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金鱼西施 笔名:李易 (一) 古城最热闹的地方,是集贤坊。集贤坊是一个木石结构的牌坊,牌坊上面刻着 “海滨邹鲁”四个大字,老人们说,那是古城的文脉所在,所以市井人都喜欢聚 到那里,企图沾一点斯文。集贤坊的两侧共有二九一十八个店铺,因此它还有一 个别称叫“十八间”。小时候对那地方很向往,一是因为外公就住在那儿;二是 因为那有许多小吃,油炸的面团小狗,裹蜜的余甘枝,很合我的牙虫。因此每当 看着母亲迈着小脚,提着她那个蓝布包,便知道她要回“十八间”的娘家,也就 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外公家就在集贤坊不远的一条长巷里。巷子两旁是斑驳得露出瓦片黄土的土墙, 偶尔会有桑树从墙的那边探出来,让人觉得神秘。巷子是石板铺就的,光滑而又 大小不一的石板却把路延得很深,很富美感。巷里巷外是两个世界,巷外是热闹 的大街,各种嘈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巷内却幽静得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在 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坐一个卖金鱼的,她便是金鱼西施。 (二) 金鱼西施的美写在脸上,她洁白的牙齿怎么也难从我脑海里抹去。每每看到我与 母亲回来,她便会露出整齐的牙齿与母亲聊上几句,接着,会用湿漉漉的手拍拍 我的屁股或者摸摸我的头,每到这个动作出现,我便逃也似地跑了,遁入深巷中。 金鱼西施的家就在外公家的后面,也是一个二层小洋楼,整个楼里空荡荡的,就 住她一个人。虽然简单,却很是整洁。她从没让人进去过她的小楼,对我却是例 外。我8岁那年夏天她第一次带我进去。那是一个洋溢着胭脂味道的小楼,阳台 走廊满是悬着的粉红色纸叶,煞是美丽。 懂事一些以后,我便觉得金鱼西施确实是美的,加上她对我的疼爱和印象中小楼 里飘着的香味,她的美让我觉得那么舒适温暖。 不过,“十八间”一带讨厌金鱼西施的人好像很多,小姨犹甚。 每次小姨从外边回来,外公家便会充满了对金鱼西施的议论,有时说她得了臆病, 有时说她家小楼闹鬼,有时说金鱼西施晚上会偷偷地“卖肉”,而每次讨论,必 然是在小姨仰起头不屑地说“这不要脸的女人”中结束的。我是从不掺和议论的, 因为她们从不让我听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况且,从我的角度,西施不那么可恨。 外公家也有人观点和我一样,那就是舅舅。有一次舅舅听不耐烦了,对着小姨大 吼一声:别说了,给我闭嘴! 外公家与金鱼西施见面打招呼的人大概只有母亲和我。舅舅见了她,也是匆匆忙 低头走过,从不搭理,姨姨们更不用说了。有一次我问母亲,外公家的人怎么都 这么不喜欢金鱼西施。母亲低沉着脸,说句“小孩不懂大人事”便不说了。 三) 在偷听大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后,我对金鱼西施有了约莫的了解。 金鱼西施的本名叫兰小宜,父亲兰可竹是下梨园戏“竹春班”班主,母亲林氏, 人称“宜阿旦”,是“竹春班”台柱,以擅演《赤兔记》的貂蝉著名。“竹春班” 以细腻的科步、精美的唱腔闻名东南,戏棚所搭之处,万人空巷。民国初年,兰 班主向外公购得一块菜地,并依外公南洋回来后盖的小楼模样,造了一栋。当时, 这比邻的两栋气派洋楼,在小城也算是一景。小楼落成那年金鱼西施出生了。金 鱼西施长得酷似她母亲,明眸皓齿,冰肌雪肤。兰班主视小宜为掌上明珠,万般 宠爱,他深感戏班艰辛戏子卑贱,发誓不让小宜学戏。 因为戏班名声大,凡爱好梨园者,远至南洋,近到古城官宦人家,均以是否请得 动“竹春班”作为经济实力和地位衡量标准,兰班主便整日在外奔波走穴,一年 下来难得与小宜母女团聚几天。兰班主不在时,“宜阿旦”与小宜便把小楼大门 一关,自成一个天地,终日做女红,念诗书,弹丝竹,其乐融融,社会是非也不 涉足。 在16岁以前,小宜是不露面的。小宜16岁生日那天,兰班主在小洋楼宴请同行好 友,早已经歇了戏的“宜阿旦”为庆祝小宜生日特地破例开了金口。在重温“宜 阿旦”的唱腔,和惊羡兰家小姐的美貌后,在场的很多人当夜都醉了。 当然,小宜不露面也不是绝对的。外公与兰班主私交甚好,每年春节外公从南洋 回来过年,这时兰班主也基本歇息在家。兰班主每每邀外公过去叙旧,便会叫上 小宜弹丝竹颂诗书助兴。外公很喜欢小宜,也常带些洋玩意儿送给小宜,或者讲 些新鲜事给她听。只是兰班主偶尔来外公家做客,小宜并不跟来。 小宜喜欢干净,爱美,也很美。这是我对她直接的感觉。 觉得小宜美得让人眩目,是8岁那次上她家时烙下的印象。当时已被人称做金鱼 西施,孤身一人的她牵着我的手,穿过洒着一片粉红的走廊,来到二楼的客厅里, 她让我坐在蒲团上,拿出柑子剥与我吃,让我候她。几刻钟后她身着清素洁白的 戏装,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脸上打着薄薄的胭脂,弯眉轻画,显得美艳动人, 然后她焚了一炉香,坐在鼓椅上弹起琵琶。当时,我便觉得那一刻很温暖,很快 乐。弹完以后,她问我一句:小小,阿姨漂亮吗?我狠狠地点了头。她当时的语 气神情,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仍是那么贴切。 (四) 小宜怎么成为金鱼西施,是我上学堂后一次偶然才了解的。 12岁那年,学堂时兴看绣像四大名著。有一天,我记得舅舅说起他有全本绣像 《忠义水浒传》,便向他要去。不料舅舅到省外去了,我很是招急,偷偷地溜到 外公家二楼的阁楼上寻找,书找到了,同时我还发现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非常精 美,料想一定是宝物,就想法子弄开了它。盒子开了以后,我才知道那是舅舅的 日记,我忍不住好奇翻了翻,却怎么也放不下手了。 舅舅给自己的日记起了个名,叫《思兰曲》,扉页上还有一首小诗: 思伊无穷意, 兰心我不知? 小楼东风下, 宜舞亦宜诗! 我躲在阁楼里将舅舅的日记一口气读完。日记中记载的那段时光,在我脑海中历 历呈现,下了阁楼,竟微微的有些颤抖。 “民国21年正月十四。 早上起来,天竟然开了。昨夜雨甚大,是入春的信号吗?满庭冬去残留的败叶, 竟也被雨冲得不见踪影。这春的阳光真是及时,逼得那树梢的刺桐花、木棉花也 吐出花蕾。 父亲过了元宵便又要走南洋了,昨晚他与我说起南洋的商务,商号里的事情还少 个人打理,父亲的意思莫非是要我过去接手?明天父亲大概又会过去兰叔家,南 洋有很多咱厝人喜欢看戏,父亲思量过正月后请“竹春班”到南洋演几日,也算 是对在商号里做事的同乡的犒劳。 昨夜躲在二楼阁楼读书,透过沉沉的雨幕,她素衣抱琴的模洋比往日多了几分隐 约,多了几分缥缈。如果我与父亲下了南洋,见不着这绰约,那应是极大之遗憾! 她越是素淡,越是极美。淡极方知始为艳!甚对。 不知父亲明天去兰叔家,肯与我去吗?” “民国21年正月十五。 今夜圆月高悬。 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开心吗? 今天于我,双喜临门。 早晨起来,邮差衔来佳音,我被《古城日报》录用,父亲闻及,竟也有些欣喜。 我应该有自己的路,如同雏鹰终须自立。 第二喜,便是父亲携我到兰叔家过元宵。父亲这般举动,应是对我投身文化的一 种嘉赏,毕竟,商是入不得上流的。 我真的很高兴,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 她与我印象中有些不同,也许是清晰的缘由。从远处望她,她就像白蝴蝶般的翩 翩,亦幻亦真。今夜看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有千言万语。她的美就写在脸 上,在唇齿间,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里。弹琴美,端坐美,思索也美,就像那瓷 做的观音一般脱了凡气。就这么坐着看她,应是最大的满足了。 父亲肯定也很喜欢她,看她时的眼神与看小妹一样的慈爱。 父亲应该也为我感到骄傲——“我儿子之俊,国语专科毕业”,他向兰叔兰姨和 小宜介绍我时,那种得意和神气让我觉得自豪。 今夜月亮这么圆,我怕是难眠了。” 民国21年正月十八。 飘些细雨,乍暖还寒。 父亲今天走了,再听家训应在来春。早晨去报社报到,社长邀我小坐,知我是施 禹之子后,有些高兴,报社拟增加对海外乡人的关注,社长寄我以希望,派我到 文艺副刊部上班。 兰叔答应初夏带“竹春班”南渡,听说兰姨也跟着去,小宜会去吗? 思想中,满是她的身影。一闲暇,她的影像便从心底浮了上来。 阁楼似乎成了我最喜欢呆的地方,我就整日端坐这里,也是开心的。 她家玉兰花开了,透着阁楼小窗眺望,那素白的,不只是玉兰,还有她。 她似乎喜欢顾影自怜,每每看她,常是在当镜描妆。其实,她知道吗,她不着妆, 也是美极了的。她似乎很冷漠,父亲与我去她家,她也不甚喜欢,不知缘何,莫 非,她也如食“冷香丸”的薛宝钗,是一位冷美人? 写半阕词,送小宜: 轻披冰绡,眉皱几重,淡著胭脂如故。当户理妆,美韵融融,却是冷香处女。顾 影心情,更多少、无奈思绪。切勿!看枝头双燕,一朝春顾! 不知她能看出我对她的关注否?” “民国21年二月二十九。 春暖。 暴日入侵,气焰日嚣,东北沦陷。父亲来信,嘱我关心政事。 “竹春班”南洋演出四月十五成行。报社派我随团采访。这是个好差! 近日报社来了一同仁,说是王县长侄子,文采不错。看来,我与他乃伯仲之 间。 昨天“竹春班”的新戏《荔枝记》在大华剧场首演,她也去看。着一身西式服装, 端庄得体。她朝我笑了笑,我偷拍了她的一张菲林,寻机会送给她,她必定喜欢。 《荔枝记》甚好,依郑昌时《韩江见闻录》改编。“泉州陈伯卿者,过潮,三出 游之蔚园,于绣楼间,见五娘姝丽,思聘之;而闻其许林家,计欲得之”。故事 离奇,唱韵缠绵。 “那甘对着一好郎君,亲像莲花开满地。”如果她也如五娘看陈三这般,我便幸 福了。 “竹春班”赴南洋,这棚戏应该要上的。” “民国21年三月十七。 晴,微觉得热。 闻年轻作家巴金来古城,住平民中学其友人家中。 今日与小妹之琳邀王县长之侄王海棠游延陵乡和青蒙乡,这二乡盛产荔枝和龙眼, 眼下正是夏果开花时节,树上满是珍珠般大小的绿色荔枝龙眼。低矮的龙眼树, 犹如一朵朵小蘑菇,青青翠翠,漫山遍野。在葱翠的山坡,小妹开心地跳着笑着, 她与海棠兄看来投缘。 海棠兄没有公子哥的那种骄横,斯文的脸和他说话时的幽默透着一种成熟。如果 撮合他与小妹,父亲定会喜欢。 大自然是美丽的,如我等一般年轻的心,勃发,朝气。走进自然,便觉得心胸是 开阔的,小宜应该也投入大自然中,这样,她的美便与天地融合了。 只是,她为何总与小楼为伴? 我去邀她,怕是不宜。 总应该让她知道我的心思。” “民国21年四月初二。 晴,闷热。 今天给父亲拍了电报,“竹春班”一行人员已定,兰姨与小宜皆一同前往。天赐 我良机! 看来小宜极是孤生,不象是文明社会之女子。政府所倡新生活之风尚,没有吹进 兰家小楼,此次同行,我必将当面与兰叔陈述一番才是。 海棠兄今晚西装革履邀小妹看戏去了。按小妹的说法,海棠兄是“可亲的男子, 柔和的容颜,整洁的服饰,和温文的举动”,我为小妹感到高兴。他们便是新生 活的弄潮人了。 同行沈先生今日来报社小聚,说巴金先生在泉州期间访问一位被封建婚姻制度逼 迫发疯的姑娘,其实,在大多数家庭,封建的桎梏是怎么也脱不去的。当然,社 会的风尚也就这般,容不得更多人的挣扎。看古城,像我们这样读了几年书,识 得道理,或是家里开明的,怕也不是很多,区区几个,变不了世风。若是太开化, 反而是异端了。 今天的兰家小楼,悬满粉红色的纸片,风一吹来,粉红色便荡漾起来。 是兰叔答应小宜去南洋,小宜开心的缘故吧。” “民国21年四月十五。 晴。 我感觉不到屋外太阳的热,因为染了伤寒。 这病来得极不是时候,如果可以用别的代价来换取着一个月的健康,我什么都愿 意。 小宜他们今天乘船走了,一个月的光阴,一个月相伴的设想全泡了汤。 早上挣扎起来,透过窗户我看到小宜着一身粉红的旗袍,脸神洋溢着快乐,我为 她感到快乐!我是多么的喜欢她,如同喜欢我的家人一般。 遗憾! 心里索然,如同我病中的口。 社长宽慰我,让我安心却了伤寒。 海棠替我去了南洋。” “民国21年五月十八。 初暑,热。 “竹春班”今日归来。父亲寄兰叔捎来家书,信中念念不忘国事:“倭占我东北, 故土蒙尘,外魔逍遥,旅外同邑神情慷慨。呜呼!知我心者,谓我为国忧,不知 我者,谓我为己求。嘱施家子孙:旅海外者犹能如此,凡我晚辈,当不忘国耻。” 父亲教诲不敢忘。 听说“竹春班”演出了梨园大戏《高文举》、《李亚仙》、《荔枝记》,和一些 折子戏,盛况空前,观众如鲫。这次赴南洋,除了旅费住宿,“竹春班”竟分文 不收。父亲来信,要母亲小妹多与兰家走动,“莫道戏子无情义,兰家分明侠义 人”,兰叔身上确实看不出三教九流之粗俗,倒有些风雅清高之骨。 晚上看小宜,分明瘦了一圈,一个月不见,在我心里分明写满牵挂。 元宵一晤,至今已四个多月,不料咫尺却天涯。我离她是如此的近,透着窗户可 闻其声,观其舞,心却是远的,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想她。” “民国21年五月二十。 晴,暑热始起。 晚上小楼闷热。 傍晚见海棠到兰家,我到阁楼阅书,透着窗户见到小宜与海棠相见交谈甚欢。不 是滋味! 海棠兄捷足先登?一个月的相处的时光真可以结出情愫,何况二者佳人才子,唉, 天捉弄我。也许,不是我想象的这么回事吧,也罢也罢,待我理理思绪。 我这样坐着按兵不动,纸上谈兵,是唤不来佳人的,寻个时机会会小宜才是 上策。 调寄李白《南歌子》以写心情: 却去素馨袗,为吾着霓裙。原是我醺醺。日夜思君切,酒空樽。” “民国21年五月二十五。 闷热。 今日与小妹一同过去兰家,小妹与我不欢而归。 傍晚,母亲做些莲藕汤,嘱小妹给兰家母女送去,我与小妹同去。在兰家遇到海 棠,小宜与海棠甚是投缘,海棠兄称呼小宜为“宜妹”,小妹听了甚是不乐。小 宜见海棠兄的眼神,分明与见别人不同,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甚是自我。坐一 会儿,小妹便吵着要回来,看来,我得问问海棠兄了。如果他与小宜真的有意, 那应该向小妹解释才对。 哎,阴差阳错。这可能也就是新生活带来的无奈吧。” “民国21年五月二十八。 阴,台风雨。 昨夜与海棠兄长谈。 如真的像海棠兄说的那般,那小宜就是不幸的了。 海棠兄讲了一个凄美的古希腊神话:美少年那西斯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便 爱上了自己,每天茶饭不思,憔悴而死,后来变成了一朵花,人称之为水仙花。 在南洋一个月时间里,由最初感觉小宜冷艳动人,到后来觉得她自闭冷漠,孤芳 自赏,海棠兄以为小宜定是有了心理学上称之为“自恋”的缺损了。我总算明白 为何小宜总是顾影自怜,冷漠和追求至美了。小宜就如同传说中的希腊美少年那 西斯吗?自恋的水仙花吗?是小楼的围墙,还是她自己的心墙使然? 我与海棠说起,之琳和小宜之间总要有个倾向。海棠兄毫不讳言他喜欢小宜,他 说,对于之琳,他更多的是兄妹之间的感觉,对于小宜,是异样的女性感觉,特 别感觉小宜有了心魔后,更觉得斯人难舍。我不知道如何与小妹解释。哎,海棠 也许要遗憾一生。 斯人难忘!斯人难忘! 就这么把她的影像抹去吗? 那翩翩玉兰花瓣飘落,让我怎么也难以拒绝......” “民国21年六月二十。 闷热。 小妹终于知道海棠兄的心思了。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这种失落应该是残酷的。 看小妹眼里的怨恨,我不知道错在于谁,是海棠兄吗?是小宜吗?还是小妹自己? 或许,错在于我不合时宜的那次生病。 缘分就是这样离奇,错过了那一时刻,一切都变了模样。 很多人的一生,就因为一次机缘的错过而全然不同了,这也许就是命。 海棠兄似乎来小宜家更勤,从窗外看他们相视而坐,焚香抚琴,真不是滋味! 今天看了精神分析学始祖Freud的文章,他说,自恋的爱表现为爱自己的过去, 现在和未来。爱他人是因他人是自己的一部分,是从属于自己。自恋者要求得到 的爱是无私的给予,支持,无条件的赞美,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和特殊。 如果这样,小宜付出的爱应该不是纯粹的,她所盼望的,也是自我的。如果换成 我是海棠,我会这样无私吗?会的!我肯定。” “民国21年七月十一。 台风暴雨。 海棠兄今早说,昨夜小宜哭着寻他,说“竹春班”前天至金门演出,本来当夜要 回,不料至今未归,兰姨此次竟也同行回金门看望母亲。海棠兄昨夜伴小宜一夜 未眠。小宜家仅剩一老妈子做伴,如“竹春班”真遭不测,那是凄惨!愿天有眼, 不欺弱者! 小妹这些天心里仍然极不稳定,她一旦感觉委屈,便如同受了伤的猎犬一样容易 暴躁,都是自小受宠的缘故。 我依旧舍不得窗外盛开的玉兰花。从冰美人到病美人,这种不完全健康的美竟然 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也许,每个人都有一种偏执,对于情感的偏执。小妹,我, 海棠兄皆是如此的。 楼外,咆哮的风歇了,如注的雨却倾了下来。潇潇的雨声响亮地占据我的耳朵, 我却分明听得到小宜隐约的哭声。” “民国21年七月十五。 中元节。七月十五这一象征着复活与新生的时节,竟然是兰家灭顶的时刻。莫非 阴间的大门真的七月初一开启吗?那孤魂野鬼阿,为何捉弄善良人家?! 昨天风停雨止,金门来报,“竹春班”雇去的船只在围头湾发现,已船覆人亡。 早上,与海棠兄携小宜赴围头善后。“竹春班”料是从料罗湾冒风回泉,风大雨 急触礁覆船。 今日小宜甚是冷静,只是有些木呐,料在事情过后,她慢慢想起便会恸伤。 未来,小宜会是什么样的? 今日我给父亲拍了电报,告知此事,小宜如何接济,依父亲所示办理。” “民国21年七月十八 暑热难当。 父亲来电报,嘱“尽力抚慰小宜,免使凄苦孤独;新时代尚自由之婚姻,为父不 苛求俊儿与小宜接连理,但如俊儿喜欢她,为父则心宽。择偶之事,莫因微卑而 不择,莫因显赫而择之。”哎,父亲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呀。 这些天来,母亲大姐常过去兰家。兰叔兰姨至亲挚友不多,兰家突遭变故,小楼 顿感凄凉。今日我与母亲去看望小宜。小宜终日啼哭,也不吃饭。母亲只在一旁 陪着落泪,气氛令人不是滋味。 母亲说,小宜还是早些出阁为好。我与母亲说起海棠喜欢小宜之事,母亲问是否 是以前来我家邀小妹看戏的海棠?我如实告知,母亲说,也好,只是要有个人出 来主事才行。看来,这个事情我要正经地向海棠说说。如果海棠真心,对小宜是 一个归宿,也可以卸去大家的这份怜意。” “民国21年七月二十 暑热小退。 上午邀海棠小坐。 看得出来海棠兄对小宜的事情也有周密的考虑。他准备过了双七,再和小宜提起 今后的事情。海棠兄有些顾虑,担心乡下小镇的家族容不下小宜的身份和性格。 王氏家族是小镇旺族,出过状元,规矩传统得很,小宜与海棠兄的事情,怕是要 过五关斩六将了。 兰家的变故,使小宜身上顿添很多沉重:经济上如何自理;情感上如何皈依;性 格上如何走出阴影。这一切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如铅一般压在那娇小的躯体上。 以往快乐的时光,快乐的神情,连同怡然的琴声一起一去不返了。 今天母亲要小妹与她过去兰家,小妹死活不肯。看来小妹对海棠的印象,还是抹 不掉挥不去。这也真的难怪,在小妹的周围,也找不到像海棠一般有学识风度的 男子了。 我也不知晓,为何在小妹、效益和海棠之间的问题上我总倾向于小宜,小妹是我 的亲骨肉,为何我总以为她受点委屈没有关系?是因为我还深深喜欢小宜,还是 因为小宜让我产生一种怜爱?” “民国21年八月十四 傍晚秋意甚浓。 明日便是中秋,小宜与海棠兄到乡下小镇见他父母也已经半个月了,不知一切可 好。 父亲来信,询问小宜近况,我如实告知。父亲见过海棠,想必对小宜的归宿,父 亲也会心安。 秋风吹起小楼的落叶,落寞得有点愁人。小宜的忧伤装满了她的眼眶,她的嘴角。 那日海棠兄接小宜下乡,母亲嘱我从她一程,我感觉小宜是怀十二万分的无奈和 痛苦离开小楼的。那轻轻擦拭兰叔兰姨遗像的举动,仿佛是一种凄惨的诉说,一 种不舍的悲苦。小宜把常年悬着的心爱的纸叶收了下来叠好,看得出她有久别小 楼的打算了。 与海棠在一起,小宜的苦定会减轻很多。只是小宜若真的是那自恋的水仙花,王 家的人会体谅吗?不幸,请远离她吧。 今天回家,听街坊有人说起兰叔一家之悲惨,皆因小宜红颜美人薄命的缘故。哎, 世俗就是如此,凡是皆言与报应有关,真是荒唐。” “民国21年九月二十九 深秋。 昨日忽见小楼有了动静,是小宜回来了。 海棠兄与她一起回来的,早上在巷口遇见海棠,海棠兄淡淡一笑,说是陪小宜回 来取些东西,顺便小住几日。我与海棠兄说起父亲关心小宜,总在询问小宜算是 过门了吗,海棠兄也不回答,我感觉有些蹊跷。 晚上回家后与母亲说起这事,母亲便匆匆地过去兰家。回来告诉我,说王家规矩 甚多,小宜住得很不习惯。小宜感觉海棠母亲有些刻薄,虽是面上礼礼,却感觉 亲不起来,甚至有些别扭。母亲劝小宜还是认了,别太执拗。小宜伤心得只是落 泪,叹说习惯小楼,习惯一个人清静,不喜欢大家庭的人来人往。母亲回来后也 是一副怨叹,叹小宜命苦,叹她不认命。 哎,若是没能进得了王家,小宜以后怎地生活?又如何挡得住世俗的流言蜚 语?” “民国21年十月初一 秋爽。 海棠兄在我的追问下,道出了回小楼的缘由。 王家上下都不接受小宜,一是因为小宜出身戏班家庭,名声不好,怕玷了王家之 旺名;二嫌小宜“妇言”不佳,不善交陪,无大家闺秀之风范;三是因为小宜八 字不好,无子之命。小宜也比较自我,不懂得如何调整关系,整日缩在房内,几 乎不与人交谈。海棠试着劝慰她,却未见改变。 海棠兄对匆匆请小宜到乡下有些悔意,言万事不备,东风无用。 我请海棠兄考虑,能否与小宜成亲后来城里住,海棠兄说正有此意。 看来,海棠兄也有难处。 小宜显得平静了一些,也许,她自闭的个性有助于她平静下来。从阁楼望去,她 一如往日那般沉湎于自我中。 今日市井内关于小宜的谣言四起,可气的是小妹竟也搀和其中。关于小宜的谣言, 有说她臆病的,有说她八字剋夫的,不知道这孤立的小楼,能替小宜挡得住世俗 的寒风吗? 母亲听到市井的议论,替小宜很着急,嘱我约海棠来家里谈谈。” “民国21年十一月十四 天冷。 海棠离开小城一个月了,竟然缈无音讯。 难道在抗争与逃避之间,他选择后者?他走的时候说一定要寻一个能容的下他与 小宜的地方,一个月了,至少应该给小宜一个交待才是。 上午依母亲所嘱去找王县长探听一下海棠的去处,王县长很冷淡,一问三不知, 全没有亲民之形象。看来小宜即使入了王家,也必定是压抑的。 寒风起了,兰家的老妈已回乡下去了,小楼孤单单的没有些许人气,小宜竟然一 点自理能力都没有,三顿就自己胡乱熬一些粥打发,也不外出。母亲看不过眼, 会带一些菜看望她。母亲每每到兰家,回来总是歔欷不已。这般长期以往,定不 是办法。生活的着落与感情的依靠,是小宜目前的难题啊。虽说兰叔留了些家底, 小宜也很俭省,但总不是办法,况且如今海棠兄走得蹊跷,小宜的精神会垮吗? 只是从阁楼望去,小宜一如以前平静,粉红的纸叶也悬起来了,素白的装扮与淡 淡的愁容,平添许多冷艳。看到这些,我的心里有了更多的涟漪。” “民国21年十一月二十八 寒冷。 今天于我,于小宜均是痛苦的。 小宜苦得有些麻木了,而我的苦,是感觉到错位的苦。 海棠兄给我打来电报,称“人在东北,觉世俗无时不在,家族之荫难逃。出此下 策盖因小宜命多舛,家慈宁死不纳小宜,家风庭训难违。海棠虽一走了之,却永 生不得安心,无颜再回小城。望之俊兄赴小宜处劝慰,抚其心灵,免受痛苦。” 我告知母亲此事,母亲要我与小宜说说,眼里甚是无奈。到这个时候,谴责海棠 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傍晚我去了兰家,归来却痛苦不堪。小宜得知海棠来信后,眼光里闪过一抹迷茫, 默默回闺房坐了许久,也不和我说话。后来自闺房出来,变了模样,描着浓浓的 戏妆,着大红貂蝉戏服,脸上竟然浮现一种貂蝉般的媚笑,象是入了戏一般。唱 罢一曲南音,竟然问我:王君,我美吗?显然,我成了海棠的替身。小宜在迷乱 中,像是一个把身子给了你的女子,那么自我的放狂,我感觉那一刻她的心灵已 经是开启了的,她的身子也是不设防的,然而,她却怎么也不是以前我心中的小 宜了。 一种形象的破灭,实在让我痛苦万分,痛在于她的自我,痛在于我的错位。 她的性格是缺损的,如同寒风中的树影一般。” “民国21年腊月十一 三九寒天。 父亲来信说今年商务缠身,无法回来过年,他得知海棠离小宜而去,大怒,言 “对小宜而言,无异雪上加霜”。 母亲从兰家回看来后,告诉我说最近觉得小宜性情变了,生活习惯仿佛也在变, 小宜今天竟然和母亲说要到街市卖东西,母亲说,小宜有些异常,称自己精致的 皮肤,应该吃些阳光。 母亲说得满脸是泪,我知道,如果小宜真的那样做了,市井便多了风景,人们会 更添了许多话题! 那天以来,我一直在想,我喜欢小宜吗?真的爱她吗?我的答案是:我喜欢的是 朦胧的小宜,是有距离的小宜。 就让我守着阁楼,眺望你,守护着逝去的感觉! 本以为这日记记载的,会是一段美丽的佳话,2年前开始从阁楼里望她,便思想 着体会和了解她,如今她却离生活轨迹越来越远了,伤感而破碎,不再提她!” (五) 知道了金鱼西施的往事,我却不疏远她。学堂离外公家不远,每天放学回家经过 集贤坊的时候,总远远地看得见她在巷口坐着,如果时刻还早,我便会跑跳着过 去看看她的金鱼。自从我上了学堂后她便不再用湿漉漉的手拍拍我的屁股或者摸 摸我的头,取而代之的是问我学了什么书之类的话,语气让我觉得安详,温暖。 我感受不出她的冷漠和自我,相反的,我倒是觉得她能够珍视她所得到的关爱的, 只是她习惯长时间把自己封存起来,害怕别人探得一丝端倪,偶尔的流露,却是 深情的。记得有一次,西施突然跟我说:你的模样很像你的舅舅,笑起来很孩子 气。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她说起外公家的人,却是这么的善意。 其实,外公外婆对西施,是非常疼爱的,失去兰姨的西施也许也从外婆那里感受 到了母爱,并在这种关爱中捱过了最痛苦的那几年。不过,他们给与西施的也是 短暂的。外公在民国22年因积劳成疾在南洋突然去世,外公去世后,外婆便卧床 不起,并在我出生的翌年也就是民国25年也去世了。 听说外婆出殡那天,西施着一身缟素,缓缓跟在灵柩后面,哭的如同小姨一般投 入。这可能也就是母亲觉得西施是值得同情和尊重的缘故。 (六) 过了13岁的那个春节,学堂开学后我却发现巷口的金鱼西施不在了。 约莫整整一个学期过后,在一个夏夜,我才又见到了金鱼西施。 那天,夜幕降临后,父亲携我出来乘凉。我们来到城外溪边的小天地茶肆。茶肆 是一双层重檐的六角砖亭,一进茶肆,便望见金鱼西施。金鱼西施穿着碧绿色的 旗袍,挽一个精致的发髻,戴一对闪闪的大耳环,脸上略施粉黛,坐在一楼临窗 的角落,横抱琵琶弹唱南曲《辗转三思》。也许是投入的缘故,西施的眼神显得 愣直。我与父亲在另一个角落寻位置坐了下来,茶博士端来了开水茶具,父亲舒 服地轻摇着蒲扇,我却觉得气氛很不对劲,茶肆中除了微微的南来风,竟然还有 些凝重。 过了半晌,哀怨而有点缠绵悱恻的《辗转三思》方才唱罢,这时,楼梯传来了一 阵“通通通”的急促下楼声。只见一个随从装扮的年轻人从楼上跑了下来,对金 鱼西施说道:“这位小姐,吴公子请你上楼叙叙。”西施站了起来,理了理旗袍 下摆,抱着琵琶跟着他上楼了。大约一泡茶功夫,突然从楼上传来清脆的摔杯子 声音和嚷嚷的吵闹声,不一会儿,金鱼西施便从楼上走了下来。只见她嘴角流着 血,精致的发髻散了开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下楼的脚步有些趔趄。西 施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忍不住怯怯地叫了一声:“小宜阿姨。”她回头望了望, 惨白地对我笑了笑,便走出茶肆,消失在夜幕中。一会儿之后,从楼上下来几个 人,为首的是一个戴平光眼镜,穿青色绸纱夏服的年轻人,他慢条斯理地对茶肆 老板吩咐道:“告诉那卖唱的,不要给脸不要脸,她在这地头一天,我便来一 天。”说完,便肆无忌惮地走了。 一连串事之后,父亲见我看得发呆,轻轻地喝了我一声,我才缓过神来。 那天回家,父亲和母亲说起酒肆里看到的事情,母亲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次日一早,母亲罕见地早早把我叫醒,带我出了门。路上我问妈妈要去哪里,母 亲说:“看看你小宜阿姨。” 小脚母亲与我出了城门,穿过一片龙眼林,来到了一个只有住着零星几户人家的 小村落。在村口人家的指点下,母亲领着我来到了一石平屋。 石屋的门是半掩着的,推进去后,母亲轻声地叫了几声:“小宜在吗?” “找谁呀?”昏暗的屋内传来了一个女人懒散的问话,只见石屋内的一个房门倏 地开了,一个蓬头垢脸的女人闪了出来。 “小宜在吗?”母亲重复地问,“她以前是卖金鱼的。”母亲末了加了一句。 “哦,是兰金鱼啊!在的在的。”那女子扯了一下露出肚皮的短挂,打了个哈欠 回了一句,说完,朝另一个角落的房间努了努嘴,便又缩进房了。 穿过散落着许多杂物的廊道,我们来到了西施的房门,母亲低声地叫了几声,房 门终于开了。 “施姐,”西施低着头叫了母亲,接着闪身让我们进房。 只见金鱼西施头上扎着一块大手帕,半边脸微微的肿了起来,竟也有些青紫。房 里一样是昏暗的,不过却显得整齐。 “唉,”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小宜,你这何苦呢?为何离开小楼,来住这种 地方。” 听到母亲的问话,西施的眼泪涌了出来。过了许久,她才说道:“那是父母留下 的净地,我既然违背父亲的意愿,便不能玷污它。” “跟我回去吧!”母亲说道。 西施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昔日兰心慧质的小宜已经不在了,都不在了。” 说完,西施抬起头看了看我,并伸出手疼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向母亲说道: “施姐,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以后请别带小小来这地方了。” “鸡蛋虽密也有逢,市井早就在说你搬到这里了,昨夜小小父亲回家后,说遇到 了你,我想今天必须来看看你。” “你们回去吧,这里不宜久留。” 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个粗壮的男声:“香菇,我来了。” 接着,隔壁房门“吱”地一声开了,刚才那个懒散的女声响了起来:“死相,怎 么又来了,你的那根家伙又着火了呀?”过了片刻,房门“吱”地又关了,隔壁 隐约地传来一阵放荡的笑声。 “唉,”母亲叹了口气。 母亲与小宜一时竟也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在低落的情绪中,我们向西施道别。 出了石屋,母亲便命我不许再来这里玩耍,我懵懂地答应了。不过,接连着几天, 西施无奈的神情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徘徊。 (七) 转眼那个暑假就快结束了。 一天下午母亲带我回了外公家,我依旧爬上舅舅的阁楼看书。突然我发现对面小 楼里有了人影晃动,我倏地一愣,更觉得十分好奇,莫非是金鱼西施搬回来住了? 便飞跑着下楼去看个究竟。 围着金鱼西施家的紧闭着的大门转了几圈之后,我爬上了外公家的梧桐树,终于 把小楼的一切都尽纳眼底。 只见二楼悬着的粉红色纸片不在了,小楼灰蒙蒙的没有一丝色彩,全无夏天金灿 灿的感觉。 西施卧室的窗户半掩着,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在仔仔细细地描着眼眉。二楼客 厅里的蒲团上,一个男人正坐着品茶。片刻后,那梳妆的女子换了一身大红的戏 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她脚步轻盈地在那男子面前坐下,那男子用手将她的脸抬起,我这才看清楚了, 原来她就是金鱼西施。 香炉里的白烟在客厅里蔓延着,西施却没用操琴,只见她半跪着为那男子斟上一 杯茶,然后站起来,围着那男子轻舞。那大红的戏服裹着白烟,就象是蝴蝶一般。 此时我感到这一幕不是我8岁时候看到那种飘灵,而是一种异样的暧昧。 那男子呷了一口茶,猛地将正在舞动的西施抱进怀里,跌落的西施笑着轻轻地将 他推开,脸上显出了一些媚笑和迷茫。挣脱了那男子的怀抱,西施盈盈地站了起 来,随之,我便看到了放荡的一幕:西施边轻舞着,边解去自己身上的戏服,那 眼神是那么的陶醉,那么的自我和满足。不一会儿,西施便褪去了戏服和内衫, 一个赤裸的胴体呈现在我的眼帘。只见那男子兴奋地站了起来,拉过西施。在他 转身的那刹那,我看清楚他的脸----原来他就是在小天地遇到的吴公子。 我心里一惊,手不自觉一松,便从树上掉了下来,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 了...... 我醒来后,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母亲数落着我,说这么大了还去捕麻雀,我也 不分辨。只是心里永远觉得辣辣的痛。 此后,我便没有遇到过金鱼西施。 后记 1964年秋,与友人到戴云山游玩,在山顶的一个名叫“宿心庵”的小庙里,我们 遇到了几个菜姑。听说那里菩萨很灵,便去烧几柱香,在香烟缭绕中,我突然发 觉,一个中年菜姑的背影非常熟悉,等我许愿之后追了出去,她已经不见了。我 深信,她定是金鱼西施。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