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散文二章   作者:郝然   每到中秋忆班长   每逢中秋节,我就想起了老班长。   于是老班长略带嘶哑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来了:“本人韩明勇,沧州市 沧县人,欢迎大家和我交朋友……”   一九九五年,我考入了省内一所极为普通的大学。那所大学东临渤海,北傍 碣石山,是个旅游的好去处。   在新生入学后第二天的班会上,辅导员让我们上台自我介绍一下。第一个上 台“亮相”的便是老班长。   他还没开口,下面就一阵骚动。   老班长不修边幅,看外貌实在不象一个大学生:一张黝黑的面孔,身材高大, 胡子拉碴,一身极其普通的灰色西服都打了皱褶,脚上穿了一双家做布鞋,看上 去有三十多岁。   “请大家不要误会,虽然我长相老,不过实际年龄才二十三岁,比你们大不 了多少。本人韩明勇,全国著名的武术之乡沧州市沧县人,欢迎大家和我交朋友。 我们都来自河北省,沧州这个地方想来大家并不陌生吧,著名的金丝小枣是我们 沧州的特产……”   老班长声音虽然略带嘶哑却铿锵有力。   班会后,辅导员宣布:“韩明勇任代理班长,一个月后视具体情况而定。”   可能因为老班长在班上年龄最大,长相显老,为人老成持重,“老班长”的 名字就这样在班上被叫起来了。   记得当时老班长知道我也是沧州人后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说:“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不过我们是老乡见老乡,满面喜洋洋。”   因为老班长干的不错,一个月的“试用期”过后便正式“走马上任”,一直 干到了大学毕业。   经过接触我们才知道:老班长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太 好,也许正因为如此,老班长在大学两年期间一直兼着校外两个初中生的家庭教 师。   老班长很乐观,成天笑呵呵的。   老班长心胸宽广,以诚待人,对班上的事情很负责,是一名非常合格的班干 部,同学们也都愿意和他接近,都愿意和他说心里话。当然,在学习和生活上我 也受到了他的许多照顾。   每年年底班干部测评,老班长的优秀票总是最多。   老班长是个热心肠,班上哪个同学遇到困难了,他都尽力帮助。   有一次,松的父母不幸因车祸双双去世,松成了孤儿,痛不欲生。别人都劝 不好,惟独老班长苦口婆心地劝告了一整天才使他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当老班 长得知松还没交齐学费时,马上将五百元送到了松的手中。松流着泪说:“不, 老班长,这钱我说啥不能要!”老班长说:“拿着吧,好兄弟,从今以后我就是 你的亲大哥,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是你的兄弟姐妹!”“老班长!”松一下子扑在 了老班长的怀里。在老班长的感召和带动之下,同学们纷纷向松伸出了援助之手。 松终于度过了严重的精神危机和物质危机,振作了起来。松说,是老班长使我鼓 起了生活的勇气!   班上的女同学秀儿不慎和大学所在地县城里的一个不良青年谈上了恋爱。当 秀儿提出要分手时,青年不答应,在晚自习时竟然拿着匕首找到了班上,威胁秀 儿跟他出去。秀儿吓傻了,同学们也吓傻了,空气陡然紧张起来。这时侯,只有 老班长毫不畏惧地向青年靠近。青年见状一手抓住秀儿,一手将匕首对准了老班 长:“别过来,过来给你放血!”老班长一拍胸脯:“快放开她,有种你就往这 扎!”青年楞了,拿匕首的手颤抖了。老班长趁势一脚踢飞了匕首:“同学们, 快上啊!”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大家一拥而上,歹徒最终被制服并被扭送到了学 校保卫处。   从此老班长闻名全校。   在我的记忆里,老班长学习很好,拿一等奖学金,可他竟将奖学金全部捐给 了“希望工程”。或许是邋遢的老班长有特殊的魅力吧,竟然有三四个女生喜欢 上了他。有本班的,包括秀儿,还有外系外班的。对此老班长总是委婉拒绝。   记得毕业时老班长被授予“优秀大学生”称号。据说,这是学校破例第一次 将此荣誉授予专科生。   毕业后分手的前一天,许多人拉着老班长的手久久不肯放开说,老班长啊老 班长我永远忘不了你,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家乡的就业形势很不乐观,我一边在外地打工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分配。这期 间我按照留言册上留下的地址给老班长去了一封信,询问他的工作情况。结果, 我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信的大意是他很好,也很想我,也在等待分配,有时间来 我这儿玩儿等等。   临近春节,我打工返乡。回到家后本想和伙伴们好好玩一下,可不知怎么突 然地很想和老班长见一面。   去老班长家那天,凛冽的东北风刮的昏天黑地,天气冷的叫人心里发毛。坐 在车上的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感觉出了什么事,心里忐忑不安。   到了老班长所在的村庄,我向村里的一位老大爷打听老班长。老大爷先是狐 疑地瞅瞅我,然后迟疑地指给了我老班长的家。   走进破烂的院墙,我敲了敲屋门。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大伯, 这是韩明勇家吗?“你……?”“我是他的大学同学,盐山县的,曾经给他来过 一封信,特意上这儿来看看他”。“孩子,进来说吧”。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忧郁。   屋里虽然点着一个小煤火炉子,可仍旧寒气逼人。炕上躺着一个老妇人,看 样子正在昏睡。一个二十多岁的闺女坐在炕上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时不 时发出涔人的笑声。“唉,炕上躺着的是我老伴,瘫痪有十多年了,那个是我的 傻闺女,二十一岁了,要不是村里照顾,我这个家早就完了。”老人苦笑着说, 用手擦拭着眼睛。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难以相信老班长的家境会是如此!   我的老班长啊,大学期间你就这样默默地将这一切压在心底,从不向人提起, 而将微笑留给别人。   “大伯,老班长呢?”我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得了急性白血病,死了将 近三个月了,死的那天正是中秋节,……”   “什么?”如五雷轰顶一般,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收到你那封信时,明勇正在家里发病,我叫他不要回了,可他不听,最终 挣扎着给你回了信,之后的第六天他就不治而死了,死在去医院的道路上。实际 上,明勇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不是好病,可他怕我伤心,精神一点也不颓唐, 他说,爸爸,我没大病,你一定要坚强啊……唉,这孩子从小就很懂事,也吃了 很多苦,上学期间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一到假期就跟村里的建筑队去干小工,放 学后还得帮我种地,现在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还没走上工作岗位就……”老人泣 不成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老班长家的,只听见老人在背后喊:“孩子,你怎 么了?”   岁月流逝,一转眼,时间一晃而过。   八月十五月儿圆,月到中秋分外明!   然而,对于老班长的父亲来说却永远是“月圆人不全”了。   老班长略带嘶哑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来了:“本人韩明勇,沧州市沧县 人,欢迎大家和我交朋友……”   我的老班长啊!   “夯”歌声声传四方   前些年,农村盖房子都得“砸夯”。   砸夯,实际上是砸房地基,目的是将房地基砸的结实些。“地基不牢,房倒 屋摇”。是的,在没砸结实的地基上盖房,没住上几年就会下陷甚至有倒塌的危 险。庄稼人都懂得这个理儿。   农村人盖房子,第一步就是用土垫起高高的地基。地基垫起来以后,接下来 就是砸夯了。所谓的“夯”,无非是一个巨大的石轱辘,周围用绳子绑上四根长 长的木杠。   砸夯一般是六个人,有的“夯”分量重,得十个八个。砸夯并不是一言不发 地砸,砸夯有“夯歌”。“夯歌”,顾名思义,就是砸夯时候唱的歌。夯歌也是 “歌”,曲调高昂,十分好听。   在砸夯的人中,领头唱夯歌的被称为“领夯”人。   “同志们加油干那!”领夯人喊。   “哎嗨哎嗨吆……”其他人附和着。   “同志们加把劲呀!”领夯的继续喊。   “哎嗨哎嗨吆……”其他人继续附和。   这是最简单的夯歌,也是最常用的夯歌,村里的人几乎都会。除此以外,还 有一些夯歌,并不是人人都会了。   在记忆里,我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爷,他会的夯歌最多,大约有三十 多首。我听他唱过,确实不难听。有的人还专门向他讨教过,对此二爷非常热情 地“传授”,只到人家彻底学会了为止。   狗剩,村里一个年轻的后生,是一个标准的领夯人。因为他嗓子好,领夯时 不但声音洪亮,会的夯歌多,而且聪明机智,随机应变,颇受大家欢迎,大家也 都愿意跟他一伙砸夯。不为别的,光听他的夯歌就是一种享受。   这不,远远地看到路边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过来了,狗剩就放开嗓子喊:“那 边来了一个骑车人吆……”   其他人附和:“哎嗨哎嗨吆……”   “他穿了一件脏衣服呀!”狗剩喊。   “哎嗨哎嗨吆……”其他人继续附和。   “他有一个好老婆吆!”   “哎嗨哎嗨吆……”   “他老婆长的俊吆!”   “哎嗨哎嗨吆……”   “我晚上想的睡不着觉呀!”   “哎嗨哎嗨吆……”   “大伙想不想呀!”   “哎嗨哎嗨吆……”   在这种恶作剧般的近似“下流”的夯歌声中,骑自行车的人走远了。他万万 没想到,这夯歌是捉弄他的。骑车人急着赶路,夯歌的具体内容是不会仔细听的, 尽管他也许觉得这夯歌调子好听。   世上什么人都有,砸夯是纯力气活,可竟然还有砸上“瘾”的人。   村里的张大,五大三粗,浑身都是力气,谁家砸夯都叫上他,他也乐意帮忙。 谁家要是砸夯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有一次,张大患了重感冒,老婆让他在 家里养病,自己上地里去干活了。老婆走后,不一会,外面传来了砸夯的夯歌声。 他听出,那是狗剩的声音。起先他还在家里憋的住,可最后夯歌唱的他心里痒痒, 于是他索性跑出来加入了砸夯的队伍。狗剩说张大你不是感冒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张大说谁说我感冒了。砸了有半个钟头,张大的老婆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赶上 前使劲揪张大的耳朵:你感冒这么厉害,还砸夯,不要命了!大家都愣住了,这 才知道张大确确实实是感冒了。   我想,张大砸夯砸出了瘾,一来他是个好心人,热心肠;二来夯歌确实有一 种使人跃跃欲试的功效。   有的人家,房地基面积大,为了尽快把房子盖起来,就用两三架大石夯。远 远看去,二十多个人,三架大石夯,那阵势大着呢。   一架夯还可以,两三架夯,就有点“竞赛”的味道了。到头来喊夯歌的领夯 人的也喊哑了嗓子,嗓子肿的疼好几天。   你瞧,砸夯开始了,三个大石夯,三个领夯人,组成了三支“砸夯队”。领 夯人一声喊,人们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抬着半人高的大石夯,把它抬过头顶,随 着夯歌使劲地砸下来。为了比谁砸的结实,大家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同志们加油干那!”   “哎嗨哎嗨吆……”   “同志们加把劲呀!”   “哎嗨哎嗨吆……”   夯歌声声,高亢、悠扬而又动听,传出好几里地,周围几个村子都能听的见。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