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福的活法   作者:张雪昆   王进和丘成晟都是富家子弟。 王进的父亲是建筑公司老板,丘成晟的父亲 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王进和丘成晟都是名副其实的“啃老族”,整天东游 西荡。   二十五岁的王进和二十六岁的丘成晟本来素不相识。   鹅岭这个几十万户籍人口的城市,由于这几年工业迅速发展,外来人口大量 涌入,变得十分繁华。除了饭店和旅馆,新开了不少酒吧和咖啡馆。王进和丘成 晟这两根独立曲线的唯一交点,就是一家名叫“玉鱼”的咖啡馆,两人都是玉鱼 咖啡馆的常客。   大多数时候,玉鱼咖啡馆很冷清,鹅岭人对咖啡这种洋饮料显然不太习惯喝。 走进玉鱼咖啡馆的王进一身颜色鲜艳的西装,皮鞋锃亮。而走进玉鱼咖啡馆的丘 成晟则一身蓝色长袍,脚穿花布鞋,看起来像个相声演员。   王进和丘成晟似乎意识到他们之间风格的不同,因为他们两人选的座位通常 会远离对方,有点像地图上隔着蓝色太平洋的亚洲和美洲。   有一天,王进踩着满地的金色树叶走进玉鱼咖啡馆,发现咖啡馆里坐满了人, 只有蓝色长袍旁边还有一空位,没有选择,王进只好坐了下来。   蓝色长袍先斜着眼看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你好。”   王进的嘴动了一下:“你好。”   蓝色长袍声音很低:“以前,这里的客人除了我们两人不声不响,其他人都 是大声喧哗,谈笑风生,把咖啡馆当酒馆。今天很奇怪,除了我们两人,其他人 都是一声不响。”   蓝色长袍又补充一句:“我猜这些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抑郁症患者。”   王进问蓝色长袍:“你是抑郁症患者?”   蓝色长袍反问:“你是吗?”   王进摇摇头:“我不清楚。心理医生说是。”   蓝色长袍点点头:“这就对了。心理医生也说我是。”   王进和丘成晟把咖啡杯互相碰了一下。互留了电话号码,又加了微信。   第二天,两人又约好在玉鱼咖啡馆见。丘成晟先到,在自己座位对面为王进 占了个位置。 等王进到,点好咖啡,两人面对面开始讨论起自己的抑郁症来。   王进说:“我也许真的有抑郁症。我有时真的很想死。”   丘成晟拿手指头指了指王进:“想死还不容易,拿一根绳子,一把剪刀,还 有,爬到楼顶往下跳。”   王进说:“那样的死太痛苦。我没有考虑过。我要的是最幸福的死法。”   丘成晟摇摇头:“不懂。怎么样才算是最幸福的死法?”   王进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嗯,我曾经想过,比如,我在大街上走 过,高楼上有一堆棉花砸下来,我被软绵绵的棉花砸中身亡,一点也不痛,非常 幸福。”   丘成晟摇摇头:“不懂。被棉花砸中身亡?那得有十吨棉花吧。棉花那么软, 砸到你身体,你虎背熊腰没有事,棉花先散架了吧。再说,要是把棉花压紧了压 成一小块,从高楼飞下,那和一块花岗岩有什么区别?怕是会砸得皮开肉绽,痛 苦万分吧。”   沉默了一会,丘成晟又问:“就算软绵绵的棉花能够砸死你,也仅仅没有痛 苦啊,怎么会幸福呢。”   王进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阳光。棉花里有阳光的味道。真的有。 我最喜欢窝在棉被里睡懒觉了,我妈让我换成丝绵被,我坚决不干。想象一下, 软绵绵的棉花砸死我的时候,我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幸福可不是一点点啊。”   丘成晟不说话了。周围很静很静。   王进和丘成晟经常在玉鱼咖啡馆聚聚。有次还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外国电 影。   王进的妈妈逼王进去相亲,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大老板千金,王进很不开心。 他是爱情至上主义者,他想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和他认为在这个势利的社会里 找不到真爱情有关,他的懒惰也与找不到真爱情有关。   王进又一次与丘成晟谈起最幸福的死法。   丘成晟喝了一大口咖啡:“死容易。最幸福的死不易。要不,考虑一下烧炭 自杀?”   王进翻了翻白眼:“烧炭自杀?最多没有痛苦。哪里有幸福?”   丘成晟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嗯,缺个阳光的味道。要不,房间里洒点高档 香水?”   王进摇摇头。   丘成晟问:“我们算好朋友了吧?可以无话不谈吗?”   王进微笑:“当然。当然。”   丘成晟用手敲了一下桌子:“你看过黄色小说吗?看过毛片吗?”   王进又一笑:“看过。”   丘成晟用手又敲了一下桌子:“那你有心脏病吗?”   王进想了想:“早搏算不算?”   丘成晟用手托着下巴:“反正你也认为找不到爱情。那就先找一位美人呗。 想象一下,毛片里的情景。你脸红心跳,激动万分,拼命劳动。两个途径死:一 个是心脏病发,一个是精尽而亡。这能不能算是最幸福的死法?”   王进陷入了沉思。   过了几天,王进在微信里认识了一个二十岁的美人,一见面,真的很美。美 人收入很低,家里很穷。王进把她带回家给妈妈看,想不到妈妈也很喜欢这个女 孩。   王进结婚了。举行婚礼的时候,丘成晟悄悄问王进:“你要是死了,女孩怎 么办?”王进悄悄回答:“我爸给了我一大笔钱,我找律师写了遗嘱,都留给她 了。”   过了一段时间,王进与丘成晟在玉鱼咖啡馆聚聚,王进告诉丘成晟:“我原 来每次去医院查心电图都有早搏,现在去医院查,每次都非常正常,一点问题也 没有。很怪,看来心脏病亡没有可能性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进发微信告诉丘成晟,老婆怀孕了。他爸妈要把老婆送 到美国去生,他妈要去陪,让他也去陪。   在美国,王进经常发微信给丘成晟,里面有宝宝的B超照,王进和老婆和妈 妈在一起的照,俨然一个顾家男人。   王进在微信里发了一张宝宝照片给丘成晟,还写了一行字:永远爱这个宝贝。 幸福感已经涨到云上去了。   终于有一天,王进踩着满地的金色树叶走进玉鱼咖啡馆,他向丘成晟的蓝色 长袍挥了挥手,然后就笑容满面地离开了。丘成晟也挥了挥手,他知道王进新开 了一个公司,忙得连喝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了。   丘成晟想,屁!这哪里是最幸福的死法,这分明是最幸福的活法嘛。   丘成晟把一杯咖啡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