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狗日的食指 笔名:傻傻的歌谣   四郎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他每回出山一趟,总要给村里带来一些变化。按 他的话说,是给乡亲们长长见识。   他这回又带来一个新手势,伸出右手食指,冲着周二,由下往上这么向上一 指,手臂和地面平行的时候,突然用左手掌“啪”地一声打在右手臂上,右手动 作嘎然而止,一个胡萝卜似的食指示威般竖在周二面前。   “知道这是啥意思?”   周二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傻傻地摇头。周围的人“哄”地一声笑了,跟着傻 乐。   没办法不服,四郎毕竟是出过山的人,有大学问。四郎神秘一笑,没理他, 继续做他的生意。   四郎总是带回不少城里的旧东西。旧衣服居多,还有一些稀奇的小玩意,用 来跟村里人换些香菇、药材、竹器之类的山货。   有一次带回个塑料小盒子,顶上翘起一根亮晶晶的小辫,前面有马蜂窝似的 密密麻麻的小孔。把个圆疙瘩拧一下,沙沙响起来,偶尔还会吱吱叫。四郎把另 一个疙瘩拧来拧去,一根红线一拱一挤地动了。还是沙沙响,吱吱叫,什么也听 不清。   再拧就没声了。四郎拧得一头是汗,把那个小辫子扒来扒去。然后四郎就骂: “狗日的,收不着台呀,这鬼地方。”   还有一次带回一个刮胡刀,像个屎棍子,棍子上有个小环。   “不用电池的。”四郎说。把手指头伸进小环里一拉,拉出一根绳来,那屎 棍子“呜呜呜”   就响起来了,绳子一点点往里缩。四郎忙把屎棍子往下巴上抹,还抹得真干 净,那一块的胡子立马就没了。   周二觉得这东西好,比剪刀方便,换回去运用。用了个把星期,就把胡子卡 住了。那玩意粘在脸上硬是取不下来,狠心一拔,胡子连根拉了,对着水缸一照, 下巴上多了一溜血点点。   周二心里那个气。但他没做声,怕四郎笑他没见识,不会用这些洋玩意。   四郎跟他做这个手势之前,他正在试一条牛仔裤。这鬼裤子巴裆,不过挺扎 实。   他六弟就有一条。但这条膝盖上有个破洞,周二不高兴了,又记起以前刮胡 刀的事,周二就骂:   “狗日的四郎,你蒙人哩。这么大的一个洞。”   四郎白了他一眼,说道:“有洞,有洞才好。城里就兴穿有洞的裤子,没洞 也要磨两个洞,那洞比这个可大多了。”说完,“啪”地一下,给他来了个新手 势。   周二抠抠脑门,呆了半响。好在四郎没为难他,答应少收他两斤晒干的香菇, 周二气便平了。   但那个手势是啥意思呢?周二决心要问个明白。   村在一片山拗子里。山高,一片连一片,山上都是树林、竹子。气候潮,常 起雾,雾大的时候,松尖上都是露珠,风一刮哗啦啦掉下来,像下雨。   周二把四郎请到屋子里,倒上自家酿的水酒。问四郎,那手势是啥意思哩?   四郎笑了。那手势嘛,就是个日。   啥子?   就是日嘛,城里人骂人都不兴动嘴,就做这个手势。我日你,日你娘的。这 手势就是这个意思。   周二听得脸火辣辣的痛,心想干你娘的,骂了老子,还喝老子的酒。如今吃 了个暗亏,竟做声不得。四郎喝罢水酒,便告辞了。说明早要出山,得走上一整 天呢。   四郎走后,周二越想心里越憋气。出门溜达,碰上了村南的胡锤。胡锤跟周 二有过节。   前年胡锤上山找药材的时候,踩过周二的地,弄伤了不少苗。周二也对着胡 锤晒的药材撒过尿,算是扯平。   周二见胡锤走过来,心念一动,伸出食指,啪地一下来了个新手势。胡锤吓 一跳,见周二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忙回应着笑了笑,点点头,便走了。   周二心里那个乐的,美开了花。胡锤这傻冒,日他,他还跟我笑。周二挺开 心,不知不觉走到胡锤家里。胡锤婆娘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对儿女在院门口玩跳 格子。   胡锤婆娘身子胖,两个奶子吊在胸前不停晃荡。周二见了,心里痒痒的。伸 出食指,啪地一下,给她一个新手势。胡锤婆娘呆呆的望着,问道:   “周二哥,你这是干啥来?”   “呵呵,没啥,没啥。”周二兴奋不已,腿脚顿生无穷活力。他走到门口, 冷不防对着胡锤婆娘又来一个。走出门口,意犹未尽,又给了胡锤一儿一女各一 个手势,满意而归。   晚上周二梦醒,跑到院子里大笑,笑弯了腰,这才又回床甜甜地睡去。   胡锤在吃晚饭的时候和婆娘谈起这件事,实在搞不懂周二弄什么名堂。对着 家里人都做一遍手势是啥意思?说是打招呼吧?哪有这样的招呼法?说是想打架 吧,看他和颜悦色的样子又不像。   “这周二,准是失心疯了。”胡锤说。   可是失心疯也不像。周二每天如此,见了胡锤家人的面就来一个手势,乐此 不疲。胡锤心里犹如蟑螂在爬,难受得很。胡锤决定去找表兄弟胡铁,问个明白。   胡铁跟四郎很熟,从小玩到大,也算是半个长见识的人。胡锤把手势比划给 他看,他一眼就明白了,四郎跟他讲过。   “娘的,他这是在骂你哩!”   “啥!”   “这是个日的意思哩,个狗日的,日你全家哩!”   胡锤一听,脸色就白了。日他娘的周二,欺负老子不懂哩。胡锤怒冲冲回到 家,别了把菜刀在腰里,去找周二。   周二家院门紧闭,胡锤想大概是到地里去了,便径往周二家的菜地奔去。周 二家的地很偏,在后山,离村子远。胡锤杀气腾腾地赶到,发现周二不在,周二 婆娘拿着个粪瓢,正在给田里施肥。   周二婆娘比胡锤婆娘瘦,腰身细,两个奶子不似胡锤婆娘那样耷拉下来,而 是竹笋般挺着。胡锤望着,头脑一涨,身体发热,搓搓手,呸地往地里吐了口痰, 打出一个很深的窝窝。   掏出菜刀来,比着周二婆娘的脖子,吼道:   “跟老子把衣服脱了。”   周二婆娘大吃一惊,粪瓢子脱手飞出老远,两腿筛糠,跪了下来,求道: “胡大哥,您这是……”   “叫你脱你就脱。”胡锤一只手揪住周二婆娘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拽,周二 婆娘痛得眼泪在眶里打滚。胡锤拿刀往前一推,周二婆娘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 血痕。   周二婆娘知道胡锤是玩真的,身子一软,剥花生一样,开始用手哆嗦着解衣 裳的扣子。   “猪,周二不会放过你的。”周二婆娘嘴唇咬出了血,恨恨地说。她躺在地 上,头发乱蓬蓬散开,沾满褐色的泥土,白白的身子被掐出了好多红印。   “狗,他日我全家个把月,老子日他婆娘一回不成。”胡锤系着裤腰带,忿 忿地说。   “周二有六个兄弟,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老子怕个逑,老子日都日了,老子怕谁来。”胡锤把刀插在裤腰里,大摇 大摆地走了。   第二天,周家七兄弟拿着柴刀、锄头、长枪围住了胡锤家的小院。为首的周 二,头扎红布带,身背大砍刀,青筋暴出,皮肤通红。抱起一块大石照着胡锤家 大门狠命地砸。边砸边骂:   “胡锤,老子操你祖宗八代,老子阉了你全家。”   胡锤这边用石轱辘牢牢抵住门。那边以胡铁为首的三个表兄弟,手拿长枪, 绕着院墙四周巡视,以防周家兄弟从墙上翻过来。   “挨到晌午便好。”胡锤奋力抵着门,脸红脖子粗地说,“婆娘到本家请援 去了,晌午便回呀。”   话音刚落,那边周四已经翻过了院墙,举着锄头,冲杀进来。胡铁瞅得清楚, 拔枪便刺,一枪扎中周四的肚子,周四双手抓着长枪头,靠着墙边歪歪地倒了。 周七借机跳进来,一刀把胡铁砍翻在地。鲜血嗤地一声飙到墙上,艳得刺眼。   胡锤见势不妙,招呼两个表兄弟撤回屋内。其中一个跑得慢了些,被翻墙过 来的胡六胡七一锄头打在背上,“卡嚓”一响,仆倒在地。胡六胡七拿出麻绳将 其绑了,其余的人陆续翻进院子,猛砸胡锤家里的门窗。胡锤家房门不堪重负, 满脸坑坑洼洼,木头渣飞溅,露出白白的底色。   “我来!”   周二推开兄弟们,拽一把铁锄,瞪红了圆眼,大喝一声,擂在木门上,砸出 一大片裂纹。   深吸一口气,又是一下,“嘭”地震下好多墙土。   眼见得木门就要垮掉。周大从院门口快步跑进来,扯住周二的胳膊。叫道:   “二弟,胡锤的本家兵来了,撤先。”   周二怒得像狮子一般,挥着饭碗大的拳头,咆哮道:   “好,狗日的来得好。通杀,通杀。”   胡锤的婆娘带着七八条汉子,急急赶来。在院门口和周家兄弟接上火。躲在 屋内的胡锤两人听见外面乒呤乓啷交上了手,晓得援兵已到,勇气大振。打开房 门,呐喊一声,反杀出去。   周家兄弟腹背受敌,人手紧张,顿占下风。周大把周四往肩头上一扛,大喝 一声:“走!”。   几个人且战且退,丢盔弃甲地逃了回去。   回到家中,周大关起门来清点人数,幸好没少。周四肚子上扎了个大洞,肠 子流了出来,伤势严重。周七背上拉了两道很深的口子,半个身体殷红。周三胸 口挨了一棍,扶着房门吐血。周二胳膊上中了一枪,白花花的骨头都看的见。其 余几个兄弟,个个带伤,惨不忍睹。   周大请了个本家大夫过来,给兄弟们疗伤敷药。留下周三照看床上的周四兄 弟。   自己带头脱了上衣,打个精光赤膊。一手抓过大砍刀,一把将周二婆娘扯住。   说道:   “兄弟们,走,带弟妹到周家祠堂去。让本族的兄弟给咱们寻个公道哇。”   “嗬。”几个赤膊汉子泪眼满眶,大吼一声,往周家祠堂奔去。   那边胡锤战绩也不彪炳。胡铁胸前中了一刀,血流了半桶,险些丧命。被捆 着的一个兄弟解开后,死狗一样爬不起来,软瘫在地上只能哼哼。另一个兄弟大 腿给锄头打断了,乌黑光亮的,肿得像磨盘。所有的兄弟都挂了彩。胡锤被周二 的刀锋扫中,削掉了半边耳朵。   胡锤捂着流血的半边耳朵,瞪着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的小院。跪在地上,对 天狼嚎一声:   “周二,我日你先人呀!”   胡锤的声音飘得很远,惊起一群乌鸦呼啦啦飞起,向西边去。山风乍猛了, 把树林的头一个劲地往下压。屋上的瓦片啪啪响着,掉下两块,在院里四分五裂。 几根茅草从碎片上旋过,霎时不见了。   紧接着胡锤听见周家祠堂的钟声急切地响起来,当当当迫人心魂。   众人闻之色变。   “冤家易结不易解,冤家易结不易解呀。”周家一个长辈捻着胡须,低吟道。   周姓人家听见钟声,一时间都放下活计,冲冲赶来。周家祠堂里顿时聚满了 人群,黑压压一片。五个上身精光的汉子,浑身是伤,跪在历代祖宗牌位前。中 间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伏在地上,高声悲泣。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另一个长辈,颤巍巍地,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狠 戳。   族长摸着下巴,铁青着脸,沉思不语。   周二婆娘突然站起来,嚎啕道:   “我没脸见历代祖宗啊!”   说完,一头往祠堂柱子撞去。几个周家媳妇连忙冲过来,把周二婆娘抱住。 周二婆娘横竖不依,撕着自己的胸脯,掐着自己的喉咙,寻死觅活地大哭。   族长倏地站起,猛拍案台,“嘭”地一声巨响,全场鸦雀无言。族长哑着喉 咙说道:   “明日祭猪头,喝血酒。所有男丁都要来,不来的逐出族谱!”   话音像钢刀子剁在岩石上,铮铮有声。周二婆娘醒过神来,对着大家跪下。 大哭一声,嗑下三个响头。   “各位族人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永世难报哇。”   众人抬起头来,听见祠堂门前的幡旗在风中哗啦哗啦作响。   周姓和胡姓两族人交战是在南边的麦场里。当时大雾正浓,两米之外看不见 人影。两族人吹起牛角号,对冲过去,像两条青蛇绞在一起,刀枪挥舞,杀声震 天。   鲜血飞溅出来,在空中并不落下,而是把奶白的雾染上了一层血红。   午时,双方鸣金收兵。   天空下起了一场小雨,将赤色的大雾冲开。麦场地上像铺了一片铁锈,血腥 之气久久不褪。那场雨似把刮骨的刀,冷得大家浑身哆嗦,手脚生痛。   战后双方清点人头。共计死五人(周姓户族周七阵亡,胡姓户族亡四人), 重伤十七,轻伤无数。   毕竟周姓户族兵强马壮,占了上风。胡姓户族寡不敌众。只好抬了两头猪, 牵了两头牛,挑了五十担谷,绑了胡锤,到周氏祠堂请罪赔礼。   同时连摆三天宴席,让周姓族人享用,以表臣服。   双方人穿白衣,系黑带,披麻带孝,聚在周氏祠堂。胡锤赤着身子,五花大 绑,在祠堂牌位前跪下。   周二的腿在麦场一役中被打瘸了。他拄个拐杖,箭步上前,一个大巴掌扇去, 打得胡锤嘴角流出蚯蚓样的血丝。胡锤大叫一声道:“打的好。”   “胡锤,我操你妈。”周二说完,伸出食指,做出那个手势。   “骂得好。”胡锤应道。   “我操你奶奶。”   “骂得好。”   “我操你祖宗。”   “骂得好。”   周二又拐到胡姓众人前,比出那个手势。众人黯然不语。周大在旁大吼一声 道:   “咋样?”   “骂得好!”胡姓众人应道,老一辈的噙着泪水,年壮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周二拿出一把尖刀,在蜡烛上烧红了,拐到胡锤身后,对着胡锤的屁眼,猛 扎进去。胡锤惨呼连连,在地上不住翻滚,叫得人毛骨悚然。周二冷哼一声,胡 家忙上来两个兄弟,默不做声地把胡锤抬了下去。   两户族长过来,立在祠堂牌位前,割破手指,滴到酒碗里。胡姓族长弯下腰, 一碗举过头,敬给周姓族长。周姓族长毫不推托,仰首接过。双方相视对饮,把 酒碗砸了。表示此事已了,互不追究。   胡姓族长领着族人,对着周七的灵位叩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胡姓户族的人走了。周二站在祠堂门外,对着胡姓族人惨淡的背影,仰天大 笑,其声凄凉。   四郎再度进山,摆上货摊的时候,发现围上来的人少了。而且妇孺居多,神 情不振,壮年男丁皆带着伤。问后方知,两族人家发生过械斗。   周二听说四郎回了,忆起四郎也姓胡,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赶过来。见面 大叫:   “胡四郎,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狗日的你还没向老子赔礼哩!”言罢, 伸出右手食指,啪地来了个手势。   胡四郎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周二歪着嘴叫道:   “知道求饶就好。”   四郎大笑道:“你那手势不对哩,人家骂人是伸中指哩。”   周二一呆,退了半步。   “啥?中指。那伸食指是啥意思?”   “伸食指没啥意思,啥意思也没有。”   周二登时怒从心起,抡起拐杖打在四郎摆货的台面上,伸出一个巴掌。   “五条人命哩!你说食指就食指?你说中指就中指?周四还在床上躺着哩, 周三每晚还咯血哩,周七的坟头土还没干哩。”   “你说食指就食指?你说中指就中指?老子的腿白瘸了哩,老子的婆娘白叫 胡锤给日了哩。你说食指就食指?你说中指就中指?”周二说完,满脸鼻涕泪水。   “周二哥记错了罢。我以前伸的是中指哩。你想想。”四郎说完,伸出右手 的中指头,较真地看着周二。   周二冷不防一把抓住四郎的手,按在台面上,从腰间摸出一把尖刀,闪电般 把四郎的中指斩了下来。中指含着鲜血蹦在地上,沾满了泥土,抽搐两下就不动 了,脏不啦叽的像坏掉的腌黄瓜。   “老子说食指,就是食指!”   周二一屁股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呜地哭得像山谷里的风涛响。   他觉得特委屈。   傻傻的歌谣2002.5.8武汉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