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日记   作者:蒋新磊   2018年2月26日 星期一 晴   王明来找我,那是2018年2月26日12:23分。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 我把一个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那是一个小姑娘打来的,她向我推荐凤凰山庄的 一套别墅。   我说:“我不需要。”   她说:“别墅体现您的身份。”   我说:“我没有什么身份,我就是一个写匠。”   自从我出了名,就不再那么嚣张了,我变得谦虚起来。从不称自己是作家, 我就是一个写匠,一个写小说的人。不像王明当年那样,一派官架子,把自己当 成个作家。要不他也不能成为眼前这个王明。   我刚挂了电话,看了下时间,把那个姑娘的手机号加入黑名单,王明就闯进 来了。   王明说:“郭老师,我来看您来了。”   我说:“我不是一个作家,我就是一个写匠。”   “什么?您怎么成了鞋匠呢?您卖鞋?”   我听到这句话差点骂娘,但是考虑到我是一个写匠,就忍住了,我说:“孺 子不可教也。”   这句话王明听懂了,连忙说:“是,是。”他跟着我走到了一棵柳树底下。 那棵柳树枝繁叶茂,在春风的抚摸下妩媚得扭来扭曲。我们的前方,柳树的南面 是我的成名作《吃蝌蚪的人》中描述的那个水湾。我正望着它。   王明显然没有看到那个水湾,他笑着说:“郭老师,我有满肚子的素材,不 告诉您我觉得这是在浪费您的才华。”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您的小说我全 都读过,比莫大胖子写的好多了。”   我赶紧摆手,说:“别胡闹,我就是一个写匠。”   王明看了一眼柳树底下的一个棋盘,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偏偏不坐下来。他 有点尴尬,说:“郭老师,您现在有时间听我说个好玩的故事吗?”   我说:“没时间。我要参加一个采风活动,下午有个讲座。”   王明说:“不耽误您事件,说完我就走。”   我说:“没时间。你怎么跟卖楼的小姑娘似的。”   他看我生气了,抓了一下后脑勺,说:“改天,改天。对了,郭老师,晚上 我请您吃饭。一年多不见了,叙叙旧。”   他看我没有回到,走开了。他回过头来,一摆手,说:“郭老师,再见。”   我说:“我就是一个写匠。”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觉得很痛快,就跟夏天喝了冰镇啤酒一样。   王明你也有今天?想当年我给你讲故事,你写小说的时候呢?那时候我给你 讲一个故事你给我五十块钱,我当了作家以后才知道,你个周扒皮,你一个短篇 小说的稿费就好几千块钱。坑死我不偿命!你不是来给我讲故事吗?你讲吧,我 给你五十一块钱。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我赶紧回到家里,找到我的样刊,重温了一下当年让我名骚一时,成为全县 第一知名作家的那个短篇小说《吃蝌蚪的人》来,读着读着我就觉得我这个小说 写的太好了,不愧读者都喜欢。我重温了一遍这个小说,也是重温了一下那段艰 难的但是值得回忆的历史。那是我的经历,那是我的财富。我在讲座时经常讲到 我的这个小说创作的经历。我告诉莘莘学子,有志者事竟成。我就是这么十年磨 一剑走过来的。   读到小说的最后,我发现一个问题,王明和那个吃蝌蚪的人都失踪了,而且 犯罪嫌疑人是谁?到底有没有杀人案,这些都是迷,想当年是我故意给读者留下 悬念的,也因此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但是现在,事实真相我也想不起来了。这 些疑问,还真的成了疑问。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把这些疑问解答出来,发表篇文 章或者开个讨论会,这不是又是一个名利双收的机会吗?   我打电话给王明,他接了我的电话非常兴奋,说:“郭老师,这么晚了您找 我有事?”   我说:“你知道当年那个吃蝌蚪的人吗?”   王明在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会,说:“知道,知道,他肯定在吃蝌蚪。都怪我 没有那个时运,去了几次都没遇到他。”   “你后来遇到了吗?”   他说:“没有。”   我问:“到底谁是杀人犯?”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一切顺其自然吧。”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点生气,不过不好意思冲他发火。   我说:“明天你过来吧。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他“噢”了一声,好像不感兴趣了。我知道他的迟疑。他的失踪可能是心底 的一块不可告人的伤疤。我给他打电话,约他见面,他猜想我会讨论这件事,他 有点不愿意。而且,我知道他的心理落差,从一个作家变成了犯罪嫌疑人,而我 呢,翻身成了作家,比他的名气还大。   我就喜欢这样看他地窘态。心里舒服。   2018年2月27日 星期二 阴   今天,王明没有来。不是因为他爽约了,是我刚才打电话告诉他:“我有点 事,不能跟他见面了。”   早上我在微信上看到张老师要到我们县城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在 微信上跟他说:“张老师,大驾光临,一定奉陪到底。”   他发了一个笑脸的表情。我知道他同意了,赶紧小心翼翼地发了句:“如果 方便,我可以有您的手机号吗?您来时我去车站接您。”   张老师发来了手机号,我真高兴,没想到他这么平易近人。赶忙回复说: “谢谢。”   下午三点钟,张老师来了,有市里的文联领导陪同着,根本不用我接。我让 出租车走了,忙向张老师打招呼。   张老师很客气,跟我说:“小伙子写的不错,继续努力。”   我忙说:“谢谢。”刚要再跟他解释我来迟的原因,告诉他我根本找不到出 租车,可是张老师跟其他领导融为一体了。我觉得说话不方便,就跟在他们旁边, 跟他们一同上了车,回到了县里。   期间,我们正在酒店吃饭。王明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方便吗?我想晚上 约我吃饭。”   我说:“没时间。”挂断了电话。不一会,看到了他的微信,他说:“从网 上看到张老师来咱们县城了,想请他吃个饭,要个签名,可是文联没有邀请我, 我不好意思参加。文联领导一定邀请您了吧?帮我带个话。”   我赶忙删了微信,心里想,你算个球蛋。看到张老师吃完饭,跟几个领导出 去了,我赶紧跟了出去。几个人正在跟张老师合影,我也抽了个机会跑过去,跟 张老师合影。把合影发到了朋友圈。王明点了一个攒,评论说:“羡慕嫉妒,不 恨。”   我没理他,找了个机会跟张老师攀谈起来。我觉得我很幸运,张老师很平易 近人,他特别提到了我的小说《吃蝌蚪地人》。   张老师说:“不错,写的不糙,继续努力。”   我想把刚写的稿子给张老师看一下,说不定他能给我推荐给《人民文学》或 者《收获》呢。可是看到他站了起来,望了望前面的高楼大厦说:“诸位老师喜 欢钓鱼吗?”   领导都说:“走,钓鱼去,既然张老师这么有雅兴,奉陪到底。”他们一起 走了,汽车开走了。我本来也想坐上他们的车一起去,可是还没等我上车,车门 子就“咣当”一声关上了。我有点失落,站在大街上,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太阳 有点热了,感觉浑身是汗。   这时,王明的电话又打来了。他说:“你们在哪?我这就过去,想拜访一下 张老师。”   我一句话没说,挂了电话。本想王明再打过来,我臭骂他一顿,可是他一直 没把电话打过来。   2018年3月2日 星期五 晴转阴   今天,王明打来电话,大声说:“郭老师,这几天有空吗?我约了市电视台 来专门采访您。”   王明何德何能,怎么可能约到市电视台的记者来呢,我才不相信这家伙的鬼 话。我说:“别介,郭某何德何能,劳烦电视台领导。”   王明就说:“冯老师啥时候有时间呢?”   我想了想,这几天都没事,只有几个采风活动,我是可以拒绝的。“等我通 知。”我说完就挂了王明的电话,给县作协打过去说:“郭某琐事缠身,暂不参 与贵会的采风活动了。”挂掉电话,我去买了件西服,买了条棕色领带,还换了 一双皮鞋。从镜子里看得出,我比刚才英俊潇洒多了。   我感觉今天又是充实的一天。本想给王明打电话,但是觉得不妥,等到下午 的时候再打。我要告诉他,就明天来采访我。这几天忙的要命,抽不出时间来。   过了几分钟,我想,还是先告诉王明吧,他和市电视台怎么也得有点时间做 准备。就给王明打了过去了。等说了我的意见后挂了电话,我感觉心情舒畅,连 呼吸都快了很多。我打开手机,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明天即将接受市电视台采 访。想了想,把“市”去掉,刚要发送,觉得不妥,把王明和作协的几位领导和 熟悉的文友屏蔽掉,发了出去。   不出我所料,一下子七十多个点赞的,还有很多评论。我觉得他们是在恭维 我,不好一一回答,就统一回复了,告诉大家:“统一回复:谢谢各位。”接着 看了几次,点赞和评论的人数越来越多。   一下午的时间很充实,到了晚上还有好多给我点赞和评论的,不过实在是太 晚了,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2018年3月3日 星期六 晴   采访的很顺利。我回顾了自己怎么爱上文学的,当然,我不会提到王明。我 告诉记者,是我的父亲的影响,他是名文艺青年。然后重点讲述了我的短篇小说 《吃蝌蚪的人》的构思过程、主题思想和艺术特色。我还构建了自己的一条文学 写作路线,告诉各位记者,只要努力,中国会出第二个莫言的。   记者录制完以后,感觉内容太少,而且单调,让我补充点其他的,我想了想, 也是这样,可是没有其他的了,我说:“没有了。”记者提示我,再讲一下其他 的大作。我想了想,说:“我的大作就是《吃蝌蚪的人》”。   这时,王明闯了进来,搬了一摞书,拆开来,在场的每人一本。他送到我手 里的时候,我挺感激他,给我解了刚才有点尴尬的局面。我说:“小王,进步很 大嘛,出书了。”   王明嘿嘿的笑,说:“多亏郭老师的栽培。”   我打书,扉页上写着:敬请恩师斧正。落款是:学生王明。我一看标题,差 点把我鼻子气歪:《我和著名作家郭老师亦师亦友的往事》。我抬起头来,看了 看记者,看了看王明,说:“题目起的不错。”   王明嘿嘿地笑,说:“多亏郭老师的栽培。”   我对记者说:“接着采访。”   记者说:“就说一下郭老师和王老师深厚的革命友谊吧。”说完很得意地笑 了一下,估计是她感觉自己能借题发挥,让采访往更深更广地方向发展了。   我心里说:“我跟王明之间有什么友谊?他个伪文学青年!”   我听到记者对王明说:“王老师出书了,成了著名作家,改天我们也给王老 师做个专访。”   王明说:“鄙人差远了,郭老师才是咱们县的文学大师。”   听着这句话我心里解恨,想当年,我为了五十块钱在农村和城市穿梭,求爷 爷告奶奶地让人家讲故事给我听。你那时候是大作家!花无百日红,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现在倒个个儿了。   记者又说:“郭老师,您和王老师的友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当年我为了五十块钱给王明讲故事,他是我的上司,我 是他的员工,根本谈不上友谊;现在我是作家,他是一个苍蝇一样盯着我这个咸 菜缸的伪文学青年,你让我这么回答?而且第二者王明在现场,实在是为难,我 只好说:“改天再说吧,我累了。下午还有个会,还有几个约稿没写,实在抱歉 了。唉,现在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   记者说:“好的,郭老师,不打扰您歇息了。我们回去做个大样,您先过目, 我们再播。”   他们走了,王明却没走。他跟着我进了房间,说:“冯老师,我刚写了个短 篇小说,觉得在省刊上发表有点屈才,您熟人多,帮我推荐到《人民文学》?要 不《当代》也行。”   我说:“我可没那通天的本事。”心里一万个瞧不起他。最烦走后门发表的 人了。   他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沉甸甸的,摸起来很厚实,。我用余光一看,是一 个红色的纸包。   我请王明坐下,我说:“其实改稿子我是很为难的,毕竟自己是一个写匠, 文学道路刚刚开始,根本做不了文学青年的导师。我怕耽误了你们的美好前程。 文学这东西是自己的事情。记住了,多写,多改。”   王明连连点头。   2018年4月6日 星期五 阴   自从电视台的节目播出后,我的人气直线上升,作为一名作家,要的不就是 名和利吗?什么为了内心而写作,为了艺术而艺术,都是扯淡。马云不是说他当 年开公司不是为了钱吗?鬼才信。   当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作为知名作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 然会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我寻思今天回村里一趟,感觉自己既然成了真正的作家了,不要忘了本,常 回去看看,感受一下乡村的情趣,做一些公益事业。我还有一点私心,去看看那 个水湾,想想自己如何成为一名作家的,将来可以写一个自传。还有,我一直好 奇,那个吃蝌蚪的人还在池塘里吃蝌蚪吗?   回到村里的时候,有点失落,见到熟人我不想主动打招呼,可是他们也不怎 么主动,我只能保持着一定的姿态,跟他们略微点一下头。其实这也不很奇怪, 二十一世纪了,知识分子嘛,贬义词一个。   电话响了,是王明的电话。这个家伙无处不在,像一个鬼魂一样纠缠我。不 过话又说回来了,哪个作家没有几个读者呢?   王明打完电话就跑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年轻人,三个戴着眼镜,两个没戴眼 镜的。王明说:“这就是郭老师。”   两个没戴眼镜和三个戴了眼镜的年轻人都说:“电视上见过。”一起给我鞠 躬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感觉也给他们鞠躬了。他们忙说:“受不起,折我们 寿。”   王明带我们去了一间小屋子,看到门口竖着一个黑底白字的木板,写着:王 明写作特别培训班。王明冲我尴尬地一笑,说:“文学后继无人了。学生尽点微 薄之力,培养当地地文学力量。”   几个学生说“不会的。”   我知道了他们的师徒关系。事后,我曾经问王明:“学费你是怎么收的?”   王明说:“咱就是为了培养几个热爱写作的小青年,不能让本县地文学是也 断了香火呀。每个学生一年只象征性地收8000元。”   我心里说,这还少?算了一下,五个学生是四万。我说:“你发财了。”   他说:“没有,我还有个计划,想搞一个征文大赛。”   我说:”奖金谁出?“   他笑了笑,说:“赞助商呗,咱们给他们打广告,他们给我们钱。”说完, 笑了笑,有点让人讨厌的那种狐狸一样的笑,他接着说:“还有参赛者,当然, 咱们不收任何参赛费用,交通费和食宿费他们得自理吧?”他看了看我,又说: “羊毛出在羊身上。”   记得那天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我就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叫诈骗!”   王明说:“现在不都这样吗?”   我就气呼呼地走了。   ——接着刚才的事说下去。我跟着王明进了他的培训班。他们让我做一个即 兴讲演。我随便说了几下。王明给了我五十块钱。我拿着钱,有些不好意思。   王明说:“这是应该得的。”   我说:“怎么这么多。我给你讲个故事才五十块钱呢?”我故意这么说的, 因为在这里我感觉他是主宰,我想打击一下他的气焰。   他说:“这还多?”   我刚想说句风凉话,对他说,几个月不见,财大气粗了。但是一个学生打断 了我的话,他说:“郭老师发表那么多小说,又是大作家,光稿费也够我们喝一 壶的。”   我心里舒服了一些,笑笑说:“哪有?”   一个学生凑近我,小声说:“冯老师赚多少稿费了?”   我笑笑,说:“哪有?”   一个学生说:“郭老师真谦虚。”   我笑笑,说:“哪有?”   一个学生说:“我写了个小说,郭老师指导一下。”   这样,他好像提醒了他们,各自都拿出厚厚的一叠打印纸来,让我修改稿子。   我笑笑,说:“哪有?”说完,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赶忙说:“我还有事要 走了。”赶紧逃之夭夭。   门口一个卖猪头肉的,看到了我,忙吆喝:“大作家?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你。”   我听了很受用。但是我保持谦虚,我笑笑:“说,哪有?鄙人就是一个写 匠。”   卖猪头肉的说:“鞋匠?您还干着兼职呀?大作家一年挣好些钱吧,当鞋匠 肯定是体验生活。”   我听了有点不自在,但是不跟没文化的人一般见识,毕竟人家在电视上看过 我,很尊重我,没知识也没关系,我笑笑,说:“哪有?”   卖猪头肉的说,大作家就是大作家,都上电视了,赶明天肯定赶上莫言。   我笑笑,说:“哪有?”   2018年5月4日 星期五 阴   好久不写日记了,有点手生了。这几天没有可以记录的,所以懒得打开电脑。   这几天王明找过我几次,都是跟我借钱的,我说:“没有。”   他说:“郭老师,就一万块钱,等我的寒假写作班班开班了,我就还你。”   我说:“没有。”   他说:“郭老师是全县最有名的大作家,能没有钱?就一万块钱。”   他明显是在用激将法,我不喜欢他说的这些话,也很讨厌他这个人。拒绝再 回答他。我心想,你又不是没写过小说,稿费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啊,故意出我洋 相吧?再说了,老子自从发表《吃蝌蚪的人》就再也没有发表过小说。我有个屁 钱。当然这些话不好说出来。   王明这小子最近倒是有点风光起来,接二连三地在一些杂志发表诗歌。他告 诉我:“现在我要写诗歌了。”而且,最让人生气的是他频繁出现在作协的各种 活动中,新华书店都挂上了他的照片。我去看过新华书店里他的照片。那张脸很 漂亮,长发飘逸,意气风发。作家简介上是一大串的头衔和会员,接着是一大串 发表的刊物的罗列,都是我没见过的名字。我心里说,都是些野鸡刊物。   可是,让我觉得有点失落的是,县里唯一的一所大学请他去演讲了,据说很 成功,电视台、报纸都报道了,他一跃成为著名作家。干嘛不请我去演讲?我发 表《吃蝌蚪的人》的时候,他还靠着我给他讲的故事写小说呢,那是抄袭行为! 对,抄袭行为,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刚才他又跟我借钱来了,他肯定是故意看我笑话。   我说:“你是著名作家了,还给我借钱?”   他摸着后脑勺,说:“瞧郭老师说的,这是打学生的脸呢?您是我们县的大 咖,我是小打小闹。”   他就在这里装吧,市文联来人,作协都请他陪同了,他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王明不合时宜地有重复了一句:“借学生点钱。学生当牛做马都报答老师的 知遇之恩”   这句话好像驴唇不对马嘴。我说:“没有。”   他说:“首付就差三万了。听说房价还要涨……”   他要买房子?看来这家伙有钱了。我略微有点诧异。首付起码要十万,他哪 来的这么多钱?我在县城是人人都知道的著名作家都没有这么多钱,他这个发表 野鸡刊物的为诗人怎么这么多钱?不可思议!肯定是他办培训班赚的钱,写作的 人太注重钱了就不纯洁了,称不上作家了。   我又听到他说:“就借一万,五千也行。马上省作协的扶持项目就下来资金 了。”   “什么扶持项目?我怎么不知道?”   王明吞吞吐吐,过了一会他说:“郭老师,我想起来了,要不咱们一起办作 文写作班吧?这个赚钱,您又是著名作家,挣的钱咱们平分。”   我说:“不行!文学是我的唯一。鄙人不想沾染过多的铜臭。”   他说:”你啥也不用干,就当是技术入股了。”   其实我说完刚才的话就有点后悔了,我也知道现在班文学写作班很赚钱,那 么多文学爱好者,比写小说赚钱多了。我赶紧说:“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给个面 子吧,这样吧,我考虑考虑。咱们写作的人 最好别沾惹了铜臭。”   王明说:“是,是。”   王明又说:“那这一万块钱……到时候肯定还你,带利息。放心吧,郭老师, 您还不知道我的为人?”   他妈的,我好像中他的圈套了。我说:“那我不跟你办班了。”   “别,别,两码事,两码事。”他赶忙说。   “就这么办吧,合作愉快!”他说了一句,然后说:“对了,郭老师,我的 小说您读了没?提点宝贵的意见。”   我有点生气,我说:“你不是成了著名诗人了?还写啥小说?”   王明只是笑。他看我有点不高兴了。说:“那好吧,郭老师,改天再向您请 教。”他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点失落。   2018年5月16日 星期三 多云   他这种人还能陪着省作协的领导?我觉得县文联那帮人脑子进水了,不是应 该让我参加吗?他发表过什么文章?不就是在一些收费的野鸡刊物发表了吗?真 不可思议。   这些话我肯定不能当面说,也就是在日记里写写,要不给县文联的领导造成 了不好的印象,市签约作家和作品扶植的推荐就都没有我的份了。不过想想,那 又怎么样呢?什么时候有过我的份?我觉得我有资格获得,我在重要刊物上发表 了短篇小说《吃蝌蚪的人》,而去年有个签约作家还是自费出书呢?   特别是看到王明那副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都要买房子了,我这个在县 里数一数二的作家连买房子首付的钱都没有,租在郊区。不过,我知道,当作家 要有骨气,视金钱如粪土。虽然这都是很酸的句子,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 是这么个人。   早上王明又来找我借钱了,我说:“没有。”   他说:“你光稿费都够买下这座城市了。”   我说:“王明你故意的吧?你不是没发表过小说,稿费够干啥的呀?”   王明就笑笑,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顶厌恶这种人。我想起他的写作培训班, 我也能办,如果我办,赚钱肯定比他多。以我的名气,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也冲他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来王明不再请我修改作品了,多少有点失落。   我说:“王明,最近有什么大作问世?”   他得意洋洋的如数家珍,报了一连串野鸡刊物。我笑了笑,心想,他就是发 表一万篇还不如我的一个《吃蝌蚪的人》。   王明借钱没门,不过他邀请我参加大马山的采风活动我倒是很乐意。   他说:“时间是上午九点。”   我问:“今天?”   他点点头。   我觉得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他肯定是没打算让我去,来我这里借钱了,不好 不请我参加。我很生气,但是还是去了。   整个采风的过程我也很生气。大马山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他们除了照相 就是照片,都是跟王明合影的,一口一个王主席地叫着。我挺奇怪他怎么成了主 席了?直到很多天以后我才知道,他是作协活动部副主席。作协什么时候出现了 活动部?真可笑!(此处为修改时补充内容,川端康成也补充过日记——作者)。   我挺不愉快,可能王明看出来了,在山下小酒馆喝酒的时候,王明不停地给 我敬酒,一口一个郭老师地叫着。我好像好几天没听到他这么亲切地叫了。最后 王明对众人说:“咱们提前结束活动,下午请我们亲爱的郭老师为我们将一场别 开生面的文学创作课好不好?”他们都热烈鼓掌。我这会觉得王明还行,挺会做 人。   今天的日记中我不想详细地叙述这次讲演的过程,但是既然这个讲演占据了 今天一下午的时间,所以我不得不讲,就简单叙述一下吧。由于没准备好,我讲 的很糟糕,有点驴唇不对马嘴。还好他们都围着我拍照合影,说我讲得很好。还 要我的签名书。   我说:“没带,没带,下次着。”感觉很尴尬,我发誓回去后多写几篇小说 发表,再出版,标题就是《吃蝌蚪的人》。   此处为修改时补充内容:   1、多少个月以后,市里的大学请王明去参见演讲,我知道以后非常生气, 怎么没有请我?王明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在野鸡刊物发表了几首诗,还自费出版 了一本诗集?他有什么资格。最让人气愤的是,他演讲的内容是我今天这次给他 和那帮文学爱好者演讲的内容。——我有付之于法律的权利。   2、我学川端康成的《十六岁的日记》,在修改它的时候,补充了一点这个 日记。我觉得是我文学创作的进步。   3、整个日记,我用了几处“多少天(月)以后”我学马尔克斯的《百年孤 独》。我觉得是我文学创作的进步。   2018年5月30日 星期三 多云   今天是 2018年05月30日,最值得纪念的一天,本人的短篇小说集《吃蝌蚪 的人》正式出版,今天正式收到样书了。我是去镇上的快递公司拿回来的,电动 车篮子里和后座上都是我的样书,电动车前面放脚的地方也是我亲爱的样书。我 骑得很慢,但我想赶快进村子。很久没回村子了,前几天还有几个文学青年问我 的书什么时候出版,要我给他们签名本。我答应了。但是书迟迟没有出来,他们 说会不会是骗他的。我现在用事实证明我的实力。我的短篇小说集《吃蝌蚪的人》 发表了。   只有一个令人不快的事情,走出镇子到一个路口时,我一拐弯车子摔倒了, 很多书甩倒了地上,还摔破了。更让人不愉快的是让王明看到了。他停下车来, 问:“郭老师,怎么了?”我刚要说话,他就大声喊:“哇,郭老师的大作出版 了?这得祝贺了!郭老师一定要请客呀。”   我感觉他有点假,而且故意的。   王明说:“把书放在我车上吧。”   我看到了一辆白色的电动轿车。   王明说:“这么多样书,电动车怎么能带的了呢?”   那辆电动轿车是两厢的,看起来小家子气。   王明说:“我说吧,肯定能出出版。”   一辆电动轿车得一万块钱吧?   王明说:“那主编是我哥们,出本书能优惠三千块钱呢,怎么样?给郭老师 优惠了吗?”   我说:“我这本短篇小说集《吃蝌蚪的人》是正规出版。不是自费出版。” 说完有点后悔起来,毕竟那个出本书的主编跟王明好像认识,不管是不是真的, 王明是这么说的。   不管这些了。   我说过,今天就是有这么一点不愉快的事情。其他的时候很顺利。我回到村 子里,很多人围住了我,有个人问:“大作家要开新华书店呀?怎么拉回来这么 多书。”   王明说:“放屁,这是郭老师出版的最新短篇小说集《吃蝌蚪的人》。”   我说:“哪里,哪里。”   几个人吆喝着请我签名。   后记   多少天以后,县作协打电话,高度赞扬了我的短篇小说集《吃蝌蚪的人》, 还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市文联邀请我去参加本市的大学生节,让我讲自 己的文学之路。我欣然应允。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写讲演稿。我不打无准备之仗。 重要的是不能让王明看到我写的稿子。   也是有点不愉快,王明居然也参加了那次讲演,而且排在我的前面,他讲的 是自己的诗歌写作路程,不断赢得一阵阵掌声。   但是我知道,瑕不掩瑜。那次讲演我很高兴,而且我的名气比以前打了很多, 那次大学生节,市电视台全程直播,我有二十多分钟的镜头。   紧接着,好事又来了。省里一个文学大奖赛请我参加,让我当初审评委。电 话是省作协一个女的打来的,声音很甜。她叫我郭老师,我说:“不敢,不敢, 叫我老郭就行。”   在电话里,我声明了我的文学立场,我说:“文学应该不为名为利,文学大 赛是在助长作家,甚至是文学幼苗的名和利丑恶思想的滋生,我表明不愿意参加 此类活动。   但是,那个女孩一再请求我参加这次活动,她告诉我,这次文学活动是为了 鼓励文学新人的创作激情,奖金和荣誉只是鼓励的手段,是文学界的一大盛事。   我觉得有道理。   后来我才知道,王明没有参加这次评奖活动。全省评委只有十个,我是其中 之一。我特意去新华书店买了我的短篇小说集《吃蝌蚪的人》,以防万一有人找 我签名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