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采 桑      陈大超  鲍玉萌从小就喜欢养蚕,现在时间又充裕了,主要是自由,他又开始养蚕了。 就是不养蚕,他也是要常常到水边田边散散步的,有时则在一蓬浓浓的树荫下坐 上好一阵子,现在养蚕了,他也只是顺便摘一袋桑叶带回去。也就是说,养蚕对 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额外的负担。  他也喜欢采桑叶。他甚至觉得,那些满满地收藏在自己心底里的青山绿水, 青枝绿叶,并由此构成的充溢在他心头的诗意,都是他小时候采桑叶采来的。这 一带哪里的桑树多,哪里的桑叶鲜亮又厚嫩,他平时散步时都瞅好了。有几棵长 在一处土岗下池塘边的桑树,每年都要像一团美梦似的把他吸引去好几次,去好 好地闻一闻那种早已像一缕缕绿雾似的弥漫在他血脉中的桑叶的清芬,去沉浸在 这如一首童谣似的一下子就能使心灵长出童年的翅膀的树影婆娑里。   蚕宝宝们渐渐地长大了,鲍玉萌采桑叶也由近及远了。沿着一条被废弃的车辙里 已经生满绿草的乡间土道--车辙是农民用过的板车和小拖拉机留下的,或是骑 着车子,或是悠闲地步行,他开始到那个土岗下野塘边去采桑叶。他不知道这里 的桑叶为什么长得这样鲜美,一匹匹的有手掌那么大,一有风吹过,随着树枝的 轻轻摇动,满树的桑叶都会闪出一轮轮的绿玉和蓝宝石的光晕。绿玉的光晕是新 长出不久的桑叶闪出来的,蓝宝石的光晕则是那些已经长老的桑叶闪出来的;同 时,那口野塘里的片片荷叶上也会滚动着碎银似的水珠,滚射出道道繁星般的光 亮与从桑叶上发出来的光晕相映成趣。    玉萌伸出手,只采了一根小枝上的桑叶,就把塑料袋装得满满的了。他当然舍不 得转身就离开这一处小小的美景。他就拣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下来。这块石头 他已坐过许多次了。开始的时候,他的妻子还跟他来坐过一次。可是随着她怀孕, 生孩子,应付越来越烦人的工作和家务,她已没有足够的兴致和情怀,跟他一起 散步了。但他不能没有散步。写作写倦了,看书看累了,他总是要往有着草香树 影的地方漫步走一走,才能重新觉得神清气爽。有一次他就略有所悟地说:散步 养脑呢。他就写了一篇《散步养脑》的文章,登在市里的晚报上。  他已经是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人了。不少读者都喜欢他的文章,也有一些 读者给他写过信。对于女读者写的信,他要求自己顶多只回两封。可有一个名叫 唐红韵的,他却破例给她回了三封。那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竟然在这多少有点世外桃园味道的小小美景里,和唐红韵意外相遇了。当然, 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当年给他写过信的那位让他为之动过心的女读者。 她在第一封信里就说“令人深感优秀的文章我读得多了,可你的文章除了让人觉 得优秀之外,还让人觉得贴心。就像有一种花,它不是开给你的眼睛的,它的那 些花瓣,那些光泽,是开给你的心灵的,是让你的心灵为之微笑的,为之熨贴的, 读这样的文章,读着读着,你就会觉得你的心儿,一层一层的层层叠叠的被花瓣 包裹了起来……” 那是他第二次到这里来采桑叶,骑着车子,远远地就看见两位身上隐隐地透露着 那种特有的少妇风情的女子,一边伸手够着树枝采着桑叶,一边颇有兴致地说笑 着,两辆姿态闲雅的自行车,车头相依着停在路边上。在看见车子前,恍惚间他 竟然觉得她们该不是两位从天而降的仙女吧?而他所在的这所城市,正是有着美 丽的仙女下凡的传说的。  见他突然出现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架好车子,就歪着头,用一种欣赏一幅 美景似的神情微微笑望着她们,她们就有点不自然了,被她们够在手里的桑树枝, 也因她们的手一松,像长着好些个翅膀的长尾巴鸟一样扑的向上一飞。见他穿着 闲散优雅,气质也和善明媚,不像个歹人的样子,也就很快镇定下来,两人相视 一笑,并回报给他一个浅浅的笑。    “我还以为你们会立刻长出翅膀来,呼拉拉一下像仙女一样飞走呢。”他略 歪一歪头,笑着说。然后掏出一个塑料袋,一边走近她们实际上是走近那几棵桑 树,一边又说:“别怕,我也是来采桑叶的,不是来采钱包的。”见把她们说笑 了,他又说:“我还以为只有我才知道这儿的桑叶特别肥美呢。” 这时那个叫唐红韵的女读者,接过他的话说:“我们也是今天才找到这儿来 的,这儿的桑叶是比别处显得鲜美可口一些--”立刻又笑着说:“我想蚕虽然 每天吃的都是桑叶,可不同的桑叶它们吃起来,口感也会是不一样的。” “呀,你竟然能想到蚕的口感---你的感受很特别,很细腻呢。”又问:“你们 是给孩子采桑叶的吧?”他知道,现在不少学校门口都有卖蚕的,有的孩子喜欢 这种安静可爱,又多变幻的小动物,但买了回去,又没时间养,特别是,城里面 是没有桑树可以让孩子采桑叶的,许多大人,也只好爱屋及乌,在上班和家务之 外,又多了一项采起桑叶的任务。 “是呀,我孩子才读三年级,可他却陆陆续续买了一百多条蚕回来,并且一天到 晚逼着我给他采桑叶。”又笑一笑说:“也好,出来透透气,远离一下城里的噪 音,自己的眼睛多看看田野里的绿色,反而有益于身心。” 说着就和另一位个子比她矮年龄看起来也比她小的女子,转过身去,用手够下一 根桑叶枝,一片片地采了起来。只采了一会,她们就松开树枝,把采的桑叶放在 自行车前的网兜里,骑上去,有说有笑地朝回城的方向渐渐远去了。 蚕蜕一层皮,嘴巴就会变得大一些,再吃起蚕叶来,就更是显得虎虎有生气了。 更何况鲍玉萌养的又大都是些头上有“王”字的虎蚕,“王”字上还镶着金边, 背上呢,还有一些镶着金边的括号和小圆点,看起来煞是精神。鲍玉萌在电脑前 写作写得倦了,就会站起身来,踱到客厅临窗的确一个桌子边,去看蚕吃桑叶。 上次采的桑叶,没管几天就吃光了,这天下午,太阳稍稍偏西的时候,玉鲍又骑 上车子,到郊外采桑叶去了。他的车子从一条路上拐到另一条路上,拐了几拐, 就拐上了车辙里长满春草的那条废弃的乡间机耕小路。他竟然远远地就望见了, 正闲闲地坐在那个条石上翻着一本杂志的唐红韵,背后那几篷绿地云似的桑树, 土岗下那水泽里半卷的荷叶和总爱招惹蜻蜓的芦草,更是把她衬托得明丽娇柔, 赏心悦目。玉萌的心,一下子就扑扑的窜动起来。 听见前面路上的自行车响,红韵就欣喜地抬起头来,见果真是正期盼着的那个人, 那种发自心底的笑,一下子就呼呼啦啦地绽放到她脸上来了。她已猜出他就是她 心仪已久的那个文章写得贴心的小城作家鲍玉萌了。她便从周边开着几丛野花的 条石上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迎望着鲍玉萌的到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 这篇《养蚕》的作者鲍玉萌先生---不,应该喊你老师才对。”她把夹在杂志里 的报纸副刊翻出来,待他放好车子走近了,就递到他手上说。 见他笑着点一点头,她立刻就活泼地轻轻一跳说:“我是给你写过信的唐红韵 呀!” 玉萌也因为惊奇和惊喜,差点跳起来。他一下子就想起她在信中写的那种读着读 着你的心儿就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起来的句子,然后眯一眯眼,做出稍稍有点 夸张的表情,细细地打量一下眼前的这位名叫唐红韵的女子,不由得笑一笑说: “像,像,老实告诉你,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受骗的感觉。”说得唐红韵笑得更活 泼也更自然了。 两个人一下子就变得亲切而又亲近了,但却都不约而同地拿眼朝四周看了看,而 周遭的花花草草枝枝叶叶,似乎也一齐朝他们做出挤眉弄眼的笑模样。唐红韵也 望着它们笑了笑,然后扭过头来说:“上次我还以为你也是给孩子采桑叶呢,没 想到,你是自己养蚕呀,在我的印象里,一个人到了成年,还有心思养蚕的,我 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又笑了笑说:“我从小就喜欢养蚕,简直喜欢到了如痴 如醉的地步,自然,也喜欢到处去采桑叶,每年是雪刚刚化,我的眼睛就开始往 桑树上盯了,从光条条的树枝子,一直盯着它们长出胀鼓鼓的带着些绒毛的红红 的叶芽儿,最后就像一只只小眼睛似的睁开了,又像小鸟长出翅膀似的长出特别 绿也特别亮的嫩叶儿,我一直认为,那些时时荡漾在我心头的关于青山绿水的诗 意,都是我小的时候到处采桑叶采来的。” 说得唐红韵连连颔首,说,“呀,连你说的这话都是充满了很美很美很美的诗意 呢。”又说,“你的这篇《养蚕》也写得很美很美,最重要的是很善,你看你这 一段写的:蚕就是饿得再狠,它们也是不会叫出声来的,如果它们饿了就叫,那 我养的几百条蚕,到了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岂不是要叫得我睡不安宁?但我并不 因为它们不会叫,我就想不到它们的肚子会饿,就不把它们的饿当一回事,就只 认为自己的事重要而不好好喂它们,亏待它们,所以我总是采很多很多的桑叶存 在冰箱里,就是到了半夜里,也不会忘了从床上爬起来再喂它们一次----” 念到这里,她就因为声音里出现了抑止不住的颤抖和哽咽停住了,然后就把她的 头发特别柔亮泽的头缓缓地扭向一边,扭向那仿佛一蓬绿云似的在轻风中微微闪 动着片片心状绿叶的桑树,表情一点点变得深情而凝重,眼睛里,却渐渐蒙上来 一层薄薄的泪水,眼睫一眨,眼水就变成了许多亮晶晶的小珠儿,细细碎碎地粘 挂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 玉萌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透过她眼里的那层薄薄亮亮的泪水,和挂在 眉睫上的细细碎碎的泪星儿,他仿佛一下子就看见了她的深藏在花叶深处的心灵, 和只有在远离污染和喧嚣的乡村里才能见到的蝴蝶和萤火虫低飞漫舞的内心世界。 一时间他竟然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蚕蜕了第三道皮,就更是变得生龙活虎的了,自然,吃的桑叶也更多了。一层新 鲜的桑叶撒下去,蚕儿们仿佛一簇簇白色的浪花似的,一下子就“溅”到了碧绿 的桑叶上,接着就沙沙沙的吃起来。各吃各的,相安无事,哪怕就是吃到了一起, 吃得头碰到了头,也不争,更不打。更没有那种个头大的蚕雄霸一方,不许别的 蚕来吃的现象。“唉,人啦,人要是能像蚕这样那该多好啊!”玉萌看着想着, 想着看着,不由得在心里这样感叹一句。 蚕的饭量大了,玉萌采桑叶的次数也增加了,自然,他与红韵相聚的次数也增加 了。他不知道她到底帮她孩子养了多少条蚕,但他每次去,都能碰到她,碰到她 甜美欢欣的微笑,和真想每次见他来了都想伸出手和他相拥在一起但却努力克制 住自己因此总像一只蝴蝶在落上一朵花之前的那种兴奋与颤动的神态。这种表情 和神态他当然懂,但是他更尊重也更欣赏她的理智与克制。“你上班也是很自由 的吗?”有一次他这样问她。她笑一笑说:“我们那个博物馆,大多数情况下, 只要几把大铁锁上班就行了---其他人都是轮流值班。” 红韵谈得最多的,是读到他的文章后的感受和她读书时的一些故事,还有就是现 在有些做男人的,表面上一个个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了,心里面却不知道多么 下作和狠毒---哪里有像玉萌这样的,连自己养的蚕都怕它饿肚子,心地不知道 多么善良和厚道。玉萌谈得最多的,则是他养蚕过程中的感受和他小时候养蚕的 故事。他觉得在这种氛围中,还是不谈社会上的那些事为好,他也就说到他的母 亲小时候并不喜欢他,但却没有亏待他养的蚕,他便也因此觉得母亲还是位好母 亲。她就睁大了眼睛,让他说得仔细些。 他说他小时候养蚕,每年的蚕变的蛾子,他都让它们生下蚕种,最后就弄得有一 年等密密麻麻的小蚕长大了,他们家里就得把所有的门板下下来,用板凳支起来 养蚕,以至有间屋子整个都被蚕们占领了,白花花的一大片,吃起桑叶快得要命, 一层桑叶铺下去,只听得沙沙沙一阵响,桑叶就光了。他一个人采的桑叶当然远 远不够了,这时候他的母亲和他的外婆,竟然停下手里的工作,整天整天地到乡 下给他养的这些蚕采桑叶,就是下大雨也出去,说总不能让它们挨饿呀,还说她 们是饿过肚子的。就说得红韵深深地点了点头,说他的母亲与外婆的心肠真好。 他就说“真正心肠好的还是我呀---有件事我如果讲出来,你一定会”,他却突 然不说了,笑着说算了算了这件事不能跟你讲。她反而逼着他说,说心肠好的事 还有什么不好讲的嘛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嘛,最后竟然在他面前撒起娇来。他也 就不得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跟她讲了。他说大前年他养的二十多条蚕,最后 竟然只有五个母蛾子,其它的都是公蛾子,五个母蛾子很快就被先上来的公蛾子 交配上了,交配上了就不下来,急得其它公蛾子发了疯似地扇动着翅膀,像一架 架直升飞机似的嗡嗡叫着围着那五对已经稳稳地交配上了的蛾子打转转,并不时 弯着尾部,是那样迫切地想从中间插进去,完成上苍赋予它们的史命。在一边长 久地观察着这番景象的他,心想若是等着这五个公蛾子自然结束交配,那么这其 它的公蛾子几乎全都失去了交配的机会,那么它们也就白白地在这世间走了一遭, 他仔细想来,就觉得这实在太残酷了,于是他就轻轻地捉住那些已经交配上的蚕 蛾子,轻轻地将它们扯开来,然后将已经交配过的公蛾子远远地放在一边,将还 没有交配过的公蛾子捉到母蛾子跟前,让它们交配上。他在一边看着时间,每个 公蛾子的交配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 她开始还想极力忍住自己的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他越是说得认真严肃 她就越是想笑,她最后也就真的失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去捶他,说他 这个人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终于也把他给捶笑了,可等他笑了起来,她却不笑 了,她就一边望着他笑,一边回味着他刚才讲的事,揣摸着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 的人。 到了两人走到那更多的嫩绿的小叶片都已变得丰盈亮丽的桑树下了,她就笑着对 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辞职做自由写作人了。”他偏过头过来,停止手里的 动作,期待着她接着往下说。“因为你是一条蚕,你只能跟蚕待在一起。”他立 刻就笑了,说有道理,我今天回去就写一篇《我是一条蚕》。她接着就深情望着 他,脸上却又带着点顽皮的笑意说:“我也是一条蚕。” 接着又说:“我这条 蚕想亲亲你这条。”两条“蚕”四目相对,笑一笑,也就在一篷绿云般的桑树下, 拥到一起接起吻来了,各自的手上还握着刚采的桑叶。 蚕已开始结茧了。蚕到了要结蚕的时候,就不再吃桑叶了,就开始把先前吃进去 的桑叶变成一颗一颗的蚕砂排出来。养蚕的人,都是将“蚕屎”说成蚕砂的,有 的还要把蚕砂积攒起来做成枕头用的,说是可以清热明目,清心安神。那些要结 茧的蚕,等肚子里的蚕砂排得只剩下两三粒了,它就开始高高地扬着头,一处到 处爬,一边四处探触着, 寻找着一个有几个支点可以将嘴里吐出的丝搭成个篷 帐的空间 ,不,它不是要搭篷帐,它只要能找到几个支点牵上几根丝就行了, 有了牵在支点上的几根丝,它就可以慢慢地结成一个长长圆圆的茧,以便让自己 隐藏一个美妙洁静的私密空间里,再慢慢地由蚕变成蛹,由蛹变成蛾----变成了 蛾子就咬破茧飞出来,寻找异性,交配产子。 玉萌跟红韵采桑叶的时候,自然也就讲到蚕结茧的事,讲到他小时候,有一 次听到一个小伙伴讲到一个可以让蚕直接吐出“丝绸”的方法,他也就试着做了。 他找来一块玻璃板,将它悬空放着,然后捉几条屙光了蚕砂的要结茧的蚕放在上 面。这几条蚕找不到可以结茧的支点,只好把满腹的“经纶”,均匀地吐在玻璃 板上,待它们吐完了,他果真就从玻璃板上揭下来一小张“丝绸”。说得她也来 了兴趣:“好,等我养的蚕结茧时,我也试试。”但他却急忙摇头说:“不, 不,你最好不试----我当时试过后就后悔了,你不知道,当时望着那些吐完了丝 已经变成一个蛹状的蚕,整个地将自己的身子裸露在外面,显得是那样孤苦无依, 可怜兮兮,我就后悔不该这样做的。”说得她心里又是一动,她就又说她这条 “蚕”想亲他这条“蚕”。还说这个世界上,她现在真正想亲的,就只剩下他这 条“蚕”了。说得他久久地捧住她的脸,久久地定定望着她,但除了在她的脸上 和唇上亲了又亲,他什么话也没说。 蚕结起茧来,是一个亮了,其它也跟着亮,很快,玉萌养的蚕大半都结了茧,剩 下的十来条,再吃起桑叶来,就不那么猛了。又过了几天,竟然所有的蚕都结了 茧。冰箱里还有两塑料袋桑叶,只好拿出来扔掉。扔掉的时候他居然有点恋恋不 舍的味道,心里想着今年的这些蚕怎么没养几天就结茧了呢。要知道,那些源源 不断的产生的要去采桑的冲动,还在他心底里排着好长的队呢。现在见他要扔掉 这用不着的桑叶----今后再也用不着采桑叶了,它们就一齐在他心底里躁动起来, 一个个争着挤着呼喊着,踩得挤得他的心里好一阵痛楚和难受。他甚至听得见它 们 一个个在那里叫喊着的声音是:“去采桑叶”“去采桑叶”“去采桑叶” -----他就真的骑上车子兴冲冲地去采桑叶了。 已是五月上旬了,当车子拐上那条一丛丛的野草野花已跟他十分眼熟的机耕路时, 他的额头上已沁出密密亮亮的汗珠子来了。红韵的蚕肯定也都结茧了,那么,她 会不会还来采桑叶呢?他记得她前些天就说过她的蚕已开始结茧了的,还说有两 条蚕真有意思,它们竟然甜甜美美地齐心合力地把茧结在了一起,说她静静地呆 在一边,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观察它们,看着它们不住地在里面吐丝,吐呀吐呀, 开始还能透过一层薄纱似的茧朦朦胧胧地看见它们,后来那茧就渐渐地变厚了, 就看不清它们了。她还笑着说她相信它们两个恰好一个是公蚕,一个是母蚕,说 到后来她竟然是满脸的痴情了,并且说出了让他忍不住想笑的话,“我觉得它们 在里面一定很幸福,很惬意,它们肯定不会在里面吵架,打架,因为它们两个人 都很善,绝对不是会是一个善一个不善,一个温柔一个凶狠。”他就立刻点头说: “好,我又可以写一篇《两个把茧结在一起的蚕》了。”见他这样说,她就收起 脸上的痴情,轻轻地摇一摇头,略略带一点苦味地说:“我真佩服你,什么事都 能想到写文章。”说得他心里不由得暗暗一惊。 他总是很理智地克制着对她的某种情感,但他总是渴望着到这里来采桑叶,以至 现有根本用不着采桑叶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兴冲冲地跑来采桑叶了。 他是多么地希望红韵也仍然来采桑叶,希望她也能打着采桑叶的旗号,到这里来 跟他见见面,说说话。可是,可是等车子一直骑到那篷绿云似的桑树跟前,他也 没见到红韵的人影儿。一时间他失望得头都要爆炸了。他就闭上眼睛极力镇定着 自己。只是一闭上眼睛他就看见无数个红韵都环绕在他身边,满脸痴情地望着他 笑。他却哭了。两行滚烫的泪水,不由分说地挤出他的眼眶,肆意地奔流在他的 脸颊上。 这以后,他仍然常常到这里来,他多么希望能在这里再次遇到唐红韵。只是每一 次,每一次他都扑空了。有时候他就因执地坐在那个条石上,眼睁睁地望着长满 野草的蜿蜒地伸向城里的机耕小路,但这条小路上再也没出现过她那美丽的人影。 但他仍然常常到这里来,站一站,坐一坐,思一思,想一想。那桑树上的桑叶, 由嫩到老,由青到黄,黄了就开始一片片地往下飘落。等树上的叶片飘落得差不 多了,他才发现有根桑树枝上,竟然系着一个白色的手绢。他就急忙奔过去,够 下那根树枝,心里狂跳着却轻手轻脚地把它解下来。将手绢展开,他发现它上面 清清楚楚的是写了字的,只是由于长时间的风吹雨浸,它上面的那几行字,已经 变得模模糊糊无法辨认了。玉萌惟一可以确信的是,这个手绢是红韵留给他的, 因为他是认识这条手绢的,有一次,红韵曾用它给他揩过额头上的汗水------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