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加州彩虹 作者：猪脸 “假日里他的学校充满着骄傲 并不在乎这一些他还要寻找 所有的人守候着他，飞扬的长发 所有的人谈论着他，流浪的神话” 他，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其实住在一个院子里，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就在一个年级，早就认识的。 他好象是戴着眼镜降生的，而且镜片经常是被足球碰裂后用胶布粘住的。脸上总是挂着两道鼻涕， 外号就叫“流鼻涕”。因为岁数小点儿，个儿又矮，属于大人说的“只长心眼儿不长个儿”的那类， 很少和我们这些座位靠后的同学一起玩。 班里有位聪明孩子，平常很少正经听课，上课老抱着本武侠小说，要不就在书本上写写画画的。 每次考试前，挨家挨户找同学划重点、问问题。我和他就是最常被光顾的。没过几次，我们仨就成了 朋友。下棋、打牌、搓麻、踢球、掏鸟窝...总之，现在我都奇怪那时候咋那么能玩儿。 浑浑噩噩之间到了初三，多数同学的目标是继续读本校的高中，我也不例外。老李(那个聪明孩子) 偏科严重，放弃了普通高中，最后上了一所艺术类的职业高中。 最让全班老师同学意外的是，他向学校申请退学，准备办理出国。这在当时的确是个新闻，即使 是在我们这所大学校园里，出国也还只是家长们的话题。何况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十三四的小毛 孩子呢。在澡堂里发现他真的属于发育比较晚的。 他哥哥两年前高中毕业直接去了美国，就读于哥伦比亚，当时是全北京仅有的三人之一。他们家 留学教育计划的下一对象自然就是他。一切在他父亲的安排下顺利进行着，不久一系列的手续和证 明都就绪了。再到他家看他时，作完包皮切割手术后刚能下床的他正在擦着厨房门窗上的油泥，也许 他想趁临行前为父母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那个下午，打扫完卫生，他请我们到当时大院里最受 中学生们欢迎的“社交”场所--一间冷饮店。用吸管吮着招牌饮料--三个刨冰球加上一瓶北冰洋 汽水，他说机票是下星期的，目的地是纽约。 这个暑假接下来的几天，三个半大孩子撒开了疯玩儿，直到站在十字路口无所适从，要把树枝抛 向天空，看它落地的方向来指引脚步。从那之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既然 没有谁能先知先觉，未来仍是未知，生命就该去经历，你经历过的就是最好的啊。一切的平凡琐 事中都有值得你斟酌体会的东西，只在于你是否有那颗勇于感悟的、开放的心了。从此再也不为 自己随心所欲耽误时间而后悔，那种自责其实才真的有害身心。 这段时光虽不能为所欲为，可也自由自在。 “等不到秋叶变黄他背上行囊 搭上东飞的西北迎向加州的阳光 所有的人守候着他，飞扬的长发 所有的人谈论着他，流浪的神话” 终于，他飞了，乘着“西北”。 生活里新闻永远层出不穷，话题随着主人公的离去渐渐转移。“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不少 家庭由此确定了孩子未来的方向--留学；而梦想这东西的三分钟热度，很快就在现实生活的琐碎 繁杂中消耗殆尽，多数人剩下的只是墙上的一张Map of United States。你我也在其中。 信来自明尼苏达，说他住在当地普通人的家里，和主人的两个孩子相处得挺好，很适应那里的生活。 用英文签的名--ERIC。 第二封说他在学校的成绩除了美国历史是B以外都是A或A-，准备去海滨划水，煽动我们也努力争取 出去读书。回信时我专门用了一套新发行的四联张的故宫邮票。 几次和老李约着去他家，除了被他父母激发起出国留学的旧梦外，看看那日渐苍老的面容，都觉得 让老人空巢而居对孩子未必不是遗憾，而对长者毕竟是摧残。 很快地，89年我中学毕业了，老李也快工作了。他呢，在准备考试，目标是哈佛大学。联系中断了。 90年的夏天，下午突然接到他从香港打来的一通电话，明天飞北京，叫我接机。他回来了 因为一直没有见到照片，第一次接机的我生怕错过了目标，尽朝着西服革履的瞄过去通通扑空。引 颈踮脚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一身便服的他推着行李箱缓步走来。互相都说个子高了可样子没 变，一眼就认出来了。 走在大院里，他看到认识的人就叫，一路“叔叔”“阿姨”，把不少原先同学的家长叫的窘窘地， 点过头楞没想起是谁，醒过味来那叫一个笑容可掬。也许是他刚回来太兴奋，不过我们看来极似恶 作剧呵。通常知识分子是很容易势力眼的。或许这就是社交，不过那时候还一点儿不懂。可能如常 言所说，离家的孩子容易长大。 是不同文化的冲突吧，他开始对有些事物不太适应。先是游泳池管理员不许他穿着宽松的游泳裤下水， 又有颐和园的文物商店不许国人入内，直到他抖落出护照和一长串信用卡才被允许进门。道德和法律 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身处其中而不自知，只有僭越之后才会发现它的存在。 那阵子，我们白天都要上学上班，他或是给家里购置大件，或是去配若干付眼镜备用，或是去找老同 学。偶尔会听他说又找到了某某。总算晚上能碰在一起，去大操场看露天电影，永远是看反面。片名 早就忘了，那块幕布就足以引发每个人的回忆。两个小时过去了，散场之后的沥青地面上是一堆一堆 的瓜子皮。夏夜的凉爽，夜空的清澈，虫鸣的静谧，无不让人驻留。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幕布收走， 路灯熄灭，地面也扫过了，我们还在原地。面对着的大饭厅漆黑，相比之下天空却微明，愈发显得那 建筑物渺小，那一头大一头小的轮廓正如他说，象极了棺材。一语成谶。 这个世界让出这角落给我们，我们却不甘心守着这角落。 他又飞了 “然后有他的消息在乌云的冬季 他正追逐着彩虹和失踪的自己” 那时很巧地看到了《阿飞正传》，听到了那段经典的旁白，无脚鸟的那段，象是给浪子下了定义。骨子里 觉得王家卫始终在自恋，陶醉在每一个POSE当中，可即便如此这一部也是最漂亮的一个。 当生命成了漂泊的载体，那与它相关的一切就意义不大了，其中包括生命的根源。 不久他父亲中风导致一侧手足麻木，他母亲早年的病灶复发变得神经质。 也从不同的渠道传来他的消息：在哈佛读的是应用数学；从哈佛中途退学，娶了个地道的美国妞，转而帮 岳父打理生意，那是个家境殷实的中产阶级；在导师的眷顾下回到哈佛，在研究所工作...... 冬天来得通常比想象的要快，运动会时操场跑道上新画过的白线还没褪去，街边梧桐的黄叶就已寥寥 可数了。一个迟到的消息以音速传播着，在街头遇歹徒持枪袭击路人，他上前救助竟遭狙击， 毙！？ 唯一让人惦记的正是流言中的那点儿不确定。转过年来，一切从他奔丧回来的母亲口中得到了确认。 老人在街心振臂而呼，“我儿永垂不朽！” 飘泊就此中止，生命回归了本原，留下一句传奇。 这一次离开的方式真如经典枪战片中的飘逸潇洒，既无久卧病榻的艰苦卓绝，又无东洋蛮夷剖腹的做作； 更不象街头车祸那般一败涂地。我想他胸前也该有条沾染了猩红的白围巾，艳极。 在我周围的同学中，出国最早，成家最早，离开也是最早，第一真让他占尽了。 丝毫没有唐突之意，他会明白的，谁让我们总爱开玩笑呢。 我用词从不忌讳那个“SI”字的，在此之前。 一位朋友告诉我说过了之后，马上敲一敲木头或木制品就可以破除凶兆。很担心万一到了一个没有木头的 地方又当如何。后来想通了，只要拍拍永远不会弃我而去的脑袋就好啦。这是木头脑瓜的一个优势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听到“加州彩虹”就想起了他，时间曾经模糊的些些点点跃然眼前。 最终在这个周六的下午，决定敲出这段往事，纪念我的朋友--ERIC LIU。 同时送给那位人在外地的朋友，纪念我们持续至今的友谊的片断。 也写给自己，纪念拥有过的纯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