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没织成的帽子   古呆   今天她下班晚,在公司吃晚饭,所以回来时顺便买了一张烙饼,就着昨晚剩 的小咸鱼,这顿晚饭就对付了。知道她回来一定又要“大批判”,也顾不得了。   草草结束晚餐,喝几口热水,上床。   她走时被子叠得很整齐。床上的全套装备都是她来京以后亲自买的,确实比 我先买的那些看上去舒服多了。这就是幸福,有了她,就有了一个象样的家。像 法布尔说的采脂蜂,在蜗牛的空壳里塞上树胶和树脂,装修成自己的家,我们也 是“借壳成家”,租了房子与房东一起住。但这个家还是足够温暖,因为有她。   这也确实像一个蜗牛的家,一个衣厨、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张床, 余下的地方已经是仅得“旋踵”了。桌子不是写字台,没有桌肚,坐下来没有伸 腿的地方,桌上又摆满了东西,所以平时都不坐桌边,吃饭、看书、小坐都是在 床沿——好在床很低——或者干脆脱鞋上床。床也是书架,靠墙一边除了放被子, 还排满了书,像大学生宿舍的床。   在床上看书是很舒服的。斜倚在被子上,既有靠又有枕,既是靠椅又是卧榻, 腿随意地伸开,真是受用。两年来以这样的姿势在这张床上读了许多书,实现了 来北京时所预期的一切。   是啊,北京,吸引我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文化。这个文化之都曾经在我们最 初上学时就在召唤我了,当我起劲地朗读“我爱祖国,我爱首都,我爱北京天安 门”时,课本上那个闪光的天安门就印进了脑子,就开始了诱惑。后来上了大学, 接近了文化,北京又以文化殿堂的神异魅力在召唤我了。于是毕业之后,我来了; 两年前,她也来了。不是北京吸引她,吸引她的是我。   她放弃了家乡一份稳定而又值得羡慕的工作,放弃了每个月甚至每个星期都 能回家见见父母的机会,来到这只有一个人认识她的地方。   才来时没有工作。第一份工作她很厌恶,但仍然坚持了一年。   那一年她说不是人过的日子。每天要骑上两个小时的车去上班,一路上心惊 胆战,因为在家时她还不怎么会骑自行车,更连做梦也没想到过在这么多汽车、 轿车、自行车和来往行人,这么多拐弯、岔道、十字路口的路上骑车,像一只小 羊混进了奔命的牛群,随时都有被踢或被踏倒的危险。她也尝试过坐公共汽车去 上班,那更不是滋味。坐空调车每天车费要上十块钱,心疼;挤月票车简直是活 受罪。车一来,蜂拥而上的人把门口堵死,只有力气大狠命挤的人才能像顶活塞 一样顶进去。像她那样一个女孩子只有等下一趟的份,但上班时间人太多,下趟 车来时人又聚了一堆,往往是过去了好几班车人还不见少几个。时间不陪你等啊, 再不上铁定要迟到。于是,挤。好容易没被夹在车门里,但脚没处放,手没处扶, 车在摇晃,身体随着倒过来倒过去;气闷,烦热,头昏脑胀,想吐,好象马上就 要晕倒,简直是到了但丁的地狱。到公司要受气,那里的头头让她一见就不舒服, 但为了不要我为她担心,她还是屈服了。下班时又要骑两小时的车或挤进可怕的 “地狱”。   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又进了第二个公司。这回的情况好多了,公司离住 处也很近,她的脸上也更晴朗了。   自从她来到我身边,我就懂得了幸福。   她做的饭菜让我脸上有了肉,裤腰掉了扣。为了解放我的肚子,还买了新裤 子。她买的衣服让我更精神,再也没有警察揪住我查问了。在她来之前,我曾经 在地铁口被盘查两次,在大学校门口被叫住两次,其中一次被扣留了自行车,后 来也没讨得回来。有人说那是因为我穿得太像民工,可我说,民工就可以随便盘 查吗?这里不是最讲文明的北京吗?但没有人愿意跟我较这个真。   她什么都得管。早上盯着我梳好头、戴围巾、拿手套;晚上叮嘱我“洗完脸 要擦油,先洗脚再上床。”一入冬就给我买了护膝,这几天又说要买毛线给我打 帽子。   “现在时刻,晚上九点。”墙上的钟报了时间。我从希腊神话中回过神来, 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怎么还没回来?八点钟下班,往常最多八点半就到家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楼梯口一阵脚步声,回来了,这就是她的脚步声,每次都 是急慌慌的,知道我在等她。   到门口了,停了脚步,插钥匙,开门,关门,走向这个屋门口,轻轻一声 “咔嗒”。我坐起来,身子移向床沿。   “Hellow!”   “哼哼。”   “宝宝,我回来了。吃晚饭了没?”   “怎么到现在呀?吃了。”   “吃的什么?”   “买了烙饼。”   “啊,你没做饭呀?”   “嗯……没有……”   “你呀!”   我脑门上被点了一指。   “我又带了个桔子,”往我手里塞过来,然后又往包里掏,“我还买了毛线 唉。”   “怎么又发了不吃,公司的还往回带。”   “带给你呗。宝贝喜不喜欢这个颜色?”说着掏出了毛线,举到我鼻子底下。   “呃……呃……这个,这个不行,哎呀,我不是叫你不要买吗?”   她满脸的笑意僵在了脸皮上,像秋霜打过的茄子。嘴张着,眼睛里满是失落 和迷惑,快要掉下泪来。“宝宝……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呀?这……不是挺好 看的吗?”   “不是的,不是我不喜欢,我……这个……不行。”   “怎么啦?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呀?”她已经是哭腔,“我挑了好长时间才挑 中的。那你喜欢什么颜色呀?黑色行不行啊?”   “呃,不是我不喜欢,哎呀,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你你……”   “怎么啦?你倒是说呀!”   “你要给我戴绿帽子啊?”   “……”她张大了嘴,睁大了眼,无比惊愕地望着我,一时间,脸上的表情 不知道代表什么,又仿佛夏雨前的天空,一瞬间就卷来了浓重的乌云,隐隐间还 有闪电。“哇!”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势扑倒在床上。   “宝宝,”我慌了神,“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别人说闲话, 我……”   “你是浑蛋!你胡说八道!这是藏青色。”   “对不起,宝宝,我……是我不好,是我多心。你不要生气,你打吧,打好 了我戴。”   “去你吧,谁给你打!你要把我气死了。”她伤心地哭着,又用被角把嘴捂 住,怕被隔壁的房东听见。   我楞在一边,不知所措。这是我们第一次不开心。是的,她以前从来没有这 么伤心过,也没这么发过脾气。哎,我这是怎么搞的?   她哭了好一会,然后慢慢地了止住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楞楞地看着 她。她也不管我,起来,默默地挤了牙膏,拿了毛巾去洗脸,回来,又默默地洗 脚,而后上床,抱着腿坐着,想想又啜泣起来。   我也不敢说话,傻傻地洗了脸洗脚。   她不哭了,临睡时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你要什么颜色呀?明天去给你 换黑色的,好吧?”   “不打了吧,你也没那么多时间。”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睡下了。   一早起来,觉得头昏昏的。昨夜思来想去,没睡好。她也是没精打采的。吃 完早饭我先上班,她十一点上班,可以晚点走,那时也不堵车。   来到公司,打开电脑,我开始给她写E-mail:   亲爱的:   原谅我!   昨晚我久久地睡不着,想了很多很多。你也很久没睡着,我知道你很难过。 都怪我!   是啊,要不是我神经兮兮的,你昨晚该多高兴啊。都是我败了兴致,煞了风 景。对不起,宝宝,我真的很后悔。   想一下,昨晚我真是发神经。那么漂亮的毛线,织成帽子一定更好看,怎么 竟胡思乱想起来了呢,扯得太离谱了。   我想了想,原因应该出在我书呆子的呆劲上。我平时一味地啃书,老觉得文 化是越吸收得多越好,但没想到竟中了毒。是的,我中了文化的毒。是的,文化 是有毒的。一个吸收文化的大脑应该有强健的解毒能力,否则,他的大脑就要被 文化毒素给浸透。   我现在是中毒了,天真单纯的心灵被扭曲了,一顶美丽的帽子也被我的思想 给染上了不洁的颜色。真的,我喜欢绿色,更喜欢你买的毛线,但我没有勇气接 受那美丽的帽子。不要怪我,宝宝,都是因为我的大脑里已经有了文化的毒素。   我深深地知道你对我的爱,因此我更加爱你。不要因为这次不愉快造成你我 的隔阂,你要用你纯净的心灵帮助我消解我思想中的毒素。但愿这个小插曲能促 使我的大脑得到一次清洗,并从此不再受到文化毒素的侵害。   祝你今天一天愉快!晚上外面很冷,下了班早点回家。   你的宝宝   2002.11.22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