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电影文学剧本:秋天印象   编剧:希祥   音乐声中,一片硕大、枯红的柿叶悠悠飘落,稍倾,又一片硕大、枯红的柿 叶悠悠飘落……就在这不断飘落树叶的背景中,叠印片名:秋天印象   出职员表。   俯拍的城市街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往来穿梭的车流,熙熙攘攘的螞蚁 般的行人……   叠印字幕:1990年·望京   夹在车流中的一辆夏利出租车迎面驰来。   镜头追随着这辆出租车。夏利出租车拐向另一条街。   夏利出租车驶出车流,拐一个弯,停在一幢办公大楼面前。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农村小伙子急急慌慌从车里钻出,看一眼大楼前挂着的 “望京市机械工业局”的牌子,便楞头楞脑小跑着朝楼里钻。   一个老头从传达室的屋里追出:哎哎,小伙子,你找谁?   农村小伙子站住了,回过头:大爷,我找……我舅爷……   老头皱皱眉头:你舅爷?你舅爷是谁?   小伙子:我舅爷是潘伯培,我听说他在这儿当局长……   老头“噢”一声:找潘局长呀,他离休好几年了,早就不上班了。   小伙子愣了一下,失望地:他离休了?   老头笑了笑:去家里找他吧,潘局长闲在家里没事干,一天鼓搗几条热带鱼, 他乐得去个人跟他唠唠呢。   潘伯培家。   客厅里,65岁的潘伯培正用一只小网将几条孔雀从大鱼缸里一一捞出,捞到 旁边的小鱼缸里。大鱼缸里剩下的是几条红箭。潘伯培想了想,似又觉得不妥, 又用网子将孔雀重新捞回大鱼缸,而将大鱼缸里的红箭则倒到小鱼缸里。   大概潘伯培自己也觉出无趣,他自嘲地笑笑,轻轻摇头。   潘伯培的悠缓低沉的心声(画外音):如果说过去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寂寞, 什么是无聊,那么这几年我是彻底领略了……会场上的掌声虚假的奉承肉麻的讨 好,一切一切都离我远去,我并不记恨谁,我知道那些东西本不属于我,它们属 于权力……我无法忍受的只是每日的赋闲,无所事事……   外面院子里,一棵树干粗大、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堆着几堆山似的棒子面, 嘴里叼着半截纸烟的潘伯培女人和另外两个年龄仿佛的娘们在忙着装袋。   梧桐树的叶子有些泛黄了。   潘伯培女人一边忙着一边发着牢骚:妈的,我在这儿忙,他倒躲在屋里享清 福!   娘们甲拱着火:人家潘局长可不是干这种粗活的人。   娘们乙附合着:就是,那么大一个局长,让他干这活儿,也忒委屈了他。   潘伯培女人:什么狗屁局长!这会儿谁还拿他当局长!   这么说着,她提高了声音朝屋里喊道:老兔崽子,死在屋里啦!出来帮个忙!   屋里的潘伯培听见了喊声,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但没有动。   院子里,娘们甲和娘们乙相互觑一眼,脸上都露出些许即将发生什么的兴奋。   看看屋里没有动静,潘伯培女人愈发提高了嗓门:老兔崽子!耳朵里塞棉花 啦?一天就知道鼓捣那几条破鱼!什么时候我非把那鱼缸敲碎了不可!   潘伯培猛丁出现在屋门口,板着脸威严地:嚷什么!嚷什么!我还没嫌弃你 们,你们倒嫌弃起了我!你瞧瞧这还象个家吗?这不成了粮库了!   潘伯培女人:粮库怎么啦?棒子面眼见着往上涨,这年头,再不想法弄几个 活钱,还不饿死呀!   潘伯培瞪圆了眼:你看饿死谁了?还共产党员呢!我看你地地道道一个贩子 了!   潘伯培女人毫不示弱:收起你那一套臭官腔!你别以为你还是局长!你早就 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不是了明白吗?!一天不迷儿马登的呢!一天还自我感觉 良好呢!你看看过去围着你转的那些人哪个还蹬咱家的门槛?想搓会儿麻将叫张 三张三说有事,叫李四李四说走不开!这些人过去恨不得陪你打一宿麻将,恨不 得……   潘伯培猛丁吼起来:你给我住嘴!   他的脸铁青,胸脯一起一伏。   那两个忙着的娘们吓了一跳,相互看一眼,一时都停了手中的活计。   潘伯培女人也愣了一下,但旋即高着嗓子回敬道:怎么着?老免崽子,你还 想吃人呀!告诉你,你不是三十五年前的你了!我也不是三十五年前的我了!我, 我不怕你!   眼见着老俩儿争吵起来,娘们甲娘们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潘伯培恼羞成怒,上前一脚将一袋还没扎好口袋绳的棒子面踹倒,棒子面立 即倾泄一地。   潘伯培冲那两个娘们吼着:滚!都他妈给我滚蛋!滚!   那两个娘们逃似的往外跑,那工夫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农村小伙儿正探头探 脑要进院门,前边的娘们乙几乎和小伙儿撞个满怀。   小伙儿拉住后边的娘们甲:哎……请问,潘局长住这吗?   娘们甲并不停步,白着脸一边跑一边回头:对,对……就是这儿……   东方律师服务所。   这是一个不很起眼的门脸,屋里的陈设颇简陋。   潘宁收拾着自己的文件包,稍倾,又穿上挂在衣架上的一件浅灰色的风衣。   他叮嘱着屋里的一个正埋头记录着什么的姑娘:小张,我有一个法庭调查要 参加,当事人来了你接待一下,能处理的你就处理,处理不了的等我回来再说。   小张抬头:知道了,你忙去吧。   一个三十出头的漂亮女人来到东方法律服务所门前,她看一眼钉在门旁的铜 牌,推门走了进去。   漂亮女人四下环顾一眼,站在潘宁的面前:您是潘宁吧?   潘宁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一眼漂亮女人:要离婚?请我当你的代理人,是吧?   漂亮女人笑笑,反问:女人来找你,除了离婚没有别的事了?   潘宁也笑笑: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又这么漂亮,来法律服务所找我潘宁, 还能有什么事呢?   漂亮女人的脸微微一红:可你这一次肯定猜错了,可以告诉你,我已经离过 婚了……   潘宁愣了一下:哦,对不起。   听到漂亮女人的后一句话,连一直埋头工作的小张也不由得抬起头惊讶地看 她一眼。   漂亮女人:我找你来是为一桩另外的事,我弟弟的事……   潘宁打断她:好吧好吧,有什么事你和我的助手小张说,我要去参加一个法 庭调查。   这么说着,潘宁看一眼自己的手表:瞧,我要迟到了。   潘宁拎着文件包抓起头盔匆匆朝外走。   漂亮女人追过去:这件事我只能跟你说,我只要十分钟……   潘宁的脚步没停,推门走出去,看一眼紧紧跟出来的漂亮女人:那就这样吧, 你下午两点以后再来找我。   潘宁用钥匙开停在外边的一辆嘉陵牌摩托车。   漂亮女人也用钥匙开自己的自行车,恳求地:我弟弟很着急,我只有这么一 个弟弟……   潘宁看漂亮女人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笑:好吧,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就陪我走 一截,我骑慢点儿,咱们路上说。   潘伯培家。   院子里,潘伯培女人正发疯似的将顺手可以抓到的东西朝潘伯培扔去:笤帚、 簸箕、洗脸盆,鞋,板凳,面袋……   潘伯培女人一边扔一边骂:老免崽子,我受够了!受够了!离婚……我跟你 离婚……   潘伯培可笑地用自己的一只胳膊护着自己的脸部,抵档着雨点似的飞来的打 击物:你疯啦!你疯啦……   农村小伙儿犹犹豫豫来到潘伯培的面前,亲亲热热叫一声:舅爷!   这工夫,从潘伯培女人手中飞来的一只皮鞋刚好落在农村小伙儿的身上,农 村小伙儿嗷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叫让发了疯的潘伯培女人停了下来。她惊异地看 一眼挨了她一皮鞋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农村小伙儿。   农村小伙儿笑盈盈地向她走来,同样亲亲热热叫一声:舅奶奶!   潘伯培女人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愣怔了一会儿:你认错人了!   她将手中的另一只鞋忿忿地丢掉,嘟嘟囔囔扭头回屋里了。   农村小伙儿只好转身又来到潘伯培的身边:舅爷……听说您离休了?   潘伯培为自己刚才的狼狈样子而尴尬,他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一声:哦,对…… 我离休了,离休好几年了……对了,刚才你管我叫什么?舅爷?你是谁呀?我怎 么想不起……   潘伯培仔细打量眼前的农村小伙儿,轻轻摇着头,一脸的茫然。   农村小伙儿微笑着:舅爷出来多年了,当然……我奶奶您还记得吗?小名叫 翠花,她说小时候你们常在一起玩,有一次还一块儿在村前的河里抓过鱼呢!记 起来了吗?翠花……我奶奶可是常提起您呀!她说村子里只出息了您这么一个, 她那辈的人出去也出去了几个,可都没舅爷您官儿大,舅爷是局长呀!村子里谁 不知道您呀!   潘伯培的脸便转出暧色来:噢……你奶奶……翠花,我……   农村小伙儿的眼睛里闪出了光亮:舅爷记起来了?   说话的工夫,他殷勤地将潘伯培女人扔在他脚边有一只皮鞋拣起,放到不碍 事的一边。   潘伯培:我记不住名字了……这不要紧,老家的人嘛,屋里坐吧……你怎么 称呼?   农村小伙儿又将另一只皮鞋拣起:郑玉发,小名老臭,舅爷叫我老臭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   马路上。   潘宁缓缓骑着摩托,漂亮女人骑车,两人夹在潮水似的自行车流中。马路中 间是往来穿梭的汽车和摩托车。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   潘宁:这么说,你弟弟的价值五万元钱的烟被邮局扣住了?   漂亮女人:对,扣住了。该我弟弟倒霉,他的一个哥们前些日子也从深圳弄 了几万元的烟,也是打成一个个包从邮局发过来的,人家就顺顺当当的,什么事 都没出,我弟弟一弄就出了事,你说倒霉不倒霉?   潘宁想了想:根据烟草专卖条例规定,个人不得私自倒卖烟草,你弟弟的价 值五万元的高档烟将被依法全部没收。   漂亮女人:所以我才来找你,只有你能帮我弟弟避免这个损失。   潘宁皱了皱眉:这件事我办不了。   漂亮女人:不,这件事你办的了!   她扭过脸看他一眼:你曾经被公安局收审了六个月,因为一桩倒卖53克黄金 的案子,你将这53克黄金卖给铁路上的一个工人,那铁路工人又拿到北京去卖, 就卖出了事,刚好那工夫你在的无线电五厂三个月前失窃了67克工业用黄金,于 是你被关了进去,你说你那53克黄金是用厂里的随处可以拣到的三极管炼的,可 谁都不相信,后来……   潘宁吃惊地扭过头:你从哪知道的我这点儿事,你是“克格勃”?   漂亮女人:后来你当着公安局局长的面表演了一次炼金术,成功地将一书包 废三级管炼出了一小粒金豆,据说,公安局局长都看傻了,于是你无罪获释。事 实上你那工夫就是一个律师了,你为自己作了一次成功的辩护。   潘宁苦笑一下,嘲弄地:接着说,我看看你还知道我些什么?   潘伯培家,客厅。   老臭在沙发上坐着,潘伯培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老臭的目光追逐着踱步的 潘伯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潘伯培思索着什么,脸上渐渐转出些兴奋。   潘伯培忽然驻足,把脸转向老臭:这么说,你的车在达县被扣了一个月了?   老臭立即一脸苦相:是呀!整整一个月零三天了,怎么着就是不放车,你说 我冤不冤呀?我又不该人家一分钱,凭什么扣我的车?!   潘伯培忿忿地:真他妈的胡来!达县工商局胡闹嘛!这车扣的没一点道理嘛!   这么说着,潘伯培又踱起步来。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我说不上为什么,我感觉我的周身忽然膨胀起一 股久违的活力,这股活力弄得我有些烦躁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眼 前的这个老家的八杆子够不着的小外甥给我带来了事情,我终于有事情可以做 了……   老臭的目光又一次追逐着潘伯培:我想来想去这事只有惊动舅爷了,舅爷在 二支队那会儿,达县工商局的那帮鸟人们还不知道在哪儿转筋呢!   潘伯培轻轻摆了摆手:不不,你舅爷这会儿离休了……   老臭:舅爷就是离休了,凭过去那点老关系,出面要一辆车还成问题么?   再说咱们占理呀,这是平白无故呀!   潘伯培停了下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好吧好吧,我看这不是什么大不 了的事,我找个人过问一下,你先回旅馆吧,明后天过来看一看。   老臭站起来,感激地:多谢舅爷!我就知道舅爷不会忘记老家的穷乡亲的。   老臭转身离去,潘伯培象征性地送了两步,停住了。   老臭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潘伯培转过身,忽然发现老臭刚刚坐过的沙发上 放着一只牛皮纸信封,他走过去将那信封拿起,用手捏了捏,旋即将两个指头伸 进开着口的信封,捏出几张百元的票子。   潘伯培嘟囔了一句:这是干什么?旋即举着信封急匆匆追了出去,追到院门 外,四下里张望,早就没了老臭的踪影。   马路上。   潘宁和漂亮女人骑车驶过一个十字路口。   漂亮女人:你在望京市的律师界很出名,我随便找个什么人问问,人家就会 把你那点底儿抖落出来,人家还说最先找你当辩护人的都是些和你一起关押在看 守所的流氓小偷赌棍诈骗犯,这不会错吧?   潘宁:不会错,他们信任我。   漂亮女人:有一个强奸犯,本来至少要判十五年到二十年的,因为你的出色 辩护,那强奸犯最后竟然只定了个流氓罪,判二缓三,有这回事吧?   潘宁:对,有这回事,那小子从看守所出来后给我买了一辆摩托,喏,就是 我骑着的这辆,人家诚心诚意,我只有接受的份儿。   潘宁停了一下,又道:其实,不是我辩护的好,是那小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强 奸犯,我不过是凭了我的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替他讨回了一个公道。   潘宁的摩托和漂亮女人的自行车双双停在一家法院的门口。   潘宁:要再见了,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呢!   漂亮女人:杨琳。琳琅满目的琳。   潘宁:好吧杨琳,我已经决定管你弟弟那个烟案了。   杨琳笑笑:那我只有感谢了。   潘宁:别感谢的太早,我也许会让你失望的……对了,你回家要绕道了吧?   杨琳:不,我正好要给一个老局长送一份文件,顺道。   杨琳笑了一下,推车转身离去。   潘宁凝视着她的美丽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远处的车流中。   潘伯培家。   潘伯培女人蒙着被子躺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蓬乱的头顶。从被子里传出些轻 轻的呜咽声。   潘伯培敛起刚才的兴奋,小心翼翼步进屋,看一眼躺着的女人:哎呀你这是 干什么?气撒够了,又一头躺下了,老家的人来了,连个面子也不给……你说说 你这是干什么?还非要我给你跪下赔不是吗?   被子里不说话,只有轻轻的抽泣声。   潘伯培皱着眉头:好了好了,今天就算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了这总该行 了吧?   蒙着的被子突然撩开了,潘伯培女人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冲着潘伯培吼一句: 我跟你离婚!离婚!   潘伯培吓一跳,不由地后退一步。   潘伯培女人却又重新躺下,重新将头蒙上。   杨琳推开潘家的院门,喊一声:潘局长!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一堆堆棒子面,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几乎摔倒,低 头一看,原来是一只横着的板凳。她弯腰将板凳拿起,放到不碍事的一边。   卧室里,潘伯培面对重新蒙头躺下的女人突然发起了火:离婚!离婚!我知 道你这么多年心里还一直装着他……好吧好吧,这次我成全了你!   这工夫门外又一次响起杨琳的声音:潘局长!潘局长在家吗?   潘伯培愣了一下,但旋即匆忙从卧室里走出。   潘伯培略略惊讶地:哎呀!这不是小杨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印象中 你……好象还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卧室门关严。他的老脸上绽出花朵一般的微笑。   杨琳:对,准确地说,这是第一次。那一次您还当局长的工夫,我和您一道 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车送您回家,您让我进去坐一会儿,我说天晚了,等以后 有机会吧……那次虽然没进屋,可是我记住了地方。   潘伯培;是呀,是呀……一晃好几年了,哎小杨,你怎么站着?快坐!   他指一指沙发,然后殷勤地为杨琳沏茶。他的快活样子仿佛一下子年轻了10 岁。   杨琳坐了下来,环顾着四周:怎么就您一个人?伯母她……   潘伯培:哦,哦……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屋里躺着呢。儿子一家在外边住, 每天打一个电话过来,节假日一家过来吃一顿饭。   潘伯培把沏好的茶递到杨琳的手中。   杨琳:真不好意思,过去都是我为您沏茶,今天反过来了。   潘伯培:这是什么话!你到我这儿来了嘛!   潘伯培也坐了下来,坐在杨琳的旁边。他点燃一支烟。   他的目光斜在杨琳粗毛呢裙下边的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上。   杨琳喝一口茶:潘局长,您家院子里这么多棒子面,您是不是在做买卖呀?   潘伯培匆忙移开自己的目光:不不,我厌恶做买卖……噢,那些棒子面…… 是,是一个朋友存放在这儿的,我不是有这么一个院子么。   杨琳咯咯笑起来:干吗呀潘局长,干吗一提做买卖就这么严肃?您离了休做 点买卖不是挺好么?我是没这条件,也没机会,有了条件和机会,我也想做点买 卖呢!   潘伯培的脸上便转出些不自然的笑来:哦?你这么想?……是呀是呀,做买 卖没什么不好,许多人都在做买卖,可我……做不来,真的做不来。   杨琳又咯咯笑起来:好了,我要回去了。   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潘伯培。   杨琳:给离退休干部长工资的,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就给你复印了一 份。   潘伯培将复印的文件放到一边:再坐一会儿嘛!难得来一趟……再坐一会儿 嘛!   他的眼睛里闪出些异样的光。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女孩儿在我心中的位置,包 括她自己。在局里,人们都叫她小杨,我当然也只能叫她小杨,可我在心里,从 来都叫她琳子……   杨琳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还有事,我弟弟在等我呢。说着她往外走。   潘伯培跟出去:噢……等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杨琳站住了,转过身。   潘伯培却犹豫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过……   杨琳的眼睛里闪出些疑惑:潘局长,您说吧,什么事呀?   潘伯培把目光移向一边:这件事……也许……小杨,你知道那一年你是怎么 从先锋厂调到局里来的么?   杨琳:不知道。(稍倾)我先前一直以为是我舅舅帮的忙,我舅舅不是在市 政府的综合处么?可我后来问他,他说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   潘伯培走出客厅,来到院子里,杨琳便也斜挎着她的包跟到院子里。   潘伯培停了下来,把一张微笑的脸转向杨琳: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我把你 从先锋厂调到局里的,明白吗?   杨琳睁大了眼睛:是您?您调我到局里的?   潘伯培肯定地点点头。   杨琳:为什么?   潘伯培:还能为什么?(稍倾)我需要一个好秘书,而我觉得你合适。   杨琳一时无语,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眼睛里依然闪动着一丝疑惑。   潘伯培:你还记得那一年夏天我去你们厂里吗?那一次考察你给我留下了很 深的印象……还记得吗?   (闪回)先锋厂会议室。   潘伯培一干人坐在沙发上正谈笑风生。穿一件藕色连衣裙的杨琳忙着沏茶倒 水,她来到潘伯培的面前。   潘伯培的目光最先停留在杨琳的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上。他的眼睛里流露出 略略的惊讶和赞美。接着,潘伯培的目光顺着杨琳的小腿往上移,隐约的粉色的 三角裤,胸罩……镜头最后停在杨琳的漂亮可人的脸上。   潘伯培一时有些看得发呆。   杨琳为潘伯培沏好茶,轻轻放到潘的面前:潘局长,请喝茶!   潘伯培如梦方醒:噢,噢……   杨琳转身去为另一个人沏茶,潘伯培的目光追了过去。   潘身边的一个小伙子悄悄提醒潘伯培:潘局长,说两句吧,都等着你呢。   潘伯培这才意识到周围早就静了下来,方慌忙轻轻咳一声:好吧,我随便讲 几句……   潘伯培和先锋厂的几个领导一一握手告别,杨琳也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潘局 长,欢迎您再来!   潘伯培:好,我会再来的……   他最后认真地看了一眼杨琳,然后钻进了停在一边的桑塔纳。   小车驶出先锋厂厂门,潘伯培问会议上提醒他的那个小伙子:小乔,那个姑 娘叫什么?   小乔:杨琳,她是先锋厂办公室的秘书。   潘伯培轻轻“噢”一声。他点燃一支烟,思索着什么。(闪回完)   潘家院子里。   杨琳:好吧潘局长,我只有说一声迟到的谢谢了!   话毕,她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走了,潘局长留步!   杨琳转身离去。   潘伯培凝视着她的背影,稍倾,又看一眼和杨琳刚刚握过手的那只手,怅然 若失的神情。   法院门口。   潘宁推着摩托随着一干人步出法院大门。一个当事人和他握手告别。   潘宁:好,好,再见!   这时,他的BP机响了起来。他匆忙从腰间取下BP机看,上边打着这样一行字: 母病,速回家。   潘宁轻轻皱了一下眉。   潘伯培家。   潘伯培在客厅里给小乔打电话:小乔,这件事你一定要帮着跑一跑,达县工 商局没道理嘛!是我那小个甥的货主欠人家七千元钱,我小外甥跟人家又没关系, 凭什么扣我小外甥的车?……对对,车扣了都一个多月了!这是非法扣车嘛!   那边的小乔:潘局长,我看这事不那么简单,达县归地区管,地区的人咱们 都不熟呀!   这边的潘伯培:想想办法嘛!活动一下嘛……   这工夫潘宁推门进屋,他的一只手拎着他的文件包,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装 满蔬菜和水果的塑料兜。芹菜和窝笋的叶子从塑料兜里探出身来。   看见儿子,打着电话的潘伯培只略略点点头。潘宁也只随便看潘伯培一眼, 便放下手中的包,匆匆奔了母亲的卧室。   潘伯培:好,好……就这样,有什么事你来电话。   他刚放下电话,潘宁便从卧室里窜了出来:老头儿!你怎么欺负我妈了?   潘伯培:欺负?我敢欺负她吗?她像只母狮,笤帚、板凳、簸箕、破鞋…… 差点儿没把我砸死!   潘宁:你们三天两头的这么折腾,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   潘伯培:你妈张口闭口要离婚,好吧,离婚就离婚,这次我成全了她。   潘宁:听着!在这个家里谁也不许再提离婚二字!谁再提离婚二字,我就跟 谁急!   潘伯培不吭声了,他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刚刚衔在嘴上,潘宁 已掏出打火机啪达一声打着,递到那烟的跟前。   潘伯培默默斜了儿子一眼,点燃烟。   潘宁收起打火机,换一种温和的语调: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难受,你去 看看她,让她吃两片药。   说完,潘宁转身进了厨房。稍倾,从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切菜声。   潘伯培在客厅里闷着头抽烟,良久,方掐熄烟蒂,不情愿地起身,倒了一杯 水,寻了两片药,来到卧室。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我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我,三十五年的岁月从来就 没有消磨掉她心中的伤痕,她一直恨着我,她的心里一直装着那个翻砂工……我 是一个失败者,我得到了她,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她的心……   女人仍蒙着头躺在床上,抽泣声没有了。潘伯培看一眼蒙着头的女人,将水 和药放在床头柜子上。   潘伯培:我想成全你,可儿子不成全,起来吃药吧!   被窝里没动静。   潘伯培转身朝外走。   潘伯培女人撩开被子:管你叫舅爷的那小子来咱家干什么?   潘伯培:他的车在达县让工商局的扣了,雇他车的货主欠达县城关乡城关村 一家农民七千多元钱……   潘伯培女人:他让你帮他要车是不是?   潘伯培:要不人家来找咱干什么?   潘伯培女人:现在可没有白帮忙的。   潘伯培:老臭走的时候悄悄丢下了几百元钱,我追出去他早就没影了。   潘伯培女人冷冷地:你还想还给他?   潘伯培:帮忙的事,咱怎么好收钱呢?   潘伯培女人:钱呢?   潘伯培:怎么?   潘伯培女人:我来还给他。   潘伯培将信将疑地从裤兜里摸出那只牛皮纸信封,交给女人。   潘伯培女人从信封里抽出那叠钱,飞快地数了数,说一句:这小子还算懂行 市!旋即将信封掖进自己的衣兜。   厨房。潘宁正吱吱拉拉地炒着菜,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潘伯培来到厨房,他从地上拣起一颗葱。   潘宁斜了一眼:葱我已经剥好了。   他丢掉手中的葱,想了想,又抓起一根窝笋。   潘宁:老头儿,你就歇着吧。(稍倾)窝笋不是在锅里?   潘伯培又是一愣,朝锅里看去,窝笋已经快熟了。   潘伯培丢掉手中的窝笋,不自在地:彩凤好吗?   潘宁:好。   潘伯培:东东最近学习怎么样?   潘宁关小火,将锅里的菜盛进一个盘子:还好。   潘伯培沉默了会儿:其实你原来在三所干的好好的,干什么一定要自己弄这 么一个东方法律服务所呢?   潘宁:你17岁的时候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去?我听人说那会儿你家里也好好 的,有地也有钱,还给你娶了媳妇。你不会当着儿子说是为了革命吧?说这话时 潘宁斜一眼潘伯培,他的脸上浮着狡黠的笑。   潘伯培翻了翻眼,噎着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工夫,客厅里电话铃响了起来。潘伯培得救似的转身去接电话。   潘伯培:喂,哪里?……老臭?哎呀,你怎么能这么急呢?什么事都要有一 个过程嘛……什么什么?你说达县的人大主任过去和我在一个支队呆过?他叫什 么?   那边的老臭:叫什么我说不好,我只知道他姓石,人们都石主任石主任的叫。   这边的潘伯培:好好,你这个线索非常好,如果我真有这么一个老战友,事 情就好办了……   潘宁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来到客厅,他向打电话的潘伯培瞥一眼,刚好那一 刻潘伯培也正扭头朝潘宁瞥一眼,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又匆忙分开了。   潘伯培:好,好……可以考虑去一趟,好……就这样,再见!   潘伯培放了电话。   潘宁将手中的菜放在餐桌上:老头儿,你在忙什么?   潘伯培掩饰着兴奋:哦……没什么,没什么,一件小事。   潘宁:那……吃饭吧,饭好了!(又冲卧室)妈!吃饭!   马路上。   汇在车流里的一辆夏利出租车迎面驰来。车里坐着潘伯培、小乔和老臭。   小乔:局里的几辆车都出去了,真的,都不在家……那会儿你稍微早一点打 电话,我就扣下一辆了,谁知道呀!谁知道你说急的来快的马上要去达县呢?   潘伯培沉着脸,不悦地:不是还有一辆吉普吗?   小乔:别逗了潘局长!那吉普上的土一寸厚了,咱们坐它去达县,今晚就别 指望回来了。   潘伯培不吭声了。   老臭殷勤地:没关系,花点钱打个车没关系。   潘伯培忽然想起什么,冲开车的司机:哎师傅,停一下,停一下!   司机匆忙减速,将车停靠在马路边。   潘伯培用商量的口气:师傅把车顶上的那玩意儿拿下来行吗?   司机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什么,笑笑:好吧!   小乔也会心地微微一笑。   老臭傻乎乎:拿下来干什么?那玩意儿不就是放上边的么?   司机打开车门,摘下车顶的出租车标志。   夏利车重新汇入车流。   潘家卧室。   潘伯培女人蓬乱着头发半躺在床上,脊背靠着床头,一副病中的模样。   潘伯培女人叹一口气:我真是受够了,受够了……   潘宁用改锥撬着一瓶桔子罐头,冷冷地:妈别说这话好不好?要我说你这是 自己愿意,你早干什么了?   潘伯培女人:潘宁你不知道……   潘宁打断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老头儿当时用手枪对着你是不是?老 头儿说你要是不答应就开枪先打死你,然后再打死他自己是不是?   潘伯培女人吃惊地睁大了眼,喃喃地:天!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潘宁:你当时就要结婚了,你爱着厂里的一个翻砂工,你本来是应该成为翻 砂工妻子的,可是老头儿硬是用他那把蛇牌撸子从翻砂工的怀里把你抢了去,使 你一夜之间变成了官太太。   潘宁撬开了罐头瓶,罐头瓶盖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潘伯培女人用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淌出:我当时被那枪吓坏了, 我的腿软了……   潘宁:可是当时老头儿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枪是空的。   潘伯培女人一下子拿掉了捂眼的双手:什么?枪是空的?!   潘宁淡淡地:没错,枪是空的。(稍倾)这件事我问过老头儿,老头儿亲口 对我说的。   潘伯培女人发着呆。   潘宁:其实……老头儿是喜欢你的,他要是不喜欢你,当年也犯不着掏出枪 来……妈,吃吧!   他把打开的桔子罐头递给她。   公路上,飞驰的夏利车。   车里,老臭问潘伯培:听人说舅爷当年亲手宰了一个鬼子中队长,是么?   潘伯培笑笑:都是些阵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这些干什么!   小乔:潘局长的那把撸子就是从那鬼子身上缴来的。   潘伯培略略得意地:我那把蛇牌撸子才好呢!口一点不老,解放了还在我的 裤兜里掖了好几年……   老臭感兴趣地:听人说舅爷那次化妆成一个大姑娘,是么?   潘伯培的话匣子打开了,兴致勃勃地:什么大姑娘呀!是化妆成一个妓女…… 哈,你舅爷那会儿这么一化妆,也俊着哩!我们早探听好了,鬼子中队长几乎每 天晚上都要去那翠月楼,我就说,我去会会他……那天晚上,那鬼子中队长见了 我,眼都直了,咧着大嘴一个劲地说:要西!要西!我心里就说,这个小鬼子倒 怪明白,自己喊着要上西天,好吧,那我就成全你!鬼子中队长脱的光光的朝我 扑过来,我摸出身上藏着的宰猪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那会儿那鬼子刚好又 说完一个要西,就翻了白眼……   老臭崇敬地:舅爷的胆子可真大!   小乔:当年潘局长在这一带可出名呢!快解放那会儿,国民党悬赏五万大洋 来捉拿他。   潘伯培哈哈大笑:我潘伯培现在连五千都不值喽!   夏利车驶进县人大的院子。   潘伯培、小乔和老臭依次从车里钻出。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天边燃烧着美丽的晚霞。   幕色中,夏利车驶出县人大的院子。   潘伯培头靠在靠背上,一脸无奈沮丧的样子。   小乔忿忿地骂着:妈的!人大主任说了话都不作数!“河南欠我们的钱,我 们就扣车!什么时候拿钱来什么时候放车!”你听听!这不是土匪么?这不整个 儿一个地头蛇么?   老臭:唉,石主任退二线了嘛,石主任要是不退二线,那工商局长肯定不敢 这么横!   潘伯培不说话,他掏出一支烟,点燃了默默地抽。   老臭:我打听了,工商局长就是城关乡城关村的人。   小乔:没辙了就起诉吧,打官司吧!我看这事不经官司是不好办了。   老臭愁苦地:打官司的事我不是没想过,可想来想去觉得这官司不能打,扣 我一天车我就损失二百多,打起官司来三五个月都完不了,我耽搁不起呀!   小乔不吭声了。   潘伯培一句话不说,单是沉着脸抽烟。   夏利车亮着雪亮的灯,飞驰在夜幕下的公路上。   潘伯培家。   潘宁和杨琳以及杨琳的弟弟在客厅里聊天。   杨琳咯咯笑着:我真的一点没想到你是潘局长的儿子,潘局长从来没说起他 有一个当律师的儿子,电话上你说让我和我弟弟晚上来你这儿,一说地方我就愣 了,怎么回事?这不是潘局长家么?潘局长家我可是上午刚刚去过。   潘宁也笑笑:我同样一点也没想到你曾经当过我们老爷子的秘书,老爷子也 从来没说起有你这么一个秘书。   杨琳:好了潘宁,你和我弟弟聊聊吧,这一桩烟案弄得他差点跳了楼。   她指指身边的一个颇清秀的小伙子。   小伙子冲潘宁欠了欠身子:杨威。   又道:不瞒潘大哥,倒烟的那五万元里,有三万是我借的,这点烟要是全部 没收,那我可真的只有跳楼的份了。   夜色中,潘伯培拖着疲倦的身子步进院门。   客厅里传出杨琳的快活的声音:我回了家告诉杨威,说我给你找了一个最好 的律师,杨威都被吓傻了,说什么样的律师恐怕也救不了那点烟了。我就把你那 点事儿跟他讲了讲,他一听乐了,说行!有门儿!我就要找这样的律师!   潘伯培愣在院子里,自语:杨琳?她和潘宁在一起?   他急匆匆步进客厅。   杨琳立即站了起来:潘局长回来啦?   又对杨威:这是潘局长,潘律师的父亲。   杨威便也站起:大伯好!   潘伯培摆了摆手:好,好……坐吧!   潘宁坐着那儿没动:老头儿,给你留着饭呢!我和妈吃过了。   潘伯培不自在地:我在外边吃过了……好,你们聊。   他朝卧室走去,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   潘宁站起,对杨琳和杨威:去我那屋吧,一会儿还有两个朋友要来,咱们一 块儿好好合计一下。   杨琳看一眼潘伯培:潘局长,我弟弟惹了点麻烦事来找潘宁……   潘伯培:好啊,你们聊吧,进屋聊吧。   他避开杨琳的目光,可杨琳刚刚一转身他的目光又追了过去。他的眼睛里有 着些许猜测和疑惑。   三个人依次进了潘宁的屋。   客厅里只剩下潘伯培。他坐了下来,摸了一支烟来抽。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很不舒服,琳子是来找潘宁 办事的,这很正常,我也很清楚我和琳子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她当过我的秘书, 我很喜欢她,我在心中一直叫她琳子,如此而已……可为什么我的心里仍然有着 无法摆脱的隐隐的烦乱呢?   院子里忽然响起自行车支车梯上车锁的声音,稍倾,一高一矮两个和潘宁年 龄仿佛的年轻人晃荡着走进屋。   潘伯培冲他们点点头,没有起身。   高个的彬彬有礼:大伯,潘宁呢?   矮个的说一声:打扰了大伯!   潘宁闻声从自己的屋出来,见潘伯培在打量他们,便用手指一指矮的:郭强, 我的同行,三所的。   又指那高个的:市报的记者,宏虹!大名鼎鼎,都以为他是女的,男人们写 给他的求爱信有一抽屉。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潘伯培抽着烟:好,好……   郭强和宏虹随潘宁朝里屋走。   潘宁忽然又踅了回来,关心地:老头儿,你没事吧?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好?   潘伯培强打着精神笑笑:没事儿,没事儿……大概累了点儿。   潘宁:事情办得怎么样?   潘伯培一愣:噢……还好,还好,那儿有我一个老战友,没问题……   潘宁:没问题就好,噢老头儿,我跟彩凤打过电话了,妈身体不好,我在家 住两天。   潘伯培:我叫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在家住两天。   潘宁转身回自己的屋了。   潘伯培抽着烟,嘀咕着:宏虹?这名字好耳熟呀!他皱起眉头思索着什么。   潘宁屋。几个人或坐在椅子上或坐在床上,抽着烟,叽叽喳喳议论着杨威的 案。   潘宁问杨威:这个案子在桥西区法院谁手里?   杨威:桥西区法院经济科的一个姓张的管这个案。   郭强:经济科的老张呀?我跟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   宏虹:我和桥西区法院的一个副院长很熟,到时候可以让他说说话。   杨琳坐在一边不说话,只用心地听。   潘宁想了想:杨威是第一次倒烟,这就是说没有前科,没有前科事情肯定好 办多了。   宏虹:烟草专卖条例规定个人不得私自倒卖烟草,杨威拒不承认在倒烟不就 完了?   郭强:对呀!烟草专卖条例上只是说不许卖,没说不许送人,杨威可以一口 咬定这烟是送人的,送张三,送李四,送王五,想送谁就送谁。   杨琳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谁相信呢:这么多烟去送人谁相信呢?   潘宁:这么多烟去送人是不合情理,但合法,法律只重证据不讲情理,没有 被人抓到卖的把柄就可以一口咬定是送人……   客厅里,潘伯培一边用小网将一条翻了白的孔雀从鱼缸里捞出,一边侧着耳 朵捕捉着从潘宁屋里传出的声音。   郭强的声音:说的不好听点儿,这叫钻法律的空子。   潘宁的声音:吃律师这碗饭的就是要会寻找这样的空子,否则当事人花钱雇 我们为了什么呢?   潘伯培皱起眉头,不由得轻轻摇着头。   杨琳的声音:我就知道潘宁会有办法的,这下我心里有底了。   潘伯培听到杨琳声音的那一刻,拿着小网的手一下子不动了。   潘宁屋。   潘宁:现在离吹瓶庆贺的日子还早,八字还没一撇,就是咱们找到了一条缝 隙或者说一个空子,咱们也得先在法院那儿活动好。   杨威:怎么打点潘大哥你就说话。   宏虹:“炸弹”不能随便瞎扔,瞎扔了起不了作用,弄不好还会“炸”了自 己。   杨琳:这么多名堂呀!   潘宁:好了好了,烟案的事今天到此为止。(微笑着看一眼郭强和宏虹)同 志们,下一个节目该什么了?   宏虹立即寻出麻将,哗啦一声摊在靠窗的方桌上:我的手早就发痒了!   郭强对杨威和杨琳:你们姐弟俩先玩,我去烧壶水。   杨琳:我去吧!我去烧水。说着要起身。   郭强:不不,我喜欢当替补队员。   潘宁:让郭强去吧!郭强的手气太臭,上次玩了半宿,一把也没和。   杨琳:其实……我也玩不好。   潘宁:你今天肯定手气好,我已经看见你的头上罩了一圈紫光了。   杨琳咯咯笑起来:那就借潘律师的吉言了!   郭强从屋里走出。   客厅里,潘伯培正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着一枝双筒猎枪。   从潘宁屋里传出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   (闪回)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潘家客厅里,潘伯培、潘伯培女人、小乔和小 郑(曾跟随潘伯培一起去先锋厂考察的熟面孔)几个正热热闹闹围桌打麻将,潘 伯培的身后另有两个小伙子(同样跟随潘一起去先锋厂考察的熟面孔)正为潘伯 培指指点点。   潘伯培女人:四条!   小乔:八万!   又对旁边的小郑:小郑出!   小郑出牌:东风!   潘伯培突然推倒自己的牌,微笑着:我和了!(闪回完)   郭强来到潘伯培的面前:大伯,您也去玩两圈吧!   潘伯培没有抬头,依旧擦着枪:大伯忘了怎么玩了。   郭强:大伯真会开玩笑,麻将能……   他一下子停住了。他听出了话外音。   郭强换了话题:大伯好打猎?   潘伯培淡淡地:离休了,找点事儿干呗。   郭强:秋天了,山里的山鸡可多呢!   潘伯培没吭声。   郭强:我去烧壶水。   刚要去厨房,潘伯培忽然抬起头:那个宏虹是几年前为工农兵鞋厂厂长翻案 的那个吧?   郭强:对呀!大伯还记得那件事?宏虹就是那件事上出的名。   潘伯培冷冷地:臭名。   郭强笑笑:大伯怎么能这样认为呢?   潘伯培:工农兵鞋厂的厂长贪污受贿,厂里的一个工人检举了他,厂长被收 审,后来就被判了三年缓期二年,算便宜,没有进监狱……   郭强:大伯的记性真好。   潘伯培:那厂长后来就四处活动翻案,再后来就冒出了宏虹,宏虹为他写了 一篇翻案的文章,说这是一个诬陷改革家的典型事例,又说鞋厂厂长根本不是什 么贪污受贿的罪犯,而是遭了坏人算计的勇于开拓改革的企业家……   郭强:这篇文章先是发在市报,后来省报全文转载,再后来中央的一家大报 也全文转载,还加了编者按……工农兵鞋厂的厂长没罪了,检举的那小子进去了, 有期徒刑三年。   潘宁屋里传出杨琳的欢呼声:哈!和啦!   潘伯培朝那边瞥了一眼:真理有时候也会败给谬误。   郭强:关键是谁也说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理,哪个是谬误。真理里就没有一点 谬误?谬误里就没有一点真理?   潘伯培:一派胡言!   郭强却笑笑:大伯,有些事不能认真,认真了在这个世界上呆不下去……好 了,我去烧水了。   郭强转身进了厨房。   潘宁屋里又一次传出杨琳的欢呼声:哈!又和啦!   潘伯培停止了擦枪,他的严肃冷峻的脸上渐渐绽出些不自在的妒忌……   (闪回)潘伯培拎着包从钉着“局长办公室”牌子的屋里走出,他的身后是 杨琳。   两人一起下楼。   潘伯培微笑着问杨琳:小杨今天晚上干什么?   杨琳:潘局长有事?   潘伯培:没什么事晚上到我那儿搓两圈怎么样?小乔小郑他们也去。   杨琳:麻将?(摇头)麻将我可不大在行,潘局长还是找个别人吧。   潘伯培失望地:哦……不大在行就不勉强了,不勉强了。(闪回完)   潘伯培又擦起枪,皱着眉自语:怪事,小杨会打麻将?   早晨。胡同里往来着骑车的和不骑车的行人。远远地有叫卖豆腐脑的声音传 来。   潘培拎着捞鱼虫的网子和鱼虫罐夹在行人中。   有人在向潘伯培打招呼:潘局长,起了个大早呀?   潘伯培:不早,不早……   潘伯培推开自家的院门。   潘伯培女人和那两个娘们又鼓捣起院子里棒子面。那两个娘们看见步进院门 的潘伯培,心有余悸地相互递了一个眼色。   潘伯培不自在地轻轻咳嗽一声。   潘伯培女人依旧忙着自己的,看也不看他一眼。   潘伯培朝屋里走去,路过女人身边时,说一句:歇歇呗!刚好点儿。   潘伯培女人:别假惺惺的!我们是贩子,离我们远点儿!   潘伯培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一下,摇摇头,进屋了。   客厅里,潘宁正在穿风衣,要出门的样子。   潘伯培放下手中的鱼虫网和鱼虫罐。   潘宁瞥一眼潘伯培:杨琳的牌打得才好,昨天就数她赢得多,她还说她玩不 好。   潘伯培愣在那儿。   潘宁:噢,中午的饭有,你们热热就是。   潘伯培凝视着他:你要出去一天吗?   潘宁拎起他的文件包,朝外走:我今天有事,中午就不回来了,晚上等我回 来做饭。   潘伯培目送着儿子匆匆而去的背影。   院子里传来潘宁的声音:妈,悠着点儿,别死乞百赖的,别忘了吃药!   潘伯培女人的温和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你忙去吧。   院门的开关声,摩托车远去的声音。   潘伯培捞了一疙瘩鱼虫放进鱼缸里,鱼们抢食着飘散开的鱼虫。   潘伯培放下手中的小网,沉思着什么,朝潘宁的屋子走去。   在潘宁的屋门前,他犹豫了一下,又神经质地回头看一眼,旋即猛地推开门。   满地的尚未清扫的烟蒂。   方桌上的散乱的麻将牌。   潘伯培走过去,坐到方桌前,双手哗啦哗啦洗着桌上的麻将,旋即将一只只 麻将牌码起,在他面前码成一个弧。   突然,他一把将他面前的麻将牌推倒,模仿杨琳的快活的声音喊一声:哈! 和啦!   客厅里传来了老臭的声音:舅爷!   潘伯培愣了一下,旋即站起,从潘宁屋走出。   客厅里,老臭正疑疑惑惑地将目光伸进潘伯培身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   老臭:舅爷在打麻将?   潘伯培:没有……哦不,我一个人在玩,瞎玩……   老臭乐了:舅爷您可真逗!一个人玩麻将!   潘伯培在沙发上坐下,从茶几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   老臭匆忙掏出打火机,打着,递到潘伯培的面前。   老臭:舅爷,您昨天说咱们今天去找谁来着?   潘伯培淡淡地:过去地区的一个老局长,我和他一起开过会,他好象先前在 达县当过县长的……   老臭高兴地:看看!舅爷的关系就是多!这一回……   潘伯培:试试吧,这种关系……谁知道人家肯不肯帮忙?再说这会儿他也和 我一样,离了休在家呆着呢!   老臭:那也不一定不行,只要他肯帮忙。说不定现在达县的县长县委书记还 是这个老局长提起来的呢!   潘伯培冷冷地:小乔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现在是局办公室主任,可这会 儿我要辆车,他也安排不了。小郑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局干部科科长,可这 会儿呀,打个麻将也叫不动喽!   潘伯培掐熄了烟,懒懒站起:走吧!碰碰运气去吧!   潘伯培和老臭站在马路边拦出租车。   老臭向一辆远远驶来的夏利车伸手,夏利车缓缓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潘伯培和老臭上车。夏利出租车朝前驶去。   暮色中的潘宅。屋里的灯光从窗户上透出。   客厅里,潘伯培、潘伯培女人和潘宁正一起围桌吃晚饭。   潘宁看一眼吃饭的母亲:妈今天气色好多了,胃口好象也不错,是不是?   潘伯培女人:我想吃饭了,心里也舒服多了。   潘宁:我认识一个专看心血管的专家,什么时候带你去他那儿好好看看。   潘伯培女人:我没事了,我今天还干了一天活儿呢!   潘伯培却食欲全无,半天没动几下筷子。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我又一次碰了壁,我的几乎所有的关系都用上了, 可仍然无法把被扣的那辆车要回……我头一次变得没了主意,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下一步该怎么办?   潘伯培用眼睛偷看潘宁,他暗暗期望潘宁能注意到他。   潘宁却只顾和母亲说话:没事了也得去看看,心血管病不是闹着玩的,我听 人说,心脏不好的一年总要输上两次液才好。   潘伯培女人:我好好的输什么液呀!再说我也没空去输……   潘伯培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一声。   潘宁的目光从母亲的脸上移到父亲的脸上:老头儿,你怎么啦?(看一眼潘 伯培碗里的饭)今天饭吃得这么少?   潘伯培不去看儿子,将目光盯在桌上:有这么一个事,河南老家的一个小外 甥的车在达县被扣了一个多月,来找咱们帮忙,潘宁你看看有没有办法?   潘伯培女人“哼”一声,嘟囔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潘宁的嘴角牵动着一丝微笑:老头儿,你这两天在忙这事?   潘伯培将目光从桌上移到儿子脸上,不安地:你要觉得不好办就算了,算 了……   潘宁:你该早告诉我嘛!到底怎么回事?老头儿你说的清楚点儿。   潘伯培松了一口气,紧张的老脸上绽出些不自然的笑。   夜色中,杨琳和杨威推着车子步进潘家院门。杨威的车筐里装着一只装满东 西的兜子。   杨琳推开屋门,快活地:我来了!   正在看电视的潘伯培匆忙从沙发上站起,脸上绽出笑:小杨来啦?   杨琳环顾一恨四周:潘宁他们呢?   潘伯培:他们……在潘宁屋。哎呀,这是干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杨威手中拎 着的装满东西的塑料兜。   杨威:伯母身体不好,这点东西……是孝敬她老人家的。   潘宁闻声从自己的屋中走出:就等你们俩了!宏虹说杨琳今儿一准不来了, 昨天赢那么多,今天再输了怪不合算!   杨琳咯咯笑着:好啊!宏虹背后说我坏话!他怎么知道今天我要输?我今天 还要赢呢!   潘宁接过杨威手中的兜子,随便往茶几上一放,说声:来吧!   杨琳冲潘伯培一笑:潘局长,你看电视吧,我们进去了。   潘伯培:好,好……   他可怜巴巴地目送三个人进了潘宁屋。   潘伯培站在那儿好久没有动。   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从潘宁屋传出。   潘宁的声音:咱们一边玩一边说案子的事。   潘伯培摇摇头,回到沙发上。   宏虹端了一杯茶忽然来到潘伯培的面前:要车的事大伯您不用操心了,交我 们去办好了。   他走过去将电视的声音拧小,然后坐到潘伯培的身边。   潘伯培怀疑地看他一眼:不瞒你说,达县我已经去过一趟了,还找了我的一 个老战友,今天我又找了地区的一个老局长……唉,不好办呀!   宏虹:放心好了,多么不好办的事咱们也得把它办下来,大伯的事就是我们 的事。   宏虹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后抽一口:这件事我已经有想法了。   潘伯培依旧怀疑地:哦?说说看。   宏虹:达县归地区管,所以这事要用地区的报纸。我在地报有一个哥们,他 刚好在通联科当科长,地报的第三版的读者来信栏归他管。大伯您别小看那么一 块地方,威力大着呢!谁愿意在那上边被捅一下?是先进单位的来这么一下今年 就可能不是了,想往上再蹬一个台阶的上边很可能就对他有了看法,有了晋升机 会上边就肯定提没有看法的而不会去提他这个有了看法的,事情闹大了上边引起 了注意或者点名批评了这个单位,他这顶乌纱帽说不定还会被摘掉,所以大伯你 该明白记者在下边的分量了吧?   潘伯培睁大了眼睛:报纸的事……我不大懂。   宏虹抽一口烟:下边的尤其敬着通联科的人,我那个哥们到了下边人家拿他 当爷敬,好吃好喝车接车送,图什么?图的就是不要随便来这么一下,要来嘛来 点表扬的。当然,咱们这个事我看还用不着在报上来这么一下,让我那哥们去一 趟达县吓他们一下就行了。(学那哥们的口气)怎么着,我们可是接到了读者来 信,执法机关非法扣车,我们看这件事够典型的,准备登报呢!当然你们要是处 理得好,我们也可以考虑不登报。就这么两句就够达县工商局的喝一壶,既要举 起棍子又要给他们指出一条光明大道。这种情况下对方一般都会乖乖地顺着你给 他们的台阶下来,这叫既解决了问题又不伤和气,他们甚至还会感激你,看看, 幸亏你给我们事先透了气,要是猛丁在报上来一下让我们丢脸,我们今后的工作 还怎么做?这么着你下次去了照旧有酒喝。   潘伯培将信将疑:这……行吗?   宏虹:大伯放心,我宏虹可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潘宁屋又传出杨琳的欢呼声:哈!和啦!   潘伯培从烟盒里为自己取出一支烟,点燃。   郭强的声音:宏虹!来换我,我今天手气这么臭!   宏虹起身:大伯,这事就这么办了,明天让当事人去报社找我。   他匆匆步进潘宁屋。   潘伯培抽着烟,深思着什么。稍倾,想起什么,他将杨威带来的那包东西拎 进卧室。   潘伯培女人戴着老花镜半躺在床上,上身靠着床头,手里勾织着一件什么东 西。   潘伯培将那包东西放在靠近潘伯培女人的床头柜上:喏,潘宁的当事人孝敬 你的!   潘伯培女人瞥了一眼:这小伙子怪懂事。   潘伯培:这些东西可以要,老臭的钱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收。   潘伯培女人:老兔崽子,别在我跟前装他妈的革命老干部!我不要听!她厌 烦地挥挥手。   潘伯培愣了会儿转身出去了。   潘宁的屋里传出出牌的乱纷纷的叫嚷声。   潘伯培从墙上取下那枝双筒猎枪,摆弄了一阵,然后对准墙上的挂历,做了 一个瞄准的动作。   挂历上是一个穿着三点式的大美人。大美人下边是1990年10月的月历。   潘宁的屋门一开,郭强走了出来。   郭强:哎哟大伯,您这是干什么呢?这大美人怎么惹着您啦?   潘伯培勾动了一下扳机,撞针清脆地响了一下。   潘伯培放下了枪:烟案有眉目了?   郭强自豪地:那当然!只要潘宁出马,事情能没眉目么?   潘伯培怀疑地:哦?   他坐回到沙发上用布擦着枪。   郭强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坐在潘伯培的旁边点燃。   郭强:我和潘宁今天一起去了桥西区法院,院长副院长庭长副庭长都挨个见 了见,潘宁是见谁也不怵,当着院长也敢大放一通厥词,还专挑对方的错,对方 一旦出错,他马上笑眯眯说这话好像不对吧?我记得民法通则多少条多少条好像 是这么这么说来着,好家伙!硬是让法院院长闹个大红脸,院长说噢,大概是我 记错了,潘宁说这事常有,那么多条文谁保证不记错一条!嗨嗨,挑了院长的错 院长倒反而对我们客气起来,分手时还把我们送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   潘伯培擦枪的手停了下来:这么说,扣下的这五万元的烟能要出来?   郭强:我们今天只是摸了摸底,离开庭还有一段日子,不过大伯放心,只要 是潘宁接了的案子,就肯定能赢。   潘伯培不自在地: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郭强:大伯忙吧,我看看他们谁和了。   郭强起身进了潘宁屋。   潘伯培放下枪,在客厅里烦乱地来回踱步。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那个叫宏虹的答应了他去要车,他那么自信;潘 宁的烟案好象也很顺利,那个叫郭强的那么发自内心地吹捧他;琳子也那么快活, 我还从来没见她那么快活过……可我的情绪坏透了,从来没有这么坏过……   潘宁屋里传出杨琳咯咯的笑声:好你个宏虹,竟敢跟我作对!   潘伯培朝传出杨琳笑声的地方看一眼,旋即走到茶几前,抓起一杯凉茶咕嘟 嘟一气喝了下去。   他想再喝,茶杯空了,他猛地将手里的空茶杯掷于地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潘伯培女人在卧室里喊:老兔崽子!你发什么疯呢?!   潘宁也闻声跑出:老头儿,你干什么呢?   他看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   潘伯培无力地:我……不小心打了一只杯子……   潘宁想了想:老头儿你来打两圈吧?   潘伯培:哦不,你们玩吧,我……我在擦枪。   他重新抓起那支双筒猎枪。   潘宁的目光落在那枪上:听说这会儿山里的山鸡怪多,什么时候咱们一块进 一次山。   潘伯培:我早就想去了。   早晨,潘伯培女人和那两个娘们依旧在院子里鼓捣棒子面。   潘伯培背着猎枪,腰缠着子弹带,全副武装地从屋里走出。   潘伯培女人斜他一眼,不凉不热地:哟!晚上咱们家要有山鸡吃了!   潘伯培推了车子朝外走:老臭来了,告诉他去市报找宏虹。   潘宁从屋里追出,他正在洗脸,一脸的香皂沫:哎老头儿!我不是跟你说了 么,过几天我找辆车,咱们一块进一次山。   潘伯培:我今天就想去。   潘宁:好吧好吧,那就随你。(想起什么)噢对了,今天我就回那边了,妈 反正没什么事了,家里彩凤一个人弄着孩子,够她忙的。   潘伯培说一句:随你。转身推着车子出了院门。   潘宁回到屋里,正要进厨房继续洗脸,电话铃响了。   潘宁匆忙抓起电话:喂,我是潘宁,请讲话……(传来咯咯的笑声)是杨琳? 什么事呀?   那边的杨琳:桥东新开了一家火锅城,听说不错,潘律师中午给个面子怎么 样?   潘宁犹豫地:烟案八字还没一撇,我怎么好无功受碌呢?   电话里杨琳的声音:这跟烟案没关系……明白吗?请你吃饭是我的主意……   潘宁明白了什么,爽快地:那好吧,中午12点,咱们桥东火锅城见。   潘宁放下电话,他的脸上袭上些会心的微笑。   山中的林子里。   潘伯培抓着枪,踏着厚厚的落叶,在林子里转悠。   一片枯叶从潘伯培面前的一棵树上悠悠飘落。   潘伯培凝视着它,说一句:秋天了,落叶了……   他又朝前走,忽然他看见树上停着一只山鸡,他举枪便打,轰一声响。他跑 过去看,只拣到一根山鸡毛。   潘伯培摇摇头,将手中的山鸡毛丢掉。   火锅城。   潘宁和杨琳面对面坐在靠角落的一张小桌上。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   杨琳咯咯笑着:我怎么也不能想像,你真的会将废三级管炼出黄金来。   潘宁:开始谁也不信,后来谁都信了。   杨琳的眼睛里闪出些异样的光。   潘宁抽着烟:那其实很简单,三级管的三条腿都镀了一层薄薄的金,我配制 了一种王水能将那层金从三级管的腿上褪下来……   杨琳:怪不得公安局长说了一句五厂的厂长该抓,满地的宝贝他不知道拣起 来。   潘宁:我们厂那一年的年底被局里评了个先进企业,就是因为学会了利废变 宝。   杨琳咯咯笑着:倒让你们厂长占了个便宜。   傍晚,背着猎枪腰缠子弹带的潘伯培骑车行驶在马路上。   来来往往的骑车的和不骑车的行人朝他投去好奇的一瞥。   潘家院门外停着一辆东风卡车,几个孩子爬到车上玩。   潘伯培从自行车上下来,望着这辆大卡车,他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眼睛里闪 出疑惑。   老臭忽然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舅爷!车要回来了!瞧!(他指指大 卡车)我的车要回来了!   潘伯培愣怔了一会儿,不自在地:好……车要回来就好。   老臭:那个地报的宏虹的哥们可真有本事,他带着我直接去找达县的工商局 长,他先让他看过他的记者证,然后口口声声说要将这件事爆光,那工商局长吓 得脸都白了……   潘伯培打断他,淡淡地:车要回来了就早点回去吧,耽误这么多天了……   他转身推车进了自家的院门。   老臭愣在那儿:这个老头儿……今天是怎么啦?   字幕:半个月后   潘家客厅,潘伯培正给热带鱼们喂食。   电话铃骤响。潘伯培丢下手中的小网去接电话:哪一位?   那边的潘宁:老头儿,我找了辆车,咱们今天一块进趟山吧?   潘伯培:去打山鸡?   潘宁的声音:对,打山鸡。你准备好枪和子弹,在家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到。   潘伯培犹豫着:我……   电话里传出了忙音。   潘伯培看一眼话筒挂上了。   一辆北京吉普停在潘家院门前。   全副武装的潘伯培上了前边的挨着司机的座位。   后边的座位上是潘宁、杨琳和宏虹。   杨琳向潘伯培打招呼:潘局长,我听潘宁说,您除了养热带鱼,最好的就是 打山鸡了。   潘宁:老头儿好是好,可是就是枪法欠精确,十趟有九趟是空手而归。   杨琳格格笑着:重要的是参预,不在乎打的着还是打不着山鸡,是不是潘局 长?   潘伯培尴尬地:我是……瞎玩玩的……   吉普车汇入车流,急驰而去。   宏虹将头靠在靠背上,眯着眼打起了盹。   潘宁和杨琳肩挨着肩,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杨琳时而发出窃窃的笑。   潘伯培略略側过头,疑心地去看倒车镜,倒车镜里潘宁的胳膊搭在杨琳的肩 上,杨琳的头向潘宁的怀里倒去。   (闪回)潘伯培过去的办公室。   潘伯培用一只手不断地揉着自己的右眼:小杨,小杨!   杨琳应声从外屋走进里屋:潘局长,什么事?   潘伯培:这只眼可能进了点什么东西,来,你帮我翻翻眼皮……   杨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潘伯培的面前翻起他的眼皮。   杨琳的脸在潘伯培的眼前晃动。   潘伯培的一只手悄悄向杨琳的腰部贴去。   杨琳:潘局长,没什么东西呀?   潘伯培:你……好好找找……   杨琳:没有,还是没有……   潘伯培的那只手抖动着,几乎贴到了杨琳的腰,但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开了。   潘伯培叹一口气:算了吧……也许,已经出去了……   杨琳一脸不解的神情。(闪回完)   倒车镜里,潘宁紧紧地把杨琳搂在怀里。   潘伯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潘伯培的心声(画外音):这分明是一个阴谋,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没有 比这更刻毒的了,潘宁这是在用刀子捅我的心窝……   打猎的一行人在山中的一片柿树林里转着。   晚秋的柿树叶子象枫叶一样,放眼看去,满山遍野的红。   山脚下,停着的那辆吉普车变得很小很小。   一对山鸡扑楞楞飞起,潘宁和宏虹的枪同时响了,一只山鸡应声落下。   杨琳欢呼着:打中啦!打中啦!   她朝山鸡落下的地方跑去。   潘伯培落在后边。潘宁在他的视线里不断地晃动,渐渐,潘宁幻化作一只巨 大的山鸡。   潘伯培举起了枪,举枪的手抖着。   巨大的山鸡在晃动。   潘伯培勾动了扳机,轰一声巨响。   潘宁、杨琳和宏虹都猛然回头。   潘伯培的枪口散着硝烟,一点一点垂落,终于咚一声从他的手中滑落。   潘伯培木然地痴呆呆地站在那儿。   潘宁三人跑了过来。   潘宁白着脸:怎么了?老头儿,你怎么了?!   杨琳: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枪口再低点,就出大事了……   宏虹:大伯大概是病了,你看他脸色这个样。   潘伯培:我……我走火了……   潘宁:老头儿不舒服,到车里去靠一会儿吧。   说着他搀着潘伯培的胳膊,朝山下的吉普车走去。   一只秃鹰在空中盘旋。   一老一少缓缓地走着,枯叶在他们的脚下窸窸窣窣响。   潘伯培悄悄觑一眼身边的潘宁: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耿耿于怀……因为, 关起你来的那六个月我没有去看你……   潘宁愣了一下,也看一眼他搀着的父亲,仿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件 事。   潘宁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几年你仍然一直认为我是那67克工业用黄金的 盗窃犯,公安局把我放出来是一个错误,是不是?   潘伯培:你当众表演的炼金术说明不了什么,你上中学的时候就迷化学,那 工夫你就知道怎么配制王水了,是不是?   这么说着,潘伯培扭过脸异常严肃地看一眼儿子。   潘宁又愣一下,旋即哈哈大笑,笑过他突然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孔,刻毒地: 好吧,就算我是盗窃犯,那么你呢?你35年前就是一个强奸犯了!一个持枪的强 奸犯!一个利用手中的权力的强奸犯!   潘伯培驻足,脸色苍白如纸,他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给我住嘴!   潘宁却并不因潘伯培的气愤而住嘴,嘲讽地:盗窃犯和强奸犯之间有什么本 质的区别吗?没有。我和你一样,明白吗老头儿?   潘伯培冷笑一声:你到底还是承认了你是67克黄金的盗窃犯。   潘宁:那不在我承认还是不承认,我说我杀了人,我就真是杀人犯了么? (稍倾)老头儿你记住,我是无罪获释从看守所出来的。   潘伯培不说话了,稍倾,深深叹息一声。   一老一少又踏着枯叶向前走去,两个人再没有一句话。   他们走近吉普车。   潘宁拉开吉普车的门,小心地扶潘伯培上车,旋即又将潘的那支双筒猎枪扔 车里。   潘宁:老头儿你睡一会儿觉吧,一会儿我回来看你。   潘伯培疲倦地合上眼睛,没有吭声。   潘宁看他一眼,关了车门朝山上走。   潘伯培合着眼,疲倦地靠在吉普车的靠背上。   潘宁渐去渐远的脚步声。   潘伯培的孤独疲惫的心声(画外音):我老了,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感觉 老过……潘宁走了,他离我越来越远,刚才他搀着我的时候,他是那么有力,有 力得让我妒嫉让我羞愧让我憎恨……三十五年前的我也是那样有力吧,要不怎么 会铸成那个终生的错误?我痛恨着那个错误,可我又莫名其妙地欣赏着那个错误, 犯下那个错误毕竟需要力量需要勇气……可现在这两样东西都离我远去,我在自 己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它们,我真的老了,老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了自己……   潘伯培忽然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靠在他身边的那枝双筒猎枪上。   潘宁回到了杨琳和宏虹的身边。   杨琳不放心地:潘局长不要紧吧?   潘宁:他可能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刚完,山下的吉普车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   潘宁和杨琳和宏虹都猛地回头,他们的眼睛都一下子瞪得很大很大。   一片血一样红的柿叶从他们头顶的一棵柿树上悠悠地飘落,飘落……(定格)   出演员表及拍摄制作单位。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