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优雅滑落 洛爱 微雨, 柴虹与尼克走得很快, 他们赶去诗妲咖啡屋喝他们最后的咖啡。 尼克的脸部带着些许微笑, 他欣赏地望着雨中的树叶。柴虹也草草地 望了望湿润的树叶, 嗅着雨中纽约曼哈顿似有还无的淡淡花香。 柴虹侧头看了看尼克, 说: “尼克, 我们俩非常不相配, 你太粗糙, 而我又太精细了。” 尼克闻言, 破口大笑, 那笑后来颇具讽刺意味。尼克生怕柴虹没有听 出他的笑外之音, 还夸张地提高了笑声的音阶。冷笑罢, 他问:“既然那么不 相配, 你为什么还要挑上我?” 作为华尔街一家大银行的市场部经理,统率吆喝着一帮优秀的美国 白人,移民美国仅七年收拾成这个局面,柴虹不能不佩服自己美国梦拼杀的 成功。然而这一切,没有人在乎。成功了,没有人替她喝彩; 倒下了,没有人 会上前扶她一把,也没有人会为她落一滴眼泪。 这是异乡,她不在这里出生,不在这里长大,在这块土地上她看不见 曾经看过的人物,习惯的背景,闻过的气味。 如今,物质上,她很丰裕,她却仍然过着同两年前差不多的生活, 她不买房子,不买车,与美国大众一起挤地铁。夜晚,在闪烁的霓虹灯下, 万家灯火的光色中,车辆或地铁经过的喧闹里,同密集成群的匆匆行走的 神色冷漠的陌生人疲惫地竞争着回家。 挣着相当体面的薪水,受着相当的尊敬,但她并非可以从此高枕无 忧,那位置就像是打擂台的战场,谁赢了她就可以将她像丢旧鞋一样地扔下 台去。两年来,代表亚洲面孔的她就这样独自站在台上,让光圈照着她,看 着台下浅暗灯光中的一双双虎视耽耽的眼睛,听着四面楚歌的交响乐。 在不为人知的惶恐中,柴虹坚守着目前的擂台,远虑着跃上更高险 的擂台,暂时忘却了高处还有不胜寒的道理。 离开了战场,放下了武器,去掉了化装,孑孑一身,柴虹唯觉衾孤 夜冷。 柴虹不能忘记那滋味。 她让长发盖住自己的整个脸, 手捧着脸, 那泪水渗过她那一头浓密 的长发, 渐渐地濡湿了她的手心, 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哭泣。 无可述说, 也无人可述说。 终于,柴虹从曼哈顿繁华喧闹的街头捡了一个漂亮的法国男人回家。 柴虹将尼克带到她的住处, 曼哈顿莎候区的一房一厅另加一个小小 的书房。柴虹对莎候区的艺术气氛倒没有多大兴趣,钟情的是那里形形色色, 各具风采的咖啡屋。她要那别有一种凄凉的热闹。 “尼克,住在这客厅对你有问题吗?我是一个行动很轻的人。” 柴 虹说。 “完美,这里的环境百份之一百让我满意。” 尼克几乎欣喜若狂。 柴虹矜持一笑。 尼克凝视着柴虹,他走近她,拥抱她。起初,柴虹的身体和情绪都 显得僵硬和疏远,渐渐地,她适应过来,急不可耐地抽走了尼克牛仔裤的皮 带。 “你真美丽! 柴虹, 没想到我好走运。” 尼克看着柴虹的侗体说, 小市民占了便宜般的浅笑浮上了他略带粉色的眼眶。尼克得意他在女人方面 的运气一向十分之好。他刚到纽约的第一天就被一个搞电脑动画设计的美国 女人结纳到家中小住了两个月,被那女人赶出来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地遇见了 柴虹这样更为精彩的女人。 柴虹使了使力将尼克推倒在床上。 尼克对看上去花瓷儿般的柴虹的狂暴有点儿没料到。 柴虹只顾着自己动作,她闭上眼睛,饥渴的母兽般暴力地喧泄着潜 藏已久的压力与无名的怨愤。 完事后,柴虹立刻穿好衣服, 回到自己房间,埋头去做她自己的 事, 理也不理尼克。 尼克也不在乎,他放上一张唱片,音乐响起的时候,他微笑着,四 面张望,思考着如何让目前的居住环境锦上添花。首先,他嫌墙的色调不纯, 想方设法找到材料重新粉刷了一遍。其二,他嫌厨房脏, 于是从头到尾彻底 清洗了一场。他一边干活一边抱怨。他抱怨的声音不低,柴虹在里间自然听 得一清二楚。 “我从来不用厨房, 我从来不做饭,我没有必要将厨房打扫的一尘 不染。” 柴虹耸耸肩,她的声音从里间不急不缓地飘了出来,同尼克播放的 音乐还蛮对拍子的。 “看来,你不是一个善于家居生活的女人。”尼克有些失望地说。 “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做一个善于家居生活的女人。” 柴虹冷淡地说。 “那厨房就等于浪费了, 我喜欢厨房。我非得收拾干净, 我无法住 在脏兮兮的地方。” 尼克说。 “随你便, 尼克。” 柴虹说,“只是不要打扰我,我现在有更重要 的事忙着。” 柴虹关上门。尼克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同看陌生人的方式没有任 何两样。 花了一个多小时搞定厨房以及客厅- 他自己将来的起居室后, 尼克 敲了敲柴虹的门。 “柴虹,你要我帮你清洗地板吗?”尼克问。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 柴虹说。 “不麻烦。”尼克说。 “好吧,谢谢。” 柴虹盯着电脑屏幕,右手继续移动着鼠标。 尼克勤奋地伏在地上,孜孜不倦洗刷着那鹅黄色的木地板。洗到柴 虹跟前,柴虹抬高脚让尼克通过, 尼克没有径直通过,而是在她脚前逗留了 一会儿,卖劲地来回刷着,似乎有点做给柴虹看,让柴虹知道她多么幸运捡 回来一个护家之宝。 柴虹没有理会这些,她的脚顺便就搭在了尼克坚实的背上。 尼克立刻叫唤起来:“柴虹,你踩着我的背了!” “噢,真的啊?对不起,这是可以避免的。” 柴虹悬空了脚,眼 睛往下瞄了瞄,这一瞄,她惊呼了一声:“尼克, 你居然可以把地板洗得那 么干净!你是这方面的天才!” 尼克不答, 狠命地清洗着地板,还用手去抚摸那光滑清洁的感觉。 房子里多一个男人真是好, 用途颇多。柴虹想。 尼克效率颇高地洗完地板后,说:“柴虹,你租了这么好的公寓, 却没有什么家俱。” “我要那么多家俱干什么? 累不累呀?” 柴虹说。 “不累。柴虹,你放心,我会帮你整出一套家俱来,我要让你生活 得很舒服很快乐。” 尼克诚恳地说。 “噢,是吗?” 柴虹似笑非笑, 不再理尼克。 果真,一会儿尼克搬来了一个书架,他的眼睛忙着测量与寻找最佳 位置。然后他又下楼去了,再回来时搬来一个精致的方形桌。柴虹刚好出来 要上浴室,看见不由问道:“尼克, 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搬上来的?” “找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帮忙,给了他一块钱。” 尼克说。 “尼克,你别随便带人来这里,这是纽约,不是你的法国!” 柴虹 大声说。 “我没有带他上来,他在楼下我就不让他上来了。” 尼克辩解道。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柴虹又问。 “楼下西边三个街口捡来的。” “我就从来没想到去街上捡些免费家俱回来, 你还真会蚂蚁搬家。” “男人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尼克凝视着柴虹。 “尼克, 你愿意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希望你不要误解一件事。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虽然有性关系, 那也只是室友之间彼此方便的性 关系, 背后没有任何意义,你明白吗? 为了将来的和谐相处,你不要无理 要求我做任何事。还有一件事我也要事先说在前头,我不爱你,我也不要 你爱我。” 柴虹直视尼克,她话语的冷与眼里的冷立时像一块寒冰从尼 克的喉咙口直落到他的胃里,沉甸甸地堵住了他准备要冒出的热气。尼克 的眼珠转了转,眼神在瞬间也变了,他点点头,没有说话。既然柴虹树立 一面墙在他们中间,他尼克也有理由设置一道防线。他决定不再越过那道 防线去接近柴虹。 既然两人仅是暂时的性伴,在日常的相处中,柴虹不用奢费自己的 精力,美丽与爱情,她可以不用修饰地将真实的丑的一面展示在尼克面前, 并不用考虑尼克是否可以接受。那真实的自私还成为一块阻挡尼克向她接近 的盾牌。 纽约人在街头溜狗的很多。有时柴虹与尼克散步街头,如遇大狗吐 着舌头迎面奔来,柴虹一定会绕到尼克的另一侧, 而将危险的位置恭让给尼 克。几次下来,尼克也察觉了。 尼克问道:“柴虹,你害怕狗?” “也不全是。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恰好狗要攻击人, 它有 余地先攻击你。” 柴虹老老实实地说。 “错! 它会先攻击你, 因为它感觉出来你害怕了。狗同人一样, 狗 比人还要敏感得多的多,所以...” 尼克立刻反驳柴虹。他一面恼怒柴虹的 自私,一面高兴自己逮着了柴虹的常识错误。 柴虹倒不见得反感尼克的回嘴,相反,尼克对动物的知识还引起了 她的兴趣。接着她同尼克讨论狗的纯血统与杂交问题。 哪怕是散步,在过十字路口时,纽约人同样要同汽车争分夺秒,柴 虹与尼克也不例外,而且柴虹自然百份百要将危险谦让给尼克。 “尼克,生活中的变数很多,我不得不考虑。如果汽车先压死你, 至少我还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和空间避开灾难。” 柴虹说。 吃东西时, 柴虹也总是习惯将她最喜吃的, 当然也是他最喜吃的先 挑一大堆到她自己的盘子里, 霸占住后才从从容容地享用。尼克知道那种心 理无非是害怕他吃得比她多。 “非常自私。” 尼克在吃的方面是敏感的,他盯着她。 “然而十分诚实。尼克,诚实是我最珍惜的品德。” 柴虹嘻嘻地 笑,露出一排细玉般的白牙,显得公主般的美丽。 尼克一想,也有道理,诚实确是美好的品德,他也就原谅了她。 “我也珍惜诚实。” 尼克说。 “尼克,我同你呆在一起很轻松。” 柴虹微笑着说。 尼克回着柴虹的微笑,他凝视着柴虹,眼中播放出温柔。 柴虹接下去说:“知道为什么我同你呆在一起还算舒服吗?其一,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的智力结构大大低于我的,你对我没有威胁力,我们俩 人甚至不存在两性间的惯有紧张力,所以我从来不用考虑我在你面前的形像, 我一心只顾着自己的快乐就好了。而且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我也不要你爱上 我, 我就同你混在一起了。尼克, 你的文化里可能没有‘混’这个词,但你 们法国很多混混儿。” 柴虹说。 “你什么也不知道!” 尼克眼神的柔和度明显地降低了。 在性事上,百份之九十九次柴虹也只顾着自己的绝对欢娱,完全用 她喜欢的方式,用她掌握的节奏。如果她恰巧比尼克早来高潮,很少有例外 她不推开他,既然她觉得已没有必要再继续此活动了。 “你总是这样!” 尼克很恼火。 “我不想要了嘛, 我为什么要为你牺牲自己啊。” 柴虹说。 “第一次遇见你这样自私的女人!” 尼克双目还在冒火。 “尼克,不是我不帮你,我想帮也帮不成了,我的身体一完事就关 闭了。你只好自认倒霉吧。不过,尼克,还有明天啊,明天再说罢。” 柴虹 生硬地坚决地抵抗着尼克的进一步尝试, 她的面容上倒是显示出甜甜的微笑。 尼克只得临阵收兵,到浴室冲凉下火去了。 尼克一边让冷水淋漓尽致地喷射着他强壮的身体,一边想着同柴虹 的粗暴的性行为,他们有的只是身体上单纯的渴望。他不抚摸她,因为柴虹 不需要他的柔情,不需要多余的动作,不需要同他有任何精神上的亲密联系, 她所要的不过是肉体的刺激。她甚至在言语上也要隔断他们情感上可能牵连 的蛛丝马迹。每当他用‘做爱’一词来表达他们的性事时,她就立刻纠正他: “‘做爱’这词让我听着极度不顺耳,根本不是在做爱,只是纯粹的性,连 性爱都称不上。‘做爱’这词到处被滥用,真是虚伪。” 三番五次被教训后,尼克像被训练过的动物有了条件反射,开始一 口一个改用柴虹创造的语言‘造性,或者单纯用那个英文词 ‘FUCK’(操)。 尼克最不满意的还是柴虹在外人面前也表现得同他一丝不苟。两人 去餐馆吃饭时,侍者送来菜单,柴虹总是事先强调:“请分开写单。” 有回 两人去一家中国餐馆吃饭,客人稀少,侍应经理上来问道:“请问单合起来 还是分开买?” 柴虹笑说:“分单,谢谢。” 侍应经理和几个侍者于是用中文在后面说着闲话,他们都将柴虹当 成日本人了。 尼克听不懂中文,耳朵却尖,感觉也敏锐,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和 柴虹。于是问柴虹:“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单是分开买的,我不可能是你的女朋友。” 柴虹悠然自在 地拿起酒杯,轻呷了一口。 尼克忽然怒上心头:“你处处同我分得这样清楚是很愚蠢的!” 尼克冲完凉,沮丧地用浴巾围在腰部,出了浴室,经过厨房,看 也不看坐在厨房吃冰淇淋尚自得意微笑的柴虹就径直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尼克,刚才我拒绝你的另一个原因是有时我的女性意识会忽然 冒出水面,我太独立了,没有办法。” 柴虹将冰淇淋棒扔进垃圾桶中。 尼克不答话,坐在自己房间里卷大麻。 “尼克,你要吃冰淇淋吗?我买的。” 柴虹问。 “不吃。 我和我以前的日本女朋友有爱情,我至今还想念她。我们 之间用 ‘做爱’一词。” 尼克说。 “噢,那真是优美啊。” 柴虹笑着说。 晚上,两人一起去酒吧喝酒。各人买各人的酒,各人付各人的小费。 大多数时候, 尼克都沉默着,但神情满足。他已忘了柴虹的种种不是。 尼克的沉默使得柴虹满意。 “尼克,你很安静,这很好,我讨厌多嘴的男人。” 柴虹说。 尼克说:“美国这个破国家, 如果在法国...” 柴虹说: “我以前朋友很多, 我相当善饮。来美国后,不再有人陪 我喝酒取乐了。” 尼克说:“有时我喝得太多了,这对我的头脑没有什么好处。我在 我姐姐的婚礼上就喝得烂醉如泥,都不知道东西南北。” 尼克边说边笑,举起酒瓶喝了两大口。 柴虹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这就是男人,会笑,会思想,动作粗犷, 是有趣的可作伴的动物。 柴虹放下酒杯,看着尼克说:“尼克,你今天或者明天就得给我房租, 最好是现金。” 他们俩自说自的话题,柴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所有这一切正是她 目前所需的,这种精神上的隔离也是她凭第一眼直觉而最后挑中尼克为男伴 的原因之一。 不具承诺的关系还使得柴虹对尼克没有丝毫的独占心与嫉妒心,她 不由不赞赏自己采取不为情所累的明智策略。为了表示大度,她甚至常常鼓 励尼克外出觅食寻色, 好似尼克不应只是她的玩偶,还应该是全天下女人的 玩偶。 “尼克, 今天有没有碰见什么可心的女人啊?” 柴虹问。 “我只是去见了我的朋友。” 尼克说。 “女的还是男的?” “女的。” “你操她了吗?” “没有, 她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操好朋友。” “为什么?” “我个人的习惯。” “尼克,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对你没有任何限制。如果你喜欢哪 个女人, 想同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尽管继续。同样, 我也是这样。” 柴 虹强调说。 她还言行兼施, 并常常同尼克分享她近期的艳遇。 “尼克, 杰克今天来这里了。我们吃完晚饭时已经十一点。他送我 回来。 ” 柴虹叙述。 尼克微笑着倾听,认为柴虹告诉他是对他的信任,并不知道柴虹也 用这种方法来蔑视他。 “杰克可不像你, 他是个绅士。杰克还问我:‘柴虹, 你那么美丽, 你的室友怎么忍得住? ’ 我告诉他:‘尼克只对男人有兴趣。” 柴虹接着 说。 尼克不再微笑,他不高兴地看着柴虹。 柴虹笑眯眯看着尼克表情的变化。 “尼克, 你试过男人吗?” 柴虹问。 “没有。” 尼克说。 “从来没有? 一次也没有吗?” 柴虹问。 “没有。” 尼克说。 “那么, 你想没想过同男人来那么一下, 哪怕一瞬间的想法?” 柴 虹问。 “没有! 我只喜欢女人。” 尼克坚定地说。 “我告诉了所有的人你是同性恋。 我的一个朋友是双性恋。我对 他说你很漂亮健美。他说想来拜访你。” 柴虹说。 “我要一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如果他想动我一根指头看看!” 尼克肃 然地说。 “他不想动你一根指头, 尼克, 他只想操你。” 柴虹笑说。 “柴虹, 你这里有病。” 尼克指指脑袋。 “我知道, 有时候我不是一个很健康的女人。如果我没有病,我又 怎会同你胡混在一起?!” 柴虹一边笑一边使劲板过尼克的身体, 并拖来 了一根棍子。 “你要干么?” 尼克吃惊地问。 “我要让你尝尝做女人的美妙感觉。” 柴虹已经开始行动了。 尼克一把夺过棍子,咬了咬劲,折断了那棍子。他喝道:“滚出去。” 柴虹笑的乱颤, 说:“尼克, 你太正而八经了。你不是自称艺术家 吗?艺术家也这么方屁股一样地八股啊?” 渐渐地同尼克处得有点熟后,柴虹不再用她的冷漠阻止尼克对她的过于 亲近,因为知道自己与尼克不会可能有情感上纠缠不清的麻烦与危险。 尼克 远远够不上她的段数。她心里这样想,也直接对着尼克说出来。 尼克冷冷狂笑而已。 两人开始屡屡结伴外出办些琐事。即使作伴,柴虹也要讲究一对一 平,至少她不能多花费她的时间在尼克身上。 那个周六,他们商量好她先同他去航空公司退票,那是尼克从法国 入关时航空公司逼着他买的一张返回的机票。 在售票处,售票小姐不给尼克退, 尼克用法语同售票小姐大吵起来。 柴虹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一句嘴也不帮,另外她还希望她们挫败尼 克,因为昨天早晨尼克喝了冰箱里她的牛奶使她非常不满,她说他了,可他 今天还没有去买他自己的牛奶。 果然, 尼克的意图没有得逞,只好败阵而回。 一路上柴虹笑着说风凉话:“尼克, 你这个人就是没有绅士风度! 那么美丽的法国小姐, 你也好意思同她们大吼大叫。” “我哪里顾得上看她们的脸!他们掠夺我的钱! 我非得同这家公司 打官司不可, 我一回家就要写信给他们, 如果他们再不还钱给我, 他们可得 小心点。” 尼克愤怒得了不得。 柴虹看着尼克那样的神情, 格格地笑个不停,说:“尼克, 我支持 你打官司,律师费也不见得有多贵。尼克,你要学会输得起,拿出点豪气来, 他们对你真是太坏了!好了, 现在别想不开心的事,免得影响我的心情。尼 克,瞧,多么美好的天气呀, 你得陪我去图书馆了。 ” 柴虹一劝,尼克真的立刻不想那回子事了, 他的笑容浮上他漂亮的 脸。 “天气很好, 我喜欢这样的阳光。” 他说。 在曼哈顿中城的图书馆里, 柴虹挑着各式各样的书看着。书常常是 她逃避金融世界无情压力的消遣之一。尼克除偶尔翻翻他枕边的一本法国语 言的名著外,对其它语言的书了无兴趣。 尼克极是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半个小时后, 尼克绕了回来, 催着柴 虹要回家。 “十分钟, 就十分钟。” 柴虹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 柴虹的十分钟是三十分钟。 “你再不走, 我受不了! 我无事可做。我不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呆那 么长时间。” 尼克说。 “你先去外面抽支大麻, 抽完, 回来, 我就好了。” 柴虹说。 “嘘, 小声点。” 尼克气恼地说。 “好了, 我小声点, 我知道抽大麻是违法的, 别给警察看见了,尼 克!” 柴虹的声音反而放大,她还大笑。 尼克也笑, 摇摇头。 尼克在外头抽烟抽到烟屁股的时候,回头正望见柴虹招手叫他进去。 他扔去烟头,再度进了图书馆。 “好了, 我们可以走了。来, 尼克, 帮我拿这些书, 这些书对柔弱 的我来说太重了。” 柴虹说。 “难道不可以对我说个'请'字吗?!” 尼克不满她的差使。 “尼克, 请快些走过来。” 柴虹笑说。 尼克捧着一叠高过他头顶的书跟在柴虹的后面, 柴虹观看着, 还思 量要将手中多余的几盒录像带也加在那些书的上面。 回家的路上, 尼克自然也成了苦力。柴虹庆幸自己将尼克带出来扛 书,看来, 男人的好处真是大大, 以前自己为何要坚持宁为玉碎,独善已 身而独守空闺?真是傻子啊! 尼克看着柴虹, 说:“下回, 我再不同你一起出门了。” “为什么?” 柴虹不解。 “我不想做你的奴仆。” 尼克说。 回到家后,尼克自然还是厨中奴仆。 “我的时间非常宝贵。在纽约,每天的事都处理不完,哪有颓废心 情去做饭?你以为我晋身华尔街是做饭做出来的啊?!” 柴虹说。 柴虹一番话说得尼克对她肃然起劲,但听得柴虹对庖厨有贬意,心 中又搀杂着复杂的不满情绪。 “食物对我非常重要,我尊重食物。你今天想吃些什么?” 尼克给 自己下了一阶台阶。 “随你便,尼克,我不讲究。我得先去冲浴了。中国古代还有一句 话:君子远庖厨。” 柴虹盘起长发进浴室去了。 尼克对着柴虹的背影摇了摇头。 柴虹将浴巾裹在自己胸前,一口一口吃着尼克制作的美食。 “你烧的尤鱼爪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尼克。” 柴虹说,她咀嚼着尤 鱼爪,大口饮着巴特莱啤酒,叹了口气说:“尼克,你还真有点儿生活情趣。 ” 尼克面无表情地听着柴虹的恭维, 切下一块法国CHEESE, 压在他刚烘 好的面包片上, 涂抹好, 大口地咬了一口,势利的神情后浸润着一种满足。他 将咬过的面包和CHEESE递给柴虹。 柴虹摇摇头:“我只吃简单的美国式的CHEESE。” “你对CHEESE没有品位,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好CHEESE。这种CHEESE才 是顶呱呱的。 ” 尼克晃了晃手中CHEESR和面包。 “我不需要对CHEESE有品位, 我妈又没让我同它一起长大。” 柴虹说。 尼克坚持要柴虹咬一口他的CHEESE,柴虹咬了一口, 微一皱眉,吞了 下去。 尼克将剩下的一口含进嘴里, 又切了一块面包和CHEESE, 递给柴虹。 柴虹说:“不要。去年夏天, 我吃了三个月的的CHEESE, 每天回家洗 澡, 我都像在洗CHEESE一样。尼克, 每回你回来, 还没进门, 我就知道你回来 了。为什么? 因为我闻着了CHEESE可怕的味道。” 果真尼克又被激怒了。他愤怒地继续咬着面包, 嚼着, 不友善地盯 着满脸妩媚的柴虹。 柴虹笑说:“尼克,你很爱生气,想想看,人生很短,犯得着吗?” 尼克脸色缓和了些,但气还没有全消。 “尼克,给我一支烟。我的抽完了,忘了买。” 柴虹说。 尼克从上衣口袋掏出烟,抽出一支,含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吸 进一口,将点燃的烟递给柴虹。 柴虹接过烟,吸进三分,吐出七分。 “尼克,你也会有孤独的时候吗?” 柴虹百无聊赖地望着尼克。 尼克答:“人在纽约都孤独,这是纽约的城市疾病,不可以避免。” 柴虹说:“尼克,想不到简单如你之人,偶尔也能说出有见地的话。” 尼克说:“我不是简单的人。柴虹,你没有眼光。 你多到世界各地 走走, 你就不会这样孤陋寡闻。我曾周游世界,见识过不少文化不少人不少 风景。我下站之旅是澳大利亚,我先在纽约挣些钱, 纽约是个挣钱的好地方, 但这个城市使我又累又烦。” 柴虹说:“我爱纽约,这是世界商业中心,金融中心,充满疯狂的 竞争,今天不是你死,明天我就不活。同你讲了,你也不知道,你只知道挣 点小钱。小国寡民,胸无大志。” 尼克摇摇头:“你不懂!柴虹,我告诉你,我不久要回法国一趟, 再回来时,我要带一笔钱来纽约做生意。” 柴虹说:“你想做什么生意呀?” 尼克说:“进出口生意。” 柴虹不屑地盯着尼克说:“你懂进出口贸易吗?” 尼克说:“懂, 我懂海运,我跟过我爸爸的船。我爸爸挣了很多 钱。柴虹,到时你可以帮我,我知道你是生意女人,你这里很精明。” 尼 克指了指脑袋。 柴虹冷笑:“你哪里真懂我是否精明。” 尼克坚持说:“你是精明。柴虹,你将来要自己做生意。我们可以 合伙做生意。我信任你,我很难信任人,但我信任你。” 柴虹冷冷地问:“我什么地方让你信任了?” 尼克笑说:“我不知道,我就是信任你,你是一个好女人。” 柴虹说:“尼克,我不会同你一起做生意的。再过不多久,我连你 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这么容易忘记好朋友! 没有意思!” 尼克说,“我毕竟还是你的 男朋友。” “你不是我男朋友,从第一天起就对你说明了。” 柴虹说。 “我是。” 尼克说。 “你不是。” 柴虹冷冷地坚决地说。 “那我算什么?” 尼克嘲讽地问。 “临时男伴。” 柴虹说, “我们俩的关系是空虚的,除了身体以外, 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联系。虽然尼克, 我们现在在一起, 我们有一些美好的时 光, 我们很开心, 但当我们互相走开的时候, 我们会连对方的脸孔都不记得了。 我们不过像灰尘遇到灰尘。” “所有的人, 所有的事都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忘记。” 尼克说。 “打我将来从你的生活里消失的那刻起, 我希望你至少将我从你的 记忆里抹去, 如果你不能, 我希望你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我。” 柴虹说。 尼克冷笑,他将最后一块CHEESE 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尼克又回 过劲来了。“柴虹,可能你爱着我,你自己还不知道。” 尼克的微笑中透出 丝微参透万事的狡猾。 柴虹顿觉受了侮辱,她的笑声像咳嗽一样:“我爱你? 太,太可笑 了。可笑!!!你以为我的爱是廉价的吗?!同你睡觉算不得什么。” “睡觉是算不得什么。” 尼克微笑着同意,“柴虹,我觉得我们在 一起非常快乐。也许我们时间再处长一些, 你会爱上我。” 尼克忍不住他的 希望。 “我能爱的男人必须同我旗鼓相当。” 柴虹说。 “我同你旗鼓相当。” 尼克说。 “那可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啦!你没有见过我爱男人的样子。 哪怕我有一点点爱上你, 我都不会这样随便对你。” 柴虹说。 “如果你爱那男人,你会怎样做?” 尼克问。 柴虹一楞,哑口无言。她倒真没想过自己会怎样激情爱男人,她只 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但她不愿被尼克问住,于是答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明白。” 尼克坚持说,他想知道那答案。 柴虹想了想说,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寻找爱情。” 尼克凝视着她:“当你特意去寻爱的时候,你是寻不着的。但是爱 忽然来的时候, 你也不会知道的,它来的时候就来了。 ” “有道理!但爱始终没有来。然后,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已经 不需要男女之间的情爱了,我太独立了, 我自己就是一个完整,我自己就能 做所有的事情。唯独,我的身体暂时还需要一个男人。我恨自己的身体需要 男人。但我不悖着本性,所以我取我所需, 到我不需要时, 我就丢开他。尼 克, 我要完全自由的灵魂。” “我也爱自由, 自由太可贵了, 我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就是为 了要自由自在。可是美国这个破国家...” 尼克说。 柴虹睥视着尼克, 听着他最擅长的答非所问。 “柴虹,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强悍的女人。” 尼克看着阴冷笑着的柴 虹说。 “我倒希望自己有真的坚韧。我不过是滑落了,但我至少有一点是 可骄傲的,我全然独立,无论在财力、智力还是情感上, 我都不依赖任何人。 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对着我大声说话。” 柴虹说。 “没有人可以对你说话大声。 ” 尼克点头同意,倾慕地凝视柴虹, 补充道:“也没有人可以对我大声说话。我是个专家, 一个有创造力的艺术 家。打从我去了那家餐厅,客人明显地加了一倍。以前的主厨师不够专业水 准。” “是的,你是厨房里的专家,厨房里的法国艺术家。” “厨师在法国是高尚的职业,你见识不够,柴虹。你不要看轻人的 职业,今天纽约的一个清扫厕所擦玻璃窗的人可能比你智慧多得多。你也不 懂坐在小意大利街头门口的看上去像小流氓老流氓的人有百万亿万的钱,你 去的办公的那些高楼都是他们名字下的财产!你什么也不知道!” 尼克鄙夷 地看着柴虹。 柴虹将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双手鼓掌道,“说得精彩。尼克,想 不到你这粗人偶尔也会有如此精辟的见解,古人说:智者千虑, 必有一失, 愚者千罔,必有一得!”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是粗人!” 尼克怒说。 那残余的烟丝还缕缕,缕缕升空而去。 ***** 生活中总有意外。 使尼克惊诧与不解的是,华尔街的精明美丽的女人如柴虹竟有宗教 信仰。 周日,柴虹早早就梳理好了。尼克睁开眼,看见柴虹长衣长裙,装 扮庄重,经过他的卧室。 “柴虹,你要去哪里?” 尼克揉着眼睛问。 “教堂。” 柴虹简单地说。 “什么?” 尼克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教堂。”柴虹生硬地说。 尼克当场克制不住狂笑。 “你笑什么?” 柴虹怒道。 尼克注意到柴虹已动怒了,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大笑,“你去教堂是太 可笑了,你不像去教堂的人。 ” “我是个有信仰的人。” 柴虹冷冷地说。顿了顿,她侧头看了看 尼克,想起圣经的教义,于是说,“尼克,如果你想去做礼拜的话,我可以带 你去。” “去教堂?我才不去呢,我连门都不进。” 尼克说,说完,又嘻嘻 笑,意在隐约地挖苦柴虹。 “你知道什么,你只关心吃吃喝喝,有玩有乐,你这种人没有灵 魂。” 柴虹说。 “我比你更有灵魂,更有精神上的东西,难道只有你有吗?” 尼克 又生气了。 “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信他儿子耶稣是救主,你的灵魂才可以 得救。” 柴虹觉得可怜的尼克很有接受福音的必要。 “我谁都不相信,我只信自己!我就是上帝。” 尼克说。 “你愚不可及还不自知。你自己也是靠不住的,你连自己也是不了解 的。” 柴虹摔门而去。 “有时候我是不了解自己。” 尼克对着门说。 尼克又睡了过去。过了片刻,醒了,想像柴虹跪在教堂向着天空的上 帝唱诗祷告的滑稽模样,又止不住一人疯颠颠地笑起来。 尼克无法再入睡,于是爬起来煮咖啡去了,一边煮着咖啡,一边还 要间隙性地笑上几回。 美美地喝完咖啡,尼克出门去了。 月上黄昏后,尼克回来了。还未开门,已听到房中幽幽的音乐逸出。 尼克蹑手蹑脚,直跟踪到柴虹的卧室,看见柴虹披着睡袍,站在窗前,望着窗 外。 “柴虹,礼拜如何?” 尼克哈哈笑着。 柴虹回过身来,白他一眼,面色不佳,尼克这才止了笑。 “其实对我而言,做礼拜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我总是一错再错,有亏 优雅。只是无法独自忍受嫣红付于颓墙。说了你也不明白。” 柴虹叹道。 尼克第一次见柴虹流露失魂落魄之状,又听得音乐凄凉,于是怪罪 音乐:“是这音乐不对劲,柴虹,是教堂的音乐吗?” “中国古典名乐,说得是思念故国的情愁:雕栏玉彻今犹在,只是 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柴虹说。 “不要听这样的音乐,会使心情不好。我哥哥是个音乐家。不如我 们去酒吧喝酒,酒吧的音乐不会让你伤感。” 尼克严肃地说。 日式酒吧,烟雾缭绕,英国摇滚音乐震动着酒杯。柴虹与尼克喝着 酒,抽着烟。尼克东张西望,看酒吧内到处悬挂的大小红灯笼,窗台上日本 瓷器和墙上的美国牛仔时代的印第安人风格的装饰,或看酒吧的静止或流动 的男男女女。 “东张西望没有风度。” 柴虹说。 “我就是这样,我爱观察。不要总把你自己的压力弄到我身上!” 尼 克厉声说,还像希特勒一样愠怒地有力挥动着手指。 柴虹耸耸肩,吐出一口烟雾,它们淡淡地笼罩着尼克的脸,又向四面 扩散而去。 “今天没有大麻么?” 柴虹问。 “我们可以去华盛顿广场买大麻。” 尼克答道。 “我一个朋友吸了二十年, 他说那东西伤了他的脑。” 柴虹说。 尼克一动不动,微微一笑,他说:“那倒是真的, 但它使我非常 放松。” 两人喝完杯中的酒就离开了。 出了门,音乐隔绝了,冷气袭来。柴虹忽然张开双臂,仰头望夜空, 做出似漂似飞行的动作,说:“尼克,看,我被连根拔起, 成了浮萍, 我漂 呀漂, 漂呀漂。” 她一路向前飘走着。 尼克喝了酒,也很开心,张开他健壮的双臂, 像一头大鸟一样跟在 后面, 也飘走着, 追着柴虹, 口里快乐地喊着:“漂呀漂, 漂呀漂。” 尼克飘跑的速度比柴虹的快, 他追了她一会儿,追上她,从后面抱紧 她。柴虹呵呵地笑, 转回身去抱住尼克。她说:“尼克, 有的时候,你还真好 玩。” 尼克的众多好处与有趣不久在一场闹剧中打得七零八落了。 事情的起因在于电话费。 尼克夜晚十二点刚下班,身心俱乏,他的皮夹克还未脱去,柴虹已 拿着电话单精神抖擞走出来,她在计算器上麻利地除上二后, 将数字摆在尼 克面前。 “尼克,这是你这个月要给我的电话费。” 柴虹说。 尼克忽然勃然大怒:“我几乎都没有用电话,每天都是你在电话线 上或网上,为什么我还要付一半费用?” “你这个人真奇怪,这点基本常识都不知道。我又没有限制你用电 话费,你不用是你的事,但是,哪怕你用了一次,你也得付一半的费用,除 非你不再使用我的电话。”柴虹说。 “我再也不使用你的电话!” 尼克说。 “那是下个月的事,但这个月,该交的就得交,这可是美国,讲法 律的!” 柴虹喝道。 “我这个月也不交。” 尼克说。 “那么,我现在就将你的电话拔出来,你别想再用,而且,住完这 个月,请你立刻走人!” 柴虹的脸气红了,她冲过去拔尼克卧室的分机电话, 拔了半天没有拔出来。 尼克赶了过去:“这是我房间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你为什么动 我的东西?!” “但这电话机是我的,我凭什么没有权利?!真是岂有此理!” 柴 虹的眼睛瞪得越发顶圆了,她一动粗,还真将那电话拔了出来。 尼克顿时也怒火攻心,他抢过电话,摔在地上,还狠狠地用脚踩, 电话立刻碎了。 柴虹没想到尼克在她的屋檐下受她之惠,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对待 她,真是反了! “王八蛋!给我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免得我喊警察来抓你, 告诉他们你用假绿卡。” 柴虹恶狠狠地说。 “母狗!” 尼克骂道。 柴虹惊怒交加,这就是她曾自鸣得意从街上捡回来的便宜好用的男 人啊!一时之间,柴虹不知如何回驳,于是捡起下等的街骂方式:“操你妈 的狗杂种!立刻给我他妈的滚蛋!给我他妈的滚蛋!” 尼克说:“要我走可以,你房间里都是我帮你添的家俱,统统还给 我,我就走!” 柴虹说:“拿走,我看得起你那些破家俱呢!” 尼克后悔了,他不想走。 尼克威胁说:“你要给我时间找房子,你现在就让我走,把臭屎扣 在我身上,让我没有立身之地, 我也不让你好过!” “人渣疳,死垃圾,后悔我将你这下作东西带回来。母狗生的下作 仔!” 柴虹骂着,尽量搜寻些浅度的脏词。同是外国人,尼克的英文比不 上她的溜,她害怕用词太深尼克听不懂,那就白费口舌了。 尼克回骂:“臭婊子,我操你,不花钱。” 他知道这是女人的痛处。 果然,柴虹像被砸了锅般暴怒,她歇斯底里地怒吼:“我要你现在 就滚,臭屁眼,你操你老妈,你爸操你老姐的乱伦货,你全家受诅咒不得好 死,你老爸老妈老姐连你在内,全家都被轮奸致死,血流遍地,尸骨无全, 还在全世界的电视上曝光...” 柴虹的手朝尼克猛力挥打过去。 尼克一把抓住她的手回骂说:“我不打女人,但如果你给我难堪, 让我难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警告你,我有一半西西里人的血液,我会用 其它方式报复你!” 柴虹去踢尼克,尼克死死拖抱住她,使她踢不着他。 尼克冷静了下来,嘴里嘟喃了两声:“我不打女人。”后就不再坑声 了,而任着柴虹长时间地挣扎与辱骂。他没料到一向温文款款的柴虹,性格有 如此暴烈,言语有如此恶毒的一面。 他极力忍着,倘是五年前,他二十一二 岁的时候, 有人敢用十份之一柴虹的恶毒来咒骂他,他必要上前拧断那人的脖 子,他是有一半热血的西西里人!他想如果柴虹知道他七年前因重伤他人而做了 两年半牢房的话,大概不敢对他这样猖狂。 而柴虹也正极力控制着要用菜刀劈死他的强烈欲望。至于喊警察,不到 迫不得己,她是不会那样做的,她毕竟十分爱面子,而她认为让尼克住在她的香 闺本身就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你要给我时间找房子,柴虹。” 尼克低声说。 “操你妈的,立刻找了房子滚出去。”柴虹骂了最后一句,也累了。 她想不值得为这个下三滥的生气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工作的压力已经够大, 她今年定的资金计划到年底如果不能如数完成,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了。 柴虹回到自己房中去睡觉,闭上眼,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体面如她,如今斯文扫地! 细细思量,敲碎多年精心建筑的厚钝冰层,潜游下去,柴虹忽然望 见那处在明暗之间的湖底深层的空和寒。 柴虹在黑暗中颤了颤。 半小时后,尼克走进柴虹房中,说:“柴虹,我同你道歉,我不该用 难听的词来伤害你,我后悔我的言行。我听到你老提钱就生气了。” 柴虹说:“走开,我不想听。” 尼克说:“那让我坐在你床边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柴虹不理尼克,她身心俱疲。 尼克于是将自己童年缺乏父爱不得善待的故事告诉柴虹,以期得到她 的同情与宽宥。 柴虹在尼克的泣述中渐渐入睡了。 尼克独自又坐了半个小时,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睡不着,他下 楼去买了些啤酒,在厨房里喝了三四瓶后,才倒头睡去。 第二天傍晚,尼克送来大束的鲜花给柴虹。 “不要放在我房间,你自己喜欢的话可以放在你自己的房间或者可以 放在厨房。” 柴虹冷淡地说。 “你今天感觉好些了没有?” 尼克问。 “你房子找得怎样了?” 柴虹冷淡地问。 “我尽力找。我有去看房子,你放心。” 尼克说。 “希望你尽快找好搬出去。” 柴虹说。 “我下礼拜要回法国一趟,我回来再找好不好,柴虹?请你帮我一下, 房租我先给你,电话费我也给你,电话机我也陪你。” 尼克低声下气地说。 柴虹想了一想,也不愿太为难他,还是好和好散的好,她不想继续闹 那出低俗的肥皂剧。 “柴虹,我今天请你吃晚饭,我们去一家很好的餐馆。”尼克说。 “你自个儿去吧, 我很累。” 柴虹说。 “外面夜景多好,柴虹,我只想让你散散心,我诚心向你道歉,我确 实是一个很小气的人。” 尼克说。 他们最后去了一家法国餐馆。 柴虹慢慢喝着红鱼汤,看着窗外对面橱窗夸张的广告,看着灯影中穿 梭往来的车辆和街边经过的几个刻意不太修饰的西方美女。 “这里没有温柔静谧,这里的城市之光盖住了星光。” 无名诗句忽然 落点到柴虹的思维。 尼克回了法国,半月后又飞了回来。 他始终没有找到房子,也没有提搬出去,柴虹因着忙碌,也搁置下来 了。 尼克回来后,变得格外依恋柴虹。他是个习惯不打不成交的人,一旦 他熟悉一个人后,他就不再觉得威胁,那心中的威胁性一去,他就停止了战争 与咆哮。他对柴虹变得非常温驯,无论柴虹后来如何的反复无常,性格乖戾, 言语刻薄,他也从不针锋相对。柴虹撩撩他,他就翻一个身而已,最多低声咕 噜一两句抱怨的话,多的也不说。 他要那熟悉的气味,他可以长久依附着拥抱着的那熟悉。 如此,他们相安无事又过了一段日子。 那段日子,在尼克看来是甜蜜 安宁,记忆美好的。而在柴虹看来,两人不过是貌合神离,聊且度日,暂时她 还需要一个可相伴的年轻男性的肉体,陪着她度过黑暗而寂寞的时期。 柴虹真正对尼克开始感觉到亲密是有朝一日忽然发现他还有另一个用 途:他很乐意倾听她对他述说她的喜怒哀乐,哪怕她的废话,她的荒唐话,他 也是喜欢的。 一日早晨,柴虹早早醒了,忽觉无所事事,走到尼克门边,依在门旁 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尼克说话。 尼克也醒了, 殷勤地回应着,认真地听着她的每 一句话。还招呼她像招呼小女孩一样:“柴虹,来,坐在我床边。” 从此, 每日早晨上班前,夜晚临睡前,柴虹都需要尼克陪着她说几句 话,她也不在乎他是否听懂了,她只是要一个人能真正地听着。自来美国后, 从没有一个人能够陪着她在大清早与夜深如许的孤独时刻说话。 尼克虽然常常不能领悟柴虹的意思,而且还会下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评 论。 但他有一个大大的好处,他话不多,而且绝不是一个自我中心者。他不会 控制不住地要把话题揽到他自己身上,而事实上,他非常非常少谈他自己的事。 从那倾心吐胆与那洗耳恭听的开始,尼克习惯在临睡前要抚摸或亲吻 一下柴虹的面颊,倘若柴虹已睡了, 他会在黑暗里抚摸着她裸露在锦被外微凉 的手臂,看看她的脸,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床上。渐渐,柴虹也习惯甚至喜欢他 临睡前对她显示的温柔的亲昵。 有时早晨, 柴虹一起床就走到尼克房里, 先招呼一声说:“尼克, 早 上好。知道为什么天气对人的心情的影响那么大吗?” 大多数时候, 尼克很配合地有问有答,哪怕不知道的时候也会老老实 实地说:“不知道。” 但碰上他实在累了或依旧很困, 便依自己的本性理也不 理柴虹。柴虹见他无反应,凑上前俯视他,用麦克风的声音喊:“尼克, 醒醒。” 尼克还是不理, 只顾抱着被子睡觉。柴虹于是赤着脚, 猛力跳上尼克 的床,着实将尚在美梦里的尼克吓了一跳。柴虹在尼克的床上跳着滚着,惩罚 着尼克对她的忽视,也重温着少女时代的任性。尼克是个十分结实钝力的男人, 无论在体力上还是精神上似乎都是柴虹难以轻易摧枯的,这是柴虹私底里诧异 并钦佩尼克之处。 尼克不堪骚扰,终于开始反抗,想将柴虹弄下床去。他一反抗, 柴虹 反而更来劲了。有人同她唱对台戏最是让她觉得有趣儿的。 柴虹一边同尼克 闹着,一边开心地笑得喘不过气来。那毫无矫饰的笑与柴虹从中得到的乐趣使 得尼克不能过于动粗, 他无可奈何地说:“你是个小孩子, 你简直是个小孩 子!” 有一回, 尼克实在疲劳, 加上当时心情十分不好。当柴虹冲向他, 将 她的身体摔倒在他的身上,并弄疼了他的时候, 他真正发火了。 “他妈的, 我在睡觉! 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回, 妈的, 他妈的!” 尼克 咆哮着, 猛兽一样从床上蹦坐起来, 用脚踢了踢床脚,又重重倒下去重新睡着 了。 柴虹一楞, 兴头上忽然被人不提防地泼了盆冷水使她的脑中空白了一 两分钟。看着埋头苦睡的尼克, 柴虹忽然大嚷:“你朝我吼, 你竟然朝我吼! 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女孩!” 尼克一听, 心又软了, 他说:“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男孩。”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期,亲密得顶多也不过是温暖的性伴关系。在这 温暖的性伴关系的后面时不时要透出点人性的冷漠。 不久,尼克不打不成交的脾性又上来了,这回他不是挑战柴虹,而是 挑战美国警察。 尼克狂跑了两个街区,还是被两个警察围剿逮住,然后用手铐直接铐 到监狱里去了。 尼克在牢里呆了三十六个小时后于夜深二时许打电话给柴虹。 “你知道我在哪里?” 尼克问。 “谁知道呢!” 柴虹没好气地说。 “在监狱里。” 尼克说。 “这么晚了, 你还开玩笑。我明天要上班呢。” 柴虹说。 “真的是在监狱里, 没有开玩笑。” 尼克笑着说。 “如果不是闹着玩的, 你笑什么?!” 柴虹清醒了一点。 “大家都笑,因为大家都往外面打电话, 都说同样的话‘知道我在哪 里吗?在监狱里。’哈哈!” 尼克说。 “噢,那倒有趣。你呆着还舒服吧?”柴虹问。 “他妈的!挤得连上厕所的地方都没有。” 尼克不再笑了,声调愤 愤然。 “你又犯什么奸,做什么科了?” 柴虹问。 “柴虹,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柴虹,如果我在后天早上还没被 放出来的话, 你要想办法将我弄出来。” 尼克说。 “我怎样可以将你弄出来?” 柴虹问。 尼克已挂了电话。 真是他妈的! 柴虹骂了一声。这个尼克麻烦不少。她思量了一下,决 定不为尼克操任何心。让他在监狱里耗着吧!他的死活同她没有丝毫的联系。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不过曾同陌生人偶尔共眠。柴虹倒头去睡,了无牵挂。 这就是不爱男人的好处啊,她庆幸地想这道理的同时也吃惊于自己内心深处的 冷酷。 尼克放出来后, 柴虹倒是热心地问长问短, 她问的不是尼克怎样怎样, 而是询问监狱里有多少人, 女性罪犯多不多, 她们做了些什么, 有没有很漂亮 的女罪犯,警察打了尼克没有。 “一个晚上都没睡觉。收容所里挤得不得了, 没有地方睡。当你的状 况越下沉时, 你就连喝杯冷水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向你指着抽水马桶里的水让 你喝。” 尼克怒目而视远方。 “这句话说得倒洞破人情。” 柴虹评道,抬头望着尼克,“但另一 方面,尼克,我简直不能相信你会这么愚蠢。你一个月能挣七千美金除税,还 为了一元五角去跳地铁的栏杆, 看看这后果。” “就一元五角, 真没想到美国人为了这一元五角把我抓去做了四十三 个小时的牢, 在法国听都没有听说过!” 尼克不平地说。 “这是美国, 不是法国! 不喜欢就别来!别让我老提醒你。-- 尼克, 他们让你压手印了没有?” 柴虹问。 “压了。” 尼克丧气地说。 “哈哈, 尼克,你有了犯罪记录了,你想在美国混得好可不那么容易 了。” 柴虹说。 接下去, 她继续讨论他的愚蠢行为。 “好了, 别说了。” 他有点没好气。 “你以后不要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了, 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放聪明 点。” 柴虹总结道。 “不再犯了, 这回知道了,在美国要很小心, 不过就一元五角。”尼 克说。 柴虹哈哈地笑, 对警察收拾了尼克一顿深感高兴,但又悲怜地看着尼 克说:“可怜的尼克,一元五角。” 柴虹从不掩饰她对尼克的薄情,但尼克固执地不愿意相信柴虹的无情, 他依旧一味地依赖着柴虹,她是他在这个城市的唯一依附与牵连。在纽约这个 城市,他太难相信人了,在这个现代庞大复杂的体系下,人消失了就像香烟的 烟圈一样被风吹散或自动在空中灭迹,最后没有一点影子留下,尼克这样告诉 柴虹。 尼克对柴虹越熟悉,对她的容忍度就越广越深。他甚至包容她对他的 背叛,忍下嫉妒与不满。究竟,他天性还是一个比较放松的人,他对她既无可 奈何,就只好随遇而安。 而于柴虹,无爱就无所谓背叛,没有感情的牵连在里面,性不过是性, 犹如解渴的粗茶,充饥的淡饭。柴虹还将这一切都怪罪到尼克身上:“尼克, 我同你在一起就已经是堕落了,既然堕落,就堕落到底。明天要死了,今天 就不妨酒醉狂欢。尼克,我是没得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跌了 一跤,为什么跌了一交。但滑落下来,就回不去了。” 柴虹套上华丽的晚装,命令道:“尼克,帮我拉上背后的拉链。” “不能说个‘请’字么?” 尼克生气地说,他在吃着醋,又不愿显 露出来。 “请,尼克。” 柴虹嘻笑着说。 尼克站起来,动作粗鲁地不情愿地用一只手替柴虹拉上拉链。 “我今天要约会的人是个超百万富翁。” 柴虹笑意盈盈地说。 “你小心点!” 尼克说, “给我留一个他家的电话。” 柴虹格格大笑:“你又不是我爸爸。” 柴虹套上雅致的纤细跟的高跟鞋,出门去了。 约翰生.澳登的公寓之一位处寸土必金的曼哈顿的上东城,并占据 着其中最昂贵的地理位置之一。他的卧室与书房直面中央公园,等于他买下 了春天的风景。从豪阔的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可眺望著名的东河与罗斯福 岛的风光。 约翰生带回家中的每个女人几乎都为那风光折服陶醉。 柴虹同样也被那贵如金的夜色打动着。她手中端着约翰生为她倒的 白葡萄酒,看着星空下霓虹灯中熠熠闪光的东河两岸,细小的车流如彩色的 风奔劳穿梭着,摩登时代的风景。 约翰生欣赏地看着柴虹的窈窕背影,也欣赏着自家的气势与优越的 地理环境镊服着柴虹,如同镊服其她美丽的女人。但在那欣赏之后约翰生藏 着他的轻视,傲慢与偏见。他知道很多女人都爱他的钱,尤其是纽约的女人。 他也知道怎样对付这些女人,他不替她们花一分钱,哪怕出去吃饭,他也不 让她们占他一点便宜。今晚,也不例外,在那盛名的意大利餐厅,他与柴虹 各人付各人的晚餐,包括小费。 柴虹通过同事,一个漂亮精明的美国女人丽昂认识了约翰生。丽昂三 十出头,一直希望嫁个如意郎君。她同约翰生来往三个多月后,颇有一番伤心 感慨:“他对我同对待一个女仆没什么差别。有一回。他约我去他家,我准时 到了,他却在一小时前同另一个年轻女人出去了,他的管家根本不介意地告诉 我。” 柴虹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个物质主义者,她一向爱钱,所以她 不介意约翰生的金钱主义,她甚至认为她与约翰生将有共同语言。另一方面, 她私底下自信才智过人,应有比其她美女出色之处,或许能使约翰生拜倒裙下。 约翰生端着酒杯走近柴虹,稍低头去吻柴虹的耳下。 柴虹任着他吻,身躯被约翰生带动着略晃了晃,杯中浅色如玉的清澈 的酒也随着轻微荡了荡。 约翰生吻的热度渐渐提高,他扳过柴虹的脸,开始吻她的唇。 柴虹感觉那吻很好,她需要有贵族气质的男性和她抗衡。柴虹与尼克 从来没有接过吻,她也不让尼克吻她。在柴虹看来,性和吻的层次不同,性是 生理发泄,吻更接近精神的领域。 柴虹精神集中地激情地回吻着约翰生,细细嗅着他身上保养得很好的 男人的芬香。 双舌交吻,吻上了约翰生的野火。他拉下她华丽晚装的拉链,手伸进 她的质地很好的衣内。可柴虹不想那么快就放走这富贵之夜的滋味。 “为什么不先陪我闲聊一会儿呢?” 柴虹按住了约翰的手,轻笑着 说,她的眼神散光着意乱情迷,是那酒,也是那世界最富裕之城的豪奢夜景和 约翰生近亿万的身家。 “你要聊天?!” 约翰生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柴虹。 “为什么不呢?”柴虹迎下了约翰生的盯视,长年的训练使她的目光 犀利得颇具穿透力。 “好吧,聊吧,你想聊什么呢?” 约翰生垂下眼睛看着柴虹,语气屈 尊。他的手摩挲着柴虹裸露的肩,那手是凉的,不掩饰他的冷漠。那样的抚摸将 一缕微妙的寒意不知不觉压进柴虹的思维,渐渐扩散到她身体的其它细胞,并逸 出她的身体而汇合成流动的风。那股风卷走了虚幻的声光色影和冰冷的几能触天 的摩天大厦的影像。 柴虹眺望着曼哈顿东河梦般的夜景,忽然悟到从约翰生的人间富贵到 她对自己挤身华尔街的荣耀,其实都如雾霭,出现片刻便要消失。 一切都微不足道。 “没什么好聊的。” 柴虹索然无味地说。 约翰生漫不经心地轻抬起柴虹的手,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微笑着拿 开了柴虹的酒杯,轻拥着柴虹,走向卧室。 在约翰生豪华的大床上,柴虹和衣坐在约翰生的腿上,俯视仰躺着的 约翰生,看着看着,约翰生的脸忽幻化成高智慧型英俊机器人的脸。柴虹闭上 眼睛,休息了几秒再睁开,再仔细看,越看,约翰生的脸越像机器仿人类的面 孔。 约翰生尚等着柴虹为他宽衣解带,等了好一会,只见柴虹光顾左看右 看,不停地打量着他的脸。约翰生坐起身来,抱紧柴虹,老练地吻着柴虹,那 一催情的吻立刻逗得柴虹大笑起来。 约翰生莫名其妙地看着柴虹,她的大笑已升级为花枝狂笑。在无可抑 制的畅笑中,柴虹知道自己同约翰生已无法继续下去,因为她无法想像同机器 人造爱。 性前奏的浪曼曲完全给这母狗弄糟了,约翰生暗咒,败兴中倍含愠怒。 “怎么了?” 约翰生追问。 “其实没什么,有时候人的大脑不受正常思维的控制。” 柴虹还在笑。 “到底怎么了?” “你,你有一张机器人的脸。” 约翰生一楞,然后冷冷地盯着柴虹的脸说:“柴虹,这样说可不善良!” 早上三点多,柴虹回来了, 尼克一直等到柴虹回来后才能入睡。他也 不抱怨,走到柴虹房里抚摸着她的长发。 那以后,柴虹变得意兴阑珊,她越来越少到尼克房中向他述说。 尼克也没有在意。他自己也有些麻烦和烦恼。他在厨房屡屡挑衅众人, 嫌弃别人不够专业,还波及总管事。有回在同总管事的争执中尼克还竖了一个 中间指头给他看。 业主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状态厌烦了,最后忍痛割爱,割去了尼克。 尼克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态度很快找到了另一家餐馆。那 家新餐馆仅达三流水准,厨房里的人都把尼克当鸡头,缠着向他学艺。尼克交了 一些新朋友。 尼克生性热爱自由,爱酒,爱女人,爱在各地走走。如果暂时不能像从 前那样在全世界各地逛逛,他也要在纽约的各个区域停停看看,他不能被任何人 任何东西束缚住。所以他并不全然就是柴虹眼中被驯服了的山羊,他还不得不时 时要露出点狼性来。 尼克上的是夜班,每晚要十一点才能回家。现交了新朋友,有时他下了 班并不愿意直接回家,而是要去酒吧喝上点酒或者同朋友们耗上一会儿,吸点大 麻之类的才回去。只要他不回来,柴虹就无法睡得安稳。她不得不等着他,估计 他回来的时间,不由自主地判断着外面走廊的脚步声。日长月久,她的睡眠被偷 走了,安宁也紊乱了。 有夜,尼克一点多钟回来后,换上拖鞋,脚步遢遢地走来走去,冲浴 后又在厨房吸大麻。在静静的夜里,他发出不少噪音。 柴虹焦躁得失控,她冲出来责骂尼克。 尼克当下脸色一沉,二话不说,开始重新穿他的皮外套,将钱包放进 衣袋里,将手机插好在牛仔裤的皮带上, 套上跑鞋,他目光平视, 好像柴虹不 存在,拉开门,就要出去。 柴虹一把揪住他的皮衣的衣袖, 问到:“尼克, 你要干么?” “出去。”尼克说。 “去哪里?”柴虹问。 “外面。”尼克说。 柴虹抓住尼克的衣服不放, “你有病啊,深更半夜往哪里去?” “自然有地方去。” 尼克嘟着嘴说。 “我可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我不想一个人呆。” 想到再要她独自 面对空空的四壁, 在这纽约的长夜, 柴虹忽然不能承受。“尼克, 我要你陪 我。” 那样的恳求使她意识到自己当着尼克的面丧失了勇气与尊严。然而, 今宵,她顾不得了。 尼克这回不买她的帐,他耸耸肩,板着石头般的面孔,挣脱了柴虹, 摔门而去。 柴虹看着那关闭的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拉开门,等不及那电梯, 穿着薄薄睡裙从楼梯道直冲下去追尼克。 到了楼下,幸而尼克还没走。他站在门外,一边笑着打电话,一边吸 烟。 柴虹拉开楼下的大门,心内充满怀疑,这夜深时分,尼克还同谁打电 话呢,难道这就是他对她忽然冷酷的来由么?另一个女人?长久以来,她已渐 对尼克生厌倦之心,但意识到尼克要赶在她的行动前挣脱她的手掌心,她的权 力感因受到反讽而失衡。 “尼克,你同谁打电话 ?” 她大声质问。 尼克捂住电话,回过头来问:“难道我个人的一点隐私权都没有吗?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柴虹涨红了脸, 羞愧, 愤怒, 更多的还是无助。她竟落到弃妇般哀求 她平时不屑的尼克的地步,而且还遭到他奚落。柴虹茫然到手足无措。 尼克走远了一些。 那冬夜是冷的,衣裳单薄的她无法再追出门外。然而她还是希望尼克 能够返回,暂时解脱她对长夜凄冷的恐惧。 尼克收起电话,拔步就走。 “尼克,你回来!回来!听到没有?!” 尼克又走远了一些。 “尼克,你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 柴虹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吼道。 尼克头也不回,走了。 一人再次面对那空荡荡的四墙,柴虹试着镇定了自己,她做着深呼吸, 她对自己说:“柴虹,柴虹,你可以,可以度过孤独。上帝,你帮助我,帮助 我。房里暖气很足,我不觉得寒冷。我先要去洗脸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总是 要学会一个人呆着的,一个人呆着...” 柴虹吐气吸气,深吐气深吸气,她进入了思索状态。她回想起这半年 来自己企图用尼克来解脱精神上的孤独与压力,却更引发心灵上的骚乱。她忆 起与尼克的性事,纯粹肉体的欢愉, 不用心, 不用脑, 不用情,唯一的活动部 份是身体。身体满足后心理反而黑洞般的空虚与荒寞。尼克不外是她暂时的止 痛济,药剂一过后,那痛,那无可遣散的荒凉越发没商量地袭上心头。 但也想起在没有尼克的副作用以前的日子里,那在黑暗中独自听着雨 声,熬到天明的日子。柴虹越思越酌,不知如何自处下去,越发悲从中来。 柴虹回到床上,熄了灯,无法睡着,又扭开了灯,然后再熄了灯。 黑夜里,看着窗外孤零零的一轮弦月,她还是得服用一下止痛剂。 柴虹扭亮了灯,开始拨尼克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自语:“王八蛋, 你最好开着机。” 尼克接起了电话,“喂”了一声。柴虹喜悦之余,还觉安妥。 “尼克, 你在哪里?” 她柔声问。 “朋友家里。” “在曼哈顿吗?” “是的。” “哪条街?” “东边区。” “在干什么?” “喝酒, 吸一点大麻。” “你可以回家来喝酒吸大麻啊。” “不,我想同朋友在一起。” “你女朋友?” “不是。” “是不是女朋友?老实说!”柴虹怀疑地说。 “是!”尼克烦了。 柴虹顿了顿,说:“尼克, 我要你现在回来!我睡不着。” “我现在没有办法回去。” “可是我睡不着。” “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安宁吗?我连享受安宁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不可 相信,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自由对我是最重要的!” 尼克愤言,然后不客 气地关了机。 整个夜晚, 柴虹不停地尝试接通尼克, 然而她所听到的始终只有毫 无喜怒色彩的单调的一句留言:“对不起现在没法接通。” 柴虹恨,恨自己,恨尼克,恨冷夜。 恨无尽的死寂的时间。 柴虹跪在地上,长发盖住了她的整个脸,她手捧着脸, 让那泪水渗 过她那一头浓密的长发濡湿了她的手心,她知道自己在哭泣。 无可述说, 还是无人可述说。 但乐极生悲,悲极而得福。 许久,许久... 一股宁静的强光穿透了她。 早晨五点,尼克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柴虹的房中,看见她恬睡 如同婴儿一样。他又轻轻走回自己房中,一头倒在床上。他希望第二天柴虹能 原谅他。第二天,他们将和好如初,第二天他还将念法语小说给她听,她以前 常常听得呆了,说这种语言的音感真是典雅。但每回他告诉她他带法国口音的 英语如何使美国人听着陶醉时,她都要笑他。他心中的她依然是甜蜜的她。 第二天他们还会造性,第二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 柴虹与尼克继续快步而行。 微雨飘落在迷漫着轻淡花香和爵士蓝调的曼哈顿莎候街道。 “你永远不会懂得像我这样的女人, 我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我会在街头 随便找一个男人回家,也许我的本能里有追求黑暗冒险的一面。现在终于到头 了。” 柴虹说。 “这样做很危险, 幸好你遇上了我。” 尼克说。 “我在挑选男人方面是十分愚蠢的, 我一向是, 我从来没有挑对过男 人。” 柴虹说。 “你挑上我, 你没有错。” 尼克纠正她。 “瞧, 尼克, 我说东, 你一定要说西, 但要是你弄懂了我, 我当初也 就不会同你睡觉了。” 柴虹说。 尼克再次报以冷笑。 一道闪电从半空而过。 尼克与柴虹已到了诗妲咖啡屋的门口。 僻静的诗妲是纽约五十多年来最传统的最没有商业气息的咖啡屋之一。 你点上一杯咖啡在这里坐上一个下午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你。诗妲的咖啡味道和甜 点也五十年来不变,那手写的咖啡单是五十多年前保留下来的,至今古色古香着。 柴虹是这里的常客。 喝着咖啡, 望着外面的雨, 行人和耷落在窗侧的脉脉树叶, 柴虹说: “据说这家咖啡屋的女主人来自台北。” “我喜欢这家咖啡屋。” 尼克说。 “我喜欢这雨中的意境, 而尼克, 我们就要永远不再见了。” 柴虹说。 “我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的, 我从法国回来后, 我们一起找公寓。既 然你不喜欢住在曼哈顿莎候区,我们可以住在布鲁克林, 住更大的房子。莎候 区疯狂的艺术家太多!我还见不得无家可归的人睡在路边,冬天那么冷,要是 在法国...” 尼克说。 “尼克,怎么你还不明白,这一切都结束了。” 柴虹不耐烦地打断 尼克。 “为什么? 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尼克不悦不解。 “我要开始新生活。” 柴虹说。 “好啊,我们一起开始新生活。”尼克同意说。 “可是,我的新生活里不能有你。” 柴虹说。 “柴虹, 你的生活并不会重新开始, 你的生活还是一样, 只不过会换 上另一个男人来代替我!” 尼克听到不能与柴虹共同开始新生活,于是改弦易 辙地嘲讽道。 柴虹笑笑,品了口咖啡。她的咖啡从来不加糖。 尼克继续劝说:“柴虹,我们还是可以一起住的,我们一起找房子。 你不喜欢我身上的有些方面,我可以改。我同你熟悉了,我还想同你住一起, 我们可以睡同一张床,也可以不睡同一张床。 我不想跟陌生人住在一起。” 柴虹凝看尼克,看着这个陪了她一段时间,在她生命中却无足轻重的 法国男人。这个男人曾经像大孩子一样委屈地抱怨她:“柴虹,性对你只是性, 没有任何其它,而对我,性不仅是性。” 她忽起了一种冲动, 想伸手去握住他, 那种握像是要抓牢一件东西, 不再让它永远漂浮。但她知道那是徒然。生命都 要在时间里漂浮流逝, 晃影而过, 何况生命之外一时的情绪与安慰。更何况, 尼克与她截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柴虹的手停住了, 转而去取杯, 端起,小饮了一口,她含着笑。 “尼克,谢谢你陪了我这许久。经过这回,我明白了:没有感情的关 系都是不道德的关系,不道德的关系带来多维的空虚。” 柴虹说。 “我们有感情。” 尼克说。 柴虹笑笑。 “柴虹,我回法国不会很久,一个星期后我就回来。”尼克接着说。 “尼克,你不会再见到我了,在生命的旅程里,任何一个人只能陪着 你行走一段,或长或短。不要执意在这世界寻找一种不存在的永恒。”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总是在世界各地走来走去,所以我总是同 人分开。”尼克皱着眉头,嘟着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点燃,递 给柴虹。 柴虹摇摇头,叉起最后一块苹果蒎,放入嘴中,那蒎立刻融化了。 “柴虹,你是个特殊的女人,我喜欢你。” 尼克说。 柴虹不置可否, 她看了看窗外,她说:“外面风景很美。” 一刻光景过后,柴虹回眸尼克。她站起身来,说:“尼克,再见。” 柴虹独自站在诗妲咖啡屋的门外,微雨初歇。此时,“问君能有几 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曲子忽然从诗妲咖啡屋几近无声地浮空漂流 而出。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