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打死你! 何葆国 刘建宏跟曾英商量,请个保姆吧。 曾英看着刘建宏,好象是在研究他脸上最近增添了几条皱纹,头发又白了几根, 曾英说,老爸哪有那么好当的? 这句话很有杀伤力。刘建宏立即不敢吭声了。 睡午觉是刘建宏坚持多年的习惯,还是女朋友的曾英多次赐封他“猪”,也没办 法逼他象戒烟一样戒掉午睡,倒是结婚生完孩子之后,自己渐渐进化为“猪”, 而建宏则是“异化”了,开始不睡午觉,把他哭个不停的宝贝儿子刘雨舒抱上自 行车后座的一只滕椅里,然后上街巡游。 三岁的儿子改变三十一岁的父亲,这就是刘建宏和刘雨舒的故事。刘建宏家是五 代单传,母亲临死前给他下过死任务,务必给刘家生一个带柄的,母亲象在政治 局发言一样严肃地说,我专门给你留一万块,是让你交超生罚款的。不过,刘建 宏最后不用交这笔罚款,因为十月怀胎一声哭响,曾英给他送来了一个儿子。刘 建宏大大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象是一个从赌场上大获全胜归来的赌徒,但是, 他的本钱在儿子的啼哭声中开始一点一点地输出去了。每天吃过午饭,曾英开始 睡午觉(也许是真的累了,但刘建宏总觉得她很有一些居功自傲的意思),刘雨 舒开始哭闹,刘建宏怎么哄怎么骗也没有效果,曾英躺在床上发号施令,你不会 带他出去走走吗?还真没想到,刘雨舒同志一坐上自行车后座的滕椅里,就安静 下来了,一到街上,就笑歪了小脸,有时还做出领导的模样,向陌生的路人招手 致意。 风雨无阻,半年如一日——准确一点说,这半年里刘建宏每天带着刘雨舒午间出 游,如果不巧下雨,而且雨又下得太大,他们还是有阻的,只有等到雨逐渐小下 来才敢出门。这完全是出于对刘雨舒身体健康的考虑。对刘建宏来说,只要能让 儿子高兴,多淋一点雨也是在所不惜的。圩尾街人每天目睹刘建宏带着儿子出游 的盛大景观,没多久,刘建宏的爱子事迹不胫而走,在他工作的马铺市政府大楼 里传为佳话,成为不少妻子教育丈夫时可以顺手拈来的正面典型。然而,半年下 来,刘建宏感到有些吃不消了,这主要体现在身体上。从感情上来说,他愿意花 更多的时间和儿子在一起,可是身体越来越不肯配合了,有一天,儿子吵着嚷着 马上要出去,刘建宏说行行行,爸爸上一下卫生间,我们马上就出去。刘建宏跑 进卫生间,大概只有两分钟,就坐在马桶上僵着身子睡着了。 “请个保姆吧。”刘建宏第二次向曾英提出议案。 “请保姆的钱我来付好了。”发现曾英迟迟不表态,刘建宏又退了一步说。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曾英朝刘建宏瞪起一双警惕的眼睛,“难道你还有 私房钱不成?” 刘建宏知道这下有戏了,笑笑说:“我是说我每个月减少两次应酬,保姆的工钱 就有了。” “我看看,有合适的再说吧。”曾英用领导的口吻说。 三天后,刘建宏下班回家,看到沙发里坐着一个乡下打扮的小姑娘,正掰着自己 的手指头发呆,看到刘建宏进来时,眼里闪出了一丝惊慌。 这是谁?刘建宏正想问,曾英和她的同事余老师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们显然刚刚 经过一番密谈,余老师满脸神秘地问:“建宏,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刘建宏一头雾水。 “余老师给我们介绍了一个保姆。”曾英说。 刘建宏这下明白了,坐在沙发里的原来就是保姆,不由多看她几眼,越看越觉得 她就是个小女孩,跟保姆的一般形象相差甚远。 “这小姑娘叫韩玉琳,是我的邻居的一个朋友的表侄女,是从土楼乡来的,你别 看她小,今年十九岁了,主要是乡下生活苦,营养不良,”余老师说着,叹了一 声,“听说她五六岁就死了父亲,母亲也是个药罐子,她一天书也没念过,就在 家里做家务,还要上山砍柴,下田干农活。”余老师象一个推销商,把韩玉琳从 沙发上拉起来,拉着她的手向刘建宏展览,“你看,这就是一双干活的手。我刚 才跟曾老师谈过了,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是挺合适的。” 五十多岁的余老师有为人做媒的爱好,刘建宏和曾英的结合也是她的经典作品之 一,想不到她今天又扩大了经营范围,刘建宏就带着坏笑说:“余老师介绍给我 的,至今还没发现伪劣产品,都还挺好用的。” 曾英听得出刘建宏是在影射她,就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给你请了保姆,这 下你高兴了吧。” “哪是给我?不要搞错,是给你的宝贝儿子刘雨舒!”刘建宏连忙声明。 把余老师送到门外,她又和曾英咬起了耳朵,刘建宏先返回家中,看到雨舒走到 韩玉琳跟前,唧唧喳喳地跟她说着什么,还一边比划着小手,这一情景使刘建宏 觉得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他在对面坐了一下,先问雨舒:“喜欢这个小姐姐 吗?” “喜——”雨舒咧着嘴说。 刘建宏接着问韩玉琳:“喜欢孩子吗?带过孩子吗?” “带过我弟弟。”韩玉琳低低地说,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土楼乡村口音。 从这天下午开始,韩玉琳正式成为刘家的保姆。她的工作主要有两部份:一是带 孩子,二是做家务。具体说来,韩玉琳六点半左右就要起床做早饭了,刘建宏和 曾英上班后,她一边照管孩子一边收拾早餐的碗筷和打扫房间,曾英放学回家路 上买菜回来,她便择菜洗菜做菜(饭一般提前用电饭锅煮了),吃过午饭,她用 自行车带着刘雨舒出门巡游,回来后,刘建宏和曾英又该上班了,刘雨舒这时候 往往需要睡上一觉,她当然无法闲着,午餐的碗筷和一堆换洗的衣服等着她,直 到做完晚饭,吃完饭收拾完晚餐的碗筷,她一天的任务才告结束。 十几天下来,刘建宏和曾英对韩玉琳的工作基本上表示认可,只是她的厨艺还无 法令人满意,所做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害得刘建宏今天惊叹“盐降价啦”明 天高呼“盐涨价啦”。不过,刘建宏和曾英都是对饮食比较随便的人,没多久也 适应了韩玉琳的口味。 刘建宏恢复了午睡的习惯,这是韩玉琳给他带来的最大实惠。有一天,他和曾英 一起午睡,身体不时的触碰,引发了两个人的情欲,居然就做成了一次跌宕起伏 的爱,为近半年来之最。曾英说,看来请保姆还是请对了。 不过,曾英很快发现韩玉琳有偷吃雨舒的营养品和零食的嫌疑。以前,一瓶加钙 奶粉雨舒要吃一个月才能吃完,现在二十天左右就一滴不剩了,果冻、饼干、奶 糖之类的零食的消耗量也比以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她把这一情况向刘建宏做了 汇报,却没有引起他的重视。刘建宏说,你亲眼看到了吗?没有。那你就不能说 人家偷吃。即使真的偷吃,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她把雨舒带好一些, 就不必跟她多计较。 曾英还是多留了一条心。有一天上班前,她把零食从雨舒拿得到的矮柜上撤到加 锁的柜子里,只在电视机上面放了一盒伊利牛奶、三只喜之郎果冻和两只小白兔 奶糖,她回家一进门,一眼就看到电视机上面空空如也。韩玉琳走过来接过她手 上一袋子的菜,发现她的眼光看着电视机上面,不由连忙低下头来,这就使得曾 英感觉到她的神色有些不正常,分明是在躲避什么。 “雨舒,过来,跟妈妈亲热一下。”曾英招呼正在地上玩积木的雨舒过来,一把 把他搂进怀里,就问他上午小姐姐给了他什么东西吃。 “我要吃,我没吃,”雨舒噘着小嘴说。 曾英气呼呼地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对着正在水池里洗菜的韩玉琳说:“电视机 上的东西,你没拿给雨舒吃,你都拿到哪里去了?” 韩玉琳有些惊慌地看了一下曾英,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曾英象是在教室里训斥学生,“我问你,你没拿给雨舒吃, 是不是你自己吃了?” 韩玉琳不敢出声,显得老实巴交地点了一下头。 果真如此,曾英呼了一口气,长长的,到底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只在脸上做 出一副老师的威严,说:“这次姑且原谅你,下次我就跟你不客气了。” 这时,刘建宏也下班回到家里,曾英把他拉到卧室汇报她的最新发现,刘建宏叹 了一声说:“吃就吃了,能值多少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的素质问题。” “对对对,归根到底这还是一个如何教育农民的问题,如何提高中华民族科学文 化水平的问题。”刘建宏认真地说。 “我打死你!”曾英气得挥起了拳头。刘建宏连忙逃出房间,嘴里夸张地叫着: “雨舒,快来救救爸爸!快呀,雨舒!” 他跑到正在客厅里独自玩耍的雨舒面前,两只手插入他的腋下,把他高高地抱了 起来,抱到自己的嘴边,叭地亲了一口,声音响亮无比。 “我也要。”曾英从刘建宏手上夺过雨舒,叭、叭、叭,在雨舒的脸上象是盖章 似地接连亲了好几口。雨舒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在厨房里听到动静的韩玉琳偷偷扭过头来,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 嘶嘶嘶地响着,象她面前的高压锅发出的响声。 吃过午饭,韩玉琳带着雨舒出门巡游。今天她没有象往常一样按照大致固定的线 路行走,而是把车停在路边一块草地前,就把雨舒抱下来,放在草地上,按住他 的肩膀不让他站起来。 “我不,我要——”雨舒挥舞着小手,就往韩玉琳脸上抓去。 “就坐在这儿,别动,你的手别动。”韩玉琳躲闪着雨舒的手,瞪着眼睛对他说。 雨舒才不怕她呢,一只手就揪住了韩玉琳耳边的一绺头发。还是韩玉琳先放开雨 舒,雨舒对草地产生了好奇,随即也放开了她。 “雨舒,来,小姐姐问你,家里谁最疼你?”韩玉琳换了一副亲切的笑容。 雨舒在地上拨着草,一用劲,全身就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韩玉琳把他扶起来, 又问他:“家里谁最爱你?来,快告诉小姐姐。” “都爱。”雨舒说。 “哪一个最爱,爸爸还是妈妈?” “都爱。” 听到雨舒的回答,韩玉琳心里就乱了,她从地上狠狠拨出一把草,一下一下地打 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草头上的土打干净了,挨打的手背上红红的,粘满了土, 她自己用一种无限怜爱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哭。 带着雨舒回到家里,刘建宏和曾英正准备上班,他们轮流着抱起雨舒,在他脸上、 眼上、嘴上四处亲起来,刘建宏认为曾英比他多亲了一下,回头又抱起儿子,干 脆有力地亲了两下。 一家人这般吻别的情景,韩玉琳每天都要看到至少两次,但是今天她的反应最强 烈,她感觉到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只小洞,然后血一点一点地流出来…… 终于,家里只剩下两个人。雨舒抬起头打了一个呵欠,冲着韩玉琳喊道:“我要 睡——”韩玉琳三步并做两步走,走到雨舒面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雨舒哇地 大哭起来,韩玉琳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一把揪住雨舒的衣领,说:“你哭呀, 你爸妈听不到的,他们再疼你,这下也没用了。” 韩玉琳知道了,自己是在嫉妒这个小男孩,她控制不住自己,又朝雨舒脸上打了 一巴掌。雨舒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哭着一边放倒身子在地上翻滚,他从没挨过 打,哭得声嘶力竭,好象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韩玉琳坐在沙发上,眼睛瞪着地上的雨舒,嘴里直喘着气,她心里想,我要看看 你能哭多久!雨舒的哭声让她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过瘾和舒爽,哭吧,哭吧,一 直哭到明天,哭到死! 等韩玉琳做完她该做的家务,回到客厅看到雨舒蜷着身子,已经在地上睡着了。 她象踢着一只小猫一样,踢了他两脚,也没见他醒过来,心想他是哭累了。她看 了一下挂钟,再过半小时左右刘建宏和曾英就该下班回来了,便从地上抱起雨舒, 把他摇醒过来。雨舒睁眼一看到韩玉琳,立即恢复了记忆,嘴巴抽搐着又想哭了。 “别哭,你再哭,我打死你!”韩玉琳说。 雨舒哇地哭起来。 “别哭,你再哭,我明天抓老鼠来咬你。” 雨舒最怕老鼠,一下就合上嘴,不敢哭出声来。 “雨舒好乖呀,爸爸妈妈回来,不能说小姐姐打你,这样,小姐姐就不抓老鼠来 咬你了,雨舒好乖呀。”韩玉琳在他脸上轻轻抚摸着。 刘建宏先回到家,雨舒一听到声音就飞一样扑进父亲的怀里,眼睛不停地眨动着。 韩玉琳的心一下提了上来,但是她最担心的事总算没有发生。雨舒只是在父亲怀 里钻着,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上午,刘建宏和曾英上班去了,雨舒一个人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的,跑到客 厅,突然看到韩玉琳也正看着他,心头一慌,扭头就往房间里跑。 “你跑什么跑?”韩玉琳大步追上去,从衣领上一把抓住了雨舒,象提着一只袋 子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雨舒吓得哇哇直哭,两脚不停地踢着,就有一脚踢到了韩玉琳的大腿上,她生气 地把雨舒放下来,用两根手指做成弹弓似的,对准他的耳朵用劲地弹了五六下。 “你再哭,你再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韩玉琳一边弹着一边说 着。她说不出她对这个小男孩怎么有这么大的嫉妒。 雨舒哭得脸都歪了,尖锐的哭声里带着喘气,喘气里夹杂着嚎哭,形成一种多声 部的效果。 韩玉琳听到的却只是自己的哭声,那是多年前的哭声了,因为后来她就不哭了— —自己的哭声从心底里传出来,在耳边不停地缭绕着。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那是继父一边打她一边说出的话。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现在韩玉琳这样说着,这使她感到了一种 愉快。 刘建宏和曾英下班回家之前,韩玉琳照例要威胁雨舒,不能告诉父母挨打的事, 否则就抓老鼠来咬他。这天,曾英的校长病了,她作为副校长,临时被叫到下面 一个县参加市里组织的参观活动,明天上午才能回来,刘建宏接到她行前的电话, 下班后拐到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比正常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左右。 他刚走到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雨舒就把里面的木门打开了,然后用手拍着 外面的铁门,嘴里喊着:“爸爸,爸爸。” 刘建宏连忙打开铁门,一把把儿子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问道:“怎么啦? 想爸爸啦?” “想。”雨舒嘟着嘴说。 刘建宏高兴地又亲了他一口。 “我要爸爸不上班,在家里陪我。” “爸爸不上班,哪里拿钱养你呢?” “我要爸爸不上班,我要,我要。”雨舒摇着刘建宏的头。 刘建宏示意韩玉琳过来拿走他手上的菜,用双手把雨舒举到头顶上,可是他发现 雨舒并没有因此而欢呼,他有些奇怪地把雨舒放到怀里,用两只手做摇篮不停地 摇着,雨舒却一直沉着脸,没有往常的反应。 “我的宝贝,你怎么啦?”刘建宏关切地问道。这时,他发觉了雨舒两只耳朵的 异样,一下就惊讶了,那两只小耳朵红肿淤血,象是红烧的猪耳朵,“怎么会这 样?”他心里跳了起来。 “小姐姐打我!——”雨舒猛地哭出声来。 刘建宏大吃一惊,走到韩玉琳面前,大喝一声:“你打孩子?” 韩玉琳身子哆嗦了一下。刘建宏抬起手,就打了她一记耳光。他气咻咻的,还想 再打一下,最后还是忍了,抱着雨舒走进房间里,哄着他别哭别哭,把他放在床 上,检查了一遍他受伤的耳朵,一股血直往脑门上冲,一转身就跑到厨房里,劈 头盖脸打了韩玉琳五六个巴掌。 “你怎么打孩子?他还那么小啊。” “你为什么打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 刘建宏连声问道。韩玉琳被打得晕头转向,嘴角边流出了一滴血,手上的一粒花 菜也飞出去了,她却是不吭一声,从地上捡起花菜,继续在水池里洗着。 “你说呀,你无缘无故打孩子,你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三岁的孩子呀!你偷吃东西,我不跟你计较,你打孩子,你叫我怎么原 谅你?” “今后你要是再打一下孩子,我就打死你!” 刘建宏越想越感到气愤难平,又狠狠扇了韩玉琳一记耳光。 刘建宏好不容易哄雨舒停止哭泣,然后带他到厨房一起吃饭。他们吃完饭了,韩 玉琳还一直呆在小房间里不出来,刘建宏也懒得叫她,就推出自行车,带着雨舒 出门了。 韩玉琳到来之后,这还是刘建宏第一次中午时分带雨舒出门。刘建宏觉得雨舒今 天受了很大委屈,应该好好地补偿他。 “雨舒,爸爸从今天开始,每天带你出门,你高兴吗?” “我不让小姐姐带了,她今天打我,昨天她也打我。” “你别怕,她要是胆敢再打你一下,爸爸就打死她。” “我没做坏事,她为什么要打我?” “因为她不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她要打你。爸爸刚才也打她,她要是再打你一下, 爸爸就打死她。” “小姐姐说她要打死我。” “她乱说的,她不敢再打你了。” 这天下午,雨舒拉着刘建宏的衣服,不让他去上班。刘建宏告诉他,到单位看一 下,很快就赶回来陪他。 刘建宏是马铺市统计局的干部,本来上班是比较随便的,最近换了新领导,实行 了打卡制,考勤一下子严格了许多,他只能见机行事。 给余老师打了个电话,没找到她本人。刘建宏想,等明天曾英回来,跟她商量一 下,干脆把韩玉琳辞了,再找一个保姆。整个下午,刘建宏没心思做事,钱副局 长拿了一叠材料来,让他整理一个发言,他只看一眼,就把材料锁进抽屉里。 他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向大院围墙外的街道望去。他看到人行道上,有一个小 女孩正在学走路,摇摇晃晃,突然一下跌倒在地上,她身后的奶奶(或者老保姆) 急忙跑上前去扶起她。 不知为什么,刘建宏心里蓦然砰地一响,他好象听到了什么——对了,那是儿子 的哭声!他急急忙忙跑下办公楼,从停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就往家里奔去。 一路上,刘建宏耳边满是儿子的哭声,好象风不停地吹着。他两脚拼命地踩着车, 心急得快要跳出来了。 终于到了住家的楼下,他跳下车,也顾不上锁,就向四楼跑去。跑到三楼时,他 很有心计地放轻脚步,不发出一点声响,在自家门边听了一下,然后悄悄地摸出 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铁门,又打开里面的木门,猛地拉开,眼光随即就瞪大了, 他象猛兽一样发出一声吼叫,疯狂地向客厅里的韩玉琳扑过去—— “我打死你!” 这时的韩玉琳正擦亮一根火柴,用火烧雨舒的脚丫子。雨舒被她用布条绑住了, 嘴上贴了一块胶布。地上丢着几根擦过的火柴。 韩玉琳没想到刘建宏会突然窜进来,她一下吓呆了。 她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那好象就是继父暴怒的脸。 她闭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刘建宏扔下手中打烂了一截的扫帚柄,疲惫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他 从地上抱起儿子,发现他只是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自己,连哭也哭不出来了,自 己不由放声大哭。 两个小时后,刘建宏担心韩玉琳死在家里,出门叫了一部的士,把她送到马铺市 立医院,趁医生不备,在韩玉琳身上丢了一千元,悄悄溜走了。 第三天,《马铺晚报》披露了刘建宏毒打家中小保姆的恶性事件。当天晚上,刘 建宏被公安机关拘留。他十分愤怒,连声责问公安人员,她能打我儿子,我就不 能打她? 没人愿意正面回答他。 马铺市媒体对这件事表现了浓厚的兴趣。马铺电视台的记者经过特许,到拘留所 里采访刘建宏。 记者问:你把小保姆打成了重伤,你不觉得是犯法吗? 刘建宏说:她怎么能那么狠地打我的孩子? 记者说:根据我们的调查,韩玉琳今年只有十四岁,她也是个孩子。 刘建宏愣了一下,没想到韩玉琳还这么小,他说:她打我儿子,打得那么狠,她 怎么能这么狠呢?他说着,竟然哭出声来。 记者随后又到医院采访经抢救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韩玉琳。记者问:你为什么打 东家的孩子? 韩玉琳说:我妈、我后爸从小就打我,一边打还一边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们一点也没爱过我,我看到雨舒的爸爸妈妈那么爱他,我就想打他,我要打死 他,打死他…… 韩玉琳眼光定定地看着记者,脸上一点泪痕也没有。 连那天被打她也没流过一滴泪。也没吭过一声。她的眼光呆滞而坚定。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