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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沼泽真的吃人吗

　　作者：方寸地

　　公元1980年9月，我上小学五年级，换了个数学老师，该老师身材高大，热
爱针灸。
　　他不喜欢讲数学，倒是喜欢讲红军的故事，每节课都讲。他要我们学习红军
不怕死的精神，前仆后继地攀登科学的高峰，可他就是不肯好好给我们上一节数
学课。
　　他最喜欢讲的是红军过草地的故事。
　　他说，茫茫草地一望无涯，遍地是水草、沼泽、烂泥，根本没有路，淤黑的
积水散发出阵阵的腥臭，腐草结成的地面十分松软，在郁郁葱葱的青草之下，是
满布机关陷阱的大泥潭，行人只要稍一不慎失足其间，就会陷于灭顶之灾。人和
马必须选择草根较密的地方，一步一跳，艰难地行进着。许多英勇的红军战士就
是在这样的沼泽草地中，失足陷入泥潭，站在一边的战友们却无从援手，只能眼
睁睁地看着这些患难与共的战友慢慢地沉下去，永远消失在那泥沼之中。战士消
失后，他们手里高高举着的步枪就竖立在沼泽中。竖立在沼泽当中的步枪，为后
续部队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路标和安全标记。
　　他的讲述相当生动，饱含深情，我们感动得眼眶里都是水。
　　老师说，沼泽就是烂泥塘。老师说：
　　“掉进了烂泥塘，你千万不要挣扎，不要发力，如果拼命往上挣扎，会越陷
越深，来不及抢救就会被污泥吞没。当年的红军，往往是一个人陷进去后，另一
个人伸手去拉，结果用力过猛也被带着陷进去，一起消失在沼泽的烂泥里，壮烈
地牺牲了。”
　　老师讲起这些故事来总是兴奋莫名，手上脚上都是动作。每次讲到红军战士
陷入沼泽中时他都要站到讲台后面，右手高高举起扫把象征步枪，慢慢蹲下身去，
直到整个身子消失在讲台后面，剩一支扫把寂寞地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
　　可是，我慢慢地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离我们校门不远的田边就有一口烂泥塘，专供生产队的水牛在里面打滚，
目的是为了让牛沾上一身的泥巴，防蚊——南方的蚊子嘴狠，尿桶壁都叮得穿，
叮穿牛皮更是轻而易举。有时，会有几只调皮的小黑猪也蹦进潭里，在里面模仿
水牛，模仿完了，噔噔噔蹭到岸上来，一抖身子，泥点甩得像天女撒出来的花，
可从来没见哪只小猪淹死过。
　　某天，老师说，有一位年轻美丽的红军女战士不小心陷入了沼泽，等战友们
赶到时，泥水上面竖着一根小辫子和一支步枪，人已经看不到了。在战友们呼唤
她的时候，沼泽四周的草丛突然盛开了朵朵紫色的野花，花朵都呈五角形。五角
形，五角星！啊，红军长征经过的沼泽草地，因为曾经融入了红军战士的生命，
显得多么的踏实，多么的厚重！
　　说到这里，老师的眼睛湿润了，手捂着胸口，仿佛他就在现场。
　　我站起来说，老师，你真的相信沼泽地会吃人吗？
　　老师似乎很不高兴，他马起脸指着墙角厉声说：过去，站壁！

　　其实，类似于沼泽吃人的传说还很多，最著名的是流沙吃人。
　　流沙吃人的传说嘴上有，电影里也有，都极尽恐怖。在电影塑造的场景中，
流沙是一个能把人吸入无底洞的大怪物。一旦人们身陷其中，往往不能自拔，同
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受困者顷刻间被沙子吞噬。
　　流沙是什么？流沙就是渗入了水的沙子，或者掺入了沙子的水，也就是沙水
混合物。同样道理，沼泽的烂泥就是泥水混合物。
　　人在沼泽或者流沙里到底会不会遭到灭顶之灾呢？当然不会。学懂初中物理
的人都知道，物体的平均密度如果小于液体，物体将只能漂浮在液面上，除非有
外力强行将其压入液中。
　　以流沙为例：流沙的密度一般是2000千克/立方米左右，而人的密度比水略
小，水的密度是1000千克/立方米。根据阿基米德原理可知，当人类的身体陷于
流沙之中时，排开的流沙体积应该只有身体体积的一半左右，又因为人体的重心
在腰部以下，所以根本不会有灭顶之灾，往往沉到腰部就停止了，而且保持着头
上臀下的姿势。
　　这完全可以用身边的材料进行实验。用保鲜袋装一袋的水，扎紧后放入一个
装满水的塑料桶中，往水里加入盐巴，搅拌。你将会看到水袋漂浮在水面上，随
着盐水密度的增大，水袋露出液面的体积会越来越大。除非用力压，不然水袋根
本不会没入水中。压在水里的水袋，一松手，马上浮出液面。当然，如果您不嫌
脏，不用盐巴，换成泥巴或者沙子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水袋沉不了，密度比水略小的人体当然更沉不了。应该沉下去的不是人，是
枪支，因为枪支的密度比泥水还大，不该竖立在沼泽当中。如果枪支能竖立在沼
泽中，那人肯定可以在沼泽中来去自如。
　　所以流沙只有一种状况会淹死人，那就是当头部先掉入沙中的时候，然而以
这种方式掉入流沙的概率非常小。沼泽也是如此。陷在流沙或者沼泽中的人仅会
感到胸部有些压力，呼吸比较困难，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受困者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流沙、烂泥，而是其它的一些因素，比如附近上涨
的潮水，比如毒蛇之类的动物，比如旁边死死盯着你的干粮袋和水壶的同伴。
　　可见，吃人的不是沼泽，不是流沙，是无知，是盲目的信任，是不断重复的
谎言。

　　今天凌晨，我的一位朋友发来了一封紧急电子邮件。这位朋友懂好几国的外
语，有MBA文凭，有房有车无子女，领子很白，可以代表先进生产力。他热心公
益，愿意相信各种各样的传说，乐意传播各种他认为的有益信息。
　　邮件说，毕生研究癌症防治并致力研发推广“防癌宇宙操”的90高龄的庄淑
旗博士表示，甘草煮水浸绿豆可把H1N1病毒赶出体外。
　　高博士的理由是：甘草有解毒作用，绿豆也可排肝毒，喝下甘草绿豆水后，
肚子会蠕动，略痛，不久就会排气放屁，甚至排便，同时就会把体内的病毒排出
体外，排毒后，身体免疫力提高，就不容易感冒了。
　　差点没把我笑死——原来，吃坏肚子就可以防H1N1。放屁、大便这等行为竟
然有此等功效，未免太有想象力，太神奇了。看来高淑旗博士要搞清楚病毒是什
么得等下辈子了。
　　上班时我把该秘方告诉了身边的不少人，同时把高博士的理由也详细复述给
了他们。他们听了连连点头，都说有道理，还是中医有办法，得赶紧去买甘草和
绿豆，全家喝，动作要快，不然就可能买不到了。
　　据有关部门说，他们都属于知识分子。
　　望着他们匆忙的背影，我把准备了半天的笑声生生闷死在了肚子里。
　　我摘下眼镜。眼前一黑，我的小学数学老师的形象又矗立在我的面前，异常
高大，手中银针闪闪。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可能成为真理。
　　沼泽、流沙不吃人，包治百病的中医倒是常常稀里糊涂地就把人活活吞进消
化道里。

　　200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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