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北川：上有天堂，下有画廊 　　◇毛深 　　 　　北川的山水，一半在云朵上面，一半在云朵下面。 　　云朵上面是天堂，和太阳、月亮、星星靠得最近。这里是天然的植物园，鸽 子树、红豆杉、高丛珍珠枚和无数道不出名的树木、花草、蕨类、竹类……各有 各的容颜，各有各的仪态，各有各的化妆术。这里也是天然的牧场，熊猫、羚羊、 金丝猴、黑熊和脖子上戴着银圈子的乌鸦……或是群居，或是独处；有的以岩洞 为屋，有的以树木为家，有的以天空为巢……山坳里，散居几户人家，住吊脚楼， “人”字形屋顶上盖着石片，形如层层叠叠的鱼粼。峡谷里，偶有一根铁绳悬在 空中，想去彼岸，就把自己挂在上面滑行……这时，或有小鸟擦肩而过，见惯不 惊。春天到了，羊角锄开始刨地，播种；秋天来了，仓房里盛满丰收的喜悦。麻 绳将辣椒系成长串，在屋檐下、走廊上挂成一排排羌红。篾丝将脱掉衣服的玉米 捆扎成束，并排架在梁上，闪烁金灿灿的光芒。冬天，小伙们喜欢带着猎狗，结 伴进山狩猎，脚下银装素裹，身旁玉树琼枝，打没打到猎物都很开心；近年，大 家知道野生动物也是自己的朋友，狩猎的人已经很少了。早上，佛光摇曳，炊烟 袅娜；傍晚，牛羊归来，牧笛悠扬；夜里，围炉而坐，小孩们泡在优美的传说中、 故事里。 　　云朵下面是画廊，陈列着有声有色的山水画。一湾翡翠绕过青山，鱼们在浪 花里追逐、在水草间午睡；白鹤、欧鹭和野鸭常到河边对镜梳妆。岸上，台地时 起时伏，每隔30～40里建有一座小镇，小镇历史悠久，有的可以追溯到盛唐乃至 西汉。街道多呈“十”字形或“丁”字形，建筑精美，梁柱上配有羌雕；也有陆 续新建的楼房，红砖碧瓦，门窗上绘有羌画。场镇上，茶艺古，酒店火，饭馆挤， 山珍奇，白衣天使美，朗朗书声正……看不见的野菜味、苦荞味、花草味，老爱 溜到镇上舒服行人的耳朵。雨霁天晴，山水明丽，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都是一 幅国画。山谷间，白云舒卷，恰似画面留白；山坡上，几幢碉房，鸡犬相闻，恰 似画的主体；崖壁上，悬泉瀑布，长须飘飘，恰似萧洒的题词落款；绿叶间，野 花烂漫，簇拥成团，红里有白，白里有红，恰似白石老人刚才放下画笔盖上的印 章。这些国画都会变幻色调，早春重暖色，盛夏好冷色，晚秋喜深色，寒冬爱素 色……站在不同的时空品画，会有不同的曲调助兴，春有春花的曲调，秋有秋月 的曲调，晨有对岸上学路上的童谣，暮有隔林牧羊老人的山歌；那些怀春的画眉 子、黄鹂、喜鹊和百灵鸟们也不甘寂寞，她们用风声、水声伴奏，唱得更加动 听…… 　　云上云下，古来贯通。山路从云朵上面飘下来，在林子里、悬崖上时隐时现， 将山坳里的羌寨和山下的小镇拴在一起。公路就像吉娜仙女飘飞的腰带，不仅把 县内的乡镇连为一体，向外，还可抵达海外。残存的茶马古道连接盛唐、先秦乃 至新石器晚期；在松软的尘土下，还有波斯人的足迹。大禹就是踏着这条古道走 出大山，开启华夏文明。涧水源于山林，途经崖壁，飞花碎玉，接着汇成小河注 入湔江，流到境外，牵动浩瀚的大洋。密林深处，姑娘们寻蘑菇、采野菜、挖蝉 草、掘天麻，然后下山换回布料，绣上图案，把自己打扮得个个都是天仙。最有 情趣的莫过于少男少女心灵相通，山下哪个小伙看上山上哪位姑娘，或是山上哪 位帅哥看上山下哪个美人，到了成亲那天，就非常热闹了。在羌笛的旋律中，迎 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在羊皮鼓的节奏中，新人坐歌堂、进洞房；在咂酒醉红的夜 晚，宾客们围着篝火狂欢…… 　　——“5?12”汶川特大地震说来就来。云朵上面，天堂变成地狱；云朵下面， 画廊化作废墟。鲜血，染红了县城，染红了几个小镇，染红了无数村寨。眼泪， 汇成了举世闻名的唐家山堰塞湖，汇成了大大小小的河流。这边烟尘上涌，那边 沙雾下压，挡住了阳光、星光，吞没了高远的蓝…… 　　然而，大难过去两年以后—— 　　云朵上面，山体撕开的伤口已由嫩绿的小草修复。大熊猫早已远离恐惧，吃 饱了，睡醒了，偶然还要跑到井边饮水；金丝猴已经重新开业——在藤蔓上荡秋 千，在树枝上演杂技；还有其他朋友，全都不再悲伤，爱唱歌的照旧唱歌，爱跳 舞的照旧跳舞，擅长体育的跑得比谁都快、跳得比谁都高……梁柱为木的吊脚楼， 瓦震掉了，墙摇散了，经过翻盖、维修，面貌焕然一新。碉房是西羌碉楼与川西 北汉族民居联姻的产物，墙体碉楼样式，房顶呈“人”字形，多数垮塌，或是遍 体伤痕。正如羌族民谚：“旧的不烂，新的不来。”果然，现在均已换成新房— —不是别墅，胜似别墅。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晚上围在炉边，足不出户，也能 看到山下，看到山外，甚至还能看到哈勃视野里神秘的太空。连接山上山下的小 路，已经换成乡村公路；连接两山之间的独绳索桥，已经换成人造彩虹……只是， “半坡牛羊青草际，数家鸡犬翠微中”的意境依旧；姑娘们给心爱的人儿绣鞋垫、 赠香包的习俗依旧；每逢年节，燃起一堆篝火，围在一起喝咂酒、跳莎朗的习俗 依旧…… 　　云朵下面，10多处堰塞湖排险之后，由多条河流串成一串不规则的碧玉，那 是鱼儿们、水鸟们的新居，也是蓝天白云和日月星辰洗澡的地方。举世闻名的唐 家山堰塞湖，水是那么清，岸是那么秀——不是长海，胜似长海。平坝地带，铺 开大片大片的板房，偌大的蓝色屋面，仿佛一片蓝天落到云朵下面。住板房的， 照样打工挣钱，唱歌跳舞，谈情说爱；板房门上，照样挂着羌红，把生活燃烧得 热热闹闹。继而出现永久性的场镇，每个场镇上羌文化的元素都是活的，校园里 羌语的音节，口弦们跳动的节奏，羊角花红的、白的韵律，家家户户腊肉、香肠 的味道，店铺里销售羌绣、羌雕的应答，菜市场上买卖山珍讨价还价的声音…… 再度组合成大美的交响乐。老县城作为地震遗址已经得到保护，地震遗址博物馆 已经绘出蓝图。异地重建的县城名叫永昌，楼房不高，多是五层——速度之快、 质量之优，可与传说中一夜间建成的羌族王宫媲美。安昌河自古蜀而来，穿城而 过；河上四座大桥，印证“鱼洞山前悬半月，虎头岩下卧长虹”的古联。城里还 有几条清澈的小河，河畔花草芬芳，树枝翠绿欲滴。绿化带上，高低错落，珍稀 树木已经成林，风来了已有涛声，风过了已有鸟鸣……永昌，是城市中的园林， 是园林中的城市。 　　这次特大地震，截断了上山下山的小路，震毁了内进外出的公路。 　　然而，两年以后—— 　　铺上炒油的国道，时而穿过隧道，时而飞越江河，牵扯五湖四海。水泥铺就 的省道、县道和乡村公路，形成完善的循环系统。北川人一度流尽眼泪，但是， 经过这次洗礼，情感更丰富了，性格更坚强了，对爱和生命的感悟更深邃了…… 震后，在逃难的路上，每当云朵上面询问云朵下面，家里情况怎样？云朵下面往 往回答，我老爸守县城去了；云朵下面询问云朵上面，你家情况怎样？云朵上面 往往回答，我老二梭到堰塞湖洗澡去了……正因为有这种近于道家的精神境界， 所以，鲜有北川人走上绝路——天要亡我，没有办法；天不亡我，决不自杀！幸 存的北川人，更像河畔、山坡上的草根，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发芽、开花、结 果。于是，又有美丽的吉娜仙女从云朵上面抛下绣球，也有小伙上山敲开妹子的 心扉……那些大美的大肚子确切地证明——北川，生生不息！清晨，即便是那些 失去子女的老人，当他们看到巴金笔下的海上日出——一个新的生命出世，脸上 也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北川，上有天堂——云朵上面还是天堂！ 　　北川，下有画廊——云朵下面还是画廊！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