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乡关何处   ——何时方有长安乐   作者:白雪送别   今年夏末时回老家住了二十天,一日做三餐,就像十几年前在老房子一样, 那时院子里的青桐白杨香椿还郁郁葱葱,鸡鸣豕叫之声不时有所闻,正午时知了 不知疲倦的在树梢高唱,晚上河汉纵横,夜空清澈,院子里蛩声不住,偶尔也能 看到一两只荧火虫明暗相间地慢慢掠过。   一样的安宁,让人短暂忘记了这个家庭遭遇的疾病与不幸。   离家十几年,高中,大学,读研,工作,四处漂泊,客舍似家家似寄。相比 城市的令人眩晕的浮华喧闹,拥挤的高楼与人流,有蓝天白云清风明月的家乡始 终是我记忆深处心灵宁静的港湾和温暖的期待。   初春的时候,土黄的山坡底色点缀着成片的粉红,山谷里隐约有白杨朦胧的 新绿,爱上山的小孩子,折了未开的花蕾,插到瓶子中,一天一天等它盛开。等 到槐花开时,随处可见采峰人搭的帐篷与一排排的峰箱,那时家里还喂了兔子, 每天总会上山给他砍一些槐叶。过不了几个月,急不可耐的水伙伴便把近处酸涩 青绿的杏果摘取一空,以致很多年内我都不知道杏也有黄甜的。雨水来了,有清 澈的小溪流,溪流两旁是成片成片的白杨林,我们在河里捕鱼,捞蝌蚪,天热的 时候也一起结伴去水深的坝里游水嬉闹。秋天的时候,有核桃,黑枣和柿子,但 我更喜欢上山摘酸枣,趁它没有熟透干瘪,享受酸酸甜甜的感觉。到了冬天,最 好是下了雪,天地都是茫茫的一片,隐藏了所有的尘土与灰暗。   小学的课本上,我认识了仙后座、北极星、北斗星,还有冬天的猪户座与天 狼星,这几乎是我接触天文学之前认识的所有星星。璀璨星空下的我,从没有想 过星星是从哪里来,为什么永远在那里。那时初中走读上学,早上5点多起床, 晚上9点回来,一直有它们的陪伴。现在我可以通过星空图找到那么多的星座与 行星,但在城里却很难再看见。   走过熟悉的村落,随处可见破旧坍塌的老屋子,与飞来飞去的塑料袋子。山 野间的路多已无迹可寻,只见采矿选矿倾倒的矿渣,乱砍乱伐留下树枝树茬。有 了手机电脑,也不会有谁家小孩子再爬上山留下青春的印记。田间小路、老辈人 修的水渠荒草丛生,几亩山地也并不如父母时那般重要,只余一些老人进出其中。 淤积的河道,消失的树林,成堆的生活垃圾,一副自生自灭的原始,再不是记忆 中充满生机的模样。   十几年过去了,虽然生活水平较以往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其中的艰辛与挣扎、 落后与愚昧、自私与分化几乎从未改变过。尤其我父辈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一个 因为过早衰老、因为没有正确治疗的疾病苦涩地离去,心中五味杂陈,按现在的 科学水平与生活质量,他们本不应该走得如此凄惨,只因为这个浮华的社会,只 因为这份遗忘的荒凉。   但谁又会关心与记得呢?而我只是一个看客。   贫瘠而养育我祖孙四代的大山与土地啊,我父母的一生在这里,我一生所有 无忧无虑的记忆在这里,谁能体会到她带给我的牵挂与思念。   在破败的老屋整理旧物,找到那么多的记忆,而我竟然已经离开故乡十五年。 高中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因为有高考,隐在心里从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记录 与她偶尔的接触。她喜欢花花草草,送我的树叶花瓣还静静地躺在这些旧物中。 后来,伤心负气远走他乡,也再无联系,十余年后再见到,那些记忆好像还是在 昨天,模糊中还似乎能看到,晚风吹过她头发时留下的期待与美丽。上学时候各 种笔记还在,尤其模电数电信号的,写的字清清楚楚,画的图整整齐齐,好像刚 做完时的样子,而毕业之后从事的工作却再也与它们没有关。   年轻的时候不成熟,脆弱敏感自卑任性,不善于表达情感,没有形成正确的 世界观,也没有仔细选择将来的路,蓦然回首,坎坷的一路,已然错过那么多。   静静的夜里,岁月仿佛一面镜子,将三十年的往事映了出来,只是当时已经 惘然不见。在电脑里翻到前些年记录的一段文字,不知道还能再写些什么。   高祖自山西越太行山至此地,又翻东岭定居邻村,为河北第一代人,生卒年 不详,估算生于1865年。   曾祖约生于1890至1970年间,得享高龄。兄弟有七,排行第二。高祖忧地少 子众,乃购置本村谷地十数亩,命兄弟七人,抓阄而决。幼子中,推诿不至。因 曾祖娶妻于此,乃举家迁。曾祖育三子一女,次子十余岁夭,女嫁未及生养则病 亡,幼子生未长而曾祖母逝。三人俱葬东坡下,时偶插柳枝哀杖于墓,今一人难 合抱矣。   祖父先娶妻北邻村,未久逝,后又娶本地河西任家为祖母,育三子四女,父 有一姊一兄,一弟三妹。三祖父有二女。后东坡修路,穿墓而过,祖父又寻址于 高祖百年前购地处,于今已葬两代人矣。   既长,问父以先祖事,父坐椅中,边思边答,我以纸记,画族谱示。   …………   此后,无人再可以叙旧事。   在飞狐外传的结尾,胡斐禁不住感慨,没做坏事的三人,为什么这样苦恼, 难道是天生命苦。   很多事,不知道原因是一种苦恼,知道了原因却早已错过,无能为力是另一 种更深的苦恼。   “回头望望父亲坟上程灵素骨灰的埋葬之处,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坟边青草 尽皆伏倒。再过几天,这些青草都变黄了,最后也都死了。……我却一年年大了、 老了,到最后还不是同这些青草一般?”(金庸,飞狐外传,第二十章,恨无常)   (2016.8.28-10.17)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