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琥 珀   李红丰   一个黑暗的起源,无边无涯   在夏夜诞生。   在你的瞳孔出现了整个天空   ——奥克塔.维奥.帕斯《夏夜》   时间和钟声已经埋藏了白昼,   那黑色的云垢把太阳带走。   ……,……光静止   在转动的世界的支点上   ——艾略特《焚毁的诺顿》   一   天际里流出一种蜂蜜色的汁液,地上散落着若有若无斑斑驳驳的光线,风似 乎陷入了停滞的洞穴,在静候上帝的再次降临;燧木绽放出的火屑,就像是那满 天的繁星。上帝在睡梦里,微微张开嘴,嘴角还含着月牙的笑意,均匀的呼吸, 犹如轻轻的、一连串同心圆的波纹,漾遍了整个世界,他可能马上就要醒来。我 立刻意识到,自己已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供选择,我看过太阳坠落的光芒,它还没 有枯萎就被死亡凝固的美。   远处的森林仿佛消失在一片充满不祥之兆的褐黑色光茫之中,宛若一个充满 了魔力奇幻的世界,四周来回荡漾着莫测神秘的声音,陌生而令人惊异;仿佛蕴 含了无穷尽的可能和不可能,或许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逆流和顺流;渐渐的,夜 色笼罩着这块向下坠落的地域。霎时,我已进入失速的时空,蜕化的余痕正轻柔 拉着几缕雪白的丝带,疯狂的螺旋正吸进这世上巨大的尘埃。   我探索了时间和记忆的问题,起源的最初,它实在太遥远了,大地的内核, 或许它是永恒和彻底的黑暗,是太阳光也无法照到的完全的夜,是本质的黑,寂 静、凝滞,那些遭到弃绝的“人造上帝”注定要被囚禁在其中,一个宇宙被移位 和超越了。   如勾的弯月还沉默的挂在灰黑的幄幕上,它似乎并没有随着晨曦的即将到来 而远去。   二   晨曦的雾蔼,灰蒙蒙的,略微泛着几叶青紫的眼睫,层次颇为分明,间隔的 异群仿佛煊染了晕轮的红色,破裂的涟猗静静的散落一丝丝微黄的光茫,渐渐的, 惊异的山峦上仿佛有一道长长的玫瑰色疤痕,我吓了一跳,思忖这伤痕的来历。   整个街区死一般的静寂,在时维的河流中迁转流变,它在堕落,在静静的堕 落,在尘埃中堕落。上帝诱惑着他披上鲜红与金黄的外衣,一种真正的“光明之 衣”。他已进入到太阳的神明光圈中,他当然用不着去追问他自己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是什么?但有一个影子,或许是上帝,在不停的提醒着他,在这样的一个 制度里,或许是冰雪融化后形成的自然的初始。   记忆就成一块令人惊异的装饰品,配在人类征服同类及其自然属性的授带上, 掩饰着这沉没、嗜血、屠杀、污秽的世界。它构成一个更为晦暗、更难以明确而 明晰地把握时代的背景。他们消亡在一种与酣睡一样的梦呓之中,年轻得如同刚 刚诞生一样。   当然,从更为宽阔的意义而言,世俗中的你我自从母体诞生之日起就已被死 死的钉在这承传的过去。魂灵的寂寞正成倍的向外发散展延,仿佛呈向上的螺旋 指数,覆盖着这一片寂沉的大地,直指黑暗影像的启始;在画意的随机线圈中, 起源的形象和最后的形象,就悄然的重叠成不可分离的魂血一体。或许人类的命 运,就只不过是地缘文化含义上一种宿向古典的重复轮回,宛若裸露在灰白色星 际之中那一缕缕寒冷颤抖的裂缝,在瞬息万变的灰烬余痕中迁转流变堕落……   三   这沉沉的水面慢慢的升上来了,渐渐的淹没了我的头颅,上升的趋势平静而 理智,略带一丝含血的残酷,时间也停滞下来,空间也在缓慢的收缩。水平面上 的枯叶也轻轻的飘了上来,如同温柔的手在抚摸光滑的镜面。这水面,一直向西 延伸,溶入一片紫红的夕阳和浅灰的云彩中。我或许是一个异端分子,我的双眼 如同从太阳内核中,射出的一道光线,射到他者眼眸的中央,它返回了它的起始, 令人迷惘的混沌;它却始终是朝向新来者、陌生者的一种永恒的召唤,沐浴在幻 觉的水波中,奇异柔和的光芒令我兴奋着迷;我激动不已,仿佛有一位他者在场, 在咫尺又在天涯,陌生又熟悉,只有它的光前来拜访这黑暗的夜,神秘的、闪烁 的、夜游的初始之水,日出之处,日落之地。   不知何时,一群已不多见的乌鸦时而三三两两、时而成一个大的集团向前飞 来,就如同乌黑的云掠了过来,微微的风也刮了起来,一圈一圈的波纹也慢慢的 向四周散了开来……大地上形成了时间经线的流动。   他一直就这么浮着。他身上那银白的月亮似乎也在悄悄的融化,已经僵硬的 身体上也银光闪闪的。晶莹剔透的身体就像一副神秘的水晶在这太阳下慢慢的融 化、慢慢的凝结。此时,风轻轻的向我吹来,远远的听起,它就像一首安魂曲, 在安慰那已逝去的亡灵。我轻轻的向前飘,在这金黄色的光芒下也被融化成那袅 袅的青烟…,…他始终年轻,是永远活着的不朽者,他的生存不包括任何会死的 因素,腐烂跟他没有任何的接触;他停留在黑暗之外,是一种永远光明的天空的 亮光,不知黑夜的阴暗,是黑夜找不到任何位置的祭祀崇拜之处;他的脸颊散射 着太阳的光芒,仿佛万物在此重新复苏,茂盛植物的亮绿……通过一种镜子的游 戏,光明的黑暗。   村边,也就是山峰与村子相接的那片长满杂草的坡地上有一群狗在咬叫。   四   我们回到破败的家园,   四肢瘫痪,嘴唇破损,   由于尝够了苦咸干燥的海风,   醒来后,我们向北方旅行,像一群陌生者   被天鹅的洁白羽翼击败了,坠落在迷雾中;   在冬夜,来自东方的雪风将我们激怒,   而夏天我们又陷入烁日漫长的痛苦   那些同伴们一个个死了,   眼睑低垂,他们的浆   记下他们在海岸长眠之地   没有人记得他们,这就是正义   ——希腊.塞非里斯《神话与历史》   五   两、三只蝴蝶飞了进来,停留在灶台上,模模糊糊的视线,拍动着灰尘。我 踩着沙沙发响的枯叶,象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撞到了破损的墙上。石阶旁还放 着一条大石板,是用来埋藏死人的墓碑,不知什么人把它从坟地搬到这里来,远 处,隐约可见地平线上有几许昏暗的光在水面上晃动,也许是下弦月降落,陷入 雾气中。他仿佛在竭力挣扎,正从迷离的昏乱中和无尽的深处缓缓的飘浮上来, 扫视着这陌生的地域,四下寂静,天河则在你头顶泛着白光。   我可能到达目的地,在死亡的门槛上,或是被吞噬,或是被抛弃,与生命、 与自身、与光线的别离;要知道人的眼睛是不能凝视上帝的面容,否则他会被极 度的光芒所刺瞎;也不能凝视死亡的脸庞,它一团漆黑,因为可能存在着一个叫 真理的绝对极限点。   我不相信有一种所谓的历史进步性,也不相信所谓的终极目的性,我知道的 是人们树立的这块墓碑和幻觉幽灵的重新显现,一个民族的记忆在起着作用,它 就像一张看不见的手,向某些“特殊的个体”保证他们在死亡的光荣中享受继续 活着的特权,它虽然不是魂灵的不死,但却肯定是荣耀的不朽,是民族恒久的纪 念;它虽然不是为正义者保留的天堂,但却向那些配得上的人保证了建立在活人 社会存在的一种永恒,无可置疑是按照世俗的等级和所谓的功绩荣耀来评判。必 死性与不死性已完全融为一体。这是一种疯子们的历史。   六   人的一生中总是遭遇他无法控制的环境和力量,他不得不成为阴差阳错的奴 隶,他注定必然要被受骗,因而刺激起了一条永恒不断的质疑之链,从上帝一直 联结到“人造上帝”。一个幽影、一股气息或者一个梦幻、一团烟雾,或者一只 小鸟的飞走。   对他来说,这世界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游戏而已,他喜欢不停地换戴着所有 的面具,体悟生命、民族、国家的垂死,享受极端恐惧状态中的醉酒,在梦呓中 向他处逃亡,真实生存的真理,就只不过是幻觉诗意的海市蜃楼,因为他是整个 民族国家的象征,国家的顶峰,一个具有宗教价值、神圣价值的绝对实体,在一 切都将消失,都为过度的人类生活,不朽性正是埋葬在这里,在人们的集体无意 识中成为世世代代承传的财富,或许这就是所谓上帝发布的永恒不可更改的诏谕, 或许是人类摸索出来的所谓普遍理性。   萤火虫从水井边的竹林里飞了出来,墙缝的一束灯光射出,拾掇某个人的足 迹;驮着沙漏器,颗粒状的时间,在浅浅的河床中,不再扩张;点一盏渔火。   七   太阳光把我卷了起来,丢到更加透明的河里,灯影中的风景,纤细的根须交 织着入夜的深黑,一枚蝴蝶被钉在墙上。不远处,林地里已有稍许的光亮,朦朦 胧胧的光线,穿越二三点渔火,渐渐展延开来,形成不断延续的波涛。   我不否认,当我以第一人称阐释表述自身,主体并不是唯一的范畴,出现在 这段已经残缺的墓志铭的我,可能还会以十分多样化的面貌出现,或许绝对的自 身只存在于宗教的仪轨里,让所谓的神圣之物把他浸透于骨髓,融化在血液,使 思维彻底的臣服。   我所质疑的,正是这绝对的自身,他们为集体性死者创造了一种在另一空间 和时间里继续存活下去、永不消逝的特殊方式,在集体共同存在持续的记忆中光 荣地永生,成为一种民族和国家图腾中的神圣崇拜,灵魂不朽的永恒,但是,人 们决不可以声称,跟上帝能平起平坐,无论以任何方式,从有限到无限,从相对 到绝对,从起始到永恒……离开了太阳光。   八   半山腰的坟地里,埋着大大小小用以记忆文字的石,如同手掌的指纹,抚摸 断痕的拱墙,残缺的门窗里似乎在等待某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划破这混沌一片的 黑暗。死亡就是纯粹状态的恐惧,只不过是在这永恒的流逝中,标记出危机、曲 折、停滞的一个支点而已,一种连集体性和个体性双重遗忘都无法达到的维度, 混沌的世俗和绝对神圣的融合,宛如从黑暗密室里射出的一道持续永恒的光芒。 充满着幽灵般的国家想象。   沉默而世俗的绝大多数人在其过客的生命中,以一种现实所能虚构的梦幻方 式,在一种转瞬即逝、暗暗昏昏的光中凝聚,是一些不确切的、蜉蝣般短暂的存 在,在完全陌异的世界里,不可理解、虚无缥缈,他们在原地踏步,是不动的旅 行,使魂灵中了魔法。   九   他喜欢对时间进行思索,他从时间里逃逸出来,与上帝结合。他犹豫了,迷 失在奇异的幻觉中,在恐惧中沉沦,他只能走向死亡。流逝的岁月正琢磨已成长 方形的一块石头,标志着不朽的地点,它耸立的位置,似乎向在这世上的人,回 忆骨骸已埋藏在地下的死者,尽管他们早已经死亡,或许他们可能还留在人们的 记忆中,而由凝固在石头的文字来标志。是的,已经没有必要指明埋藏在这里的 骨骸属于何种民族。   我仿佛揭露了这恐惧惊异,让人瞑灭罪恶的质素;它似乎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的再次降临,既内在又外在,一无所知且无所不能;或许人类中的你我还必须处 在其中,面对面的和他一起,来共同处理构建我们的生活。夜已深沉,灯火熄灭 了。只是天空里还高高地挂着的北斗星。一个令人不安的漫长的黑夜来临了……   李红丰于2009年4月1日凌晨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