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二姐 凤之凰 这个"二姐"不是我的亲二姐,只不过是那么一叫罢了。这件事在我心里放了 二十多年,有时一想起来,心里还酸溜溜不是个滋味,要是好事当然不会这样。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又自认为不是一个能成伟业的人,写出来也没有什么大 不了的。这不是我的忏悔录,我也不想做卢梭,既然成不了思想家,就只好过我 平常人的日子。   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都到了"不惑"的年纪了,还有什么可怕 的?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但这一次也有一点同以前不一样:我不会留下个真名 字,我只担心一件事,怕老婆知道了这个事会同我离婚,那就只好换个笔名。我 只希望一件事,将这个事说出来我的心里会平静下来。要是我的这个"二姐"能看 到我的这些文字,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仇,希望你能忘记这一 切,别把我看得那样坏。   好了,铺垫得也不少了,该言规正传了。      也许是我生不逢时,我出生时正是在大跃进的尾声,国家的形势虽有了点好 转,我能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从小就一直吃不饱,一天两顿饭,苞米面的窝窝 头还掺杂着不少我自己下地挖的"甜根"和"榆树钱",结果我长得又干巴又瘦小, 到了上学的时候,学校还以为我是冒充的年龄。那时候我奶奶还活着,爸爸是个 孝子,小脚的奶奶从不管家里有没有隔夜粮,一天天还要吃好的,我常常看到爸 爸唉声叹气,就是每天早上的豆浆油条钱都拿不出来。现在想一下,要是奶奶能 活到现在该有多好,爸爸也不用为了每天早上的二角钱发愁了。爸爸当时一个月 能挣四十元多一点。可就是这四十多元,要养我们一大家子整十口人。大有做为 的广阔天地却不能让哥哥姐姐们吃饱,不时的跑回来解决一下肚子问题。妈妈为 了这个家,早已累得白了头发。    就是这样一个家,让爸爸不得不出去偷偷的找一点私活干干,不这样,这 个家就真的活不下去。    6 8 年,也就是我八岁的那年,一天我放学回来,见妈妈心口疼的病又犯 了,妈对我说:"快去找你爸,就说我心口疼的病又犯了。快去。"我知道妈妈要 是让我去找爸爸,这一定是病得不轻,不然妈妈是不会让我去找爸爸的。我放下 书包向爸爸干活的工地上跑去。我知道爸爸干活的地方,跑到那里问一个人,那 人说,都在厂子里开会。我又跑到了爸爸工作的厂里,见人也不多,我一直找到 了一个大会议室,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站在前面台子上的、正被批斗的人是爸爸! 我身上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 上。大概我的脸很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 向前冲去,大声喊着:"爸爸,我妈心口疼的病又犯了,我妈让你回来!"我只听 见身后的人"轰"的一声乱了起来。    这时一个人一下子拦住了我,大声叫道:"哪来的这个野小子?这是谁家的? 快把他弄走!"    我去咬那个人,却咬不到,但我记住了那个人的样子,他大概不到五十岁, 脸长得很黑很黑。    在那一天,爸爸很晚才回来;也就是在那一天,妈妈死于心脏病。我记得 很清楚,那年我八岁。    后来我听爸爸的一个徒弟对我说,我爸爸之所以被批斗,有两个罪名:一 是爸爸对人说了上山下乡是劳民伤财,反对老人家的最高指示;二是爸爸在工作 的八小时之外干私活,搞修正主义的那一套,在外面挣的一点钱全部没收。要不 是因为我家出了丧事,就要把我爸爸送到"民兵小分队"去    八岁的我就这样没了妈妈。我记住了那个人,他叫孙国江。      十年后,也就是文革后的78 年,我也十八岁了。没有母亲管的孩子可以想 象我成了什么样子,一本书到了我手里还没几天,书页就念飞了,除了抽烟,还 学会了喝酒,打群架,将自行车车座拔得老高,一天天横冲直撞。我成了当地的 一霸,同一帮小痞子成了街头的小混混。就是现在我的身上还留着多处伤疤。好 在我的身体是很好的,不仅没伤了元气,倒锻炼得我身体和容貌都成了一个标准 的大小伙子。    爸爸看我这样"做死",实在不放心我,干脆申请了"病退",让我去接班。 我一想反正一天天的穷混也没什么意思,上了班还能挣点钱,也就上了班。钱挣 得虽然不多,但多少也能栓住一点我那没有笼头的心。    我一直很自信,工作了,没用多长时间,我成了全车间技术最好的一个人。 我的这个技术让全车间的人刮目相看,无论年纪大少,我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只 半年,我就做了小组长。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同组的一个人,她叫孙小华。我听说她是她家 的二女儿,我就叫她"二姐"。偶然一个机会,我又知道了,她就是十年前开会批 斗我爸爸的那个孙国江的女儿。    孙小华长得眉清目秀,用二十年后的今天的眼光来看,她也个美人,当个 工人实在有点"可惜"。在我不知她是孙国江的女儿之前,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尽 管她比我大十岁,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我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的开朗大方。 自我反省,后来我知道她是孙国江的女儿后,还是一天对她笑呵呵的,心里想着 恨孙家,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我还是照样,甚至比以前更喜欢她的女儿,带她的 女儿去玩,给她的女儿买玩具。也许当时在孙小华的眼中,我还是一个不明世事 的毛头小伙子。   我管她叫"二姐",我知道她在家排行第二,我把她家的一切都了解好了。现 在想来,当时我也很矛盾,也想过她要不是孙家人该多好,我真的很喜欢她。    可是我一想这十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爸爸领着我们一家子是怎么熬过 来的。对孙家的仇恨就压过了我对她的好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干我的活,她干她的活,她爹照样当他的书记。 不过我到是很赞成他一点,尽管他当着官,却没有给女儿调一个好一点的工种。 我常去她的家,也认识了她的爱人,不过我实在没有瞧得上那个人,也说不上是 为了什么。    要是不出那件事,我也许就同她不会出事了。    那年的1 0 月份,孙国江突然把我和另几个技术好的人抽出来,让我们去 支援另一个单位,时间要几个月,我一算这活要干到春节,也许春节都不能干完, 更何况我那时还交着一个女朋友。要是那个单位就在本地,我也无所谓,可偏偏 是个百里外的一个地方。我很不愿去,我当时很中意我的那个女朋友,很怕时间 长了,我的家又穷,她同我吹了。    我先去单位找孙国江,他说我太懒,逃避对兄弟单位的支援,当着很多单 位的人将我损了一顿。我又去他的家找他,希望他能开一个面,别让我去了。在 他的家,他也毫不客气地又将我骂了一次,说看我爹的样子就知道我也"不是个 好东西","好吃懒做",象个"小流氓"。让我"滚"。    那一天真的把我气坏了。一个当书记的人就这样说我是流氓。连他的老婆 都说他说话太"损"了。他还把他老婆骂了几句。我一气之下,去医院找了我的朋 友,开了个"诊断书"休上假了,我心想,我这下子有病,你总不能不让我休息吧?   我连着休了二个星期,实在不能再在家呆着了,这样呆下去我可是一分钱工 资也没有了,只好上了班。    我这明显同他对着干的做法让他没了办法。我知道他恨我,但我也将多年 的积恨调了出来,我决定报复他,连被我称为"二姐"的人一起收拾。    那个星期天我去了"二姐"家,我知道她丈夫是个自来水公司的工人,他这 天要去收水费。也就在那天,我嘻皮笑脸地玩弄了她。完事后她哭了。我记下了 她身上隐匿处的一个特点。在她的惊愕的哭声中,我哈哈大笑地走了。走时我告 诉了她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是我看透了人生,但我知道谁家有了这样的事,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准是她的丈夫。她不敢同他说,我却巴不得让她的丈夫知道。知道了也拿我没办 法。    没过几天,我又找了我的几个小兄弟,半夜时一顿砖头将孙国江的家砸个 稀烂。还将孙国江家的一条狗偷出来吃了。    孙家连续出事,我想他是能够想得出是谁干的。能让他知道是我干的才是 我的目的,要是不让他知道是我干的,我做了也没意思。那几天我看到他的眼睛 一直在瞪着我。    自从我和"二姐"出了那事,我见她有好几天没上班,我给她家打了电话, 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放下电话,那时家里安电话的人还很少,我知道她是将她爹 的电话串到她家的。她家和她父亲家隔了有二百多米。    上了班,她也不搭理我,我看她同别人的谈话还是像以前一样,这又钩起 了我的报复心。有一天我告诉她,我一定将那事告诉她的另一口子。她白了我一 眼说:"你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我们一起生活了七八年,谁像你心里想的是一 套,做得又是一套。没想到你这么点岁数却能干出那样的事!"   我告诉她,她身上有个地方我记下了,除了她丈夫是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的。 我见她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了。过了好一会她才说:"你咋这么坏呀?"    我的脸上仍带着笑说:"不是我坏,是你老爹太坏了。十年前要不是你老爹 不让我爸回家,我妈也不会死!回去问问你老爹吧,是他先坏的我家。我现在长 大了,不是十年前的我了。看谁能坏过谁? 告诉你爹,有能耐就接着收拾我, 没有能耐我就接着收拾他。他不是要玩吗?那咱就玩吧!"    她说:"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    "你才知道哇。"       那件事过去了一个多月,孙家对我也没什么动静。这期间我还是对孙家不 断骚扰。他们既没对我有什么报复,也没有动用警力来对付我,这件事我以为过 去了。哪知,二个月后,孙国江一下子抓住了我一件事:我将单位的一块铜给我 的一个小朋友回家做沙发上的扶手,出厂门时被孙抓了个正着。这时我才知道孙 国江为了报复我,早已做了几个月的准备,他时刻在注意我,这一下给我安了个 "盗窃"的罪名。    我被交给了公安局处理,在收容所里蹲了半个月的拘留,因不够判刑的罪, 我被放了出来。可我出来了,却失去了工作:我被孙国江开除了工厂。这时我才 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他绝不会像我一样急急地做事,而是像猫逮老鼠一样,在 同我慢慢地玩。虽然没让我长期进监狱,却也让我吃了一次号子里的苦,还把我 唯一的生活来源给掐断了。 在号子里,我想的就是出来后怎样报这个仇。工作没了,回家又被我老爸 狠狠地打了一顿。我一气之下,又找了几个人,连同我在收容所里新认识我几个 "狱友",在一个黑风之夜,蒙面闯到孙家,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狠狠地收拾 了一次。我没想到老头子被打时也会痛苦地叫喊。我知道那一次没有将他打出大 伤,只是让他皮肉吃了点苦、出了点血。    可我再也不能在家里呆了。惹了祸,只好远走高飞,一跑跑到了湖北,一 跑跑了五年。要了饭,给人家打了工,后来自己又学着做了点生意。可就在我最 困难时,我还没忘了给她家打了二次长途电话,一次告诉她:她老爹让我失去了 工作,我要让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另一次我将电话打给了她的丈夫,告诉了 他她身上的那个隐匿处的地方我知道了。没用二个月,我在朋友的电话里就知道 她离了婚。   这五年,我吃了不少苦,阅历的增加使我慢慢的也知道了一些人活在世上不 应该那样不择手段,为了一时的痛快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更何况她的一家还是 无辜的,无端的卷进了我同她父亲的是非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几千里外听说了她父亲被车撞伤成了残废,又过了一年, 死于脑血栓,他五年前被打的事也没有报案,我的父亲身体也不是很好,就从南 方回来了。几年一过,也就将这事更加淡化了。      又过了五年,我也娶了妻。在南方挣了点钱也让我活得挺好。这时我却知道 了五年前把我开除的那个厂子,也让她下了岗。我常常看到她一个人推着小车在 街边买馒头,只是她的笑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多了。有时我还看到她的那个女儿 出落得一表人才,很有她当年的影子。那孩子早已认不出我这个从小就抱过她的 "舅舅"。我有时从"二姐"身旁走过,知道她认出了我,但她从来也不同我打声招 呼,就像从来也不认识我一样。我从她的举动上能看出她这十来年过的日子很不 好,我也听说了她这十几年一直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我的心里很不是个滋 味。我心想,孙国江得罪了我,她又得罪了我什么呢?我们原本不是挺好吗?她 对我象对一个小弟弟一样,要不是她生在了孙家,我们本应该是成为一对姐弟的。 岁月在她的脸上添许多皱纹,才五十岁的她就老成了这个样子,五十岁正应该是 女人气质最好的时候,她是不应该老成这个样子的。这一切还不是我造成的吗?    有时真的希望能帮她一把,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但看她对我的眼神,就 知道她是不会接受的,她的内心还在恨我;有时我想向她解释一下,又觉得自己 有些多余,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如今我也四十多岁了,也没了当年疯狂和胡闹的劲头,生意场上的搏斗也 让我厌烦,一天除了看看书能让我觉得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我真的不知人生还有 什么乐趣。以前没有多看书,现在不妨补一补课。    看到她和她女儿在一起,或是看到了别人家的孩子,我真是很羡慕。我同 妻子结婚也快十年了,至今不能有个孩子。不知去了多少家医院检查,我和她都 没毛病,可她就是不能给我生一个孩子。有时我也想,是不是我同"二姐"有了那 事,上天给了我个惩罚,让我一辈子断子绝孙?要真是这样,这"上天"有眼睛也 太亮了,真的是"三尺青天有神灵"?    我把我和"二姐"的故事写了出来,心里总算平静了一点。许多年来,我已 学会了原谅他人。我不知"二姐"是否能看到我写的这个东西。倘若看到了,我真 诚的希望你也原谅我。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