楼,迎 头遇到一个解放军,赶紧站到一边,宋喜峰也正奇怪为何迟迟不到,看见这姑娘, 不像这里的学员,又见拿着饭盒,感觉到应该是冯平原的家人,他走上前去问: “你找谁?”姑娘毫不惧生的道:“我是冯平原女儿,请问冯平原关在哪儿。” 宋喜峰赞叹这女孩胆子不小,就说:“冯平原住在学校后面的平房里,一会找个 人带你去。宋喜峰想了一下,你等我一会,我带你去。”他匆匆回到办公室,让 女孩进来,女孩矜持的不肯,宋喜峰只好进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出来道: “跟我走吧!”   一路上,宋喜峰想和女孩说说话,可是女孩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紧跟在身后, 宋喜峰看她一眼,只见她黑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戒备的神色。   第三十一章   冯平原经过一上午的吊水,显然脸色好多了,罗天翔还呆呆的坐在对面的床 上,他忙了一晌午,心中默默的想:“没想到啊,多年战场上的老对手,又见面 了,我们这也算“国共”的再次合作。”他本来已经患有的抑郁症到了此时,似 乎反而好了不少,这真是叫人感到奇怪的事,也许冯平原的病更重,或许是罗天 翔的医生的职责下意识的唤醒了他的思维,反而促使罗天翔的病向好的方向发展 也没一定。   见到宋喜峰和一个姑娘进来,知道是冯平原的家人来了。赶紧坐到一边。女 孩奇怪看了看他,又走近自己的父亲。   看到父亲骨瘦如柴,面目前非,她不知所措,不知道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如 何处置自己的感情,她一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到父亲了,谁知这次见面,父亲 已经生不如死。   宋喜峰见状,连忙喊罗天翔出来,两人到门口。宋喜峰问:“老冯情况如 何?”罗天翔用专业的口吻回答:“病人的情况很严重,再多呆一天,可能就没 救了。”   宋喜峰没和罗天翔打过交道,也不知道他重病缠身,但是知道罗天翔是徐州 医学院的教授,江苏省著名的医学专家。不由的尊敬的道:“多亏你了,你能不 能搬到老冯哪儿,陪他几天,就算你值班。”   罗天翔点点头,道:“你们解放军说话,我们还有意见,行!”   屋内,姑娘已经在给父亲洗脸,冯平原睁开眼,看见是自己的女儿,不由一 阵心酸,眼泪从眼眶中簌簌流下。   姑娘拿起调羹,对着冯平原微张的嘴,喂了一勺鸡汤,汤从冯平原的嘴角中 溢出,女孩掏出手绢将嘴角边的汤汁搽去。   第三十二章   罗东平在家呆了一个星期,才走,罗溪月就收到父亲的一封信,原来父亲又 被关到贾汪那所大泉干校了,她决定在走以前,一定得去看看。   那天一早,她带着徐州产的酥糖,奶粉,坐上去往贾汪的火车。   她在青山泉站下来,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干校。   看门的一听说是罗天翔的家人,就告诉道:“你一直往里走,到了最后一排 平房,就找到了。”   罗溪月依言,穿过办公大楼,大楼后面果然有几排平房,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看四周静悄悄的,她正四顾,只听到有人道:“干什么的?”罗溪月回过头,见 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就道:“我找罗天翔。”   这男子是王子才,这天他正好绕到后面,准备找个人,问问冯平原的情况, 原来黄恒军打电话来,说徐州要开文教卫生系统揭发516分子大会,准备把冯平 原拉到徐州去做活靶子。王子才连忙将冯平原这几天的情况回报了,黄恒军道: “不要紧,大会在周六开。”他告诫王子才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不要出了差错。   王子才问道:“你是罗天翔什么人?”罗溪月道:“我是他女儿。”王子才 纳罕罗天翔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指着那边屋山头一个 门,道:“你爸在那边上那个门。”   罗溪月顺着王子才指的方向走过去,刚要敲门,正好一个姑娘从里面拿着个 痰盂出来,罗溪月抬头望瞭望,刚要问,突然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姑娘也很奇怪,自从父亲生病以来,她每天来送饭,一直没有看到一个熟 人,她心想:“这不是高二的那个叫罗溪月的,记得文革刚开始,两人曾经步行 一起去北京。”于是笑道:“你是不是姓罗?”罗溪月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我?”姑娘笑道:“我怎么不记得你,我们一块儿爬的泰山,我是小丫。”罗溪 月想起来了,是有个初三的,灵灵气气的小姑娘,姓冯。那姑娘道:“想起来了 吧,我是冯天涯。”   罗溪月这才想起那年在泰山生病时就是小丫服侍的,自己至今还没有感谢过 人家,不由歉疚的笑笑。   罗溪月还是感到奇怪,不由问:“你怎么在这儿?”冯天涯道:“我爸在这 儿。”   罗溪月明白了,原来冯天涯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关在一起。   她没有多问,只是说:“我的父亲在吗?”冯天涯明白罗教授就是罗溪月的 父亲,就答:“他不在,干活去了。”   罗溪月一看表,已经快12点了,就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班?”冯天涯道: “快了,一会儿就、、、、、、”话音未落,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抗着干活的 家伙过来了。罗溪月一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走在人们身后,就快步迎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在隔壁一间无人住的房间,罗溪月给父亲带了昨晚烧的炸酱,几根针和线。 她告诉父亲,大哥回来了,过几天自己就要下放到新沂去,告诉父亲自己要保重。 就到了下午一点半,外面喊:“老罗,走了。”罗天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显 然已经劳累不堪,但是在这儿,除非你病的爬不起来,否则是不允许请假的。   现在这儿已经关了二十几个各个单位的黑帮分子,这两天又在腾屋子,看样 还有人要源源不断的往这儿送。   罗天翔听了半晌没说话,末了说:“你下去以后,小心说话,不要被人抓了 辫子。”   罗溪月告诉罗天翔,冯平原的女儿是她的一中同学,罗天翔惊讶的道:“我 听说她也下放在新沂,你问问她在什么地方?   说着,罗天翔披上那件干活的破大褂,罗溪月跟着走出屋,罗天翔抗起铁锹, 道:“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来信吧,告诉你哥哥,我在这里很好。”   罗溪月呆呆的看着父亲远去,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繁花丛中,她才注意到 原来这干校是个非常美的地方,不远就是梨园,葡萄架下长了嫩绿的叶子,假如 不是关了自己的父亲,这儿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她转回身,去找冯天涯,冯天涯拿着饭盒出来了。   听说罗溪月要走,冯天涯道:“正好,我们一路,我送你上车。”   第三十四章   罗溪月和冯天涯一路走,出了校门,冯天涯告诉罗溪月自己的家已经搬到离 这儿约3里路的工房内,自己是请了假从新沂回来的。   罗溪月告诉冯天涯自己也分到新沂,准备这两天也下去,她问冯天涯下在哪 个公社,冯天涯说在沭河公社,罗溪月道:“我也在沭河公社。”冯天涯笑道: “那么我们一起回去,但是还要再呆几天,直到父亲的病好点了,才能回去,罗 溪月说道:“这样,我在家等你,你走时到我家来找我,我们一起走。”两人商 议好了,冯天涯将罗溪月送上去徐州的班车。   罗溪月傍晚才回到家,自从哥哥走后,这个家原来的一点温暖也没有了,她 推开门,屋内静悄悄的,她把剩稀饭热了,就一边就着萝卜干一边把《黑奴吁天 录》拿出来看。   人在完全无望的情况下,是最容易相信上帝的,或许上帝可以帮助一切受苦 的人摆脱这世间的苦难。   读着十八世纪那些黑人所受的苦难,刚刚离开父亲的那一幕还留在记忆中, 父亲深邃而无奈的目光,道道血痕的手掌,汤姆的苦难和父亲的身影化为一体, 罗溪月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滚滚而下。   妈妈曾经告诉她:圣经上说:天下万事都有定期!想到这里,她感到仿佛从 惊涛骇浪中惊醒,心情轻松了些。   她站起来,看着窗外,窗外月光如水,四周静悄悄的,徐州和医学院已经没 有文革初期那种热烈喧嚣,学校的这一批大学生也已分配或者下到农场锻炼,但 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被关着。突然她想到自己要赶快走,远离这个政治斗争那么激 烈的城市,也许到了农村,自己就能平静下来。   第二天,她开始着手准备到农村去的东西,由于家中实际上已经没有了人, 她得将有些东西整理出来,放好。   于是她打开衣橱,把被子一床床重新迭好,再放进去,将父亲的手稿拿出来, 塞在手提包里,那本《黑奴吁天录》也得带着,这还不够,她又将父亲的几本中 医教科书也放到包里。   突然,她看到墙上还挂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美丽大方,浑身 洋溢着青春气息,她捧着母亲的照片大滴的泪水直流下来。   第三十五章   从干校回来的一周后,罗溪月跟着冯天涯,到了冯天涯下放的花厅,冯天涯 带着罗溪月找到大队的高书记,高书记一口就答应下来将罗溪月安插到冯天涯的 村子里,接着两天,冯天涯带着罗溪月去公社转户口,到粮站转粮油关系。   冯天涯住在一个独门小院内,院内是个三间厢房的小草屋,外面是个茅草搭 的锅屋。   冯天涯就住在东厢房中,中间屋子放了一张小桌子,几个小凳,西边的厢房 里则是用芦席围成的粮食屯子,里面放着有半人多高山芋干,玉米棒子,乌黑的 墙上挂着成串的干辣椒。   当天上午,高书记还特别跑来,找到生产队长吴良鸣,从仓库里找来一张旧 床。吴良鸣特地从场上抱了一捆麦草,于是冯天涯帮着将床也安在自己一个屋子 中,床上放了麦草,罗溪月将自己的铺盖打开,铺上垫褥,上面再铺了洁白的床 单,一床大花被子。   罗溪月安顿好了,已经是中午了,两人正坐下休息一会,准备做午饭。   突然屋外传来几声唧唧喳喳的说话,然后就是几双眼睛扒在门缝向里面望。   冯天涯出来将门打开,几个穿着花褂的女孩涌进来,一个对冯天涯笑道: “冯老师,让俺看看你的同学。”还有一个手里拿着扎了一毛巾的煎饼道:“冯 老师,这是俺妈才烙的麦子煎饼,俺妈说让你尝尝!”说着斜着眼往里望,问道: “你同学呢!”   冯天涯笑着将几个女孩让进屋,罗溪月正在将自己的洗脸毛巾往绳子上挂, 几个小女孩不认生,都笑着往罗溪月身边挤。   罗溪月靠在床沿,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问:“多大了?在那上学?”小女孩 “哧哧”的红着脸不说话。   冯天涯道:“梁宝霞,不要不好意思。”转身对罗溪月道:“这丫头13岁了, 如今在我班上,上2年级。”那个叫梁宝霞的女孩羞涩的用手扭着自己破旧的花 褂的衣襟,看了罗溪月一眼。   冯天涯道:“你才来几天,不知道这儿老百姓有多穷,以后就会体会到了。”   冯天涯到锅屋熬了一锅玉米糊糊,给罗溪月盛了一碗,端着送到罗溪月手里, 罗溪月正在写日记,这才想起肚子饿了,忙道:“谢谢,我都不知道几点了。” 冯天涯道:“到了这里,没有点,饿了就吃。你看那些小女孩都跑了,八成都是 回家吃饭了。”罗溪月道:“哎哟,这不按点的日子还真不习惯!”冯天涯道: “等吃了饭,我带你看看我们的菜地去。”   罗溪月问道:“那些女孩子怎么喊你老师?”冯天涯道:“我每天下午不去 上工,队里安排我给这七、八个孩子教书,算半天工。”罗溪月点点头,道: “那倒挺不错!”冯天涯道:“听说你学过医,以后队里要招卫生员,我对队长 说说。”   第三十六章   吃了午饭,冯天涯带着罗溪月去看在村子东边的菜地,原来冯天涯来了后, 队里分了她一块自留地和一小块菜地,就在东边的村口,一路上,天空碧蓝,麦 田青青,杨柳依依,空气中荡漾着野花的香味。   罗溪月有好长时间没有这种安宁的感觉了,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分外的放松, 冯天涯指着不远一小块地道:“看,那是我们的地!”到了地边,只见小小的菜 地里有一小片长了青绿的蒜苗,旁边是才长了寸把高的辣椒秧,冯天涯道:“这 里还种了葫芦,南瓜,茄子,都还不大。”罗溪月蹲下来,抚摸着蒜苗嫩嫩的叶 子道:“真不错,看来我们都变成真正的农民啦!”冯天涯微笑着:“没有想到 吧!一场造反,老头关起来,女儿到农村!”说完嘻嘻的笑。罗溪月道:“你倒 挺乐观,你就不担心你爸爸吗!”   冯天涯道:“我最痛苦的时候都过去了。”说着,也蹲下身,拔去辣椒秧边 的杂草。   罗溪月想问冯天涯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嘴张了张,没有问出来。   她一下想起那天在云龙广场开的那场大会来,她是亲眼看到冯平原是怎么挨 打的,是不是将这个告诉冯天涯,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了,想以后有机会再 告诉她吧!   冯天涯站了起来,道:“我们去看看自留地。”罗溪月有种奇怪的感觉,自 己难道也有了自留地,这种事在上学时从来就没有过概念,她心里只觉得有种发 酸,有点自恋,心中空落落的,突然她眼前浮现出那天在体育场遇到肖媛的事情, 心中更是充满了某种苦涩。   第三十七章   罗溪月到了生产队第三天,就跟着队里妇女到地里干活了。那天一早,天还 黑着,就听见屋外一个妇女对着门缝喊:“学生,起来没?等会吃了饭,下地耪 地。”冯天涯对罗溪月道:“这妇女叫梁翠英,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妇女有什么 事情都找她。”   罗溪月起来,拿着牙刷,从水缸里舀了一茶缸水,到门口的污水坑刷牙。冯 天涯看了看水缸里,水不多了,道:“我去挑水!”说着从门后拿了扁担,和两 个水桶出来,罗溪月牙刷了一半,道:“我和你一起去。”冯天涯道:“我等着 你,不忙!”罗溪月匆匆忙忙将茶缸往窗台一放。道:“走吧!”冯天涯挑起空 桶,罗溪月道:“我来试试!”冯天涯微笑着,罗溪月拿起扁担,将两只空桶往 扁担一挂,抬起来,两只空桶左右晃悠着,罗溪月挑起来,前后一走,那空桶就 像打架似的,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还没出门,已经碰到大门框上。冯天涯笑道: “跟我初来一样,来,还是我挑。”这一小会子,罗溪月头上已经冒出了盈盈的 汗。   两人走到井沿边,罗溪月看着冯天涯将水桶慢慢放入井中,提了大半下水上 来,道:“我也来试试。”冯天涯道:“你试试,小心井绳掉到井里。”罗溪月 模仿着冯天涯的样子,将水桶在井中晃了一会,也才装了小半桶,冯天涯接过绳 子,猛然晃了一下,只见水桶一下扎了下去,立刻满了。冯天涯轻巧的提着绳子, 拉了上来。   说着,又来了个挑着水桶的妇女,那妇女有三十多岁,蓬着头,见到冯天涯 道:“小冯,这同学就是才下来得?”冯天涯对罗溪月道:“这就是梁队长,妇 女队长。”又对那妇女道:“这是我同学,罗溪月,前两天才下来。”   罗溪月对妇女点点头。冯天涯就挑起水桶来,罗溪月跟在后面走,冯天涯挑 起水桶,步子自然加快,罗溪月在后面跟不上,嘴里道:“没想到,你来那么短 的时间,就能挑那么重的水了。”   冯天涯回头道:“水是天天要用的,你不能指望别人天天给你送水吧!”   走到家门口,冯天涯将门轻轻用脚一踢,门立刻开了,那水缸就放在小锅屋 里一边,冯天涯将水桶搁下,然后提着水桶到了锅屋中,将水一下倒入水缸中, 罗溪月也跟在后面,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将另外一桶水提起来,倒入水缸中。   冯天涯道:“一般情况,我挑一次水,可以用两三天。”罗溪月道:“明天 这水我来挑,我就不相信,这不是人干得活啦!”   第三十八章   吃过了饭,冯天涯从门后,拿出两把锄头来,道:“今天要去锄山芋秧。”   昨天看到的那个叫梁宝霞的小姑娘也抗了把锄头,进了院子,道:“走啊! 冯老师。”   三人走到离村不远的场上,场上已经站了二十多男男女女,男的抗着铁锹, 推着独轮车,十来个妇女嘻嘻哈哈的坐在麦垜上,几个小媳妇头上还扎着花手绢。   当冯天涯她们一走到场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了罗溪月身上,罗溪月来了 几天,还没有多少人看到她,这姑娘皮肤那么白,那么漂亮,让所有这些很少走 出村子的农村妇女惊呆了,就是她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也远远不能和罗溪月相比, 尤其是罗溪月身上所自然体现出来的美,让这些朴实的农民手足无措了。   所有的人都默不着声,冯天涯拉着罗溪月走到一堆麦垜前,也坐下来。   吴良鸣走到人堆中,道:“俺把活分派一下,今天妇女还是到山芋垄耪地, 男的随我送粪。”他转身对挤在妇女堆中的梁翠英道:“妇女的活,还是你分派 吧。”梁翠英站了起来,拍拍大襟花褂子,道:“跟昨天一样,把昨天剩下的地 耪完!跟俺走吧!”她又对冯天涯道:“小冯,你同学初来乍到,你带着她吧!” 说着抗起锄头,道:“跟俺走吧!”她一个人带头在前面走,所有其它妇女都嘻 嘻哈哈在走后面跟着,一直走了有半里路,才看到不远处绿油油的一片田,梁翠 英走到第一垄上,也不回头,就一直往里面走。   见状,其它妇女也分别找到自己前天剩下没耪完的地,个人自顾自耪起来。 冯天涯领着罗溪月走到最远的那一垄山芋地中,指着那山芋藤道:“你看着我怎 么耪,容易,当地老百姓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做俺咋做。”   后面来了梁宝霞,原来这丫头也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她对罗溪月笑了笑,道: “俺教你!”说着一腿朝前,一腿在后,拿了锄头在山芋藤边将一丛丛嫩绿的草 轻轻一扫,那片草就脱离了土层,再一下,草就被扫到一边。   罗溪月拿起锄头,走到冯天涯身边对面的土垄上,试了一下,只觉得这锄头 有铅般的沉,一下一下刨下去,只见土翻起来,就是不见草锄掉。   冯天涯笑了,说:“没事,一会儿,你就会了。”   这时,从旁边又来个小伙子,身上披了件破棉袄,嘴里哼着酸酸的小调,走 到离罗溪月不远的土垄,也低头耪起来。梁宝霞道:“哥!你不和男的去送粪, 到俺女的队伍里混什么?”   那小伙子道:“今天队里车子不够,队长推了赶集去了。”说完一笑。   冯天涯对罗溪月道:“这是梁宝霞的哥哥,叫梁宝成。小伙子才结婚。”   梁宝成干活热了,把棉袄放到地头,嘴里哼道:“清凌凌的水来,蓝盈盈的 天,小芹俺洗衣到河边,二黑哥哥到县里,是去英雄会呀,他说是啊,他说是今 天转回还,前晌俺也等呀,后晌俺也盼,站也站不定,坐也坐不安,背着了俺的 娘来到小河边。”   梁宝成唱到这儿,停下来,擦了把汗,又上前面走去,梁翠英走过来,笑道: “宝成,还没完,再唱下去!”梁宝成道:“翠英姐,俺接着唱,你们听啊!” 他又唱道:清凌凌的水来,蓝盈盈的天,翠英俺洗衣到河边,良友哥哥到县里, 是去民兵会呀,他说是啊,他说是今天转回还,前晌俺也等呀,后晌俺也盼,站 也站不定,坐也坐不安,背着了俺的娘来到小河边。”   周围几个姑娘听了梁宝成把词改了,唱到梁翠英身上,都笑的前仰后合,梁 翠英红了脸道:“扯你娘的臊,看你老婆就在你身边,回家和你打架。”   旁边一个小媳妇一直不声不响的,此时脸红红的,道:“翠英姐,你甭拉扯 俺,谁唱找谁去!”   冯天涯听见几个人斗嘴,暗暗拉着罗溪月笑道:“天天干活,男女都是这样 开玩笑,还有比这闹的厉害的。这不,今天梁宝成新媳妇在这儿,要是往日,两 人说不定还打成一团。”   冯天涯到了地的另一头,又翻过身来,迎着罗溪月。   这时梁翠英喊了一声:“休息了。”只见远处一个老汉挑了一担水,走到地 边,放下,喊道:“水来了。”   冯天涯拉着罗溪月到了地边,那挑水的老汉看了看两人,对冯天涯道:“这 闺女俺是头一天见。”冯天涯道:“我同学,头一天干活,叫罗溪月。”老头看 看罗溪月,笑笑,道:“喝水吧。”冯天涯指着水桶道:“井水吧!”老汉道: “是,俺刚刚从井里打的,干净!”冯天涯拿起水桶边挂的葫芦瓢来,舀了半勺, 问罗溪月喝不喝,罗溪月接过来,用嘴呡了呡,感觉太凉,复又交给冯天涯,道: “太凉!”冯天涯道:“这里老百姓除了生病,一年到头哪有开水喝!我也习惯 了。”说着把把半瓢水喝了。后边又来了一群人,梁宝成的新媳妇也不声不响舀 了一瓢,“咕嘟咕嘟”喝下去。   冯天涯拉着罗溪月走到地边高坡上,指了指地上的草地道:“坐一会!”   罗溪月才坐下,就“哎哟”了一声,只觉得手刺的疼,伸开手一开,原来两 手都是血泡。偏偏冯天涯回过头来,看到罗溪月满手的血泡,忙掏出手绢,道: “你包一下。”罗溪月笑道:“没事。哪就那么娇气了”冯天涯道:“跟我初来 一样,以后在锄头把手缠上布条,就不会磨手了。”说着把手绢缠在锄头把上。   梁翠英也走过来,坐到冯天涯身边,道:“这新来的同学还不习惯吧!”   罗溪月笑了一下,道:“还行!”梁翠英道:“这活,不是你们城里人干得, 俺们这些妇女干长了,也受不了!”听了这话,罗溪月似乎感到这梁翠英到也有 些文化,梁翠英道:“俺刚嫁到这村子,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人讲话,心里也 闷的慌,时间长了,就好了,就跟小冯才来一样,俺们村子年轻人多,时间一长, 就有说有笑的了,你说小冯是不是?”   冯天涯道:“是的,大姐说得不错。”   梁翠英站起来大声喊道:“干活了?”那些妇女都懒洋洋的站起来。向自己 耪的地走去,梁翠英前后一看,道:“唉!梁宝成跑哪躲懒去了。”远处一个人 用个破棉袄盖在身上,头上蒙着个破草帽,正睡着觉,还微微打着酣!梁翠英走 过去,猛一掀起草帽,用草帽盖着脸的梁宝成一下醒来,道:“别闹,别闹,俺 还没睡醒呢!”梁翠英道:“要睡回家睡去!”梁宝成道:“回家?你给俺工 分?”梁翠英道:“找你媳妇要工分去!”梁宝成撅着腚坐起来,看看四周的人, 都在不声不响的干活。也就抗起锄头向地里走去。   第三十九章   时间到了下午约莫一点钟,梁翠英才喊收工了,那些有家带眷的妇女早回家 做饭,剩下来那些年轻人,大伙肚子都饿了,有一锄,没一锄在地里混时间,一 听到梁翠英喊收工了,就都立刻向自己家走去。   冯天涯和罗溪月回到家,冯天涯把炉膛里的封好的煤拨开,使劲的拉着风箱, 一会蓝色的火苗窜出来,冯天涯拉了一会风箱,听到锅里发出“咕嘟”声,就走 出来,拿起脸盆,舀了半脸盆水,就着地上的脸盆洗脸。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门一打开,只见梁宝成走进来,拿着用簸箕装得十 来张煎饼,道:“俺娘才烙的,叫送你们尝尝!”说着没等冯天涯说“谢”字, 拔腿走了。   罗溪月正在屋里,拿着带来的紫药水往血泡上抹!冯天涯看了,道:“等下, 用温水洗洗,再上药。”   说着,指着煎饼道:“今天午饭解决了。”罗溪月笑道:“这里老百姓对人 真厚道,城市人可不能这样。”   冯天涯笑道:“这里是过去八路军活动的地方,老百姓都很憨厚,今天给我 们挑水的老汉,听说还是三八年参加共产党的老干部。来,咱吃饭。”   到了下午,梁翠英吹起了集合哨子,冯天涯对罗溪月道:“今天下午,全队 政治学习,马上都要到场上集合,听书记上课。”罗溪月道:“你不是上课吗, 你也去!”冯天涯道:“等开完会再上课也不迟!”   说着,拿起一条毛巾蒙在头上,道:“这样太阳就晒不着了。”罗溪月笑道: “这不就像农村里新媳妇了。”冯天涯笑了起来。   这下午,队里的仓库中一下站满了人,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幼,拢共有百十来 口子。有些妇女连吃奶的孩子都抱来了,都坐到在麦垜上,那些妇女当着众人面 就解开怀喂孩子。   梁宝成挤在一群青壮年中,拿着一本小画书,说道:“包大人在前面走,王 朝,马汉紧跟在后……”   吴良鸣对梁宝成道:“不要再说闲话了。”   随后大声说:“现在开会,由政治队长梁翠英给我们念文件。”罗溪月这才 知道生产队里还有政治队长。梁翠英兼着政治队长的责任,她站起来,拍拍身上 的土,从手夹的笔记本里,拿出几张纸,念道:“俺现在传达县里关于清理阶级 队伍的文件精神。”   下面原来还在说话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梁翠英继续念道:“清理阶级队伍 是文化大革命进行到现阶段必然的结果,我们不仅要在城市,也要在农村……” 冯天涯碰了碰罗溪月的胳膊,罗溪月微微点了点头。   突然一个高大的个头挤到人堆里,正好坐到罗溪月对面,看了一眼罗溪月, 罗溪月被这人的怪异的面容吓住了,只见这人的一只眼瞎了,另外一只怪眼死死 的盯着罗溪月,他的胳膊从破褂子里伸出来,粗大的手上布满了青筋,他也许也 看出了罗溪月在看自己的寒酸,不自觉的将胳膊向袖筒里缩。   但是那盯人的眼神却毫不有点收敛,仿佛要把罗溪月一口吞了下去。罗溪月 从来没让男人这样毫无顾忌的看过,不由羞得低下头去,冯天涯推了推罗溪月, 罗溪月满脸通红,不知所以,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外面有人轻声喊:“唉!下放学生,外面有人找!”冯天涯问:“谁?” “不知道!”   冯天涯站起来,拉着罗溪月从人群中挤出来,罗溪月一看是吴天福、骆驼和 耗子几个。   罗溪月一眼和吴天福的眼光对视了一下,心中颤了一下,她已经有几个月没 有看到吴天福,没有想到如今吴天福胡子拉扎,几乎认不出来了。   吴天福见了罗溪月也是一惊,没想到真是罗溪月也下到这儿了。   冯天涯来得早,跟吴天福,耗子几个也混熟了,吴天福所在的二队离一队有 里把路远,但是并不常见面。   冯天涯道:“走!到我们那儿坐坐!”   罗溪月虽然和骆驼、耗子也是同班同学,可交往不多,特别是文革开始后, 罗溪月如同失群的大雁,基本和班上同学断了来往,只有吴天福,因为前一段的 交往,两人有了些感情,但也只是老驴,老铁,孔夫子几个知道,如今他们下的 地方离花厅很远,所以他们这段感情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吴天福一听到人们说一队来了个非常漂亮的下放学生,立刻想到了罗溪月。   在罗溪月眼里,吴天福似乎老了不少,人又黑又憔悴,今天一见到吴天福, 昔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似乎倍加感到自己的无奈。岂知吴天福一眼看到罗溪月果 然来到这儿,心里真是又惊又喜,惊喜之余,他竟然找不到适当的话和她打招呼。   冯天涯领着吴天福几个进了屋,从水瓶里,给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笑问吴 天福道:“你们现在怎么样?”耗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包“大铁桥”,冯天涯将火 柴丢过去,耗子道:“俺就怕明年过年穷的要卖裤子,这地方没想到穷的只剩下 砂礓石了。”   冯天涯从床席下抽出一根麦草道:“我们这儿也差不多。”耗子看了一眼罗 溪月道:“罗溪月才来,恐怕还体会不到。”   罗溪月笑道:“体会不到,还看不到吗?”耗子道:“你还没到老百姓家里 看,大冷天,全家都是睡光板席,被子是补丁摞补丁,有的干脆睡得就是棉花套 子。”罗溪月不解的道:“真的!”耗子对骆驼道:“俺村那个叫宝强的,家里 还是个富农,你看他家有什么,一张床,一个粮食屯子,几把干辣椒。”骆驼道: “那倒不假!”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吴天福、骆驼站起来要走,冯天涯道:“在这吃了饭再 走。”耗子道:“吃饭,你们有啥吃的?还不是和咱们一样,煎饼,山芋干。”   冯天涯道:“我这还有家里带的辣酱,虾皮,我们包饺子吧!”   罗溪月也道:“我这还有徐州的山楂糕。”说着取出来,果然是一袋红艳艳 的山楂条。   冯天涯从桌边的筐中掏出一把韭菜来,道:“我把韭菜拣一下,罗溪月,劳 驾你把面粉掏出来,放到脸盆里。”罗溪月笑道:“是不是要揉面,我会揉!”   两个姑娘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吴天福他们走出来,商量了一下,走到村子里 的杀猪匠独眼龙家,这独眼龙是这一带有名的杀猪匠,经常到各个村子杀猪,所 以吴天福他们认识,知道他虽然并不卖肉,但有时家里会存些猪肉。   独眼龙不仅杀猪,家里还开着赌局,吴天福几个走到独眼龙家,不由吃了一 惊,原来独眼龙住的是一间东歪西倒的破屋,屋里啥也没有,连张床也是断了一 条腿,粱头上挂着几把雪亮的杀猪刀,就是独眼龙的全部吃饭家伙。   独眼龙有三十多岁,父母早亡,因为穷,再加上一只独眼,村子里姑娘看到 他躲还不及,哪里还会嫁给他,独眼龙靠杀猪过日子,口袋里有了几个钱,就都 送到了赌场上,家里开了赌局,他除了从中抽个赌资,自己也免不了参加赌,这 一来二往,就更谈不上嫁娶之事了。   听说吴天福要买肉,独眼龙迤斜着那只独眼,看着吴天福道:“你们不是二 队的下放学生吗?怎么跑到俺村来买肉。”吴天福道:“来看同学!”独眼龙这 才不吱声,听说要割二斤,他不声不响从挂着的刀选了一把剔骨刀,割了足足有 二斤多,也不称,在肉上穿了个口子,用麻绳穿了,递给吴天福,道:“二斤只 多不少!”吴天福掂了掂,耗子丢给独眼龙一支烟,独眼龙接过去,看了看,从 旁边窗台上拿了盒火柴点上。   吴天福提着肉回来,冯天涯惊讶的问:“你们从哪儿买的肉。”吴天福道: “难道你们不认识独眼龙?”冯天涯道:“我从来不上他家买肉,都是到集上去 买。”吴天福道:“这独眼龙经常到我们村杀猪,所以就认识了。他的家可是穷 的可怜,真可以说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   冯天涯道:“听说还手脚不干净。”   见到罗溪月,吴天福似乎觉得对罗溪月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又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毕竟人生第一次初恋,如今在罗溪月的床边坐着,他仿佛能闻到罗溪 月的发香。   罗溪月今天穿了昔日在上学时那件带绿点的褂子,吴天福很是熟悉,想到罗 溪月每次穿着这件褂子,在他的座位前回答老师的问题,都让吴天福有一种甜甜 的感觉,想到有一次,他们在校园里草地上开团支部会,罗溪月也是穿着这件褂 子,向他交了入团申请书。   看到枕头边放了一本书,拿起来一翻,一看是部外国小说,看起来这书已经 很是旧了,于是不由自主,一页页往下看   他奇怪罗溪月怎么看起这种书来,这是一本什么书?他有点儿莫名其妙。   在一边拣韭菜的罗溪月也注意到吴天福拿了自己的书在看,忙走过去,一把 抢过来,道:“这书你不喜欢看得!”吴天福笑道:“怎么不喜欢,我还没有看 呢。”罗溪月歪着头,一笑道:“这上面讲的故事太老?”。   耗子正在外面站着,也走过来,道:“给俺看看,到底是什么书。”罗溪月 将书一翻,笑道:“你看看,什么书?”耗子接过书,翻了一翻,道:“《黑奴 吁天录》,俺见过。”罗溪月很吃惊,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耗子笑道: “66年,俺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翻到过。”   骆驼听他们议论,也就过来看看,把书翻了一会,道:“耗子,你虽然知道 这是一本《黑奴吁天录》,你究竟看过没有?”耗子笑道:“谁现在还读这种破 书,有什么用。”说着,把书朝床上一搁。   吴天福笑道:“你们不看,我看!”说着拿起又看。   吴天福拿著书看,舍不得放手,直到临走时,还丢不下。还不好意思的要借 了带走。罗溪月道:“反正我看了几遍了,你要带走也可以,就是不要弄丢了。”   天很黑了,吴天福他们才走,罗溪月,冯天涯送他们到村口,由于人多,罗 溪月和吴天福居然没有能多讲几句话。   吴天福他们走了后,冯天涯、罗溪月又烧了一锅热水,洗了,就爬到床上, 冯天涯扒在床头听一台晶体管收音机。罗溪月就着小煤油灯,把父亲写的《中医 内科学》手稿拿出来看,这套手稿对父亲来说弥足珍贵,放在家里实在不放心, 所以下乡时就带来了。   罗溪月把父亲的《中医内科学》手稿放在桌子上,拿出一迭稿纸来,准备认 认真真的重新誊写一遍。父亲的手稿有点乱,里面有许多插话。冯天涯爬过来, 道:“真羡慕你有那么多事要干。”罗溪月道:“我是禀承爸爸的意思。”冯天 涯道:“你看我能学习些什么?”罗溪月看看冯天涯,笑笑,摇摇头,道:“不 知道!”冯天涯爬回去,叹了口气,道:“我真想学点什么,可就是不知道干啥 好。”   罗溪月扒在小桌子上看了一会儿,就听到冯天涯靠在枕头上,已经发出了微 微的鼾声,此时罗溪月才体会到什么叫“万籁俱寂”,头脑一下清醒了不少。   她把父亲的中医内科学的引言又看了一遍,特别是有关“内经”的诠释,简 直是精辟极了,她知道这是他父亲的一生心血之作,更不敢马虎,就细心的用一 手娟秀的字体慢慢抄录下来。   大约这样抄写了两个小时,一看表,已经是十二点,罗溪月站起身来,伸了 个懒腰,想到明天还要干活,就准备解衣睡觉。   恰在这时,外面一阵鸡的嘶叫声,那鸡叫得声音出奇,仿佛撕心裂肺一般让 人浑身出鸡皮疙瘩,连睡熟的冯天涯都惊得一动,罗溪月感觉到自己的汗毛都竖 了起来,有人在墙外大声喊了一声,然后就听到丢石头的声音,鸡叫停止了,罗 溪月的一时困意也消失了。   第四十章   第二天一早,干活时,人人都在讲昨晚的鸡叫声,好像周围家家都听到了, 梁翠英道:“不是昨晚有人偷鸡?”梁宝成道:“什么偷鸡,那是黄鼠狼!不信 你今晚扒在你家鸡窝看着,保证能看到黄鼠狼。”   罗溪月问冯天涯听到没有?冯天涯笑道:“我睡的跟死人一样,没有听到!”   自那以后,罗溪月每天跟着生产队出工,工分比一般妇女还要低两分,只相 当于小孩的工分值,大约和梁宝霞差不多,每次看到梁翠英报工分,自己和梁宝 霞一样,也只好一笑置之。倒是冯天涯打抱不平,不服,找了梁翠英几次,梁翠 英都不同意增加,冯天涯只好作罢!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冯天涯和罗溪月天天不是锄地,就是上各家 收粪,由于营养不良,罗溪月的脸色黄中带点白,人也一下瘦了不少。   如今她们地里的辣椒,茄子已经长了一尺来高,长得快的都结了花骨朵,地 边上种了些大葱,葫芦,南瓜藤也伸出了细细的须子,须子弯弯的巴住了菜园的 篱笆。   冯天涯和罗溪月靠每隔五天一次的集,去集上买了萝卜,大白菜,有时梁宝 霞,梁翠英送一些自己家菜园的早熟的蔬菜,或是干烤小鱼来,这样菜的问题就 解决了。   因为每个知青下放头一年都有粮食计划,每月能到公社粮站买上几十斤大米 麦面,打上半斤、一斤豆油,这日子比老百姓就要好不少。这里老百姓遇到春荒 不接时,全家一天吃两顿野菜,到地里采摘山芋藤,合上一碗玉米糊糊下了一锅 糊涂,全家吃了,天还未黑,就全家上床睡觉,生怕时间长了,半夜饿得睡不着。   这时,还是每到深夜,都能听到鸡的惨叫声,第二天,总有一到两家的鸡丢 失了,个把月内,几乎每一户都丢失了几只鸡,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鸡毛,鸡内 脏等,村里流传着有一个神秘的偷鸡贼,可以吃了鸡以后不吐骨头,连鸡毛都处 理的干干净净。   这地方人穷,养了鸡,不是吃的,而是靠鸡下蛋,再用下的蛋去换油盐和零 花钱。   一天在干活时,罗溪月听到梁翠英在和宝成说话,原来村里怀疑是独眼龙是 偷鸡贼。这让罗溪月吓了一跳。   她将这事对冯天涯说了,冯天涯道:“哼!我看独眼龙也不是个好东西,你 看他那只独眼看人得样。”罗溪月突然想到那天开会时独眼龙呓斜说独眼看她的 样子,不由心头一跳。   罗溪月来了一个多月,尽管每天出工,皮肤还是那样雪白,惹得村子里那些 小姑娘、媳妇羡慕得了不得,梁翠英以为罗溪月一定搽了什么牌子的雪花膏,于 是命令梁宝霞偷偷看罗溪月在用什么牌子的雪花膏,梁宝霞看了几天,也没有发 现罗溪月用过雪花膏,倒是冯天涯在用一种“美加净”润肤霜,这种粉红色膏体 细腻,于是也就托人到县城里捎回来,偷偷的搽在脸上,倒也香味腻人。惹得自 己的男人多看了几回,夜里多亲了自己几次,梁翠英这才知道女人打扮的好处, 于是又吩咐有人到徐州的,多注意有什么牌子的雪花膏,价格贵点也不计较。   然而。罗溪月从自己也是女人的眼光中,怀疑这里的妇女大都有妇科病,她 发现这里妇女便后都和男人一样,用拣来的任何一块砂礓石一抹了事,这种石头 不仅不干净,而且很粗糙,妇女在经期用的也不是卫生纸,而是一团破布,用完 了,也羞于放在阳光下晒干,而是腋在窗缝,床底下,等下次再用。   让罗溪月感到惊奇的是,这里的妇女大部分看起来都很健康,脸色个个有红 是白的,这让罗溪月搞不懂,难道是这里的水质好的原因。罗溪月将这事告诉冯 天涯,冯天涯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村子里唯一的一口水井,味道确实甘甜清洌,而且什么时候喝了都不拉肚子, 罗溪月觉得一定是这口井给人们造了福,她也放胆喝了几次冷水,果然都好好的, 更加以为这是一种优质水了。   不过,这里的人的贫困,却是让两人感到震惊,全村只有一两户军属有存折, 其它人一年不到银行一次,只有每年去领救济时,也是队长拿着全村公用的存折 领了分给大伙,特别是那些五保户,全仗生产队养活。   罗溪月从不和冯天涯谈各人家中的事,罗溪月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一直没有 回信,冯天涯则更是没有什么信,但是两人都在默默的等待着,好像是盼着有那 么一天会有什么好消息。   一天,冯天涯突然从吴良鸣那儿拿到一封家信,一看是母亲的亲笔,立刻脸 上露出了笑容,原来母亲终于被解除隔离审查,放回家继续交代问题,不管怎么 样,这都是好消息,冯天涯将这事告诉罗溪月,罗溪月羡慕的要命,冯天涯的母 亲究竟还活着,这就使得冯天涯的境遇比自己强多了。   第四十一章   吴天福接到家中一封信,告知吴敏有了工作,父亲肝病犯了,在家休息。吴 天福一收到信,就下决心回家看看。   他请了一周的假,买了十斤花生,搭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匆匆赶下午从连 云港到徐州的火车,到了晚上7点,才到家。   进了家门,看爸爸在床上躺着,蜡黄的脸,炉子上坐了个沙锅,屋内一股浓 重的中药的香味。   天福娘看到儿子进来,喜的不行,赶紧打水给儿子洗脸,又盛了浓浓的红枣 稀饭。   吴天福悄悄问:“爸爸好点了没有?”母亲念叨道:“哪能就好,是肝硬化, 这不开的中药。”说着从破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药方来,吴天福拿了看看,看 不懂,就搁在桌子上,问道:“吴敏呢?”母亲道:“天天加班,不到八点回不 了家。”   吴天福又问:“天穹几个呢?”母亲道:“到学校上晚自习了,不到九点回 不来!”   吴天福最小的妹妹,如今也上了小学3年级,正在隔壁同学家做作业,如今 听说哥哥回来了,也回来,见哥哥脸晒得黑黑的,嘴上一撮小胡子,竟不敢与哥 哥搭腔,只是远远望着哥哥笑。   天福娘从锅里端出热好的烙馍来,道:“吃罢!”吴天福道:“俺爸吃了没 有。”天福娘道:“你吃罢!他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吃。”天福娘叹了一口 气,道:“就病成这样,单位还通知参加学习,这不,下午来人也不问问病好了 没有,就通知去参加学习,给我一顿说,两人灰溜溜的走了,赶明天说不定又要 上门。”吴天福拿着烙馍,就着咸菜疙瘩咬了一口,道:“俺那也在搞运动。” 天福娘又悄悄说:“听说徐州这次搞516,有十五、六万人。光一个矿务局就有 好几万,还有铁路。”吴天福愤愤道:“什么‘516’,还不是派性,两派你搞 我,我搞你。”   吴天福说到这里,床上父亲哼了一声,天福娘赶紧过去道:“你儿子回来了, 看看吧!”吴天福走过去,喊了一声:“爸,你好点了没有?”吴子西把眼睁开, 见到吴天福就在身边,点点头,道:“瘦了。”吴天福道:“我本来就不胖。” 吴子西挣扎着要坐起来,吴天福看父亲要坐起来,赶紧过去托着父亲的腰,吴子 西喘着气,道:“来家住几天?”吴天福道:“也就一星期。”吴子西点头道: “好,好!”   天福娘端着药丸过来,吴子西接过,就着开水喝了,问道:“单位来人了?” 天福娘捋了头上的乱发道:“是的,俺没给他好眼色,走了,说不定明天还要 来。”吴子西听了没吱声。   到了晚上八点,吴敏回来了,进门一眼看见吴天福,笑道:“俺以为家里又 来了个老头,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胡子拉扎的。”吴天福憨憨的笑道:“在农 村干活,哪有这么讲究。”吴敏拿出一荷叶包的白水羊肉道:“俺下班正好碰上 有卖白水羊肉的,买了两块钱的。”天福娘笑道:“这才拿这两个钱就烧的。” 吴天福道:“她一个月恐怕比俺一年还挣得多。”吴敏笑道:“那你就回来!” 吴天福道:“回来,那就这么容易。”   天福娘将白水羊肉拿到案板上切了,放到盘子里,道:“等会他们几个小的 放自习了,俺下羊肉面条,你们吃。”说着将早已合好的面从瓦盆里取出来,放 到案板上,吴敏把袖子卷起来,道:“俺来擀面。”天福娘坐到一个小板凳上, 拿出一把蒜苗,边拣,边道:“小心,不要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   吴敏麻利的三下两下,就把面团重新揉了一遍,分成几霁,开始擀面,一面 问吴天福道:“你们在那边怎么吃饭的,也擀面条吗?”吴天福道:“何止面条, 咱们还蒸馒头,包饺子。”吴敏微笑道:“明天俺买些肉回来,包饺子。”   到了九点,那几个小的都下了自习回来了,吴天穹见到吴天福,心里高兴, 他才遇上几道数学题,正发愁做不出来,这现成的老师回来了。   吴天福拿着题目,一看那么容易的题目,吴天穹都做不出,不由笑道:“那 么容易的题目,都看不懂?”吴天穹不在乎的道:“全班没人会做,老师也不耐 烦。”天福娘在一边叹道:“这都是运动闹得,这运动,那运动,老师挨斗,孩 子都被耽误了,还是天福学得扎实。”吴天穹道:“不假,俺老师听说过去挨过 不少学生打。”天福娘道:“这不是的,俺要天天挨斗,俺还能教好学生?”   说着,这门外大锅的水就开了,天福娘忙着往锅里下面。   吴敏将洗净的蒜苗切了,切成细细的丝,装了一碟子甜面酱,一碟子酱瓜花 生米,就等着母亲下好面,好盛了,放在大八仙桌上。   吴天福这一回来,一共十五、六平方米的小屋子更加无法住了,吴天穹道: “俺还找俺同学家去住。”天福娘悄悄对吴天福道:“周围几家都在院子里盖房 子,俺也打算乘你在家,盖个锅屋。”吴天福犹豫道:“俺只能住几天,就得 走?”天福娘道:“俺先找几个人,买点砖,半天就能搭起来。”   果然第二天,天福娘就找了自己家叔伯哥哥,他哥哥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儿 子,买了一车砖,吴天福搭个下手,花半天时间,就将一个五平方左右的小锅屋 搭好了。   吴天福在家这几天,白天看爸爸醒了,就帮着扶起来,陪着父亲在院子外边 的一棵老槐树下晒太阳,给他聊聊农村的趣事。有了儿子的陪伴,吴子西的病情 明显好转。   第四十二章   吴天福临走前一天晚上,趁其它孩子上晚自习还未回来,吴子西歪在床上, 从手腕上拽下常戴的手表,交到吴天福手中道:“这块劳力士,我是用不着了, 你戴着吧!”从小到大,吴天福一直看着父亲戴着这块表,一直觉得这东西很贵 重,从来没有敢拿在手中仔细看过,今天很意外的是竟然父亲把它给了自己,自 然心里有些激动。   吴天福接过劳力士,仔细端详着,这表沉甸甸的,表面有些发黄,然而走得 声音却“咔咔”的十分有力,吴子西道:“这表是46年在北京买的,跟了我二十 多年,小心点儿。”吴天福套上手表,拿着给母亲看,母亲道:“这表跟我们家 有多少年了,俺还不认识你爸时,就看见你爸戴着这块表。”   吴子西道:“这表是高级潜水表,当时买表时,人家告诉我这表掉到水里也 不要紧,下潜到水下二,三十米都没有问题,我也没试过,你仔细戴着吧!不要 搞坏了,我买了那么多年,只擦过一次油。”   吴天福这几年随着年龄长大,也多了些人生阅历,突然感到自己的父亲年轻 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窝囊,只是工商联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他试着问:“爸,你 能不能说说你年轻时的事。”   吴子西今晚很有点儿激动,两眼炯炯有神,道:“按理说,现在这个时候, 回忆过去不是时候,你出去不要乱讲就行了。”   吴天福道:“这是当然。”   吴子西道:“我在冯玉祥的西北军,张学良的东北军都干过,抗日战争时, 我在西安。”吴天福有些兴奋的道:“那么西安事变,你一定参加了?”吴子西 笑道:“我那是也只有16岁,是我们师长王以哲的勤务兵。”天福娘在一边道: “你别和孩子说这个。”吴子西笑笑,说:“没关系,和孩子说怕啥!”   吴天福问道:“那你在军队里最大坐到多大官。”吴子西神秘的笑道:“你 看呢?”吴天福道:“你能买的起这么高级的手表,起码也应该是个团长,旅 长。”天福娘在一边死劲嘟囔了一句:“别瞎说,你爸就是个文书。”吴天福不 相信的摇摇头,道:“不可能。”天福娘生气的对着吴子西道:“跟你说过,不 要跟孩子瞎说,你看,儿子都不相信你才是个文书。”吴天福对母亲笑道:“你 说,俺爸不是文书,是什么?”天福娘一时张了嘴,回答不出来。吴子西笑道: “给儿子说了也没有啥,还能不让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知道老子历史吗,我成了啥 了。”吴天福等着吴子西说。吴子西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我到解放战争 时,已经是傅作义下面的团长了。”吴天福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就觉得父 亲不是一般人。   吴敏傍晚下班回家,讲了一件事,让天福娘吓得要命。吴敏告诉她,下午在 淮海路上,她刚把板车停在路边,一辆汽车飞快得开过来,她亲眼看见一个卖水 果的十来岁男孩被汽车从脑袋上压了过去,孩子的脑浆就像一块块豆腐脑,带着 血丝,飞的到处都是,连自己的板车上都带了一块。天福娘听了。脸色霎时黄了, 连忙告诫吴敏以后出去摆摊要小心。   天福娘叹道:“老天爷,这日子怎么过。”面对病中的丈夫,远在新沂插队 的儿子,再加上下面还有四个半大的孩子都要养活,这个饱经生活之苦的老妇人 只好有苦肚子里咽,好在几个孩子都安全,她只能把希望建在孩子快长大。   吴敏微笑道:“这也是坏事变好事,俺主任听说这件事,吓得不敢让俺上街 摆摊了,明天俺就回店上班了。”   第四十三章   夏运来喜欢串门,趁看管的不严,他会溜到隔壁的冯平原的屋子里,坐一会 儿。   冯平原自从那次批斗会后,一直卧床不起,意识里也是迷迷糊糊的,他几乎 不和夏运来说话,吃饭也是靠罗天翔打来,其余生活也是靠罗天翔照顾。   转眼到了六月,那天一早,夏运来照例坐在冯平原床边,夏运来知道冯平原 恢复了不少,就对着冯平原一笑,道:“老冯,你要好了。”冯平原对着夏运来 看了一会,突然道:“你是谁?”夏运来笑道:“我是你老乡啊?”冯平原摇摇 头道:“想不起来!”夏运来笑道:“你是贵人多忘事!”冯平原脸无表情的坐 了起来,就要穿裤子,夏运来从屋子里一个晾衣服的绳子上拖下一条破旧不堪的 裤子过来,笑道:“这就是你的裤子?怎么不叫家人带条好裤子来。”   外边有人喊:“走了!”夏运来刚想出门,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冯平原, 跟我们走!”   今天的活就在办公大楼附近,夏运来,罗天翔一伙人正在锄草,突然办公大 楼门廊初传出一阵吵闹声,有人大声在喊:“打死他,打死他!”所有的干活的 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跑去看,只见冯平原被几个人揪着,按到地上,用脚踢着。   夏运来的火气上来了,跑上去道:“你们这是把我们还当人看吗!”几个年 轻人看了看夏运来一脸的正气,灰溜溜的跑了。夏运来扶起冯平原坐到一边的石 椅上,罗天翔也走过来,夏运来对罗天翔道:“你看看老冯,伤了什么地方没 有?”   罗天翔仔细看了看冯平原,冯平原脸色灰灰的,由于刚才被按在地上,一侧 脸上还有些灰土,身上那件破裤子也被撕拉了个口子。他半闭了眼,靠在椅子上。   宋喜峰怒气冲冲走过来,问罗天翔:“什么人打的?”   罗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夏运来走过来道:“解放军同志,打人的是什么 人,我是不认识,但是我们是人,总不能让人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你是共产党 员吗?”宋喜峰脸一红道:“是!”夏运来道:“共产党对待犯了错误的人就应 该这个态度吗?”宋喜峰非常尴尬,脸变得通红,在这个昔日共产党的高级干部 面前,自己简直成了傻子,他想起在新兵连,受到团长训话时的情景,不由浑身 燥热,羞得无地自容。   他转身回到办公大楼,走到王子才的办公室,王子才身边,正是那几个刚才 打人的年轻人,王子才和他们在小声说话。   宋喜峰大步走进门,将军帽狠狠向王子才面前的桌子一摔,怒气冲冲的指着 那几个年轻人道:“说!刚才谁打的人?”几个年轻人面面相嘘,没有人敢说话, 王子才也被宋喜峰吓倒了,半愣着说不出话。   宋喜峰指着王子才道:“这些人不是犯人,不过是犯了错误,还不该死罪, 你们不要无法无天,以为天下是你们打下来的,造反派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造 了几天反,就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   王子才被宋喜峰说到了痛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然而他知道他现在的位置 要没有军队支持,就一天也撑不下来,他转身对身边几个打手道:“你们以后不 准动不动还像运动初期那样拿出造反派的脾气来,听到了没有?还不快给我离开 这里!”那几个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王子才这才指着椅子道:“宋营长,请坐!”   到了中午,夏运来干了一上午活,回到宿舍里,想休息一会,突然想到冯平 原怎么样了,今天清查组找他一定有事!为什么要这么死命的打他?   冯平原正扒在床边的桌子上写着什么,夏运来走了进去,冯平原没有注意, 夏运来坐到冯平原床边,看冯平原在写什么?   冯平原由于上午挨打时,裤子被撕裂了个大口子,他在写一张纸条,纸条上 写道:“冰然:我的裤子坏了,见到我的纸条后,请送一根针和一卷线来。我这 里很好,无需挂念!”   由于上午挨打,冯平原亲眼看到夏运来是怎么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他对夏运 来的戒备一下解除了,开始愿意和夏运来交谈。   夏运来看冯平原床边还有一迭稿纸,不由奇怪的拿起来,原来是冯平原的检 讨书,有寸把厚,显然不是一次的检查,夏运来翻了翻,才知道冯平原过去在上 海做过分院检察长,市院党组成员,这些人为何那么制他,一定有什么原因?   夏运来这么琢磨,嘴上却笑道:“你在上海干过?”冯平原道:“是,那还 是54年到62年。”   “那为什么调出来?”冯平原道:“一言难尽。”夏运来笑道:“总有点原 因?”冯平原道:“那是。在一个地方工作长了,难免会碰到很难说得清的事。”   夏运来道:“上次批斗会上,批判你,提到在上海工作时的108个案子,怎 么又是右倾,又是放跑了敌人。究竟怎么回事?”   冯平原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谁还记得 起来。”   夏运来道:“上海的事,造反派怎么知道的?”冯平原道:“文革一开始他 们就贴我的大字报,说我工作一贯右倾,是个漏网的右派,最初我还不知道他们 材料从哪儿来得,后来知道一个秘书跑到档案室查到的,以后他们又跑到上海老 同志那里调查。”   夏运来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和一样,59年打成右倾,撤职,下放。11级 降到18级。从市委书记降到公社书记。”   冯平原笑笑,摇摇头:“看来我们都老了。”   夏运来搔搔一头雪白的头发,道:“文革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到现在也 没有结束的时候,真不知道能熬到何时?”   冯平原突然站了起来,眼眶中似乎喷出熊熊火焰,大声道:“既然是工作, 谁没有错误,检讨,批斗的没完没了,难道不让人活了。”   门口冲进来一个人,拿着木棍,指着冯平原道:“冯平原,你难道对革命群 众批斗你不服气吗,还有夏运来,谁叫你串门的,回到自己房间去,写检查。”   夏运来站起来,冷冷的道:“老冯,看来我们这代人还是不行,经不住考 验。”冯平原听了默不着声,夏运来道:“你瞧,运动一来,我们立刻被群众冲 击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冯平原叹了一口气,茫然望着面前白色的墙壁。   那天晚上,夏运来和罗天翔在宿舍里聊天,干了一天活,夏运来还是兴致不 减,夏运来皱着眉头对罗天翔道:“我是很奇怪,老冯这个人也不坏,又没有大 问题,什么人要对他下那么毒的手。”   罗天翔也道:“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也很疑惑!”   夏运来喝了一口水,掏出烟,丢给罗天翔一支,点着了,抽了一口,道: “我初步判断,这里面一定有鬼!”罗天翔愣了一下:“什么鬼?”夏运来道: “一定是有人有意陷害他。”   罗天翔被夏运来一下点醒,道:“是,有那么一个人,据说这人现在非常红, 正准备被结合进市革委会。”夏运来问:“这人叫什么?”罗天翔道:“黄恒 军。”夏运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罗天翔笑道:“你还不知道黄恒军的来 历!”夏运来狠狠吸了一口烟,道:“你说。”罗天翔道:“这家伙在小鬼子时 期,在枣庄做过汉奸,被冯平原抓到过,经教育放了,谁知过了几十年,冤家路 窄,冯平原落到了黄恒军的手中,黄恒军为了保护自己,害怕被冯平原认出来, 就把他往死里整。”   夏运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摔,用脚狠狠碾碎了,道:“这是典型的报复、陷害。 老冯知道不知道这事?”罗天翔笑道:“他怎么知道,毕竟过去了二、三十年, 他哪里还能想到黄恒军当年的模样。”   夏运来道:“你这话有一定道理,假如一个人过去犯过罪,最好是让别人不 知道,假如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最清楚,那么要永远不让别人知道的最好方式,就 是不要让那个人开口,或者即使这个人开口,也要让别人不会轻易相信他,而这 次文革,对于黄恒军这种人来说,既是一次机会,也是一种冒险,就是黄恒军充 分利用了这次绝好机会。”   罗天翔眼中放着光芒道:“就是这样,你分析的一点儿也不错。”   夏运来笑道:“这样说,黄恒军这个人也挺可怜,他为了保住自己,不惜一 切代价了。”   罗天翔听了微微一笑。   夏运来低声道:“这话,你今天告诉了我,别再告诉别人了。”   他躺倒在枕头上,嘴里喃喃的道:“冤家路窄,冤家路窄!”突然抬起头来, 问:“这事,你提醒过老冯没有?”罗天翔道:“提醒过,可是老冯没有放在心 上,现在他这个状况,更加说不清了。”   夏运来一道浓眉拧了起来,他从衣袋中又掏出烟盒,点着。突然道:“你怎 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罗天翔道:“我也是听人家到处传的。说不定有这个事, 不然没影的事怎么能传出来?”   第四十四章   夏运来决心把这事和宋喜峰谈一下,但是怎么谈,他犯了难,安知这个军人 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假如宋喜峰把话传到黄恒军耳朵里,就等于送了老冯的一条 老命,这事不能鲁莽,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他得摸摸宋喜峰的底。   他开始注意宋喜峰的行踪,宋喜峰三天两头到市里开会,学校里很难遇到他, 夏运来不着急,他一边多找冯平原了解到底他犯了什么错误,一边暗暗和其它人 交流对宋喜峰的看法,从看管人中了解到宋喜峰的父亲是个部队的军级干部,宋 喜峰不满意动不动就开批斗会,任意打人的做法,但是毕竟他只是一个基层组织 的支左干部,人微言轻,在大事上做不了主,这就给黄恒军,王子才这些人可趁 之机。   一天下午,夏运来一个人在校园的院墙边拔草,只见宋喜峰匆匆过来,就站 起来,对宋喜峰招了招手,宋喜峰见到了,他一直对夏运来很尊重,就毫不犹豫 的走过去,夏运来掏出未拆封的一包牡丹,丢了一支给宋喜峰,宋喜峰犹豫了一 下,接过去。夏运来划了一根火柴,给宋喜峰点着,自己也点了一根,道:“小 宋,最近忙吗?”宋喜峰满脸堆笑道:“还好,就是天天开会。”夏运来故意拖 长了声音道:“哦!”   宋喜峰老实的道:“说老实话,我也是无奈!”   夏运来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向你打听个人,认识吗?”宋喜峰警惕的问: “谁?”夏运来道:“黄恒军?”宋喜峰疑惑的道:“这人是市里文教系统的负 责人,很红,听说来过干校几次,没见过。王子才好像认识。”夏运来严肃的道: “我有证据,这个人在抗日战争期间,当过小鬼子的军医,是个漏网的汉奸。” 宋喜峰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知道的?”夏运来慢腾腾的道:“我从一个了解 他底细的人听到的。”宋喜峰心一下紧张起来,脸也一下变得通红,夏运来冷笑 了一声,心中想:“小伙子,还嫩了点儿。”宋喜峰急促的道:“能不能告诉我, 或者让我和这人见个面。”   夏运来微笑道:“暂时还不行!你要做出表现来,否则怎么能让我相信你!”   宋喜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夏运来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对夏运来道: “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说老实话,我真的对你们这些老干部很尊重,我的父亲 也是老干部,我当然知道现在老干部的困境。”   夏运来笑道:“那就好,我们互相了解吧!”宋喜峰点点头。夏运来认真的 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宋喜峰严肃的道:“请讲!”夏运来道:“冯平原的 病很重,你知道吗?”宋喜峰道:“知道!”夏运来道:“你要采取措施,不要 让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动不动就打,你要知道什么人也架不住长期的折磨,如果冯 平原在你手中死了,你要后悔一辈子。”宋喜峰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个问题, 自己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因为冯的问题是市里掌握,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执行 上面的指示,就是出了问题,也是上面顶着,但是现在好像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夏运来决心利用这个机会把问题点透,否则宋喜峰还是糊里胡涂,这会送了 老冯的命。   他又掏出一根烟递给宋喜峰,这次宋喜峰没有犹豫,他接过烟,给夏运来点 上。   夏运来指了指地上的石头道:“坐一会。”宋喜峰顺从的坐下。   夏运来道:“老冯的问题是有人有意在陷害他。”宋喜峰心中又“咯噔”一 下,问道:“谁?”夏运来道:“黄恒军!”宋喜峰道:“你怎么知道的。”夏 运来心中想:“妈的,老子今天豁出来了,他妈的,你宋喜峰要不是和汉奸一伙 的,就不会帮着黄恒军!”心中这样想,脸上却浮起笑容道:“我是这一带人, 一参加革命,我就在这徐州,鲁南一带打鬼子,我和老冯在抗日战争就认识,老 冯是做敌军工作的,韦国清的老部下。”宋喜峰把烟猛抽了几口,狠狠的道: “别说了,我明白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夏书记,我会尽力而 为。”夏运来微笑着,不说什么,慢慢站起来,道:“我该干活了。”宋喜峰把 军帽整了整,啪的给夏运来敬了个军礼,目送着夏运来抗着铁锹走远了。   第四十五章   宋喜峰和夏运来猫在草地上讲了半天话,早就有人报告了王子才,王子才一 直对这个军代表不放心,他猜不出夏运来会对宋喜峰讲什么,但是很担心宋喜峰 会把自己卖了,因此他想很快将这事向黄恒军汇报。   却说宋喜峰听了夏运来一席话,如梦方醒,他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掏出烟 一根根的抽,拿不定主意自己该怎么做,想了一会儿,从抽屉里取出信纸和信封, 给父亲写信,谁知开了个头,就不知怎么写下去。   他站起来,在宿舍里转了几圈,心里焦躁,不由走出门去,屋外是火辣辣的 太阳,正是下午三点多,校园里一片寂静,要不是文革,这里绝对是养静的环境。   他想去看看冯平原,就走到山墙头,可是周围没有一点儿动静,他敲了敲冯 平原的屋门,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他拐过去,走到果园,只见一群衣 衫褴褛的人在抬石头,他辨认出来,里面有夏运来,罗天翔。不远处,一个人拉 着板车过来,就是冯平原。   默默望着这些老人,他第一次热泪滚滚而下,以前他一直认为这些人都是走 资派,叛徒,特务,不是好人,就是有些同情,也不过是自己的良心未怋,但是 今天的感情是这么强烈,几乎控制不住,他回过身子,不忍再看下去。   夏运来和罗天翔抬了一块大石头,放到冯平原拉的车上,由于没有戴手套, 两个人的手都磨得伤痕累累。   那个年轻人柳思嘉帮着冯平原压着车把,夏运来和罗天翔把大石头朝车上一 搁,那一头车把立刻翘了起来,柳思嘉跳起来,拼命将车子压了下去。   宋喜峰利用到支左指挥部开会得机会,向朱参谋长汇报了学校里的情况,朱 参谋长沉吟了一会,道:“冯平原的问题在市里掌握,我们不能决定,等我汇报 以后再说吧!至于黄恒军,目前他非常红,我们动不了他,不过群众反映不少, 我这里收到不少人民来信,可以调查一下,这个人背景很复杂,一时搞不清,不 过如果这人历史上真当过汉奸,那就另当别论,绝对不能放到现在位子上。”   王子才一直想弄清那天宋喜峰到底和夏运来说了些啥,正在拿不定主意,宋 喜峰来找他了,在王子才的办公室,宋喜峰一走进来,王子才立刻眼前一亮,知 道机会来了,忙让座。   宋喜峰坐下后,开门见山道:“你认识黄恒军吗?”王子才没有想到宋喜峰 会问这个问题,不好说不认识,只得回答:“认识,但是不熟。”宋喜峰一脸严 肃的道:“那么我正式通知你,指挥部正在对黄恒军的问题进行调查,希望你配 合。”   王子才吓了一跳,脸色一阵白一阵灰,额头上也冒出了点点虚汗。   他感到宋喜峰这会儿绝对不是和自己开玩笑,弄得不好,自己下台是小事, 身败名裂,坐牢都有可能,他不敢问宋喜峰的消息来源,但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万一有人把自己和黄恒军绑到一起,那就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   此时,他呆呆的坐着,眼睛盯着白色的墙壁,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仿佛来 到悬崖边上,跳也是死,不跳也是死。   第四十六章   王子才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家中老婆是学校的临时工,原来在农村干活,是 王子才将她带着女儿弄到学校,如今女儿在七中上初中,老婆因为王子才的关系, 在校食堂做炊事员,每月也有三十多元拿回家,如今丈夫做了学校的第一把手, 妻随夫贵,自然不少人有事不去找王子才,而去寻求她的帮助,这老婆倒也人性 朴实,有自知之明,很少拿出夫人派头,装腔作势,所以口碑还不错,如今看到 王子才不像过去,垂头丧气的回家,以为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王子才心神不定的回到家,对老婆道:“小刘,你明天回家看看,看要不要 家中帮忙收麦子,人手要不够,你就在家多呆几天。”老婆道:“咦!怪了,平 时俺要回家看看,你老说你忙,顾不上孩子,今儿怎么啦。”王子才勉强笑道: “没什么!俺只是想你爸妈年龄也大了,一遇到收麦子,就怕忙不过来。”老婆 道:“俺还有几个哥来,怕什么?莫不是你嫌我在这碍你事?”王子才朝床上一 歪道:“碍俺什么事,你要不想走,就不走,俺也不赶你!”   老婆愣愣了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打开五斗橱的一个抽屉,拣了几件换身 衣服出来,道:“也行,俺明天就走!”王子才点点头,道:“带上点钱,给你 老娘买点糕点带着。”老婆头也不回道:“那还用你讲,不过你明天给俺请假。”   正说着,女儿一蹦一跳从学校放学回来,看见母亲在整理衣服,就觉得有些 不对,于是道:“俺妈,明天学校放农忙假,高中学生都去农村帮着收割麦子。” 母亲道:“俺明天也回家去割麦子,你跟不跟去?”女儿拍着手道:“去!去!” 母亲道:“那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走!”   老婆,女儿走后,王子才决定往徐州市里跑一趟,一来看看黄恒军的动静, 第二也是到朋友那坐坐,摸摸运动的动态。   大约上午十点半,他先到住在西关的老友油葫芦那儿,油葫芦是大黄山矿的 工人,住在煤建新村一幢平房里。此时下了夜班,正在家睡觉,王子才敲了敲门。 一个妇女出来开门,一看是王子才,不由得叫了一声:“真是稀客啊!大哥!” 王子才满脸堆笑道:“嫂子,老尤在家吗?”女人道:“昨晚上的夜班,才回来。 快进来吧!”   王子才跟着女人走到外屋,女人进去了一会,才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声:“是 老王吗,等一会!”过了五分钟,油葫芦才出来,油葫芦披着一件旧蓝棉袄,敞 着怀,胸脯露出黑毛,他五短身材,一嘴络腮胡子,粗壮的身板,胳膊上的肉疙 瘩油亮闪光。见到王子才道:“听说你小子混的不错,混上校长干啦!”   王子才掏出包大中华烟,丢给油葫芦一支,油葫芦拿起来,反复端详了一会, 笑道:“果然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老哥阔了!”王子才笑道:“这有啥!”   油葫芦坐下,对一边听他们说话的女人道:“大哥来了,也不知道倒杯水, 就这样傻站着!”   女人道:“俺在等着这壶水开,好泡茶,你着什么急!”说着,拿了两个画 了青竹的景德镇产的茶杯出来,各放了些茉莉花茶,这才将滚开的茶壶提起来, 浇上水,端了一杯给王子才。   王子才半站起,接过茶杯,谢过,看着这茶杯冒着热气,鼻子嗅了嗅,女人 道:“这还是去年的陈茶,几年没买过茶了。这还是孩子他舅舅到南方带回来的, 说是太平猴魁!”油葫芦笑道:“这些年光抓革命了,也不生产,哪有钱还喝茶, 没饭吃的日子还有呢。”女人对王子才笑道:“还是大哥单位好,旱涝保收。”   王子才笑道:“好啥,多少年也不长工资。”油葫芦道:“你当校长,还能 缺了钱花?”王子才笑道:“这年头,升官不长工资,还是四十八块五角六分。” 油葫芦笑道:“那还不如俺,俺下几天井,也不止这个数。”他用手连翻了几下。   女人撇了一下嘴,道:“多拿几个钱,有啥用,大哥是上层建筑单位,出来 进去都是和当官的打交道,你哪能比上大哥,你一下井,就像老鼠钻到地洞里, 人都说矿工、矿工,半条命在上面,半条命在下面。谁知你今天下井是活的下去, 还是死的上来。大哥你说对不对!”油葫芦的女人一张利嘴,说话像开机关枪, 呛的油葫芦半天张不开嘴,不由生气道:“就你见人就说疯话,还不赶紧去买点 菜来,俺和大哥喝一杯。”   女人听了一笑,对王子才道:“说到他心里去了,大哥坐一会,俺去买菜。”   女人走后,王子才脸色忧郁的道:“老尤,矿里咋样了。”油葫芦道:“有 什么样,这年头,会搞得,吃香喝辣,不会搞得,喝汤咽菜。”   王子才道:“我是指运动。”油葫芦摸不清王子才啥意思,回答:“不知道, 光知道今天开批斗大会,明天开批斗大会,俺是只顾挣钱养家,不管那些熊事。”   王子才沉吟着,将大中华抽出一支递给油葫芦。   门一开,女人回来了,将两包卤菜朝桌上一搁道:“你们先吃着,俺烧饭。”   油葫芦站起来,将两包卤菜分别倒入三个大盘子中,一个盘里装得是撕成几 大块的猪蹄,经酱汁卤的油光滑亮,泛着通红色。另外一碟是猪耳朵皮,一碟油 皮花生米。油葫芦从外面的自建小厨房中,拿了一瓶洋河大曲,拿了玻璃杯,俩 人面前倒了满满一杯。王子才站起来道:“嫂子,来喝一杯。”女人正在炒菜, 笑道:“你俩吃罢!俺炒好菜,还要接孩子。”   油葫芦拿起杯子,道:“干了,大哥!”说着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下 去,王子才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油葫芦拿起一块猪蹄啃,王子才只用筷子拣耳朵 皮吃。   油葫芦道:“大哥有多少日子没到俺这里来过了罢!”王子才心事重重的道: “是有不少天了,俺弟兄不见面。”油葫芦拿起酒瓶给王子才的酒杯斟满了,自 己也倒上,道:“眼见到大哥位置越上越高,俺弟兄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俗话说 爬的高、跌的重……。”往常王子才听了这话,一定生气,谁知今天油葫芦这话 一下说到王子才心里去了,虽然油葫芦这话不甚好听,但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不 由脸上泛起了红,身上痒痒的。好像有无数的虱子在衣服里爬。   油葫芦两只眼睛火辣辣的,死死的看着王子才,知道这话不好听,但为了朋 友的将来,又不得不说。他已经从身边不少朋友那儿听到不少有关对王子才的议 论,可惜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今天王子才上了门来,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劝诫的 机会,就怕王子才不听自己的。   王子才心中有数,经过这几年的造反,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油葫芦这样的 实心汉子,自己实在是不打算来反驳他,他拿起酒杯,道:“大哥,俺弟兄再干 一杯。”油葫芦见王子才不打算和他交心,叹了一口气,拿起酒杯,和王子才碰 了碰,一口喝干。   油葫芦的老婆端着炒好的一碟肉丝炒韭菜,朝桌子上一放,道;“大哥,请 慢用。”   王子才站起,眯着眼,端着酒杯道:“嫂子,请喝兄弟这一杯。”   女人就着油葫芦的酒杯,拿起一饮而尽,王子才笑道:“嫂子好酒量。”女 人拍拍手道:“俺一个家庭妇女,只知道在家缝衣做饭,不像大嫂,拿的起,放 的下。”王子才道:“她算什么,也就是个临时工,在学校食堂里打打杂!”   下午,三点多,王子才约估机关该上班了,就预先在教育局的门口等着,过 了三点半,这才见黄恒军晃晃悠悠的进了大门,忙着赶上前去,道:“黄主任。” 黄恒军回过头,一看是王子才,立刻满面堆笑,亲热的拉着王子才的手,道“哪 阵风把你吹来了,吃过没有?”王子才受宠若惊,觉得黄恒军还是很可靠的,登 时把宋喜峰的话放到了一边。   他跟着黄恒军进了办公室,黄恒军亲自为王子才倒了一杯茉莉花茶,更让王 子才感到黄恒军对自己的亲切,不由得想到宋喜峰这些解放军迟早会回到部队去, 地方上还是黄恒军这些人掌权,如果自己放弃了眼前这条粗腿,会后悔的。   他感激的端起茶杯,竖起鼻子,贴着杯子,使劲嗅了嗅,满口赞道:“好茶, 好茶!”黄恒军满意的看着王子才,道:“这是今年的谷雨新茶,从黄山带来的 毛峰,等走时带一斤走。”王子才更加感到黄恒军的可亲可爱,他张了张嘴,想 把宋喜峰的话告诉黄恒军,突然眼前仿佛出现了宋喜峰和他谈话的那副脸神,不 由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子才正愣着,黄恒军在一边斜视着,笑里带着些挖苦,道:“王主任,最 近忙些什么?”他知道王子才没有文化,对目前形势看不透,想利用这个机会给 他作些工作。   王子才回过神来,赶紧说:“忙什么?不忙,不忙。”黄恒军突然想到一个 问题,就站起来,笑道:“你看,我这里缺些什么?”王子才四顾一下黄恒军宽 敞的办公室,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想让陈老师快点过来。”黄恒军哈哈一 笑:“那就王主任费心了。”   第四十七章   吴天福自从知道罗溪月就在一队后,总想有机会再看到罗溪月。花厅一队和 二队的地有接壤的几块,吴天福朝地里送粪,好几次看到罗溪月跟着一群妇女抗 着锄头到田里耪草。   因为罗溪月和冯天涯穿的衣服和农村姑娘不一样,吴天福一眼就能认出他们 来。   一天,吴天福和宝强一组往地里送粪,宝强推车,吴天福拉车,一前一后, 宝强嘴里哼着:“只怪我爹爹太固执,终于留下小九妹十八相送。 书房门前一 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弟兄二人出门来, 门前喜鹊成双对。 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清清荷叶清水 塘,鸳鸯成对又成双。”   吴天福听了宝强有滋有味的唱了一段,不由笑道:“你这是跟说学得?”宝 强道:“前些年电台里,天天唱,俺村里不少人都跟着唱。”   吴天福笑道:“这种黄色歌曲在城市里早就不让唱了。”宝强道:“俺这些 农民还能像你们城市人那样成天不干事,闹革命,吃啥!”   宝强继续唱道:“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雄的就在前面走,雌 的后面叫哥哥。你不见雌鹅它对你微微笑,它笑你梁兄真像呆头鹅。”   唱到这里,已经到了地头,地头处有一条羊肠小道,宝强把车头一拐,一腿 使劲,鼓着全身力气,将小独轮车推上小径,吴天福也就不说话,拼命拉着车绳, 小车一歪一歪,艰难的顺着小道前行。   偏偏今天一队的妇女正在旁边一块地里薅草,几个农村姑娘听宝强唱歌,都 吃吃的笑。   罗溪月和冯天涯戴着大草帽在山芋垄上,蹲着使劲用铁铲铲草。   吴天福拉着车子经过她们身边,望了一眼罗溪月,罗溪月抬头看了一眼车子, 和吴天福眼光对视了一下,笑了笑,没有说话。吴天福添了舔嘴唇。拉着车子继 续前行,岂知往前走了一段,前面是个水坑,车轮一下陷了下去,宝强停止了哼 唱,把车把一下放倒,按住,道:“就怕水坑,车一下陷下去,八个人也拉不上 来。”说着一屁股坐到车把上,道:“歇歇再走,等后边车来了,让他们帮着 拉。”   后面一个姑娘叫道:“宝强,怎么不唱了,再来一段。”宝强歪歪嘴,笑道: “你们谁来帮着俺把这车拉上来,俺就唱。”那姑娘站起来道:“来!来!俺一 起使劲帮着宝强哥把车拉上来。”冯天涯拉拉罗溪月的手,道:“走,帮着拉车 去。”   三个姑娘走过去,于是宝强乐呵呵的站起来,肩上挂上车袢,吴天福在前面 拉起一根绳子,于是其余三双手,紧紧也拽住另外一根绳子,大伙一股劲,将车 子拉出泥潭。   车刚拉上,吴天福一回身,恰巧身子碰到了一个姑娘的柔嫩的胳膊,这让吴 天福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得感觉,那手软软的,不经意的粘到了吴天福的胸脯上, 一看,原来是罗溪月,罗溪月脸一红,赶紧抽回手,吴天福却看到罗溪月的手臂 已经被阳光晒得通红,褪了皮。   到了晚上,大队突然通知全体社员到大队参加批斗会,到吴天福他们吃完饭, 冒着满天星斗赶到大队,大队的院落里的用泥堆砌的一个台子上的竹竿上吊着一 个雪亮的煤气灯,院落里挤满了人,大队高书记正在讲话,高书记先传达了县里 有关开展清理阶级队伍的通知,然后叫道:“将各生产队地主富农分子带上台 来。”呼啦一下子,台上上去了好些男女,台上挤不下,又挤到台下,都是低着 头,人们让出来个圈子,以便能看清楚这些人。   吴天福,骆驼几个看到粱宝强也低着头站在一边,旁边是他的老娘,一个小 脚老太太,他的几个兄弟,其中包括他的才十一、二岁的弟弟,都是这样低着头, 任旁边的人嗤笑。   吴天福看不下去,和骆驼、耗子从人堆里挤出来,就看见罗溪月,冯天涯也 在人群中,互相看到,都默不着声,没有想到农村也是和城市一样,到处都是斗 争。   第二天,队里还是分配吴天福和宝强一辆车,吴天福担心宝强昨晚被批斗, 情绪不好,没敢和他多说话,谁知宝强还是那样有说有笑,吴天福感到宝强不可 理喻,不由道:“昨晚,我看到你了。”宝强毫不在乎的道:“你是说批斗会, 那有啥,你们没来时,俺每天挨批斗,早习惯了。你没看到俺弟弟,还在吃奶时, 俺妈就被批斗,不还是抱着站在台上。”宝强说这话,没有仇恨,没有哀愁,也 没有需要人的哀怜。不由让吴天福心中暗暗纳罕,感觉自己要是宝强,绝对做不 到。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过了六月,麦子就要熟了,全生产队都在准备割麦子, 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远看麦浪翻翻,近看长势并不太好,老农都说今年风雨不调, 该下雨时不下雨,由于肥料不足,靠近路边的麦田有的就像秃子头上的头发,东 一撮,西一撮。   好不容易熬过了春荒的农民,靠山芋干、玉米糊吃了一肚子的人自然天天盼 着麦子快收割了,能做成喷香的麦子煎饼。年龄大的人津津有味的回忆起早年吃 小麦煎饼倒香油的日子。   一天,苗立田来到吴天福他们住的院落里,红着脸,拿出一个旧布袋,对吴 天福道:“家里断粮了,借二碗玉米。”吴天福心头一热,拿出大搪瓷盆,盛了 满满两盆倒在苗立田的布袋中。   苗立田走后,吴天福眼里还满是苗立田那胡子拉扎的憔悴的脸。   第二天,干活时,吴天福注意到苗立田没来干活,最初他以为苗立田去大队 开会了,但是到了下午苗立田依然没来,自从苗立田来借了两碗玉米后,吴天福 就开始注意到苗立田,他一直想不出何以苗立田家连一碗玉米都要到借的程度。   到了晌午,趁着和宝强拉车干活之际,吴天福问:“苗队长哪儿去了?”宝 强低声说:“你没听说,苗家昨晚全家都上徐州要饭去了?”吴天福吓了一跳, 宝强笑道:“俺庄上到徐州要饭的多了,这几天好几家都走了。”吴天福想问: “你也会去要饭?”,可又张不开口,于是沉默着。   宝强知道吴天福想问什么,自言自语的道:“俺要不是头上这个富农子弟的 帽子,也早出外要饭了。”吴天福暗暗想:“原来宝强的日子比一般农民的日子 还要艰难,居然连要饭的资格都没有。”他才知道自己是真正进入了中国社会的 最底层。   宝强道:“苗立田家没全部走,还剩下一个老奶奶和一个最小的闺女,他在 外时间不会太长,一来是就要麦收了,他总不能不回来割麦吧,再说他家老奶奶 和小闺女在家也不放心。”   到了晚上,吴天福,骆驼拿了个小布袋装了半袋大米,约了宝强,去看苗立 田家,果然苗家空荡荡的,没有一息声息,宝强在外面大声喊了一声,只见一个 满脸是泥的小闺女走出来,宝强道:“你奶呢?”小姑娘叫道:“奶,宝强叔来 了。”   一个老奶奶一瘸一拐走了出来,宝强道:“下放学生给你送来点大米?”老 奶奶满面污洉,登时流下泪来,道:“多谢,过了麦收,俺家就有吃的了。”宝 强掀了一下黑糊糊的锅盖,吴天福伸过头看去,只见半锅刷锅水一样的东西,仿 佛还有些绿叶子,吴天福指着问宝强:“这是什么?”宝强道:“这是捋的山芋 叶子。”宝强问:“俺立田哥呢?”老奶奶道:“和孩子她娘到徐州要饭去了, 过两天就会回来。”   又过了三、四天,吴天福突然看见苗立田又来干活了,打了个招呼,道: “回来了?”苗立田有些尴尬的道:“回来了。”宝强抗着锄头过来道:“你走 后,人家学生还给你家送过几斤大米。”苗立田对着吴天福打了辑,道:“谢 谢。”   到了傍晚,下了工,吴天福想听苗立田谈谈徐州的情况,于是拉着骆驼到苗 立田家,果然苗立田的老婆,两个儿子也都回来了,只见门口的大簸箕里,堆了 一堆红红绿绿的米饭,明显是人家吃剩下的馒头,也是掰的一块一块,在阳光下 晒着。吴天福知道这就是苗立田这些天在徐州要得饭,苗家要靠这些剩饭熬到麦 收。   第四十八章   过了麦收,吴天福他们几个天天跟着生产队夏天为玉米田,山芋垄锄草,每 晚到家又要忙着做饭,洗衣,烧水。在花厅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叫柳沟,柳沟 的两岸栽了柳树,洋槐树,到了六月份,柳沟已是被树叶盖满了,只有一条曲折 小道才能走进去,这条河的树,东岸归花厅一队,西岸归花厅二队。吴天福和骆 驼、耗子常常到里面玩。   一天,队长苗立田找到吴天福道:“给你派个事,看林场的老人病了,队里 一时抽不出人来,你去行不行。”吴天福每次赶集都要经过那条河,也见过那片 树林,如今要去看场,心里就琢磨这林场怎么看法?吴天福问:“多长时间?” 苗立田道:“也就个把星期,老人好了,还换你回来,一天按整劳力八分记工。” 吴天福想不就看个场,也不要干活,工分还那么高,也就痛痛快快答应了。   当天晚上,吴天福就抗起了铺盖。顺着长长的小道钻进了树林子里。   原来这林场就是一片树林,加一个枯木搭成的小棚,   这下吴天福才尝到了寂寞的可怕,白天还好,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沙沙的响, 周围鸟鸣虫叫,倒也能过得下去,可是到了天黑时,一阵风吹草动,都会让人毛 骨悚然,吴天福点起了煤油灯,这时,听到远处的树稞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 毛发都竖了起来。他拿起一根棍子,走到棚子外,只见一条黑狗窜了进来,狗对 着吴天福一张低吼,吴天福举起棍子,和狗对峙着,只见苗立田从树稞中钻出来, 道:“别打,这狗是送来给你做伴的,不咬人。”他对狗招招手,道:“大黑, 大黑能干的狠,不要你喂食,它自己能找食。”   苗立田在这坐了一会儿,和吴天福聊了聊家常,告诉他水桶,扁担都在屋外 靠墙处。   苗立田要走了,吴天福送到棚子外,苗立田指着柳河道:“这河通沭河,往 前走,就到了沭河,沭河再往上去,就进了马陵山。”   吴天福突然问:“沭河里能洗澡吗?”苗立田笑道:“前面有个小湖,不知 有多深,每年都有淹死人的,俺这里人都说沭河下面有个洞,从这湖开始通黄海, 这话也没有人验证。”   吴天福记下了苗立田说得话,以后他有了机会就向北走,果然来到一条比柳 沟宽阔的多的河,吴天福心想这一定是沭河,沭河的水比柳沟更加清澈,有一次 吴天福一直走向前,发现一个弯弯的月牙形港湾,港湾的岸铺上了细细的黄金搬 的细纱,蔚蓝色的水深不见底,从此以后,吴天福没事就一个人溜达到这儿一坐 半天。   苗立田走后,吴天福现在有了这条狗做伴,心情安定多了,他撕了一块玉米 面煎饼给狗,大黑闻了闻,转身走去,吴天福以为它不饿,于是就将窝棚的门关 上。   他躺倒在床上,拿起《黑奴吁天录》看,大黑不声不响就蹲在身边,大约又 过了个把小时,困劲上来,于是吹了灯,睡觉。   大约到了半夜,吴天福一觉醒来,准备出门小便,才发现大黑根本不在窝棚 内。   大黑到哪儿去了?   吴天福方便完,回到窝棚,坐在床边,想了一会,看这窝棚到处都塞的严严 实实的,大黑是从哪儿跑出去的呢?吴天福不得其解,只好坐到被窝里,闭上眼, 心魂不定的等大黑回来。大约快天亮时,大黑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它一声不 响的钻进自己的草窝,一动不动蜷伏着。   天亮了,吴天福起身,刚打开窝棚的门,就看见一只死野兔躺在门口,野兔 看来死了没有多久,一身毛上有些血迹,吴天福这才理解苗立田说得话,看来大 黑会自己打猎。   吴天福走到小河边,河底原来都是鹅卵石和黄沙铺就,水浅的地方清澈见底, 水草摇弋,水深处水面则呈蔚蓝色,犹如天空一般,吴天福用手鞠了一捧,尝尝, 居然有些甜味。这时只听见呼的一下声响,一只状似老母鸡的东西凌空而下,大 黑立刻冲了出去,跟着那东西追了一阵,嘴里咬了一撮黄色的毛回来,吴天福究 竟不知道那是何物。   于是回去,拿了水桶,提了一桶水回来,再回到河边洗脸、刷牙。   到了快八点,吴天福才烧好开水,准备吃饭。   一天早晨,宝强来到林场找吴天福玩,告诉吴天福附近棋盘公社有人发现金 刚石,拾到金刚石的这家人不仅脱去了地主分子的帽子,而且村子还给他家盖了 三间大瓦房,言语中充满了对这家人的羡慕。   吴天福带着宝强来到沭河,宝强指着这河滩中的彩色的鹅卵石:“兴许这河 里就有金刚石。”吴天福:“你下去摸摸看!”宝强真的脱了鞋子,穿了裤头, 走下河去,他用手翻翻了水中的鹅卵石,拿了一些出来,看看,仍得老远。吴天 福看得眼热,也脱了鞋下去,才感到水冰凉。   两人在水中掏摸了一会,吴天福拣了几块色彩绚丽的鹅卵石出来,宝强倒是 捧了一捧晶莹透亮的石子。都倒在草帽上,宝强指着吴天福拾的石子道:“你拣 的都是好看,不中用,俺这是火石。”吴天福吴天福知道当地老百姓都是用从河 滩里拣得火石,抽烟,烧饭都是用这种石子打火,不由拣起来细细看,只见这种 石头非常坚硬,呈半透明状。宝强拿起草帽,将石子都倒在草地上,道:“俺只 要一块,其余你拿着吧!”吴天福将石子捧着塞到衣袋里。宝强道:“过几天没 有活,俺还来拾。”   过了几天,宝强果然又来找吴天福下河去摸石头,有时他会呆在水里个把小 时,把那些石头翻来翻去。   第四十九章   一大早,罗溪月和冯天涯刚起床,就听到院子外面有吵嚷声,冯天涯跑到院 子里,打开院门一看,只见吴良鸣和一群小青年拉着用绳子捆着的独眼龙往大队 部走,独眼龙背上挂了一个牌子“小偷”,低着头正走过来,冯天涯一愣,恰巧 罗溪月也走出来,正好和独眼龙打了个照面,只见独眼龙灰头土脸,破旧蓝大褂 也撕了个大口。   一个老太太指着独眼龙生气的道:“怪不得俺家的鸡天天丢,原来是这个鬼 孙子偷的,打他个狗日的。”一个小青年拿着根树枝,对独眼龙脸上狠狠唰了一 棍,骂道:“看你个狗日的还偷东西。”独眼龙把头一偏,棍子恰打在独眼龙的 额头上,顿时流下血来。独眼龙头仰起来之际,眼神正好和罗溪月相遇,罗溪月 不由的脸通红,独眼龙闭上眼,罗溪月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满脸的颓丧,独 眼龙被人连推带搡,从罗溪月、冯天涯身边走过。   回到屋里,梁宝霞来了,她卷了一个大煎饼,吃着,对冯天涯道:“这下好 了,小偷逮到了,俺家的鸡也不会丢了。”冯天涯问道:“独眼龙现在怎么样 了?”梁宝霞道:“刚才俺从大队部来,独眼龙正关在大队部,高书记在训话。” 冯天涯道:“你们怎么发现独眼龙偷鸡的。”   梁宝霞道:“你想,独眼龙又没有家,每天像游魂似的在村子里转,白天人 家都干活去了,他正好偷鸡。”冯天涯道:“他偷鸡难道没有人看到?”宝霞道: “也是怪事,光听说他偷鸡,就是没有被人逮到。”外面有人界面道:“所以俺 说他是《水浒传》里的时迁。来无影,去无踪。”   宝霞伸头一看,见宝成进来,梁宝霞道:“宝成哥,今天还干活不干?”宝 成道:“刚才大队通知开批斗会,说一会要开会批斗独眼龙呢!”   果然冯天涯和罗溪月吃了早饭,一直没有人来喊干活,突然宝霞进来道: “大队部那边闹翻天了,都是人,说要开批斗会,你们去不去看看。”冯天涯道: “还干活吗?”宝霞道:“不干了,人都往大队部跑,看热闹去,你们不去。”   冯天涯道:“我正好要去小店买盐,马上就走。”说完拿了一个布袋,拉着 罗溪月,跟着宝霞就走。   在大队部,集聚了一大堆人,老人,拖着鼻涕的孩子,都在大队部门口,向 大队的仓库里看,冯天涯和罗溪月跟着宝霞挤进去,看见独眼龙坐到草垛上,眯 着一只独眼,望着外面,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狗垂头丧气。高书记正坐在他的 对面的凳子上和他谈话。   冯天涯看了一眼,就拉着罗溪月出来,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人吗。 走!”   ,回来,罗溪月正在从锅屋旁边的草垛里掏草,准备烧午饭,突然从草垛里 掏出一副鸡翅膀来,她吓得一哆嗦,鸡翅膀掉到地上,也顾不得,赶紧把冯天涯 喊出来,冯天涯看到鸡翅膀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去喊宝霞,宝霞又喊来宝成, 宝成到了,找了个通火的铁钩子,向草垛走过去,对着那个草洞勾了几下,突然 一股臭气从草垛里散发出来,宝成捂住鼻子,大喝一声,一只黄鼠狼从里面一下 窜出来,跑到锅屋的屋梁上,蹭下了一团灰,顿时就没有了影子。   宝成跟着撵了一会,没撵到,就回过头来又去用铁钩勾草垛。一下,又勾出 了一副黑色的鸡翅膀,宝霞道:“这不是俺家的乌风吗?原来给黄鼠狼偷吃了。” 宝成低着头,还在不停的掏,宝霞在一边着急的道:“还有吗?”宝成笑道: “多得很!”他一使劲,又拽出一副白色的鸡翅膀,宝成道:“看,这是谁家 的?”宝霞道:“这是俺奶奶养的大白。”宝成又继续掏,陆续掏出了十五、六 付鸡翅膀,让一边看得冯天涯和罗溪月眼睛都直了。这时吴良鸣匆匆进来,看到 宝成道:“你怎么不去大队开会!”宝成笑道:“队长,鸡不是独眼龙偷的,这 就是证据。”他指着鸡翅膀道:“这都是刚才从草垛里黄鼠狼窝里掏出来的。” 吴良鸣经宝成一指,看到地上一大堆鸡翅膀,也吓了一跳,从里面捡出一副黄色 翅膀说:“这是俺家的。”他拿着自家的鸡翅膀对宝成道:“你把这些鸡翅膀都 捆好,送到大队去,俺去让高书记放人。”   宝成道:“行,你跟书记说,这是下放学生发现的,不能怪独眼龙。”   吴良鸣匆匆走了。宝成也就将掏出来的鸡翅膀装在筐子里,和宝霞抬着送到 大队部。   宝成、宝霞走后,罗溪月和冯天涯回到屋子,刚想躺下休息会儿,只见门口 有脚步声,只见一个沉重的步子跨进来,罗溪月赶紧起来,只见一个黑魅魅的影 子已经进来了,罗溪月一抬头,那人已经跪在地上,让罗溪月吓了一跳,仔细一 看,原来是独眼龙。冯天涯也起来,看是独眼龙,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 来。”独眼龙抬起头,污秽的脸上流下一行泪道:“俺这是谢谢你们的救命之 恩。”   第五十章   宝强每隔几天,就会来找吴天福,那一天下午,他下到水里,在河里淘摸了 半天,突然才一捧抓到的黄沙里,检出了一颗黄豆般大,晶莹透亮的石子来,放 在破褂上擦一擦,放在阳光下一照,那石子放出五彩缤纷的光彩来,喜得宝强大 叫一声道:“俺找到金刚石了。”他赶紧爬上岸,把石子交给吴天福看。   吴天福从来也未看过金刚石是什么模样,他接过宝强递过来的石子,对着阳 光一晃,果然似乎从那石子上飘出了七彩色来,又点儿像商店里卖的彩色玻璃器 皿,忙对着宝强说:“快收好了。那天去拿给勘探队的人看看,你也许要翻身 了。”   宝强喜滋滋的将石子塞到带来的小玻璃瓶里,告别走了。   过了几天,宝强又来了,吴天福问:“那块石头拿去给人家看了没有?”宝 强道:“拿去了,说过几天给俺回话,说也奇怪,那石子放在俺家磨台上,到了 晚上就放光,那光绿幽幽的,就像萤火虫一般。”   吴天福笑道:“看来真是块宝石,你发财了。”宝强哈哈一笑,道:“发财, 俺不敢想,俺只想能用这块石头能将俺娘的富农帽子脱掉,就谢天谢地了。”   又过了两天,宝强又来找吴天福,吴天福问:“有消息没。”宝强道:“没, 哪有这么快。”吴天福从宝强脸上也看出宝强其实心里很急,但是又无可奈何, 宝强仍然下到河里,在水里淘摸,一淘就是半天,但是像上次那样漂亮的石子一 块也没有碰到。   第五十一章   猴子按照黄恒军的指示,准备了要调查的名单,其中孔祥楼是最重要的,必 须去人带回来,还有那个叫罗溪月的,猴子准备对她好颜安慰加以诱骗,把她的 户口弄回来,按黄恒军的意图重新安置,他知道黄恒军对罗溪月不会放手,但是 不明白黄恒军为什么对一个女学生花这样大的气力,他还注意到有个叫冯天涯的, 父亲就是现在市里重点批斗对象冯平原,这个发现让猴子兴奋不已,他立刻将这 事告诉了黄恒军。   猴子觉得自己就够阴险的了,但离黄恒军还差的远,自己顶多只能算一只狐 狸,而黄恒军简直就是蛇蝎,或者就是一条眼睛王蛇,但是自己未来的前途掌握 在人家手里,以后能不能进入教育局的革委会,还不是黄恒军的一句话,因此他 对黄恒军是毕恭毕敬,有一不二。   他从市里开好了几张介绍信,找了几个自己的亲信,分成两个小组,一个小 组把孔祥楼弄回来,另外一个小组去花厅除了调查吴天福以外,还就是找罗溪月。   时间已经到了11月,在黄恒军一再催促之下,猴子带了三个人,到了新沂, 分成两个小组,猴子决定亲自到花厅去,原因是罗溪月的事是黄恒军亲自交代的, 别人代替不了   下午,猴子带着自己的同伴,一个叫野猫的青年教师,直奔花厅,在花厅大 队部,高书记接待了猴子,一听说猴子是一中清查组的负责人,就特别客气,猴 子摆出上级单位的架子,道:“俺来,一是看望俺校下放学生这儿生活的怎么样, 二来对学校中文革以来一些情况进行调查,你知道徐州现在正在清理阶级队伍, 清查516。”高书记笑道:“俺知道,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一定配合。”   猴子问道:“我们一中有个女生,叫罗溪月的,不知下在哪个队。”高书记 道:“罗溪月,知道,在一队。”猴子道:“这个学生因为家庭关系,我们打算 把她调到铜山县去。”高书记道:“没有问题,你们决定了,我们没有意见。” 猴子道:“能不能让罗溪月来一趟大队,我们和她面谈。”高书记满脸堆笑道: “可以,可以。”他走出大队部,迎面看见杀猪匠独眼龙,正回家,拉住喊道: “咳!回家吃饭!”独眼龙笑道:“书记,什么事?”高书记道:“麻烦你到你 们队下放学生那儿,说一个姓罗的,有人找?”独眼龙道:“俺队就两个学生, 找哪个?”高书记道:“你就说姓罗就行。”独眼龙答应着去了。   罗溪月正在队里干活,听独眼龙说大队高书记找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大 队会找她什么事,等走到大队部,一看是昔日的团委书记,外号叫猴子的,和一 个年轻人,正坐在那儿,并没有高书记,感到有些奇怪,既然是过去学校的老师, 也就很高兴的打了个招呼。   猴子很客气的招呼罗溪月坐下,道:“这儿生活怎么样?”罗溪月道: “行!”猴子道:“干活能撑的下来吗?”罗溪月道:“问题不大!”猴子狡狯 的笑道:“学校很关心你,愿意转到铜山去吗?”罗溪月感到奇怪,自从文革以 来,学校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了,不由心里生出了些警惕。   罗溪月低着头,不说话,猴子有些着急,道:“俺校在铜山也有些同学,你 要愿意,俺可以帮这个忙,铜山离徐州近,简直就在家门口,你可以随时回家。” 旁边那个年轻人道:“还可以照顾你的父母,有多好!”罗溪月听到这儿,更加 把头埋了下去,猴子嫌野猫多嘴,看了野猫一眼,继续道:“你有什么意见,可 以说说,我们也不强求。”   罗溪月抬起头,勉强笑道:“我考虑一下。”猴子笑道:“没有问题,考虑 好了,告诉一声,这也不是着急的事。”他又补充一句:“当然,这也是一次机 会,铜山比新沂可强多了。”   罗溪月站起来道:“我走了。”猴子道:“你要决定了,告诉高书记一声, 我们在新沂只待三天,后天就回去了,啊!”猴子有意把最后的“啊”字拖长了, 意思让罗溪月仔细权衡一下。   罗溪月回到队里,正好休息,见到冯天涯,冯天涯问道:“高书记找你什么 事?”罗溪月道:“哪有什么高书记,是学校那个叫猴子的老师,不知道怎么突 然知道我在这儿,找到我,说要帮我调到铜山去。说那里离家近什么的。”冯天 涯听了一愣,道:“你答应他了?”罗溪月道:“我知道他什么用意,我又和他 不熟悉,哪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冯天涯道:“那就不要多考虑,回绝他就是 了。”罗溪月想了想,也就下了决心。   第五十二章   谁知第二天上午,猴子并没有走,他还是找了高书记,告诉高书记他们来的 另外一个重要任务是查一个案子,高书记听到猴子说得十分严重,就问什么事? 猴子道:“这案子涉及到一个叫吴天福的学生。”   高书记认识吴天福,就道:“你们什么时候找他?”猴子道:“当然现在。” 高书记出来,看见宝强正拿着碗来称盐,就喊住道:“把你们队下放学生吴天福 喊来,说有人找。”二队离大队部有三里路,过了个把小时,人还没有到。猴子 在大队部等的着急,高书记也是等的不耐烦,正好公社有人通知他去开会,就借 故走了。   眼看就要到晌午吃饭时候,宝强才匆匆回来,见高书记不在,伸了伸头,见 两个陌生人坐在大队部里,想到这事与自己不相干,也就回家吃饭。   这猴子和野猫饿了一中午,直到下午三点,高书记才回来,见猴子两个还没 有走,连说抱歉,抱歉,又问吃饭了没有。   猴子和野猫肚子饿得头发晕,灰着脸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找不到买吃 的地方。”高书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俺马上找人做饭。”他转身出来, 找到正在杀猪的独眼龙,给了他两角钱,要他立刻回家下两碗面条送过来,独眼 龙答应着去了。   独眼龙去了半个小时,亲自端着两碗粗面条回来,独眼龙将碗放到猴子坐的 桌子上,搓着手站到一边,高书记笑道:“没有什么好饭,先将就垫垫肚子吧!”   猴子看着独眼龙满是油腻,龌龊的衣服,不吃吧,肚子里实在空空,吃吧。 担心吃坏了肚子,没有办法,只好推推野猫,端起饭碗。   吃过了饭,身上有了些暖意,猴子想着这次来的一件大事还没有办好,就道: “高书记,麻烦你,我们还是要找罗溪月谈谈,把事情定下来。”高书记心里也 很不痛快,心里想:“俺这书记也不是你家的,想让俺干啥就干啥?”脸上就露 出不高兴的样子来,猴子见高书记不是像昨天那样客气,连忙掏出一包“红旗 兵”,丢给高书记一支,看独眼龙在那儿没走,就也丢过去一支,高书记这才脸 色恢复过来,对独眼龙道:“麻烦你再走一趟,找罗溪月!”这次不用吩咐,独 眼龙立刻走出去,过了一袋烟功夫,就把罗溪月喊到了。   这期间,高书记自然又回避了,罗溪月拿定了主意,看到猴子还坐在那儿条 凳上,也就不声不响的坐了下来,猴子这才也不是那么客气了,他知道太软了不 行,决定来点硬的。   猴子开门见山道:“听说你的父亲现在干校。”罗溪月点点头,心中想: “猴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挟我。”心中这么一想,就更不愿回答猴子 的问题,低着头不着声,这样一来,她的一头乌发盖住了脸,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猴子无意中看到了,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猴子见罗溪月不回答,就换了一个话题,道:“和你一个队的还有谁?”他 顿了一下,道:“是不是叫冯天涯。”罗溪月听了,一愣,没有想到他们连冯天 涯在这儿都考虑到了,看来冯天涯也是凶多吉少。   猴子在罗溪月这儿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因为黄恒军并没有指示猴子下一步 该作些什么,猴子没有自己的主意,也就作罢,不过他确切了解了冯平原的女儿 在这,这倒是可以拿去表功的,于是也就对罗溪月没有强求。   猴子的下一步就是要审查吴天福的问题。他要求高书记无论如何要将吴天福 找到。   高书记喊来苗立田,苗立田道:“吴天福现在队里林场看场呢!怎么叫他回 来!”高书记道:“你就说公社有人找他调查个事,让他直接到公社得了。”   猴子道:“我们在公社准备办个学习班,因为俺这里不熟,请你们大队能不 能派个人帮俺个忙!”   第五十三章   罗溪月回到屋子,队里已经收工,冯天涯去上课,还没有回来。   罗溪月坐在床边,默默想着猴子所说的话,突然心中一阵难受,不由躺倒床 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冯天涯下课回家,听到屋子里的抽泣声,心中突有一种不良预感,难道是罗 溪月,谁欺负她了,猴子下午找罗溪月,她因为去上课,并不知道,走进屋,果 然是罗溪月扒在床上,手一动一动,也许是听到有人走动,罗溪月一下停止了哭。   冯天涯摸不清罗溪月为什么哭,跟罗溪月相处那么些天,只知道罗溪月有很 多话并不和她说,两人很难痛痛快快在一起聊天。她走出门,想了一会儿,又回 屋拿了脸盆,在缸里舀了半盆水,刚想从绳子上拿下自己的毛巾洗把脸,犹豫了 一下,还是把罗溪月的毛巾放到脸盆里,拿出拧干,轻轻碰了碰罗溪月的手道: “怎么啦,洗把脸吧。”   罗溪月把捂着脸的手松开,冯天涯看到罗溪月满脸泪水,接过冯天涯手中的 毛巾,将脸上的泪痕搽去,坐了起来。   冯天涯道:“怎么啦?”罗溪月垂着头,不着声,半天勉强笑道:“好了, 心里有些难受。”   第五十四章   吴天福上了当,他一走进公社大院,猴子就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在一个 小房间里,放了两把椅子,一张床,一个桌子。   猴子计划那一组人完成任务后,一起到公社来会合后走,于是在公社大院找 了两个房间,高书记派了独眼龙来值班,讲好了工分按全队最高值记。独眼龙非 常痛快的答应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家,在哪儿都能过。没承想到是下放学生吴天 福,独眼龙还算有良心,他认识吴天福,不想让吴天福吃苦,到了晚上,按猴子 的意思是让独眼龙看着吴天福写检查。独眼龙才不管这事,跑到公社的榨油坊中 和人打起了扑克,过了午夜,才摇摇晃晃回来睡觉。   独眼龙不负责任,这让猴子看了生气,但是看独眼龙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他 也不敢过分批评他,反正就这几晚上。   于是白天,由猴子对吴天福进行询问,晚上还是由独眼龙看着。   那天,独眼龙回来,已经快十二点,走过猴子房间附近,无意听到猴子在和 野猫商议如何带吴天福回徐州的事,听着,听着,还听到要送吴天福进公安局的 事,独眼龙没有想到吴天福这小伙子,看起来文绉绉的,还犯了事,要坐牢。   独眼龙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是义气两字却懂得,特别是上次“偷鸡”事件, 被罗溪月,冯天涯无意间救了,心中感激,对下放学生就都有了几分好感。再加 上他自小听说书,装了一肚子的七侠五义,自己也认为有点侠肝义胆,能做一番 英雄事业。   独眼龙悄悄的返回宿舍,看见吴天福抱着头,蜷在床上。独眼龙走到吴天福 面前:“兄弟,还睡着哪。”吴天福睁开眼,点点头,独眼龙道:“兄弟,你犯 了什么事,人家要抓你。”吴天福浑身一激灵,坐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独眼龙道:“俺刚才经过你们学校老师宿舍,听他们说要抓你进公安局呢。”吴 天福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湿润了,不知如何是好。   独眼龙倒沉静的道:“你要不走,过天就老实的跟你们老师回去,你要走, 现在就是时候。”   吴天福没想到独眼龙会这么说,不由道:“放我走,你不怕担责任?”独眼 龙笑道:“俺怕啥?你们老师要问,俺说俺不知道,俺睡着了,他能将俺也看起 来,管俺饭吃,俺就跟他走。”   吴天福眼中放出光来,道:“好,我就走。”独眼龙道:“等等,俺出去看 看?”   独眼龙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去,走到猴子的宿舍处,看见里面的灯光熄了, 于是回到屋子,道:“你快走!”吴天福快步走出大院,大院幸亏没有安门,出 了大院,外面一片漆黑,远处传来一阵狗咬声,吴天福连走带跑,上沟沿,下公 路,他不知自己该往西,还是往东,他忘了恐惧,只是在这茫茫黑夜中一个劲的 走。   吴天福在这黑夜中满地乱跑,偏偏一片乌云上来,登时将月亮。星光遮住了, 吴天福只见到前面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到处都是水,只有一条小路,再往前,还 是白茫茫的,吴天福知道不好,难道遇到鬼了,记得一次干活时,宝强讲过他有 一次也是夜间回家,走迷了路,直到天亮,才发现转来转去,还是原地未动。   吴天福不敢再往前走,只好坐在田埂上,等着天亮。   大约四点来钟,东方露出微白,坐在土坷垃上一夜的吴天福才看清周围一切, 原来昨晚降了大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吴天福浑身感到冰凉,他站起来,沿着 土路走了一截,才发现自己离花厅的林场不远,他想到在林场里还有自己的被褥, 恨不得立刻跑到窝棚里好好睡一觉。   他钻进树林,一路小跑,回到窝棚,被褥还是好好的放在哪儿,他一下栽倒 在床上,把被子拉上身,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清早,猴子到了吴天福房间,发现吴天福不在,独眼龙还在呼呼大睡,就摇 摇独眼龙,独眼龙揉揉验坐起来。猴子问:“那个学生呢?”   独眼龙环顾周围,道:“上厕所了吧?”猴子听了,赶紧走到厕所,里面空 无一人。   猴子又跑出大院,大院外已经有不少农民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可是就是没 有吴天福。猴子慌了,又跑回去找独眼龙,独眼龙也不见了,猴子脑子一蒙,心 想坏了。却见独眼龙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出来,他慢条斯理的收拾裤子,看那样, 是毫不在乎。   猴子登时火冒三丈,他走近独眼龙,生气的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人弄哪去了?”独眼龙笑道:“俺怎么知道,腿长在人家身上,你又没让俺给他 捆上,他还不是想往哪日就往哪日!”猴子道:“俺找你们高书记要人,看高书 记怎么说。”独眼龙看了猴子一眼,心中想:“你个小狗日的,还想告俺御状 啊!”于是“呵呵”冷笑几声,提了提裤子,道:“既然没有俺事了,俺回去 了。”说罢扬长而去。出了公社大院。   猴子返回宿舍,越想越生气,看野猫还在被窝里打呼噜,就推了推野猫,道: “别睡了,人都跑了,等下还得回花厅。”野猫一骨碌坐起来,睡眼朦胧,道: “什么人跑了?”猴子道:“吴天福给独眼龙这个狗日的放跑了。”野猫惊诧的 问:“真的?”猴子道:“真的不真的,你快起来,吃了饭,我们再回花厅,这 回事情一件没办好,看回去怎么交代。”   猴子和野猫吃了早饭,走出公社大院,准备再回到花厅,猴子一眼看到独眼 龙正在一个肉案子前与人聊天,心中恨恨的,又无可如何,只得和野猫再往花厅 去。   到了花厅,找到高书记,高书记一听吴天福跑了,一愣,随即道:“俺找独 眼龙问问,怎么回事。”猴子哼道:“这个人不负责任,找了也没有用,你看怎 么办罢!”高书记陪笑道:“要不这样,俺找他的队长问问。”于是他走到大队 的小店,对一个孩子道:“去把立田叔找来。”   过了一会儿,苗立田含着烟袋来了,高书记问道:“告诉俺,吴天福会在哪 儿?”苗立田有些莫名其妙,道:“吴天福不是给学校老师带走了?”高书记含 怒道:“人跑了。”苗立田蹲下,拿出烟丝装烟,一边吧哒、吧哒抽,一边道: “那俺就不知道了。”高书记指着猴子,道:“你带着这两个老师去找找看。” 苗立田站起来,闷声不想,爬起就走,猴子拉拉野猫,跟在后面。   苗立田带着猴子到了吴天福住的屋子,耗子,骆驼正在屋里和人打牌,苗立 田进了屋,对骆驼道:“你们学校老师来找吴天福,俺想吴天福会不会回来了?” 骆驼惊奇的道:“吴天福不是跟你们走了吗?”猴子道:“昨夜里,人就不见了,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骆驼笑道:“那俺就不知道了,人是你们带走的,你们都 不知道,俺更不知道了。”苗立田双手一摊,说:“没有办法了。”   猴子生气的坐到吴天福的空床上,他不知道该对谁发脾气。   猴子正在生气,高书记找来了,他对苗立田说:“吴天福就在林场住着,你 怎么不说?”苗立田喃喃的回答:“俺忘了。”高书记生气的道:“你还不快带 老师去。”   吴天福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出来一竿子,正睡得迷糊,突然听到棚子外大黑 叫,他惊得一下爬起来,就听到有人往里面走,吴天福一下跳起来,就往棚子后 面的树林里走,只听见有人说话,一人道:“这被窝还是热的,看来人没有跑 远。”吴天福一听是骆驼和耗子,赶紧出来,骆驼一见吴天福,立刻道:“你还 不赶快走,猴子马上就要来抓你。俺是抄小道来通知你。”吴天福一听脸色都变 了,他没想到猴子对他是如此不舍,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想了想,咬咬牙, 向屋后树林跑去。突然他转了个身子又回来,把《黑奴吁天录》夹到胳肢窝,对 骆驼道:“等猴子走了,我就回来。”   骆驼点点头,道:“你小心点。”等吴天福一走,骆驼就将被褥迭好,赶快 离开。   第五十五章   吴天福一直向后面跑,跑了大约十来分钟,就到了沭河那个蓝色的湾口,他 迷迷糊糊的坐到沙滩上,刚才由于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如今在这幽静的河湾 处,看着蔚蓝色的水面,他突然想到这一夜在外露宿,身上难免不干净,不如下 水洗一下,也可消除疲劳,他想到猴子绝不会尾随而来,再加上自己水性一直不 错,于是不多考虑,脱的赤条条的,把衣服和《黑奴吁天录》堆到一起,自己慢 慢走下水,虽然天已经很热了,可河里的水还是非常凉,吴天福伸开手臂,向河 心游去,他想试一下河水有多深,可是用脚一探,根本探不到底,他刚想换个姿 势,突然身下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拖着他向深水处游,由于一夜没睡,他迷迷糊糊 的居然放弃抵抗,任由那股力量拉着他向一个黑暗的空洞飘去……   很快,苗立田带着猴子和野猫赶到了,除了迭的整整齐齐的吴天福的被褥, 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等了一会,突然大黑从树林里窜出来,对着苗立田低低 的吠叫,苗立田脸色立刻变了,对猴子道:“也许出什么事情了。”说着跟着大 黑向后面树林跑去,猴子、野猫也跟在后面跑,跑着跑着,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只见几十米外又有条河流,河流水面清澈,再往前,一个方圆百十平方米的小湖 出现在眼前,苗立田指着湖对猴子道:“这湖,老百姓称水下有水洞通黄海,水 下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每年不论天旱,下雨,水不减也不增。”正说到这儿, 野猫指着前面沙丘处一堆衣物道:“那是什么?”三人走到沙丘边,果然看到除 了一堆衣服,鞋袜外,还有一本书。苗立田惊讶的道:“这就是吴天福的衣服。” 三人环顾水面,天蓝色的水面无一丝波澜,苗立田奇怪的道:“怪事,这么大的 一个小湖,要有人在哪水下猫着,起码也有点动静,怎么一点动静没有,莫不是 被地下水洞吸走了?”猴子也皱着眉头,望着那片水,一筹莫展,他心里暗暗担 心这次闯大祸了。   三人在河湾处等了个把小时,苗立田绕着河湾转了几圈,没有发现河水有任 何异常,赶紧带着猴子,野猫回到大路上,看到良福,即喊道:“你快回家,带 着人和渔网到沭河里救人,吴天福淹在河里了。”   良福驾着小船在河湾来回打了十几网,除了打上十来条十来斤重的大鲤鱼外, 吴天福还是踪影全无。   当晚,骆驼和耗子也来到河湾,他们捧着吴天福的衣物,期待吴天福会突然 出现。   很快,下放学生被沭河里的黑洞吸走的消息传遍的整个沭河公社,   第五十六章   三天后,猴子几个在新沂县城汇合,他们没有找到吴天福,只好带着孔祥楼, 返回了徐州   到了徐州,都没让孔祥楼回家,当晚,就将孔祥楼关进学校的清查组的隔离 室内,由清查组进行了初步审讯。   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在强烈的二百瓦的灯光下,一边是猴子带着野猫向孔夫 子交代政策,孔夫子毫无表情的站着,一声不吭,   猴子道:“你要清清楚楚的将你在文革中怎样策划武斗的事实详详细细交代 清楚,写成材料。”孔祥楼不吱声,猴子对野猫道:“给他纸笔,让他写。”   野猫从书桌里掏出一迭信纸和一支钢笔,放到孔祥楼边上的桌子上。   孔祥楼还是看着地面,一动不动。猴子道:“你要不写,今晚就别想睡觉。”   孔祥楼听了这话,冷笑着把笔一推。   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孔祥楼写字的野猫,看到孔祥楼这个态度,脸色立刻变了。 猴子脸也变得铁青,生气的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厉害。”他指了指隔壁的房 间,道:“把他带到那个房间去写,你看着,不好好交代,就别想睡觉。”   野猫带着孔祥楼到了隔壁房间,指了指靠墙拐的一张桌子,道:“你就到那 桌子边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睡觉。”孔祥楼顺从的坐到桌子边的椅子上, 拿着笔,半天不动,只是目呆呆的望着对面的墙。   这样一直坐到深夜两点,野猫陪着,也是不能睡,他很生猴子的气,派给了 他这样一个苦差,一直到五点,孔祥楼还是一动不动,木然的眼光,让野猫害怕, 野猫一晚上没有捞到一口水喝,正不耐烦,猴子从隔壁房间过来,他伸了个懒腰, 显然,他是在隔壁睡了几个小时,此时精神正足,于是对野猫道:“你到隔壁睡 一会儿,俺来看一会。”野猫巴不得这一声,爬起就走了。他一头扑到隔壁床上, 眼一闭,随后就打起了呼噜。   猴子走到孔祥楼身边,看桌子上那本稿纸,孔祥楼是一个字没写,此时他是 睡了一觉,精力正足,不由冷笑道:“你不是挺能写大字报的吗,为什么现在一 个字都写不出来了?”他神气的背着手,转了个身,道:“你的情况,俺们都掌 握,问题是你能不能主动交代,当然党的政策,你也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 从严,如今在学校里,我们还是给你办学习班,要是赶明进了公安局,那就后悔 不及了。”   孔祥楼连着三天没有睡觉,他就这样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吃不喝,野猫害了 怕,问猴子怎么办?   猴子道:“怕什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不要害怕,上面有黄主 任顶着!”   第五十七章   孔祥楼被猴子带回徐州的事给老铁,老驴一帮同学很大的震动,   孔祥楼被猴子带走的那一晚,老铁、老驴和老高聚在一起,几个人坐在煤油 灯下,默默无言。老铁道:“估计孔祥楼这一走是凶多吉少。”   老铁认为这是陷害,是报复,可又拿不出证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事究竟 怎么发展。   那晚,几个同学团在老铁的屋里,柳惠梅和姚小惠在锅屋里熬了一大锅玉米 糊糊,贴了一锅炕的焦脆的玉米面饼子。   老铁下放的这个村庄是分外的穷,干一天活,才能挣7分钱,最初才下来时, 还有点积蓄,过了半年后,老铁几个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拮据,渐渐除了买油盐钱, 口袋里就剩不下几个了。   柳惠梅从锅屋里拿出一块锅贴玉米饼子递到老铁手上,自己也拿了一块,就 了一块咸菜。老铁从屋角捡了两根大葱出来,剥了皮,露出里面雪白的葱杆来, 递了一根给老驴,老驴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玉米糊汤面。   老铁说:“我听说吴天福死了?”在一边半天没吱声的柳惠梅吓了一跳,说: “你说谁死了?”老铁道:“吴天福!”柳惠梅摇摇头,说:“真想不到。”老 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其实人脆弱的狠,来一次台风,还不知死多少人呢?” 老铁哼着道:“不过,我听说人是死了,尸体却没有找到?”   姚小惠烧好饭,从锅屋里钻出来,一头一脸都是灰,说道:“小柳,快给我 找块毛巾打打。”柳惠梅走出去,将外面枣树上挂的一个破毛巾扯下,在姚小惠 身后打了打,一团烟雾从姚小惠身上飞出。柳惠梅一边唔着嘴,一边道:“知道 吗?吴天福死了。”姚小惠也吓了一跳,说:“什么,听谁说得?”柳惠梅道: “老铁说得。听说尸体还没找到。”姚小惠疑惑的说:“尸体没找到,那怎么能 知道人就死了?”姚小惠道:“俺问问老铁。”她来到堂屋,见几个男子汉都垂 头丧气坐在那儿不说话。姚小惠道:“老铁,吴天福死了。”老铁道:“俺也是 听说,只是人尸体还没有找到。”姚小惠道:“吓了俺一跳,这么说,还不一 定。”老高正闷着头看书,见姚小惠说得有趣,道:“姚小惠说得也有三分道理, 既然没找到尸体,俺看就不一定真死了。”   老铁道:“赶明,俺到吴天福下放的生产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老驴 道:“行!”   第五十八章   吴天福被带走,又逃跑的消息直到第二天才传到冯天涯的耳中,这是独眼龙 回到村子里讲给宝成听得,宝成又告诉了宝霞,宝霞告诉了冯天涯。   冯天涯听了吓一跳,又告诉了罗溪月,罗溪月听了,道:“吴天福现在何 处?”冯天涯道:“谁知道,大概只有独眼龙知道!”罗溪月道:“我去找独眼 龙。”冯天涯道:“我陪你去。”两个姑娘走到独眼龙破屋前,独眼龙正在和一 群人赌钱,冯天涯道:“大叔,找你问个事。”独眼龙心中有数,把竹牌一推, 道:“等会,俺一会回来。”独眼龙跟着冯天涯来到外面老槐树下,道:“俺知 道你们要问俺啥!那个姓吴的同学第二天晚上就日了。”罗溪月急切的问:“他 跑什么地方去了?”   独眼龙摇摇头:“俺不知道,俺回来还给高书记批评了,说要不是俺家三代 贫农,就要抓俺去抵帐。”说完笑笑。   冯天涯对罗溪月笑笑,道:“谢谢大叔!”   上午,骆驼拿着《黑奴吁天录》来找罗溪月,罗溪月刚刚从地里干活回来, 当骆驼告知吴天福失踪了,也许淹死在沭河时,罗溪月不由自主泪流满面,她央 求骆驼带着她去看看哪条河。   下午,冯天涯陪着罗溪月,随着骆驼来到那个小小的河湾,这河湾是那样的 美,简直是人间仙境,静谧的湖面,两侧的绿柳,金色的细沙,假如不是吴天福 淹死在这里,这儿简直让人久久流连。   罗溪月突然滩坐到地上,她跪着,抱着《黑奴吁天录》,任由长泪直流,那 无声的哭让冯天涯感到奇怪,罗溪月平常那么文静,几乎很难流露自己的感情, 何以吴天福死了,会让她如此大悲,他们俩的感情一定不简单。   第五十九章   猴子向黄恒军汇报了去新沂的情况,同时回报了孔祥楼得了精神病的情况, 有些担心的说:“俺怕这事孔的家人会不愿意。”黄恒军干脆的把手一挥道: “怕什么,这是这个人顶不住,太脆弱,和我们没有关系。”   猴子听到黄恒军这么说,心中有了定心丸,回去布置任务,不准人谈孔祥楼 得了精神病的事情,对外宣传孔祥楼装疯卖傻,对抗运动,必须对其更加严厉的 无产阶级专政。   陈菊英终于办好了借调手续,调到了黄恒军的办公室,从此,黄恒军走到哪 儿,陈菊英就跟到哪儿,成了黄恒军的得力助手,以后黄恒军想拟定什么文件, 陈菊英只要黄恒军吩咐几句,立马就成,这比徐师院那个小妞强多了。那个小妞 到底还是学生,写得材料书生气太重,每次写好了,要让黄恒军花半天时间修改, 而陈菊英干活根本就无需黄恒军烦神,这让黄恒军大为欢喜,毕竟人家是中文老 师出身。   一天中午,黄恒军接受一帮造反兄弟的吃请,喝了些白干,醉醺醺的回到办 公室,陈菊英正在办公桌前整理材料,没有注意到黄恒军回来了,黄恒军醉眼朦 胧中,迷迷噔噔的看到陈菊英薄薄的衬衣透着丰满的身体,不由一阵冲动,从后 面一把抱住陈菊英,陈菊英吓了一跳,一回头,看是黄恒军色迷迷的对着自己笑, 不由害怕道:“你干吗?”黄恒军仍然不松手,陈菊英生气道:“我要喊人了。” 黄恒军笑道:“你喊吧,现在人都吃饭去了。”陈菊英一下站起来,把黄恒军身 子一推,黄恒军一屁股坐到地上,陈菊英走了出去,跑到女厕所,打开水龙头, 洗了一下手,好像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满了那个老男人的气味,她这才有些后悔, 想起自己的丈夫劝说自己的话来,不管怎么样,这地方不能呆了,得赶紧回家, 此时“家”这个概念让陈菊英感到是那么温暖,想到自己得丈夫和孩子,她突然 充满了内疚,她不该自己走进这个狼窝,和黄恒军这种人混在一起。   她拿出小镜子,理了一下头发,分明见到自己眼眶中含着泪水。   骆驼和耗子将吴天福的行李抗回了徐州,送到吴天福家里,天福娘看了,吓 了一跳,知道不好,眼泪直流下来,道:“俺家天福怎么啦?”骆驼此时知道这 事瞒不住,就一五一十将天福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天福娘哭道:“俺这儿子命 苦啊,从小吃不饱,长大了又吃这苦,他爸要知道了,还不活活气死。”说着硬 撑着起来,要给骆驼倒水,骆驼道:“大妈,别倒水,俺一会儿就走。”天福娘 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俺儿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你等着,俺明儿跟你 去新沂,看看俺儿在什么地方丢的。”骆驼有些为难的说:“俺下周才回去,你 要跟俺走,家怎么办?”天福娘道:“俺还有闺女呢!”   正说着,吴敏下班了,她拿着中午吃饭的饭盒,道:“俺妈,俺带了点酱 瓜。”她正说着,才注意到屋里还坐着两个人,原来是哥哥的同学骆驼和耗子, 弟弟的床铺上还放着一个被褥和一个书包,一看是哥哥的,吃了一惊,道:“俺 哥呢?”骆驼尴尬的坐在一边,不知怎么回答,天福娘在一边抹眼泪道:“你哥 不知跑哪儿去了,过几天,俺和你哥同学一块去新沂找找。”吴敏不相信,道: “一个大活人,还能跑哪去?俺陪你一块去。”天福娘道:“俺走,你也去,家 不要啦!”吴敏道:“弟妹交给二虎娘好了,不就几天的事,你一人去,俺也不 放心。”骆驼道:“大妈去,还有俺们几个同学,怕啥!”吴敏道:“那也是俺 哥,怎么着俺也得去一趟!”天福娘道:“这丫头就是强,那就说定了。”   第六十章   下周五,天福娘,吴敏真跟着骆驼,耗子上了新沂,到了新沂,在饭馆里每 人喝了碗面条,就着带去的烙馍。饭吃完了,赶上公社拉粮食的拖拉机,到了下 午三点,才赶到公社,下了拖拉机,一路来到大队林场,按骆驼的意思,怕天福 娘一路劳累了,明儿再去,天福娘坚决不同意,她觉得早点到河边,就好早点看 到儿子似的。骆驼只好带着他们穿过树林,来到吴天福值班的小棚屋处。   今天,恰巧宝强在这儿看林子,自从吴天福在这儿失踪,生产队没人敢到这 儿看林子,只有宝强因为吴天福待他不错,再加上他还恋着这儿河里出金刚石, 所以倒不觉着害怕,他有时还会跑到吴天福落水的河湾处默默的看着那一湖蓝蓝 的水面,想着吴天福待他的情份,想着这下放学生,自己也会遇到朋友,也是一 生难得。   下午,他正百无聊赖的躺在窝棚里翻那从河里淘摸出来的花花绿绿的石子, 听到外面有人进来,一看是骆驼带着几个人,骆驼见宝强一个人在这儿,道: “这是吴天福的娘,宝强,你带着去,到河边看看。”   宝强会意,将自家的黑狗牵了,领着人,在前边走,一会儿,穿过一大片林 子,前面突然开阔起来,现出一片天蓝色的湖面来,这地方幽静,此时一丝风没 有,时不时传来一阵雁的叫声,宝强道:“就是这里了。”天福娘一屁股坐下来, 也许是累了,半天一动不动,周围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都呆呆的站着。   宝强眼尖,一眼看到对面的堤埂上坐着一人,穿着一件花衣裳,看着不是本 地人,骆驼认出来了,是罗溪月,她来这里干什么,骆驼心里一揪,对耗子说: “罗溪月来这儿干什么?”耗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第六十一章   坐在堤埂上的罗溪月也知道身后来了人,怕人家看出来,有意不回头看。吴 敏见过罗溪月穿的带绿点的那件花褂子,看着就像罗溪月,拉了下天福娘的衣襟 道:“怎么好像是罗溪月。”天福娘听了,一震,说:“你过去看看。”   吴敏走过去,越看越像罗溪月,隔了十多米,她大着胆子喊了一声:“罗溪 月!”罗溪月觉得这人声音有些陌生,不由回头看去,也吃了一惊,这不是吴敏, 她怎么来了?她赶紧站起来,迎着吴敏笑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吴敏笑道: “俺和俺妈一块来得,俺妈在那边。”   罗溪月一下看见骆驼和耗子也在,到有些不好意思,脸涮的红了,她一下明 白他们都是来看吴天福的,可是吴天福在哪儿,为何这一片幽静的水中会找不到 他的任何踪迹,她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吴敏他们来了,会找到一点儿痕迹。   天福娘看着罗溪月朝自己走过来,这姑娘走近了,天福娘才看清罗溪月和前 几个月又有不同,脸比前儿黑了些,还有些憔悴,罗溪月看见天福娘瞧自己这边 望,带了勉强的笑容。   天福娘也有些感动,人家姑娘到底没有忘记自己儿子,还跑到这儿守着。   罗溪月走过来,离天福娘越近,天福娘心中越难受,不由一串老泪“啪嗒” 滚落下来。   第六十三章   一天下午,黄恒军收到刘海韵的一封信,信上说,她现在在兖州煤炭指挥部 工作,希望黄恒军也能调过去,她可以帮忙,并且告诉他凭着他现在的职务,当 个副指挥是没有问题的。黄恒军拿着信乐得合不拢嘴,看样子这小妞还忘不了俺。   那天在办公室,黄恒军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必须深思熟虑,考虑一 下这事的厉害关系,调走就意味着要放弃自己在徐州已经建立的基础,真到了兖 州,那里人生地不熟,要重建各种关系,那是难上加难。   但是要不走,假如有一天自己已经得罪的那帮人万一翻上来,来个报复,那 就很难说一天也会把自己搞起来,他想到那些关在干校的人,哪一个不恨自己恨 的咬牙切齿,想到这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黄恒军躺倒在办公室的躺椅上,咪着眼,把自己的未来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他感觉自己目前还是一片光明,但是谁知道过了今天,明天又会怎么样?   王兰秘密的写了一封揭发材料,揭发黄恒军文革中组织武斗,还藏匿了一支 左轮手枪,是个真正的“516分子”,她将信分别寄到市革委会,支左指挥部, 公安局,甚至中央文革,中央军委。   她不敢着上姓名,就起了个代号:向东。   信发出去三个多月都没有消息,黄恒军还是那么嚣张,他组织一次次批斗大 会,徐州的各个单位都关满了“516分子”,开批斗大会,台上的“516”比台下 的群众还多,有时批斗大会还成了现场揭发大会,有的“516分子”当场揭发那 些参加批斗会里的人中就有隐藏的“516”,甚至是“516”的骨干,于是那个受 到揭发的“516”立马被揪到台上,汗流浃背,战战簌簌的接受批判,当然这种 隐藏的“516”比已经暴露的“516”更加危险,立刻被革命群众隔离起来,有人 受不了,也有上吊自杀的。   这些人中,最先被搞起来的是蓝东营,蓝东营喜欢打架惹事,仗着有一班小 兄弟,蓝东营抓人,斗人都是气势汹汹,毫不讲情面,自然老百姓见了他都恨得 咬牙,那天是新河煤矿的一次批斗“516”分子大会上,蓝东营接受黄恒军的指 令,带了一帮打手押着冯平原和矿务局一些老干部,到了大会场,蓝东营像往常 一样,敞着怀,站在主席台上,拿着皮带,横眉竖眼,那神气简直不可一世。正 在批斗会热闹时,有人突然打出一条大标语:“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516分 子蓝东营”。   蓝东营的冷汗一下出来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什么人敢这么胆大,在这种 场合和自己过不去,他挥了一下手,叫他的随从去抢那副标语,可是他的兄弟看 到这副标语也吓傻了,再加上这是别人的地盘,都不敢动一动。   蓝东营转而向台上的黄恒军求救,黄恒军脸色蜡黄,身子呆坐着的,似乎还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他站了起来,脸上的血似乎都要喷泻出来,他走到 台前,大声喊:“同志们,如果我们革命内部出现了516分子,怎么办?”“揪 出来,让他亮相。”有人在台下呼应。   黄恒军回过身子,指着蓝东营,厉声喝道:“蓝东营,你还不赶快认罪吗?” 蓝东营半张着嘴,不知黄恒军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没有想到黄恒军会在这种场合 把他卖了。   立刻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跳上台去,把蓝东营手中的皮带抢过去,一个人架蓝 东营的一条胳膊,押着到了前台,蓝东营的脸色紫涨着,肩膀扭动,似乎还不大 服气,过去都是他绑人,今天轮到绑自己,这可是个意外,脑子里有了那些想法, 思想就转不过弯来,他才三十余岁,浑身都是力气,只见他头一昂,突然发出怪 兽一般的吼叫,让全会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挣脱了绑住他的人,在台上一 蹦老高,回转身子,对着黄恒军的小肚子狠狠踢了一脚,黄恒军没有想到蓝东营 还有这一手,   他手哆嗦着,喊道:“还不快将他抓起来!”   台下一片喊声:“蓝东营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立刻又有几个壮汉奔上台 去,他们拿着一根细细的麻绳,照蓝东营的脖子上一套,往后一勒,蓝东营的眼 珠子都差点被勒出来,只见他的眼球鼓着,露出丝丝血丝,满嘴的胡茬,大嘴咧 着,呼呼的喘气,更像一头才捕捉到的野兽。   此时蓝东营的一帮弟兄一看蓝东营被抓,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悄悄往外溜。   黄恒军被蓝东营踢了一脚,究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那里架的住蓝东营这样 的壮汉这拼命的一脚,立刻感到小腹火辣辣的,疼的厉害,有点儿在台上坐不住。   第六十四章   一天早晨,有人打电话告诉黄恒军,徐一峰也被被控制起来了,黄恒军心里 才有些害怕,他坐立不安的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再也不敢到处参加批斗大会了, 那天蓝东营的充血的眼珠子仿佛好像还在眼前,让他心惊,让他害怕。   他极力想让自己心神定下来,回忆自己这几年干了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把 柄在别人手中。   突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对方说是市革委会,叫他去开会,黄恒军刚 想问问开什么会,对方已经将电话挂了。   黄恒军不情愿的站起来,到镜子前理了理灰白的头发,就慢慢走出门去,下 了楼,出了教育局大院,往北拐,他心思重重的走着,没有注意到后边,旁边有 几个人慢慢围了上来。   等他反应过来,刚刚抬起头,那几个人已经动作敏捷的夹住了他的胳膊,黄 恒军想张嘴,一看,好像认识这几个人,一人道:“认识我吗?那快上车!”几 个人一下将黄恒军架到停在附近的军用吉普车,按在后面的车座位上,旁边一左 一右,坐着两个大汉。   黄恒军吓得出了一头冷汗,小脸也黄了,心虚的问:“请问,你们这是上哪 儿?”   吉普车一直在开,车上没有人说话,黄恒军不知道这伙人会把他带到什么地 方,也许会杀了他,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尸体倒在荒郊野地里,浑身上 下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大约车行了两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子缓缓行驶到一个地方停了 下来,两个大汉夹着黄恒军下了车,黄恒军抬头看看,这时已经夕阳西下,一抹 斜阳照在这荒僻的地方,周围没有一丝声音,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砖窑。   黄恒军脑子轰的一下:这是什么地方?看来今天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大汉推着黄恒军沿着泥泞小道走进砖窑里,四周都是废弃的烂瓦碎砖,几只 老鼠在碎砖缝中钻出钻进。   走在后面的人一个扫堂腿将黄恒军踢倒在砖头上,一人道:“大哥,怎么收 拾他!”   又有一个人不声不响走到黄恒军面前,滩在地上的黄恒军抬头望瞭望,不认 识,他很奇怪,这里面一个人他都不认识,为何要对他下毒手,于是他把气压得 低低的,道:“众位大哥,不知什么地方有得罪之处,能告诉一声,我死了也瞑 目了。”   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微微笑了一声,道:“这个你就别问了,你想想看,你 害了多少人,这些人都是你的仇家,何必知道那么清楚呢!”   黄恒军心一下凉了,脸色变得死灰,那人回过头,说:“你们还不动手。” 那原先两个大汉,从身后拿出一截细麻绳,望黄恒军脖子上一绕,从后面将黄恒 军捆上,一抽一紧,黄恒军像杀猪一般嚎叫起来。那人恶狠狠的道:“叫你叫!” 一人拿出一团污黑的擦车布,朝黄恒军嘴里一塞,黄恒军只觉得一股汽油味,恶 心的要吐,顿时晕头转向。   那人冷笑道:“把他裤子扒下来,让俺看看这孩子是太监不是?   黄恒军只觉得身下一凉,知道裤子被人扒下了。那人走过去,拿了根棍子朝 黄恒军屁股上一戳,道:“倒也细皮嫩肉的,怎么行事就跟猪狗似的,奶奶的, 给俺骟了。”   这时黄恒军才有点醒悟了,猜到是什么人在报复他,可是已经晚了。他只觉 得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六十五章   直到第二天一早,一个拾粪的男孩发现了黄恒军,当这孩子挎着粪箕,走进 砖窑,发现了砖窑外躺着一个中年汉子,周边是一摊血,吓得“妈呀”叫了一声, 黄恒军把头仰了仰,“哼”道:“快救命。”   回家告诉大人,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发现了砖窑内有个奇怪的对象,倒像 是狗的生殖器,众人不太理解,于是一人到派出所去报案,另外人打电话通知救 护站,黄恒军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在医院里,他也顾不上羞耻,只得任由二院外科一个外科医生的摆弄,只是 他受伤的位置奇怪,又少了男人那话儿,少不了成了医院众人的笑话。   这期间,当地公安局派人来了解过,并排为1970年当地一大案件,但是鉴于 黄恒军难以启齿,公安部门对该案只能定为个人报复,熟人所为,这人是谁?作 案动机是什么?黄恒军坚决不肯透露,公安部门见黄恒军不愿说,自然知道其中 必有隐情,只能暗中侦察。   被打成重伤的黄恒军躺在自家的床上,他不敢去住院,因为他不知道医院里 那些人会不会向自己的仇人告密,更主要的是他一时成了徐州老百姓传的笑话, 人人都知道昔日不可一世的黄司令成了名副其实的太监,都乐的哈哈大笑。   在学校工作的黄恒军的老婆窝窝头和女儿一直不管黄恒军的事情,如今出了 这个丑,女儿更加感到在学校里呆不下去。有一天,女儿下班回家,坐在家中流 眼泪,黄恒军见了心烦,道:“你哭什么?”女儿抽涕道:“你出了这个丑,俺 还能在单位混下去吗?”黄恒军道:“那有什么办法,要不然就调走。”女儿扒 在桌子上哭道:“往哪调,除非离开徐州。”   黄恒军突然想到在兖州的刘海韵,于是就给刘海韵写了一封信,刘海韵不久 就回了信,告诉他她一定想办法。于是黄恒军放下心,接着下一步就是想法如何 对付窝窝头。   三个月后,黄恒军已经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黄恒军长期不能上班,不久就传来市革委会筹备组打算将黄恒军换下来的消 息,黄恒军立刻意识到这对自己大大的不利,想到蓝东营的下场,不由得整日夜 里睡不安,偏是窝窝头天天和自己闹离婚,黄恒军心中明白,这是嫌自己成了阉 人,给她脸上不好看,黄恒军尝到了什么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味道。   黄恒军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却落下了一个毛病,就是不断的想尿尿,有时来 不及就尿在裤裆里,更可怕的是还得了夜间尿床的毛病。弄得被窝骚烘烘的,成 天晒被子,家中屋里屋外都有股尿味,黄恒军自己闻闻身上也有股骚臭,更是不 愿见人了。   窝窝头把自己的床铺搬到了外屋,和女儿住到了一起,两人似乎老是背着他 嘀嘀咕咕,感觉到自己不再是男人的黄恒军自觉得英雄气短,再也不能在老婆孩 子面前耍起威风,他觉得窝囊,却找不到该找何人出气和倾诉。   每当夕阳西下,他会默默的来到窗台,望着外面的绿树,心中充满了寄人篱 下的哀情,而这种心情,黄恒军活了一辈子从未有过。   一天,门口有人敲门,窝窝头将门打开,一看是早已不见踪影的刘海韵,让 她大感惊讶的是刘海韵已经今非昔比,身上充满了女人的成熟味儿。   窝窝头将门堵住,半个身子档着门,冷冷的道:“你来干什么?”刘海韵并 不知道黄恒军出了这档事,笑眯眯的道:“来看看黄叔,你的女儿不是要调到兖 州去吗?”窝窝头脸色有些放松了,半斜了身子道:“你有办法吗?”刘海韵笑 道:“兖州煤炭指挥部是个新建单位,将来一定缺老师,你女儿不是要调过去当 老师吗?”   黄恒军躲在家里一直在偷听两个女人的说话,他知道自己老婆醋劲很大,又 是在这关键时刻,他不得不出头。   黄恒军从屋里出来,刘海韵看到黄恒军突然变得这样衰老不堪,秃顶更厉害 了不说,还剩下的一圈头发也花白了。不由脸色一变。黄恒军强制镇定,对刘海 韵笑道:“小刘,我生了场小病,我家老婆不知道是你,快请坐!”   窝窝头一看是黄恒军出来了,不情愿的将胖胖的身子挪开,刘海韵腰一扭, 顺势就进了屋。   黄恒军亲自为刘海韵搬了椅子过来,让刘海韵坐下,又为刘海韵倒了一杯开 水。刘海韵坐在桌子边,突然闻到屋子里一股怪味儿,这难闻的味道似乎是从黄 恒军身上散发出来的,刘海韵不由屏住了呼吸,但又不好意思说,“这家人怎么 啦”,她很纳闷,是出了什么毛病还是……   她用手捋了一把头发,言不由衷的道:“老首长,最近可好?”黄恒军连连 答道:“马马虎虎。”窝窝头在外边“哼”了一声。   刘海韵开门见山的道:“关于你女儿要调过去的事,看来要等一段时间,因 为我们公司正在组建,最缺少的技术干部,尤其是煤炭方面的干部。”黄恒军道: “你在公司里担任什么工作?”刘海韵道:“我做秘书工作,目前在指挥部做点 文字,办公室的杂事。”黄恒军点点头。   黄恒军笑道:“没关系,等有机会,你再帮忙吧!”刘海韵点点头,站起来, 道:“那我走啦!”黄恒军想站起来送送,斜靠在门框上的窝窝头两手抱着面前 硕大的胸部,冷冷的道;“不在这里吃饭。”刘海韵不回答,逃跑似的离开了黄 恒军的家。   黄恒军明白从此刘海韵的这条路断了。   第六十六章   在黄恒军办公室,一天,军代表通知黄恒军去参加办公会议,在大会上宣布 免去黄恒军的职务,黄恒军小脸立刻黄了。随后军代表宣布对黄恒军审查。在审 查期间,黄恒军不得对外串连,为保密,宣布黄恒军当天必须到干校报到。   随后,有两个局清查组成员跟着黄恒军回家,带了铺盖,用一辆吉普车送黄 恒军到大泉干校。   黄恒军被关在最前面的一套平房里,离其它被关押人住的平房隔了三排。   黄恒军被关进来,没有人知道,上面也没有宣布。   一个偶然的机会,夏运来看到一个看管跟着一个花白头发的人进厕所,他很 疑惑这人从何时被关进来的,为何不合其它人关在一起,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背景?   上面命令王子才派两个人严密看管黄恒军。   黄恒军到干校第一天,王子才就在办公室对他训了话,要他老老实实改造, 交代自己的问题,不准躲滑,黄恒军做梦没有想到王子才会如此绝情,他低着头, 偷眼看王子才,见王子才板着脸,一副毫不通融的架势,知道王子才已经把自己 背叛了,也就不再多动这个念头。   而在王子才自然也在生黄恒军的气,自从他帮忙将陈菊英调到黄恒军身边, 谁知黄恒军不安好心,陈菊英在自己面前哭诉,王子才也挨干校许多人的指责, 让王子才觉得这事做的窝囊,内心自然深恨黄恒军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弄得他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关在屋里的黄恒军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他整天垂着头,整天靠在椅子上, 拿着钢笔写检查,然而他的心绪却常常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所打断。他的不安顿的 心有时如翻江倒海,有时如命丝一悬。   市里按照别人的检举材料,抄了黄恒军的家,从大衣柜上抄出了一把手枪, 这更加做实了黄恒军的罪行。黄恒军从看管那里知道了自家被抄,知道自己已经 插翅难逃了,他不再幻想,只是每天对着窗外出神。   然而让黄恒军最尴尬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黄恒军正坐在床边出神,看管 喊道:“黄恒军,出来。”黄恒军走出门,看管道:“今天你跟着参加劳动,以 后边劳动,边检查。”他递给黄恒军一把铁锹。指了指一群正在果园拔草的人, 道:“去,到那边干活。”   正蹲在地上拔草的罗天翔推推夏运来,小声道:“出来了。”夏运来抬头看 看周围:“谁?”罗天翔道:“黄恒军。”夏运来道:“他就是黄恒军?”罗天 翔悄声道:“你怎么那么胡涂,这个人组织了那么多对你的批斗会,你会不认 识。”夏运来道:“斗我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认全,不是你上次告诉我,我连 这个人名字都不知道。”罗天翔道:“这下知道了吧!我找老冯来认认。”他走 到在一棵葡萄架下干活的冯平原道:“哎!你的对头过来了。”冯平原抬起头, 罗天翔指了指黄恒军道:“认识吗?”冯平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 “不认识。”罗天翔咬牙道:“你不认识人家,人家可一辈子没有忘了你。”冯 平原呆呆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黄恒军,想了一会,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他疑惑的对罗天翔道:“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罗天翔道:“我和这人打了一 辈子交道,就是扒了他的皮,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第六十七章   黄恒军走进这群干活的老人,所有的人都当没看到一样,没有一个人理他, 这让黄恒军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   他故意走到罗天翔身边,罗天翔拿着铁锹走开了,他又来到夏运来身边,亲 切的叫了一声:“夏书记。”夏运来看看黄恒军,故意道:“你是谁,我不认 识。”黄恒军笑道:“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夏运来道:“你叫什么?”黄 恒军笑道:“我叫黄恒军。”夏运来摇摇头道:“不认识,你要干什么?”黄恒 军尴尬的笑道:“不干什么,组织上分配我在这儿干活。”夏运来厌恶的道: “干活就干活,哪有那么多废话讲。”说着走到另外一棵梨树下。   黄恒军独自一个站了片刻,见冯平原一个人在远远的葡萄架下拔草,于是, 放下铁锹,凑过去。他低低的喊了一声:“冯厅长。”冯平原慢腾腾抬起眼,看 看黄恒军,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两手都是泥,拔得草堆成了高高的一垜。   黄恒军又低低喊了一声:“冯厅长。”冯平原用衣襟擦了一下脸上汗,道: “干什么?”黄恒军道:“没啥,就是想和你聊聊。”冯平原被关了一年多,除 了夏运来、罗天翔,没有人主动和他聊过,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默默的干活,静 静的思索。   黄恒军看见一个解放军走过来,连忙蹲下来,假装吃力得拔草。   那走过来的正是宋喜峰,他老远也看到了黄恒军,自从黄恒军押解到干校, 他才认清了黄恒军的相貌,他心里暗暗纳罕,像黄恒军这样的獐头鼠脑,一脸奸 像的小人,怎么会在这场运动中爬上那么高的位置,他不理解,或许他就是利用 了人们对他的不了解,乘机兴风作浪。   黄恒军的眼力很敏锐,他一下就认出了这来得军人就是王子才告诉过的宋喜 峰。他假装卖力的干活,让宋喜峰对自己有好感。   宋喜峰看也没看他,径直向夏运来身边走去。   他走到夏运来身边,弯下腰,恭敬的道:“夏书记,忙啊!”夏运来见到宋 喜峰一直向他走过来,知道找他有事,忙站起来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宋 喜峰笑道:“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们部队调防了,我也该回部队了。”夏运来 抬眼看看宋喜峰,只见今天宋喜峰的着装是一身崭新的军服,不由笑道:“那就 恭喜了,恕不远送。”宋喜峰又斜了眼,对着夏运来做了个眼神,对远处的黄恒 军努了努嘴,道:“这个人,你们可要注意啊!”   夏运来眯着眼,迎着阳光,爽朗的笑道:“我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 人。”宋喜峰有些激动,满含热泪,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道:“再见,首长!” 两腿并立、立正、抬起手臂,正对着夏运来,啪的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   这一切,都让黄恒军看得清清楚楚,可惜的是他只看见宋喜峰和夏运来聊了 几句话,却不知道聊得啥?接着宋喜峰给夏运来敬了个军礼,这更让黄恒军不理 解了。   到了吃饭时刻,黄恒军打了饭,回到宿舍,还在琢磨为何宋喜峰要给夏运来 敬礼,他和夏运来究竟什么关系?他很想去把这件事讲给王子才听听,让王子才 告诉一下内情,自己好做下一步计划,但是他突然醒悟了,眼前这个处境,王子 才是绝对不会和自己搭话的。   可恨的王子才,自己才下台,就当作从来不认识,过河就拆桥,翻脸不认人, 狗眼看人,黄恒军在心里把王子才骂了遍,心中舒服了点,才躺下睡倒。   第六十八章   让黄恒军烦恼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是学医的,当然知道男人要被“骟”后是 什么结果,首先他感到自己身体在产生某种变化,自己皮肤变得肥硕,细腻,脸 上的胡须似乎也在稀疏、脱落,更加可恼的是自己经常小便失禁,稍不留意,小 便就流到裤裆里。他住的房间,就像他在家一样,充满了骚烘烘的味道,被子上 积满了尿斑,成天都要拿出去晒。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骚臭,连看管他的人都不愿 走进他的房间。   那天中午休息时,罗天翔从柳思嘉那儿听到一个消息据他说,他有一次上厕 所,恰巧黄恒军也蹲在里面,见到柳思嘉进去,非常慌乱的提起裤子,却让柳思 嘉无意中瞅到了黄恒军的下面好像和自己有点不一样。   柳思嘉绘声绘色的说着,罗天翔笑个不停,说难怪他从来不去澡堂洗澡呢。   罗天翔说给夏运来听,夏运来不相信,道:“怎么可能呢,你再调查一下。”   于是罗天翔派柳思嘉再出去了解,可是柳思嘉打听的结果是很多人都在传说 的一个传闻:黄恒军几个月前被一伙人给“骟”了.   柳思嘉不解的问罗天翔道:“罗老师,我有个不理解的问题,这人被骟了后, 是不是就像太监一样了?”罗天翔笑道:“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过去一个人要 成为太监,首先要净身。”柳思嘉还不理解,又问:“啥叫净身?”罗天翔笑道: “净身就是去势,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把男人那点根儿去了。”柳思嘉笑道:“怎 么去?”罗天翔笑道:“那就是一刀下去的事,过去地方上有专门从事这个行当 的人,一个人要想去势,还要花银子,托人才能办到。这要多大面子!”夏运来 道:“黄恒军看来不要费这事了。”柳思嘉笑道:“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罗天翔笑道:“过去去势,人挨刀时,因为刀快,并不感到疼痛,完事后,要用 烧红的烙铁消毒,用烧酒清洗,因为伤口处肉最嫩,中间通气的地方还要插着一 个药捻子,就跟猪尾巴一样翘着,那药捻子千万不能动,要不然一股子尿鼓出来, 粘到创面上,就会引起发炎,人躺在床上三个月不能动一动,否则一股股血就会 从伤口处冒出来,那就麻烦了。”   夏运来不由笑道:“老罗,你说得那么清楚,就好像你是干这行出身。”罗 天翔笑道:“我们干中医的,那行不懂一点。”   夏运来掏出牡丹,丢了一支给罗天翔,一支给柳思嘉,柳思嘉听得有滋有味, 道:“罗老师,这净了身后有什么后遗症吗?”罗天翔抽了一口烟,道:“你想, 一个好好的人,给煽了,还能没有后遗症,这后遗症可大呢?首先,”他吹了下 烟灰,道:“等三天以后,就要把药捻子拔出来,然后看能不能尿溺。一般第一 次小便,就比针戳还疼,要不能尿,师傅就会寻一根空心芦苇杆儿来,一来为沥 尿,二来防新肉长出来堵了尿眼儿。”   夏运来笑道:“就怕这以后的后遗症不小。”罗天翔道:“那是当然,首先 控制不住小便就是个大问题,病人就像得了前列腺炎症,整天想小便,稍一不留 神就会尿在裤裆里,也有尿床的,因此屋里屋外有一股骚味。”   几人正聊着,外面有人喊:“老夏,有人找。”夏运来走到门口,探头望了 一下,没有人,正疑惑间,只见一个穿军装的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走过来,对夏运 来“啪”的敬了个军礼,道:“首长好!”夏运来咪着眼,想了一会儿,笑道: “你是小罗。”那个叫小罗的中年人道:“是,首长,我出差经过徐州,来看看 老首长。”夏运来拉着军人手,道:“到屋里坐坐!”屋里罗天翔和柳思嘉见夏 运来来人,都要避让出去,夏运来道:“你们别走,这是我过去的老战友。”来 人放下手里的黑色皮包,道:“没有想到老首长会到这儿。叫我转了好大一个圈 子。”夏运来道:“你到哪儿去找我了?”军人道:“我先找到市革委会,说在 干校,我从部队老乡那儿借了部车,转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这里。”夏运来道: “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柳思嘉端了两杯水递了过来,军人连连道谢。夏运来从衣袋里掏烟,军人看 到了,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拆开了,递给夏运来一只,又分头 向罗天翔,柳思嘉敬了一支,夏运来对军人道:“这是徐州医学院的罗教授,我 的难友。”罗天翔也笑着点点头。军人笑着对罗天翔点点头。夏运来道:“这些 年,你在哪儿工作?”军人道:“自从解放后,我就跟部队调到了福建,福州部 队。”夏运来道:“做什么工作。”军人道:“我现在管一个炮兵团,不过我文 化不高,对那种新型武器不太懂,也就是过渡吧,已经找我谈过话,今年就要退 下来。”夏运来听了,半天“嗯”了一声,道:“退下来也好,孩子呢!”军人 道:“一个男孩,今年叫他当兵,一个女孩,还在上初中。”   夏运来道:“好、好。”军人打开公文包,原来里面是两个大纸包,打开, 是硕大的两包虾米,一颗颗虾米黄澄澄的,犹如玉石般的闪着晶莹光芒。夏运来 笑道:“大老远的,带这些东西干什么?”军人突然鼻子一唔,抽抽搭搭的哭起 来,嘴里嘟囔着:“老首长,没想到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你被糟蹋成这个样。” 夏运来站了起来,笑道:“没啥,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军人抬起头,掏出一条 手绢来,抹去了眼泪,夏运来端起茶杯,给军人递过去,军人喝了一口,道: “今后,我有时间还来看望老首长。”说着,站了起来。   此情此景让罗天翔让看了动情,那么多年,经过那么多次形形色色的运动, 罗天翔对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感觉到了冰点,对此,他只有无奈和感叹。   夏运来和军人走出了屋,屋外果然听着一辆军用吉普车,车中一个小战士正 坐在驾驶座上,见夏运来和军人出来,赶紧跳下车,拉开车门,军人转过身,再 次握住夏运来的手,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首长保重,我还会来看你的。”   车开动,夏运来对车挥了挥手,表情漠然的望着远去的车影。   第六十九章   到了晚上,夏运来拿着一包虾米,给冯平原送来,见冯平原正在灯下补一条 磨破的裤子。夏运来将虾米放到小桌子上,道:“尝尝,我老战友送的。”   冯平原道:“你老战友来啦!”夏运来道:“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才进部 队,只有15岁,没想到二十年不见,也当了团长了,听说也要退下来了。”   冯平原放下裤子,挠了一下满头白发的头道:“老了,我们这辈子人该退休 了。”夏运来道:“我在省里听说省体委主任原来也是上海检察院的。”冯平原 道:“汪帆啊,是,他是市院检察长,我的老上司。”   “可他为何要自杀?”夏运来注意的问。冯平原惊疑的表情“怎么可能,他 会自杀?”夏运来道:“他自杀,你不知道?”冯平原道:“我没有听说。”夏 运来道:“这是真的,我在南京的老战友告诉我的,听说和上面有关。”夏运来 用手指了指天。   冯平原没有说话,对此,他不愿多说,可是夏运来不依不饶,继续道:“我 那老战友说你们是一对棒槌呢。”冯平原“噗哧”一笑,道:“什么棒槌?”夏 运来道:“我那老战友也认识你,他说汪帆这个人就是一个穷骨头,死硬派,这 不和你一样,怪不得你们配合那么好,一个是粪坑里的石头,一个是顽固不化, 都是又臭又硬,哈哈!”   冯平原还是有点儿不相信汪帆会自杀,他摇摇头说:“汪帆这人是老红军, 做地下工作多少年,在延安时就是做保卫工作的,他不会干这个傻事的。”夏运 来道:“人很难说,听说还是用手枪自杀的。”冯平原道:“他有手枪,我相 信。”夏运来道:“听说前年批斗省委江卫青那些领导时,造反派要往省委冲, 汪帆亲自搬了把椅子,天天坐在省委门口把门,你说这人不是胡涂了,打死算谁 的?”   冯平原道:“他要不是这个脾气,也不会从上海调出来。”夏运来道:“到 底在上海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冯平原一下站了起来,“犯了 什么错误,什么错误也没有,我们也是按中央政策办事,一会儿又说我们犯了右 倾错误,那也是按中央精神办事。”   夏运来道:“这年头什么都说不准,让我们下面人无所适从。”冯平原突然 笑道:“这不好了,统统是错误。”夏运来道:“可我看到大字报上说你们在办 案时,该查的不查,该捕的不捕,放跑了坏人。”冯平原道:“上海刚解放时, 情况那么复杂,原来的杨局长依靠旧上海的一些司法人员办案查清了不少案子, 杨局长犯了错误后,汪帆同志接管了这件事,还是按照杨局长的路子,当然别人 会不高兴。”   夏运来道:“没想到多少年前的事,现在统统翻出来,老汪和你到底没有逃 脱。这次是新帐老帐一起算。”冯平原虎着脸道:“算帐也要有讲理的地方,不 能都算在一个人身上。”夏运来道:“你还是没有想通,群众运动吗,不能都搞 得像你们公安机关一样,把案情弄清了才抓人,不过这种群众运动还是少点好, 毕竟伤害人太多。”冯平原道:“你说了也不算,不然你怎么也会蹲在这里。” 夏运来想想也对,笑道:“你说得对,我是说话不算话。”说完朝后一仰,手撑 着头,望着天花板,想心思。   第七十章   这黄恒军的后遗症真如罗天翔说对了,这天热还好,到了秋天,转成初冬, 黄恒军干了一天的活,到了晚上,免不了睡得死了点,第二天天不亮,就觉得被 窝越睡越冷,掀开被窝,不知哪儿就湿了一片,不拿出去晒,这被子怎么还能够 盖,拿出去,还档不住有人嘲笑,黄恒军这是左右为难,恨不得一头撞死。   偏偏一天收到窝窝头来得一封信,告诉他,她已经向单位提出了离婚申请, 希望他能认真考虑。信中附了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书。   黄恒军叹了口气,拿起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的大名。   签完字,他突然有了种兴奋感,从此以后,自己的行为不要为哪个负责,他 希图有那么一天从这儿出去,就是政治上没有了出路,开个私人诊所,凭自己的 医术,下半辈子混碗饭吃还是没有问题的。   黄恒军想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他不由佩服自己的脑子就是活络,一 条路走不通就换走一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信自己就会从一棵树上吊死了。   这样到了天大亮,到外面喊他出去干活时,他发现自己被窝里又尿了一大滩。   黄恒军下台,没想到让猴子拣了个便宜,猴子突然被借调到市革委会文教卫 委任副主任,这让猴子三天没睡好觉,当然他安排的首项工作就是在文教系统肃 清黄恒军的影响。   1971年秋天来到了,随着黄恒军被打成516分子,王子才这才感到自己的末 日快要来到了,学校里,人们见到他好像见了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特别是原先 和自己相处的不错的人,倒反而躲着他走。   一天,王子才听到一个噩耗,大黄山煤矿出了事故,他的老友油葫芦被砸身 亡,从火葬场回来,王子才眼前一直浮动着油葫芦死后那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 想到自己一天也会死,这让他灰心丧气,不寒而栗。   王子才开始借酒消愁,他虽然知道上面暂时没有动他,那是他沾了工人阶级 的光,但是要动他是迟早的事,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是出了办 公室,他也是尽量溜着墙边走。偏是那天巧,王子才在工区的菜场中,看到一个 农民的地摊上摆了一种奇特的鱼,那鱼足有三斤来重,王子才不认识这是一种什 么鱼,那卖鱼的农民对王子才道这是从微山湖打的,他也不认识,如果王子才想 要,可以便宜点卖给他。   王子才仔细端详这鱼, 鱼体形长、头方、五彩斑纹。外观呈菱形,眼睛内 陷,半露着有些狰狞的眼球,上下齿各有两个牙齿形似人牙。鳃小,肚腹为黄白 色,鱼体光滑无鳞。   王子才左看右看,越是觉得这鱼可爱,实在是舍不得丢手,也是王子才该死, 他最后决心买下,于是掏了三元五角钱,农民找了根麻绳将鱼嘴穿上,王子才乐 呵呵的拿着,又去旁边的豆腐摊上称了三斤豆腐,回家。   到了中午,女儿回家,看见王子才端出一盆香气四溢的鱼来,遂尝了一口, 觉得舌尖有些麻,虽然味道奇鲜,但还是不敢吃。   王子才老婆下班回来,一见这条鱼,就有些疑惑,疑心王子才买的是河豚鱼, 也不敢动用,只吃了几块豆腐,倒没有什么难吃的。   王子才还恐老婆吃多了,端过盆子到身边,乐呵呵的道:“你们不吃,俺 吃。”于是拿出一瓶“双沟”大曲,一个人独斟独吃,无一时一条大鱼连豆腐都 吃了大半,到了下午三点多,倒在床上睡觉的王子才睡梦中突感恶心,接着就呕 吐,肚子疼的在床上打滚,到老婆赶回家,王子才已是不能说话,嘴里大口大口 的喘气,王子才看见老婆回来,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王子才老婆喊人送到了医务室,赵兰英一听王子才老婆说得症状,立刻判断 是河豚鱼中毒,可惜已经晚了,王子才没有留下一句话,当晚就离开了人世。   王子才老婆自从王子才死后,很担心学校将她辞退,为此她没少费力气托人, 学校考虑不能人走茶就凉,同时她平时为人还不错,仍旧留她在食堂工作。   蓝东营自从被关进青山泉矿后,每天被锁在矿区的一个小房间里写交待,最 初为防止他逃跑,矿上特地安排了三个人陪着他,甚至从矿警处借了手铐,三个 多月不到,蓝东营变得人瘦毛长。   蓝东营心思重重,他担心自己从此不能再见天日,文革以来他和自己的小弟 兄,抄了多少人的家,打了多少人,造成残疾的有多少,自己是数都数不清,他 有时几天睡不着觉,饭量也越来越减,六尺高的汉子,每顿饭不过二两,原来一 身的疙瘩肉,变成了皮包骨头,日渐消瘦,   一天黎明时分,他乘上厕所之机,在厕所的横粱上系了根麻绳,上吊了。   天亮时,有人上厕所,发现了蓝东营直挺挺的吊在厕所里,吓得大叫一声, 很快蓝东营自杀的消息传遍全矿。   没有人为他送葬,老婆早在蓝东营被关起来后,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没有 人通知她去收尸。人们也不再谈起他,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这世上活过。   只有在“四人帮”粉碎后,偶尔有人写文章回忆还提到他,只是他的自杀原 因不确切,有人说他是自杀,也有人说是他杀,是为了杀人灭口。   第七十一章   1971年12月到了,这天正下着大雪,这天夏运来正和罗天翔,冯平原在山上 拉石头,只见一个学校的小伙子过来,道:“老夏,学校有人找,快跟我走!” 夏运来脱下那副烂手套,道:“什么人找我?”小伙子笑眯眯道:“好事!听说 是省里组织部,你要离开这里了。”夏运来沉着脸,道:“这年头,你还能指望 什么好事,不把你整死就是好事!”小伙子道:“真是好事!”他回头看看那几 个干活的人,小声道:“听说林彪死了吗?”夏运来吓了一跳,道:“胡说,你 听谁说的?”   小伙子道:“我姐夫在部队里,他们都传达了。”夏运来摇了摇头,说: “这年头,小道消息不少,没看到文件,我不相信。”   夏运来跟着小伙子下了山,来到办公大楼的校长办公室,果然里面坐了两个 人,一个人还是个解放军,约莫50岁左右,另一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见 了夏运来进来,两个人客客气气站了起来,那军人伸出手,道:“老夏同志,我 们是省委组织部的。”夏运来不着声,坐下,默默的将自己两只粗砺的手掌来回 搓着,仿佛要驱除自己的寒气。那军人首先拿出一份中央文件,道:“文革以后, 我们许多老同志受到了冲击,希望你能正确对待。” 夏运来不知道这个人说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还是不说话,想看看他们还能告诉自己些什么, 军人将 文件递过去,夏运来一眼看到上面几个大大的黑字《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通知》, 他吓了一跳,才知道那小伙子说的是真的,但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何 把这么机密的文件给自己看。   他接过文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交还,还是不说话。军人慢腾腾的道; “文件看完了,我们想了解你是什么态度。”夏运来吸了一口气,一时愣住了, 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中央是英明的,我拥护。”   那军人笑眯眯站了起来,道:“好,好,态度鲜明,立场正确,我现在代表 省委组织部,和你谈谈下一步你的工作问题。”   夏运来奇怪的问道:“我的工作?”“是”,那军人道:“省里准备调你道 省革委会工交组办公室当付主任,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走。”   夏运来道:“好,我去宿舍拿我的东西。”军人道:“一起去,小张,你把 车子开来。”年轻人走后,夏运来和军人出了大楼,向后边的宿舍区走。   正走着,只见冯平原拉着一车石头过来,后面罗天翔吃力的在后面推着。   夏运来快步走过去,帮助冯平原过了一个坎,偷偷的说:“老冯,告诉你, 林彪死了。”冯平原听见夏运来说到“林彪”,也吓了一跳,道:“你别瞎说, 不可能。”夏运来回过头,看那军人在后边老远的地方走,悄悄说:“我看到文 件了。”冯平原也悄声道:“我没看到文件,反正我是不相信。”夏运来叹了一 口气道:“死顽固,怪不得人家造反派说你是带着花岗岩脑袋见上帝去吧。”冯 平原默默的不再着声。夏运来道;“我估计这个文件还没有往下传,你也不要对 外乱说,尤其是老罗,他喜欢乱加评论,给人家抓了小辫子,又要倒霉。”冯平 原不再说话,只是拉着车往前走。   第七十二章   1972年,离春节还有三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当地农民家家都用豆油 炸萝卜丸子,豆腐丸子,用石磨推了泡好的黄豆,做了白白的大盘的豆腐,放在 簸箕里,天冷,两天就冻成了冰砣,喂猪的人家还杀了猪,没钱的人家,有的舍 不得杀家中那口大肥猪,就跑到杀猪的户去,割了二三斤肉,这过年的就有了。   这天,梁宝霞笑嘻嘻的端个小簸箕走来,在小桌上放下了一小簸箕黄澄澄的 萝卜丸子。冯天涯看见了,赶紧谢谢,也从箱子里拿出新的围巾送给梁宝霞。   冯天涯在年25那天,突然收到家中电报,说爸爸放回家了,喜出望外,赶紧 收拾了,买了十斤花生米,匆匆走了。留下罗溪月一个人看家。   到了年三十那天,独眼龙突然拿着一封电报,送到正在自留菜地里翻地的罗 溪月手里,罗溪月手抖着,打开电报,原来是哥哥打来的,告诉他现在家里,爸 爸今天放回家了。让她快回家。   罗溪月心中兴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回到屋子,提提这个,摸摸那个,不 知道该干什么好,最后,决定就将生产队分的那二十斤花生剥了壳,再走。于是 决定当夜不睡,把大门虚掩了,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旁边放了个小搪瓷盆,打 开收音机,一边听样板戏,一边剥花生。   刚剥了有斤把,门口悄悄打开了,只见一个人提着一大片白白红红的猪肉进 来,罗溪月一看是独眼龙,赶紧站了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独眼龙道: “这是俺感谢你们上次救了俺,这是俺才杀得一口猪。”罗溪月道:“这是小事, 你快把肉拿回去。”独眼龙嘻嘻一笑,将肉朝门口土墙上一个木桩上一挂道: “俺走了,你要回家,问你爸妈好!”说完转身走了。罗溪月楞楞的站着,独眼 龙一句无心的话,让罗溪月一下想到自己的死去的母亲,不由的热泪滚滚流下来。   等了一会,心情才冷静下来,又返身回来剥花生,又有人敲门,开门一看, 原来是梁宝霞,只见她今天穿了一件新的花褂子,水红色的月季花色,一脸的喜 气。   梁宝霞对罗溪月道:“大队里别的庄的宣传队到这俺庄演大戏,你不去看 看。”罗溪月笑道:“那有什么好看。”梁宝霞道:“俺农村当然没有你们城市 人演的好,但是保你看一遍,一辈子忘不掉。”罗溪月听到梁宝霞这样说,笑道: “那我这花生米你给我剥。”   第七十三章   大年二十七这天,干校,早晨,一夜大雪,天地一片白。冯平原刚吃完饭, 拿着干活用的破手套,准备出门。   突然有人喊:“老冯,今天不用干活了,一会儿革委会韩主任找你谈话。” 冯平原听了,坐下来,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儿,韩主任来了,这韩主任原来是个语文老师,文化大革命造反, 成了一派头头,王子才死了后,他成了正主任。   韩主任一脸冷漠的对冯平原道:“老冯,根据党的政策和你的一贯表现,我 们决定从今天开始解除对你的看管,你今天可以回家了。”他停顿了一下,想看 看冯平原的表情。冯平原听了,还是一句话不说。   韩主任又道:“等会,你家人就会到,你可以回家了。”   冯平原站了起来,他来到门口,仰天望去,只见门口的一棵大白杨树,高高 的树梢上一只喜鹊嘎嘎的叫着,他叹了口气,一滴老泪滚滚而下。   韩主任呆在屋子里,坐了一会,不耐烦了,站了起来,来到门口,只见冯平 原还站在路边,他来到树下,蹲下身子,想和冯平原再说些什么,可是冯平原还 是一句话也不说,这情景让韩主任感到尴尬,文革以前,这些人都是领导,自己 作为普通教师,根本和这些当官的沾不上边,如今自己好像手执尚方宝剑,有了 对这些人的生杀予夺之权,却不知道怎么用了,过去他看王子才对这些老头很凶, 自己插不上,究竟还是读书人出身,下不了这些毒手,但是如今在这个位置,也 不能把自己摆的太低。于是他站起来,转过身,说:“等会,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办个手续,就可以回家了。”说完扭头走了。   又过了一小时,冯平原的女儿冯天涯才匆匆赶到,她喊了一声:“爸!我收 拾一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她脸上带了些喜色,虽然在农村呆了几年, 并不黑,只是头发有些发黄,憔悴。   冯平原跟着冯天涯走回房间,看着冯天涯收拾,既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冯 天涯翻翻爸爸的被子,里面一股潮气冒出来,湿漉漉的,冯天涯不知道爸爸在这 么冷的天,盖这样潮湿的被子一夜怎么过来的。只是爸爸的脸色比上次来更加难 看,消瘦的脸显得眼睛分外大,这眼睛里深含了些什么,冯天涯体会不出来,觉 得爸爸和上次见面不大一样。   冯天涯不敢多想,她迅速的卷起爸爸的被褥,刚要用绳子扎紧,突然从枕头 里现出一迭纸,冯天涯一看,原来是一迭检查的草稿,赶忙塞进枕头里,她隐约 有些害怕,担心清查组会将行李检查一遍,那无疑又是爸爸一条罪状。   韩主任没有走远,他来到罗天翔的屋里,对罗天翔和柳思嘉道:“你们可以 回家了,老罗等着,你儿子要来接你。”罗天翔心里一哆嗦,有多少天了自己没 有看到儿子,是老大,还是老二,老三,我的女儿怎么样了,虽然经过那么多年 批斗,老头儿心里已经变得铁一般的硬,但是在心窝的深处,还留着一点柔情, 那是留给自己的儿女的。   韩主任又来到黄恒军屋里,黄恒军赶紧站起来,韩主任跟黄恒军不熟,过去 都是王子才和黄恒军打交道,黄恒军见到韩主任也假装没见到。如今黄恒军成了 被审查对象,韩主任也不必和他客气。他冷冷的对黄恒军道:“黄恒军,你可以 回家了,学习班结束了。”黄恒军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冷战,道:“结束了,给 我个结论吧!”韩主任觉得黄恒军有点儿愚,哪有什么结论,就敷衍道:“你先 回家,等着,过了年,我们自然要开会决定给你个结论。”黄恒军放心了,从枕 头下拿出一把梳子,在头上刮了刮,拿出一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黄色军用包, 将平时的学习笔记,一本毛主席语录放进去,把自己的被子迭得整整齐齐。韩主 任看黄恒军整理好了,道:“等会,走时,到我办公室,签个手续,我们就算两 清了。”黄恒军知道韩主任说得是什么意思,反正他不是这个单位的人,一离开 这干校,谁还管他。   第七十四章   1972年春节,就在年二十七这天,上面突然传达文件,516组织清查结束, 学习班结束,所有被清查对象回家继续反省,轰轰烈烈的清查运动突然就这样结 束了。   黄恒军在干校关了一年多点,结论是组织武斗,私藏枪支,开除公职,回家 等候处理。   冬天的一个下午,黄恒军夹着被子回了徐州医学院的家,可是窝窝头拦在门 口,冷冰冰的看着他,死活不让他进屋,过一会儿。从屋里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 六十余岁的男子,黄恒军这下明白了,怪不得窝窝头要急于和自己离婚,原来有 主了。   他叹了一口气,抗着自己的被褥和一个小提包离开了。   黄恒军走到黄河沿边,坐到河沿的大堤上,看着无声无息流过来的浑浊的河 水,心中充满了哀怨和悲伤,这时夕阳西下,一抹彩云横在天际,黄河沿周围的 人家已经开始做饭,家家户户的取暖小烟囱冒出来浓浓的黑烟,也有人家在家门 口摆了一个小饭桌,旁边的炉子上坐了一个大钢精锅,里面是煮着绿豆稀饭,女 人则在另外一只炉子上煎韭菜合子,烙饼,如果有行人经过,就会在店主邀请之 下,买一碗绿豆稀饭和两张烙饼或两三个韭菜合子,吃的饱饱的,再赶路。   黄恒军就这样抗着被褥,来到黄河沿的一户门口,坐在这家人的小板凳上, 他要了一碗绿豆稀饭,两张韭菜合子,才要拿起筷子来吃,只见那正在烙饼的妇 女抬起头来,对着黄恒军仔细端详了一会,   突然道:“这不是黄司令吗?”黄恒军红了脸,脸上出了一股虚汗,尴尬的 摇摇头,道:“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妇女有三十多岁,正是王子才的老婆,原来王子才死后,老婆在学校蹲不 下去,就索性搬到黄河沿边上,孩子放到二中上学,自己就靠开个小饭铺为生。   黄恒军在干校劳动那会,经常到食堂打饭,故王子才的老婆对黄恒军的一来 一往了解的清清楚楚,她喃喃的说:“俺家子才才死没多天,你就不记得了。” 黄恒军这才恍然大悟,这是王子才的女人,不由笑道:“我现在落魄的狠,你瞧, 连朋友都忘了。”   王子才老婆笑道:“你是贵人多忘事。”黄恒军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苦笑笑。   王子才老婆等黄恒军吃了饭,见黄恒军要掏钱,连忙把手一摆道:“俺还能 要你的钱吗。”黄恒军拿出一块钱,塞到碗下,道:“你知道哪儿能租到房子?” 王子才老婆道:“大老远的,你怎么不回家?”黄恒军苦笑道:“前年我就离婚 了。”王子才老婆扁扁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道:“往前十来步就有一户对外 租屋,俺带你看看。”说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面粉,对屋里喊:“闺女,俺 出去一会,你看着锅。”   当晚,黄恒军就离不远处花十五元钱租了一间屋子,讲好期限是一个月。   第七十五章   黄恒军租的这间屋不到6平方米,里面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个凳子。   在租屋里,黄恒军对王子才老婆才说了实话,原来他现在已经是没有工作, 没有工资的落魄人,至于挨了人家一刀,成了“阴阳人”之事,想来王子才老婆 也会听些闲话,不必细说,只是把目前困境说了一说。王子才老婆很仗义,立刻 出了主意道:“天无绝人之路,不如这样,俺听子才说过你是医生,不如在街上 贴些帖子,给人看病,多少收点钱。”   黄恒军道:“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怎么开始呢?”王子才老婆道:“你连夜 写些帖子,明天俺要有时间,就帮你在黄河沿边上贴些,你到药店买了听诊器和 药,这不就开张了。”黄恒军心中暗暗佩服王子才老婆有见识,不能小瞧了,自 己也笑自己有那么一身本事,愁何饭碗。   他突然想到有一点自己不能不考虑,于是沉吟着,道:“可是,万一有人要 问我有没有行医证明……”   王子才老婆笑道:“俺说你这读书人真是愚,你只要能看好人家的病,还怕 人家查问。”   黄恒军站起来道:“也罢!我豁出来了。”王子才老婆微笑道:“就是,就 是。”此时黄恒军浑身轻松,身上的病也好了一半。   于是,等王子才老婆走后,他从附近的小卖铺里,买了毛笔、墨汁和白纸, 想了一想,就动手开始写,黄恒军毕竟在世上混了好多年,笔下文采也还来得, 想到自己在日伪时期做过医官,于是开头就写道:   资深老军医,曾经在军队服役多年,擅长治刀伤,枪伤,花柳病,妇女病, 难言之隐,手到病除 。 落款:黄河水   黄恒军看了又看,很得意,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好名字,意思是自己就像黄河 水一样,滔滔不绝,永远流淌。   又写了地址是黄河沿庆云桥附近,一到即知。   第二天一早,黄恒军就在旅店的门口刮起了招牌:老军医 专治各种疑难杂 症。   到了吃饭时间,王子才老婆又来请,看黄恒军写的一手漂亮的墨迹,大为称 赞,说等吃了饭,就帮他贴到庆云桥上去,那里车来车往,人也多,附近还有菜 市,一定有生意上门。   黄恒军吃了饭,王子才老婆就从黄恒军那儿拿了几张帖子,说一会儿就出去 贴。黄恒军则跑到淮海路那家最大的药店买了一堆药品,无非是青霉素,链霉素 等,以及听诊器,针灸器具,艾条,酒精。   到了下午,果然就有人来看病,黄恒军这才感到文革以来自己的路步步走错 了,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聪明反被聪明误,鬼迷心窍,自己哪里懂得中国 的政治,岂不知宦海水深,官场险恶,真是白活了几十年,要是早悟出这个道理, 哪会今日如此落魄,到如今成了残缺不完之人,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搞政治的人, 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悟出只有行医才是正道。   黄恒军一开业,从第一天起,就零零星星来了些病人,一个星期下来,居然 赚了三十余元。黄恒军虽然有了行医的场所,却由于自己落下了病,上厕所很不 方便,旅店太小,没有厕所,黄恒军夜里要上厕所,得披上大衣走一截路,等方 便回来,浑身已经冻得冰凉。只好买了个痰盂放在屋里。   第二周,黄恒军的生意更加兴旺,一周有二十余人来看病,净赚五十余元, 渐渐就有人知道黄恒军原来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黄司令”,过去大日本皇军的 “御用军医”,所以认为黄恒军对外宣传的“老军医”绝不是说假话,一定有些 真本身,于是慕名而来者有之,贪图看病方便、便宜者有之,也有人在外,吹嘘 他为冈村宁次看过病,一时天花乱坠,一个月下来,黄恒军竟然赚了二百余元。   黄恒军高兴之余,就在一个晚上,专门买了些卤菜,委托王子才老婆做东, 感谢房东给予的方便。王子才老婆将菜摆好,黄恒军就去请房东。   这房东姓柳,两个都是本地人。年龄有四十余岁,现在靠着自家开的小旅店 过日子,听说黄恒军要请客,很是高兴,觉得这个房客很通情达理。黄恒军在这 擅自开诊所,最初不大高兴,觉得黄恒军没有通过他,后来见来看病的人逐渐增 加,给自己带来了客源,自然对黄恒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王子才老婆将酒桌摆好,放上两瓶汾酒,就招呼客人就座。   一翻谦让,主客都喝了不少,汾酒也去了一多半,趁着姓柳的夫妻俩高兴, 黄恒军就把心中话端了出来。原来他是打算将小旅店完全盘下来,每月租金,他 情愿按八十元支付。姓柳的夫妻一听说自己的旅店黄恒军一下全要了,这突然的 喜讯让两人高兴的气都喘不过来,但是柳夫人还决定将租金太高一点,她对丈夫 使了个眼色后,道:“每月九十俺不能租!”黄恒军从大风大浪中过来的人,还 在乎增加这几块,于是爽朗的道:“九十,就九十。来喝酒。”   姓柳的一共有四间屋供出租,大的一间有十二、三平方米,黄恒军用了做自 己的办公室兼卧室,其余三间,一个做候诊室,打针,吊水,一间药房。他还特 别在大的一间边盖了个给自己专用的小厕所,花钱将四间屋都油漆了一遍,粉刷 一新,来看病的人更加多了。黄恒军忙不过来,于是王子才老婆的小饭铺也撤了, 成天在黄恒军这儿帮忙,黄恒军就让她专门做接待挂号等杂务,每月开工资40元。   一来二去,两人感情日渐加深,王子才老婆有时就在黄恒军这儿过夜,或是 黄恒军到女人家过夜,也没人来管他们的“熊事”,可是黄恒军感到还是对不住 女人,因为自己少了那玩意,不能行房事。这事对这女人来说这不算啥,重要的 是她有了靠山,有了后半世的倚靠,这就满足了。   第七十六章   却说铜山县那边,孟妈家中用今年的新麦子烙了百十张煎饼,那麦粒金黄色 的,散发着麦香,孟妈早就想好了,要烙些新煎饼给罗溪月家送去,她虽然不知 道罗溪月的家的具体位置,但是知道她家住徐州医学院,她自信这么大的大学教 授,说到姓氏,还有人不认识的。于是她头一天烙了些新小麦煎饼,赶早把孟晓 庆拉起来,坐上一早的长途汽车,去医学院看罗溪月。   大约八点多,她们从长途车站下来,沿着中山路拐到夹河街向西南走了大约 二十分钟,来到淮海路口,才看见徐州医学院大门口。   两人走到医学院大门口,孟晓庆走过去,问门卫,一个老汉,罗教授住在什 么地方?   老汉翻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孟晓庆一下还真回答不上来,红了脸, 孟妈走上前,道:“我们和她女儿认识,是来看看,送点东西。”老汉这才慢腾 腾的道:“这家人现在都不在。”孟妈着急的道:“能不能告诉俺个地点。”老 汉回身到传达室,原来里面还有个人,两人在屋里商量了一会,老汉出来道: “具体在哪儿,俺也不知道,你进去问问他家邻居。他家住2栋308室。”孟妈一 听就拽着孟晓庆要进去,老汉又道:“只能一个人进去。”   孟晓庆回头道:“俺妈,俺先进去,要找到人,再回头带你进去。”   于是孟妈只好点点头,站在门口等。孟晓庆快步进了校门。   孟妈挎着煎饼包袱,站在门口等,老汉看了,向她招招手,道:“你在传达 室等罢,等你闺女出来,也许要好一会子。”孟妈笑笑,道:“不客气!”于是 走进传达室,传达室内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见了孟妈,点点头。   孟妈也笑笑,坐下。那男子突然问道:“你们和罗家是什么关系。”   孟妈笑笑,道:“是朋友关系。”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她闺女和俺闺女是 朋友。   男子点点头,道:“这家人恐怕都不在,罗教授老婆前些年死了,俺多长时 间都没见他们家人了。”孟妈听了,脸上自然现出失落的样子,但是又有些不甘 心,道:“他家能上哪儿呢?”男子道:“俺听说他闺女也下放了。”“哦!” 孟妈像恍然大悟的道:“怪不得这样。”   却说孟晓庆顺着校园转了一圈,才找到2栋,上了楼,在308室,敲了一会儿 门,也没有动静,一会有个女人从楼下上来,见孟晓庆,问道:“你找谁?”孟 晓庆答道:“俺找姓罗的。”那女人道:“这家人没有人,都不在家。”孟晓庆 着急的问:“能告诉俺他女儿到哪儿去了吗?”女人道:“下放了。”孟晓庆又 问道:“你能告诉俺哪个县吗?”女人想了想,道:“听说到新沂。”孟晓庆谢 了,赶紧下楼,走到大门口,见母亲正着急的向里面望,遂快步走过去,道: “听说罗溪月下到新沂了。”   孟妈道:“俺也听门卫说了。”孟晓庆道:“要不然给她留个信,等她回来, 让门口告诉一声。”孟妈道:“也管!”于是孟晓庆进了传达室,陪个小心,借 了纸笔,给罗溪月留了张条子,条上道:溪月姐:俺和母亲来看你,听说你已经 到新沂去了,等看到信后,无论如何给俺来封信 。 孟晓庆 写信住址:铜山县 朱王庄中学初三孟晓庆。   留言条的反面写上:罗教授的女儿罗溪月收。   孟晓庆这样写了,觉得万无一失,交给值班的老汉,老汉将纸条放到玻璃板 下压着。孟妈连说道:“谢谢!”于是和孟晓庆出来,娘儿俩商量着哪儿吃饭。   他们顺着夹河街走,经过了一中,只见一中门口的墙上有张新贴的老军医广 告,   第七十七章   娘儿俩顺着老军医的广告,找到黄河沿边,果然老远就看到一排屋前墙上挂 了一个招牌,顺着找过去,原来是一个私人小旅馆,走进院子,又一个小屋门口 挂了几个字的招牌:黄河水 老军医。   孟妈有多年的妇科病,心想找个老医生看看,就这样来到了黄恒军才开的诊 所,黄恒军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因为没有病人,正拿着一份报纸在看,一见两个 妇女进来,连忙招呼道:“两位是来看病的?”孟妈道:“俺多少年的老病了, 一直想找个老医生给看看。”   黄恒军示意孟妈坐下,拿着听诊器听了一会,又让孟妈伸出手腕,仔细号了 一会儿脉,道:“你这病有不少年了罢。”孟妈点点头,道:“这是年轻时落下 的病。”黄恒军点点头,道:“皆是平常保养不足,月经来时小腹胀痛、腰部酸 疼、白带异常,是不是?”孟妈连连点头。   坐在一边的孟晓庆越看越觉得这个老军医面熟,突然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和 黄恒军非常相像,可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冷静的坐在旁边看黄恒军如何 看病。   黄恒军给孟妈看完,随手写了个中草药方子让孟妈拿药,孟晓庆将母亲拉到 院子里对母亲使了个眼色,拉着出了院子,到了黄河沿上诡秘的对孟妈道:“这 才叫冤家路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黄恒军。”孟妈笑道:“怎么可能有 这种事?不会罢!”孟晓庆肯定的说:“一定是!”   黄恒军还等着病人来开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出了院门一看,早没人影了, 黄恒军直怨倒霉,白白忙了大一会子,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是遇到仇人了。   俗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有那黄恒军在运动中得罪的人 向居委会报告了黄恒军和王子才老婆非法同居的事,就有好事者义愤填膺,主动 提出来去“捉奸”。   一天深夜,一群人闯入黄恒军的诊所,将黄恒军和女人赤条条从床上拉出来, 往女人脖子上将几双早已备好的破鞋一套,和黄恒军拴在一起,用绳子牵着,拉 着在中山路游街,这看热闹的人满大街,有人还上前开起玩笑,连称司令大人, 黄恒军咬紧牙关,满脸大汗,晕晕糊糊的跟着人们走,一直游到市府,游完了, 众人还不罢休,扬言黄恒军是非法行医,罚款二百。   当天晚上,黄恒军浑身疲惫回到寓所,和女人搂着抱头大哭,决定第二天就 去登记结婚,第三天王子才老婆就成了黄夫人,人们见人家成了夫妻、也就渐渐 不再来找黄恒军的麻烦。只是黄恒军不再像过去那样大模大样的给人看病,而是 将招牌扯下来,偷偷摸摸的给人看病,刨去房子租金,倒也勉强能够生活,过得 下去。   第七十八章   却说年二十七那天下午,罗天翔的大儿子罗东平抗着父亲的被褥,两人搭上 去徐州的火车,一小时后,就到了徐州。   在车上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自从文革开始以来,罗天翔就没有看到大儿子, 如今儿子才过了几年,就胡子拉碴,不过人也老成了些。两个男人都尽量不谈自 己的私事,罗天翔也不打算问,只是说:“下车后,给罗溪月打个电话。”   果然,罗东平一下火车,就来到火车站边上的邮局,给罗溪月发了电报,罗 天翔靠在邮局的门口,看着自己放在地上的被褥,罗东平进去发电报。   有多少天了,罗天翔离开徐州,看着周围那些抗着行李,蹲在台阶前等车的 人,还有站在面店前,端着碗,“吸溜吸溜”喝面条的人,   推着车子,叫卖红心萝卜,青红大枣,山东烘柿子的,挎着小竹篮,提着杆 秤,篮子里装满了红艳艳的山楂,罗天翔都感到新鲜,他突然觉得嘴里酸酸的, 真想去买一斤山楂回去,一摸口袋,原来口袋里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他无奈的看着买山楂的走开,一阵旋风从地上盘旋起来,将地上的碎纸片, 烂布条吹上了天空,他一下想起淮海战役结束后,自己随着部队被共产党的军队 整编的情景,也是在火车站,他换上了解放军的军装,被分派到华东野战军的后 勤部的野战医院,再后来,到了上海……。   罗东平发完电报,看着父亲漠然看着门口,他扛起行李,对罗天翔道:“爸, 你看我们是到饭店吃饭,还是回家吃饭?”罗天翔想了想,突然想起刚才那小贩 篮中的山楂,不由舔了舔嘴唇道:“到饭店吃吧,我也是多少天没有回过徐州了, 好好看看徐州怎么样了。”于是爷俩顺着淮海路一条大道朝西走,过了弘济桥, 一会儿来到中山堂,在一个小巷口里,找了一间小饭店坐下,罗东平知道老爷子 喜欢吃鱼,要了一碟红烧鲫鱼,一碟凉切羊肉,一碟花生米拌芫荽,一碟萝卜丝, 要了一瓶竹叶青,开了瓶,爷俩对干。   第七十九章   罗溪月满心高兴的坐着火车回家,在车厢里,她抱着昨晚剥了一夜的一大提 包花生米,想着这次大概爸爸不会再去什么学习班了,不由一阵轻松,上次吴天 福的母亲和吴敏来到,在她那儿过了一夜,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老人,毕竟是 老年丧子。   突然她觉得刚才走过去那人有些面熟,再回过头来看,那身影有些像吴天福, 她揉了揉眼,那人已经消失了,她依稀记得这人穿着一件补了补丁的灰色褂子, 提着一个篮子,好像车上常见的那种小贩,她想吴天福怎么也不会成为小贩,于 是心安理得的靠到椅子上继续想心思。恍惚之间,突然听到列车员喊道:“现在 检票了,大家不要走动。”立刻车内一阵骚动,有人快速的往车头方向走。   罗溪月坐直了身子,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来,准备着列车员过来。   车上那些没有买票的小贩东躲西藏,来不及的在车内乱窜一气,刚才罗溪月 见过的那个小贩也跑过来,经过罗溪月身边,用衣襟捂住一侧脸,匆匆走过,罗 溪月还是没有看清这人的模样。   过一会车到了大庙,车上人都纷纷下车,罗溪月从车厢里往下望,那人正从 罗溪月车下过,他低着头,罗溪月越看越像吴天福,只是比原来的吴天福瘦了一 圈儿,看他乌黑的脸膛,脚上套了一双旧胶皮鞋,就和要饭的差不多,罗溪月不 敢喊,万一不是他,岂不是笑话,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路过坎,爬过车站的 站台高高的台阶,向一边小门走去消失了。罗溪月心中非常懊悔,她疑惑自己是 否一时疏忽,丢失了重新和吴天福再次见面的机会。   第八十章   下午一点,车到徐州,下了车,罗溪月才意识到今天是过年,以往火车站热 闹的情景都不见,冷清了很多,大街上,连做生意的都少了不少。   她赶上一班1路车,坐下来,脑子里还是想着吴天福,她怀疑是吴天福有意 在躲着她,吴天福没有死,一开始,她就不相信。   到了家,罗溪月一敲门,里面有人答应,那声音一听就是爸爸,罗溪月心中 一阵激动,爸爸真的回来了,罗家这下终于能聚在一起了。   门一开,是罗东平,看见罗溪月进来,忙接过提包,道:“爸爸在里屋呢!”   罗溪月进了屋,看见爸爸带着老花眼镜,在读着一本书,见罗溪月进来,忙 放下书,道:“吃过了没有。”罗溪月笑道:“还没有,不过我在车上吃了块面 包。”罗天翔道:“东平,给你妹妹热热饭。”又对罗溪月道:“累了吧,先去 洗洗脸。”   罗东平倒了盆温水,进来对罗溪月道:“洗脸吧,洗好吃点东西。”   罗溪月拿着大饼,就着一碟萝卜丝道:“爸爸,你哪天回来的。”罗天翔道: “二十七那天,你哥去接我回来的。”罗溪月微笑道:“不会再回去了吧!”罗 天翔思索了一会,“究竟什么原因突然把我们放了,我也想不通,不管他,反正 关关放放,这几年就是这样过来的。”罗东平一边道:“林彪都死了,我想不 会。”罗天翔道:“我也听说林彪死了,究竟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不过市委夏书 记已经解放了,这可不是假的。”罗东平道:“政治这东西反反复复,谁搞得 清。”   罗天翔扶着椅子站起来,指了指,道:“东平,你去买几个菜,庆祝一下罗 家大团圆。”罗东平高兴的说:“好,我马上就去,不过这大过年的,今天又是 大年初一,能买到什么可不一定。”   这晚,果然大街上是冷冷清清,也没有个过年的样子,就那鬼火一般的电石 灯下,有几辆平板车,停在博爱街口,卖水果萝卜。   罗家倒是热热闹闹,罗东平买了一把大葱,几个青皮萝卜,将从南京带来的 板鸭切了半只,放在铁锅里蒸着,罗溪月把花生米洗了,煮了,加了油盐葱姜, 做了一盆,又剥了几个皮蛋,切了细细的萝卜丝,倒也整整齐齐。   在饭桌上,罗东平开了一瓶西凤,拿酒杯子,先给老爷子倒上一杯,自己也 倒了一杯,端起酒杯,对罗溪月道:“你喝什么?”罗溪月拿起酒瓶,也给自己 倒了半杯,笑道:“这大喜的日子,我们罗家多少年没在一块儿了,可惜妈妈不 在了,还有你几个兄弟。”罗东平皱了眉头道:“别说了。我们先干了这一杯。” 罗天翔端起杯子道:“我这一杯先敬你妈。”说着将酒杯小心的撒到地上。罗溪 月看看罗东平,罗东平不说话,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没有话说。   第八十一章   吴天福家,过年了,由于吴天福的失踪,全家人都没有心思过年,全家吃过 饭后,坐着闲聊。   到底吴子西有点儿主意,他不相信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人就会没有了,他对 天福娘道:“等着吧,你儿子会回来的。”天福娘本来心里挺难受,经他这么一 说,倒感觉有些希望,不由道:“你怎么知道?”吴敏道:“俺爸能掐会算,是 吧!爸!”吴子西道:“谁的儿子谁还不了解,我家天福命大,不知哪一天回来 了,给你个惊喜!”   说着对吴敏道:“你再给我到点酒,我喝几口就睡了。”吴敏拿了酒瓶过来, 吴子西一下在玻璃杯里倒了足有二两,天福娘道:“你不要喝醉了,你的肝又不 好。”吴子西用筷子拣了一颗花生米,放到嘴里嚼着,道:“不怕,我有数。” 说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远处闻来有人放爆竹,“啪、啪”响个不停,吴子西左一口,右一口,喝的 晕晕乎乎,站起来,就要出门上外面厕所,走到门口,被青石板一滑,跌倒了, 只听“啪”的一声,吴子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福娘在屋里听见外面有响动,又听吴子西叫了一声,赶紧对吴敏说:“快 看看你爸怎么了?”吴敏出门一看,只见吴子西坐到地上,不断的揉着腿,说 “不碍事,不碍事,滑了一下。”吴敏走过去,将吴子西扶起,馋着他的手,到 了院子外面不远的厕所,吴子西进去了,吴敏在外面站着等。   过了好一会见爸爸不出来,那寒风却直往人骨缝里钻,吴敏架不住寒气,跑 到墙边。谁知墙边也有个人蹲在哪儿,吴敏一跑过去,那人转身走了,吴敏奇怪, 这大年下,不在家里过年,在这儿呆着干什么。再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有点像自 己的大哥,她想赶过去看看,那人已经走到巷口拐弯处,消失了。吴敏跟过去, 什么也没看见。可是又怕爸爸这会儿出来,只好算了。   第八十二章   原来那人真是吴天福,他没死,那天他被水吸入水下,就昏迷过去,等醒来 时,发现已在一座山岩的涵洞里,这涵洞是个钟乳石的山洞,里面布满了长长短 短的钟乳石,就像走进了山间的竹林,他看到远处有些光线,就顺着光亮,跑过 去,一看,原来是个洞口,这地方是哪儿,他不知道,也没有听哪个老乡说过。   他跑出洞口,发现原来这儿阳光灿烂,四边都是悬崖峭壁,中间一片绿草如 茵,从洞口里流出一湾清澈的泉水,再回头看那洞口,其深不可测,吴天福奇怪 自己怎么会进入到这个洞中,他环顾周围,除了一些风声,几乎没有任何人的动 静,突然他看到高高的石崖上,有一只火红的像狗一样的东西一窜,旋即消失。   吴天福这才感到有些冷,原来自己只穿了一件裤衩,意外的手腕上居然还套 着那块爸爸送的劳力士,表还在滴滴嗒嗒的走,这真是一块好表。   他立刻开始行动,寻找出口,果然在崖缝间看到一条小径,全是茅草,也许 是动物出没的地方,于是他顺着路,在茅草里穿行,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爬到 山崖上,才发现这儿是远山苍茫,绝无人烟。他感到饥肠辘辘,一看天,太阳已 是西下,好在天热,他并不感到冷,就顺着崖间一条小路,朝山下走去。   几天后,在连云港火车站,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挎着一个小篮,爬 上了西去的火车。   如今他出现在家门口,可是他不敢进去,万一有人报告了,岂不是害了他全 家。   他在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希图能看到自己家人一眼就走,突然他看到父亲走 出大门,去了厕所,又见到吴敏向自己身边靠过来,连忙走开,他看到家人安全, 就已经满足了。   他最后离开徐州,是在大年初三那一晚,他爬上一列开往新疆乌鲁木齐的货 车,再也没有回来,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   1988年,吴子西去新沂为儿子注销了户口。   到了1998年,吴子西去世。   第八十三章   1974年春三月,突然传来大学招生的消息,一天下午,冯天涯从大队开会回 来,将报纸给罗溪月看,罗溪月接过报纸看了看,没说一句话,丢在床上,垂头 丧气的说:“那不是我们这种人能上的,你去吧!”冯天涯道:“我已经到大队 高书记那儿推荐了你。”罗溪月道:“那也没有用,我早死了这颗心。”冯天涯 道:“高书记回答可以考虑。”罗溪月道:“希望不大,我真不敢有非分之想。”   过了几天,有人来告诉罗溪月到大队去一趟,罗溪月到了大队部,果然是高 书记,他拿着一张纸道:“这张表,你填一下,下午开会时,我还要交到公社 去。”罗溪月心里“噗通”一下,接过表一看,原来上面写着“1974年江苏省普 通高校招生推荐表”,罗溪月低下头,拿出一支钢笔,细心按顺序填写,看到 “家庭出身”这一栏,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该填什么。历史反革命,右派,教师, 还是……,最后定下心,填上“职员”。   把表交给高书记后,回来,冯天涯正在锅屋里烧饭,看到罗溪月,笑道: “表填好了。”罗溪月惊道:“原来你知道!”冯天涯道:“怎么不知道,这村 里人都传遍了,都说你要上大学了。”罗溪月冷笑一声,“我根本就不相信,哪 有这些好事会摊到我的头上,下辈子吧!”冯天涯对罗溪月这一番话感到吃惊, 不由道:“我听说大队这次有三个推荐指标,但是实际名额只有两个,也就是三 个人里只有两个人能走。”罗溪月听了不吱声,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怎么回答 冯天涯的话。   过了几天,高书记带话过来,让罗溪月准备复习,参加7月的高考。   到了7月初,考试前一天,罗溪月一早起来,匆匆吃了点饭,就搭上大队的 手扶拖拉机,在县一中考了两天,无非都是初中的数理化知识,罗溪月毫不费力, 考了出来。   后来就是填报自愿,罗溪月第一志愿报考了南京医学院,第二志愿报考了徐 州医学院。   接着就是等候成绩出来。三门课,罗溪月考了二百八十八分,位列徐州地区 考生第三名,可是就在这时辽宁一个考生叫张铁生的在考卷上发了几句牢骚,于 是这次大学招生再不以成绩为录取标准了。原本准备录取罗溪月的南京医学院收 到一份人民来信,举报罗溪月出身右派家庭,本人在农村表现不好,是个“大学 迷”,于是南京医学院不再考虑罗溪月,转而录取了一个公社书记的儿子。徐州 医学院已经录取完毕,因此自然而然罗溪月失去了机会。   从那以后,罗溪月更加沉默,终于有一天,趁着屋里没人,罗溪月大哭一场。   高书记看了不过意,正好大队要配一个卫生员,他就将罗溪月调到了大队卫 生所。   第八十四章   1976年是个奇特的年份,那年徐州的雪下的特别大,元月8号,突然传来周 总理去世的消息,接着就是四五运动,各单位清查敢于闹事的人,特别是查传播 总理遗言,那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不了了之,到了6月27号,朱老总辞世。   到了九月,随着毛泽东去世,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就到此结束了。   1977年,全国开始落实政策,给文革中受过冲击的人平反,黄恒军打听到了 这个消息,本来已经死得心又活动开了,不管怎么样,自己不是516,全国516都 平反了,难不成留下他一个,于是他悄悄来到徐州医学院找熟人打听像他这号人 能不能落实政策,熟人告诉他,按理应该可以,本来“516”就是没有的事。不 过按你的情况,说不定能摊上“三种人”,熟人劝他不要着急,万一有人钉上了, 给定个“三种人”,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挣钱好。黄恒军听人一劝,惊出一身冷汗, 他只怪自己想得不周,差点撞到枪口上。于是悄悄的回来,告诉王子才老婆,自 己现在的妻子,搬家,搬到铜山一个偏僻的小镇汉王,继续行医,也没有人打扰, 平日里闹杯小酒,倒也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第八十八章   从1975年那年大招工开始,转眼到了1976年,周围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农村,连冯天涯也在1975被推荐到南京工学院上学去了。   村庄里最后就剩下罗溪月,罗溪月心中着急,可是干急没有用。   突然传来一个消息,中央决定今年开始恢复高考,任何在农村插队的知识青 年,农村青年都可以报考。罗溪月喜出望外,她拿起多年没看的数理化,准备参 加今年的高考。   一场高考下来,罗溪月这次又考了全县第一名,她毫不犹豫的报考了南京医 学院。一个月半后,她收到南京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她成了南京医学院文革后第一批中医专业本科生,四年后,她报考了本校的 研究生,两年后,罗溪月毕业,留校。   罗溪月终身未婚。   第八十九章   转眼到了1986年早春二月,黄恒军在汉王呆了四、五年。自由自在,这小镇 的人都知道有个大名鼎鼎的“老军医”,黄恒军连广告都不用做,周围乡里自然 有人找他看病,黄恒军对妇科病独有一手,引得徐州周围八县,后来还有扬州, 淮安,盐城的慕名寻找来看病的。这几年徐州正在清查“三种人”,慢慢黄恒军 的下落被市里和徐州医学院“清查三种人”办公室知道了,就有人来找他调查。 黄恒军在这节骨眼上,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装疯卖傻,假装忘记了,记不起来 了,反正那些真正了解他这段历史的人都死的死,调走的调走,黄恒军自己也是 被关了几年,又是个半残疾人,最主要的是公职也被开除了。学校的调查人员也 就不再找他麻烦。   这天,黄恒军从市里一个来看病的人那儿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市里正在落实 知识分子政策,凡是过去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知识分子都可以向市里或者单位提出 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申述。黄恒军那不安分的心又开始动了,尤其是自己毕竟 工作了那么多年,多年的业绩一下被抹光心下实在不甘心,王子才老婆也鼓动他 向市里和学校人事部门写信,重新恢复职务是不可能了,但是起码应该能恢复公 职,能最后弄个正常退休也是好的。   黄恒军怀着侥幸的心理给市委、人事局和医学院人事处都写了信。过了两个 月,医学院人事处回信了,要他亲自到学校去一趟。   一早,由媳妇陪着,黄恒军来到学校人事处,接待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 人,年轻人对黄恒军道:“说说情况,到底为何事被开出公职?”   于是黄恒军滔滔不绝的从文革开始受迫害到打成516成员,自己如何冤屈等。 那年轻人文革还是不懂事的娃娃,听黄恒军讲的东西很新鲜,就当了故事听,最 后他说:“我们处长不在家,我也不清楚,这样你写个详细资料,我交给我们处 长看看。”黄恒军听了,知道自己这事一时定不了,也就罢了,回家耐心等待。   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到了放暑假,黄恒军把这事也慢慢忘却了。谁知又收 到一封学校的来信,告诉他,他的事情解决了,明天到学校来办手续。   这信写得不明不白,办什么手续,黄恒军心中亦喜亦忧,第二天天不亮,就 来到学校,在大门口等着,一直到人家上班,这次还是那个小伙子接待,小伙子 拿出一张表格让他填写,原来是一张评定中级职称的表,小伙子道:“我们查了 你的档案,文革中,你被开除公职无效,我们也不承认,但是这些年工资,由于 你一直没有上班,我们只能补发一些救济金。”黄恒军不理解这救济金是什么意 思,但是只要能恢复公职就好,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于是痛痛快快的将表填好, 自己申报的职称是中医师。   最后小伙子道:“按你的年龄,你已经到了退休年龄,我们就给你办理退休 手续,回家等着吧!”   黄恒军满心高兴的回到汉王,当晚让老婆烧了几个菜,买了一瓶洋河,两口 子有说有笑吃了个满堂彩,第二天歇业,带着夫人坐上汽车,到了火车站,买了 去上海的火车票,去上海游玩。   第九十章   时间到了1996年,徐州进行大建设,周边的公路在拓展,市里公路加宽,很 多旧房撤除了,统一街,美人巷很多旧房子都消失了,但是中山堂旁边那座旧钟 楼还在,那座旧教堂也在,徐州人喜欢赶时髦,上海有什么新玩意,特别是新时 装,不久徐州就满大街都是,至于文革中形成的两大造反派再也没有人提起,记 忆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消退,此时人们更喜欢的到古旧市场掏得些古物,于是徐 州的文旧市场渐渐繁荣起来。   一天,在黄河沿边一个自发形成的古旧市场边的一家徽州茶叶店里,来了一 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看他有七十多岁,口却瘪了,他坐在茶叶店,卖茶叶的小 姑娘看他左端详,右端详,似乎想买茶,赶忙招呼,那人索性坐了下来,要小姑 娘倒杯茶尝尝,于是小姑娘用滚开的水冲了一杯送过去,那冲好的热气腾腾的杯 子里,碧绿的茶叶根根竖起,飘在水面上。   老汉接过去,喝了口,连声称好茶、好茶。小姑娘见老汉说好,就又兑了水, 道:“我这是真正黄山黄芽,您老来斤。”老汉道:“管、管。”   老汉端起杯子,信步来到门口,只见满街的人,汽车一辆辆开过,不由叹了 口气,屋里小姑娘已经将茶叶包好,就等着客人来拿茶叶,只见一辆小汽车开过 来,车上下来一个小伙子,对老人道:“夏主任,我们走吧,刘市长还在等我们 呢!”老汉连声道:“好,好,我把茶叶钱付了。”说着掏出钱付了,跟着年轻 人上了车。   小姑娘看着车子从自己身边开走,自言自语:“怪不得,我看就像个当官的, 买茶叶连个价也不还。”   第九十一章   耗子在75年招工回到徐州,在一家蔬菜公司,后来身体不好,索性下了岗, 1981年结婚,和新婚妻子在黄河沿的古旧市场摆了个地摊专门卖从灵壁来的石头, 时间一长,居然对灵壁石的灵性有所了解,还在徐州日报的副刊发表了有关灵璧 石的个人见解,一时被称为“灵璧石专家”。   徐州的古玩市场常常聚满了来自各地的古玩商,最初都是个人都是拿出自家 的家底出来卖,后来,慢慢的,人们越跑越远,跑到郑州,苏州,洛阳,西安。   耗子死守着家中那几块灵璧石,虽然没有发大财,倒是也饿不死,渐渐这圈 内圈外都知道古旧市场有个耗子,对石头极其精通,就有人来求教,耗子也在古 旧市场租了个小小的门面,把掏来的大大小小,玲珑剔透的石头都摆在柜台中, 正式做起了石头生意。   一天,耗子溜到一家摆卖画的铺子前,见一个中年人在画一幅观音,那观音 画的惟妙惟肖,就像真的要下凡一样,就有滋有味的看了一会,不由赞道:“老 哥,你这观音画的跟活人似的,多少一幅。”那中年人抬起头,见是耗子,知道 他是这一带的名人,连忙搬了椅子,招呼耗子坐下,神秘的道:“俺画这观音已 有十年了,最初的模子是一个一中的女学生。”耗子笑道:“俺就是一中的,你 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中年人道:“俺姓孟,是汉王的。十年前偶遇一个叫 罗溪月的学生,为她画过画。”耗子微笑道:“罗溪月,是俺的同学啊,可惜这 人多年就没有再见过。”   姓孟的听见耗子这么一说,连忙放下画笔,恭恭敬敬给耗子倒了杯水,坐下, 道:“俺妹妹一直也在找她,听说罗溪月的父亲是医学院的教授,也去学校找过, 可是听说老爷子前些年已经过世了。”   耗子道:“这俺倒不知道。”姓孟的道:“你们是同学,总会打听得到,要 有她的消息,通知俺一声,俺妹妹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她。”   第九十二章   九九年到了,一天夏日的清晨,一个清秀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 女孩来到大同街的钟鼓楼下,孩子指着钟鼓楼道:“大姑,这有好多年了吧?” 妇女走过去,指着钟楼基座下竖立的牌子道:“有70年了。应该是民国时建筑 的。”孩子又道:“大姑,你听见过大钟的敲声过吗?”中年妇女摇摇头,她确 实记不起这大钟何时响过没有,猛地她脑子响起一片敲锣打鼓声,“打倒反动技 术权威”,“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这吼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自己的 父亲正低着头,头上戴着高帽子,挤在医学院一群被打倒的教师中,走在淮海路 上,如今这一切都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女孩,是嘴唇涂上了 艳红的胭脂的女郎,是夹着皮包匆匆走路的商人,没有人注意这妇女和孩子。   第九十三章   徐州日报发表了一封来信,来信人冯天涯要寻找一位名叫宋喜峰的解放军, 这位解放军在文革期间救了她父亲的命。如今她要向救命恩人当面道谢。信刊登 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响应,慢慢的,人们也不再记起这件事来,毕竟文革中这 种事太多了。   在徐州西边卧牛山开了一家私人医院,院长黄恒军,现在改名叫黄河水,这 名字起的得大气,黄恒军很喜欢这个名字,用这个名字可以将自己过去的行为切 割,人们也不会再想起他就是这那位昔日大名鼎鼎,一踩满街乱晃的黄司令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