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源 为力   (一)   我在爬半山腰的宫殿,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宫殿金碧辉煌,湖水碧蓝澄 清。我哼着小曲,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任朝霞抚摸着我的脸庞,感觉着腿上有力 的肌肉。。。行走在天地之间,我真自由,没有人能影响我,更没有人来打搅我。   糟糕!我看到了下面的他,正一步两个台阶地向上赶来。我加快了脚步,但 还是听到了他的脚步,感到了他的呼吸,更糟的是看到了他伸过来的一只手。没 办法,我只好转过脸去望着他,他那微微颤动的嘴上无声地说着四个字:不要拒 绝!   我叹了口气,把手递给了他。在他如此温暖柔和的大手里,我的小手冰冷而 僵硬。我一时默默无语,就让他这么牵着几乎登上了顶端。。。   一股力量使我甩开了他,飞也似地向山下跑。是的,我在飞,飞着俯冲进到 了碧蓝的湖水中。湖水变了颜色,从蓝变绿再转为褐色,然后越变越冷,彻骨的 冰凉!我知道我会冻死了,便尽力地把头伸出来,嘴里吐出的竟是:我不会原谅 你的!   浑身哆嗦地醒来,我赶紧用踢掉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干哭了两声, 没有泪。无奈,我看了一下床头的电表,六点整。随后便把眼睛定在了玻璃窗上 所挂的捕梦网上(DREAM CATCHER) 。看样子这东西对我无用,谁让我不是印 第安人。   捕梦网是印第安人的发明。圆环是由树枝圈成,外部飘逸着美丽的羽毛,内 部用动物的皮革筋骨做成各种造型。离自然近的人都珍视梦,千万年来,捕梦网 帮他们将恶梦随羽毛飘走,把好梦旋转沉淀至圆的中心,进而存进了他们的心灵 里。   在我的三十八岁中,不知做过多少次关于他的梦。小学、中学、大学、国内、 国外,最可气的是去年在希腊的小岛上宿营,他也没放过我,而钻进了我的脑海 中。   一生气,我便爬了起来,睡眼朦胧地调着淋浴的水温。通常我是用温水洗, 用冷水冲。为什么用冷水?因为最近头发大把大把地向下掉,我以为冷水能把它 们凝固在我的发际。   什么时候我这个爱睡懒觉的人变成了早睡早起的人?什么时候养成了天天洗 头的习惯?什么时候开始在梦中说英语?加拿大十四年的生活真的使我脱胎换骨 变成了一个黄香蕉?   吹干了长发,我走进了服装间。只有单身女人才有如此的优势,能把一间房 变成服装的小岛。我在巴黎买来的褐红色连衣裙和日本购得的水绿色套装上各瞟 了一眼,居然摘下了套装。我深爱绿色,但很少穿它们,它们是不容易驾驭的。   在钻石、珍珠、和翠玉之间,我决定选玉石。中国的软玉、缅甸的硬玉、加 拿大的暗玉,我挑出了暗玉。耳环、项链、胸针、手镯,美美的一套,配着红褐 色的口红、眼影、腮红,使我在穿衣境前不住地点头。   温哥华又下了大雾。路熟不怕雾,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开车,同时虚荣地想着 同事们见到我时的评价。接待台漂亮的玛丽是我的服装顾问,她会夸大其辞地向 我惊呼:这套装的绿色绝了!只有日本人才设计得出来。坐在第一间办公室的分 析检验部经理汤姆会吹声口哨,提醒我十点钟的咖啡,因为他是我的咖啡伴侣。 我的哥们,中国同胞老王会抬起头问好:漂亮姑娘来啦!我办公室对面的销售部 经理查尔斯会探出身来邀我共进午餐,他是我的知己好友。   今天上午九点钟有一个经理会议。我可以想象桌子周围的一群人,除了和蔼 富泰的财务部经理林达外,还有我这个能使上班的男人们倍感欣慰的东方女性。 他们真应该感谢我这个科研部的经理,每天以迷人的微笑、优美的身姿提醒他们 工作着的地方是个美好的处所。   我对自己宽容地笑了笑,可能近四十岁的单身女人都象我一样有变态心理, 整天神神兮兮的。但我的确爱我任职的医药公司,喜欢我的同事们,而更重要的 是欣赏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向上崛起的过程。一个人只要使身心发掘到最大限度, 成功就会唾手可得!   进了公司的大门,不料玛丽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告知我经理会议改成了全 公司大会。汤姆也没吹口哨,仅默默地向我点了一下头。老王连头也没抬,不知 在桌上忙什么。只有好朋友查尔斯随我走进了办公室。   “气氛不对呀!”我知道我们公司很可能拿不到一批免疫药的合同。那样的 话,车间生产部就会有一批工人失业。   “最讨厌的就是看着常年一起工作的同事走人。” 查尔斯同意我的分析。   “911”的大爆炸真的炸坏了北美的经济。一环套一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 地受到了坏影响。我们公司有着不解雇人的好传统,如果被迫做出这样的事来, 看来上层的确是无奈了。   全体人员阴着脸走进了会议厅,总经理沉着脸先讲了当前的形势,其实大家 都知道,在走下坡路。然后是一声霹雳,解雇的不是生产车间的工人,是科研部 全体的研究人员,包括我这个经理在内!   我双手变得冰凉,脸上冒着虚汗:“这怎么可能?这世界一定是颠倒了。” 我再也听不进他下面所说的话。散会后,头也不抬地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 走人。   有人在敲门,进来的是总经理。我厌恶地盯着他,他平时舒展的面孔变得如 此紧皱:“我实在是非常非常的抱歉,亦然。这是德国总部的决定,我只是个倒 霉的信使。”   “我问你,这些博士们哪点对不起公司了?” 我咬着牙问。   “你们当然没有对不起公司,相反的,贡献比谁都大。只是现在是困难时期, 总部要调整策略。”他坐下来,试图说服我:“现在加元比美元价值低。在加拿 大搞生产,在美国搞科研,总公司想用这种方式从这个低谷中爬出来,所以这次 只好牺牲你们这些高工资的科技人员了。”   我终于明白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骨子里是没有人情味的。我决心沉默, 听总经理在谈我公司的股票,解雇的派遣金,政府的失业政策。最后,他递上了 一份推荐名单。我看了一眼,单上的医药公司我都熟悉,以前有人也来挖过我, 我为了忠诚,谢绝了。此时我鼻子酸酸的,总经理拍了一下我的手臂,在我泪水 没涌出前,溜了出去。   查尔斯想进来,我含着泪对他说:“今天不行,让我先安静会儿。”   一个小时后,查尔斯帮我把装有个人物品的盒子从办公室搬到楼下的停车场。 他紧紧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下班后我马上去找你。”   世上竟有如此混帐的人,让我失了业好好休息!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砰地 关上了车门,一溜烟地开走了。   我本能地向海边开,来到了温哥华市内最大的沿海史坦利公园。停下车,我 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真怨啊!我这个对上司服服贴贴,对同事笑笑眯眯, 对下属关怀同情的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就这样不明不 白地把工作给丢了。看样子这世上容不得好人,让人抛弃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泄完了私愤,哭干了眼泪。我才想起了我的哥们老王。老王的太太小赵辞了 工作,刚在家生了三公子,他们家可经不起失业的打击,想着我便打了他的手机。   一声哈罗,我就听出这人没有自杀的可能。然后从他一连串的回答中我还听 出了他的放松。再往下听,人家早有了计划,小赵的哥哥在大连有家医药公司, 一直求他回国开发新产品。他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这下可容易了,他们全家 准备卖了房子就动身,大舅子早在大连海滨盖好了小洋楼等着他呢!   此公越说越兴奋:“公司还算仗义,给了我们十个月的工资做派遣金,这笔 收入加上卖房子的钱就足以让我在中国退休了。”   看样子德国的那些老总们还社会主义精神十足,知道工人们失业后不好找工 作,而高知们却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琢磨着我那六位数的年薪,一时半会 儿不知我是变穷了还是变富了。   “我说姑娘,哭完了就想开了。你不是老叫嚷着要好好休个假,搞个环球旅 行什么的,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个更好的主意。 对不起我得给老婆做饭了,晚上再和你聊。”   我又给手下的其他几个人打了电话。一个个情绪还说得过去,各人有各人的 应付方法,不接电话的就无从知道了。可我还是觉得胸口闷得慌,便换了平底鞋, 沿着海滨走了起来。   从来没在周中上班时间来过这里。此时没有周末的喧闹,风声、鸟声、海浪 声交织在一起,尽力在安慰我的心境。   十四年前,我也是这样被抛弃了,静静地在青岛的海边沉思。表姐在身边陪 着我,生怕我寻短见。记得我当时曾一字一句地对表姐说:“我要飞到这太平洋 彼岸的北美,把这个男人彻底地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我来到了北美,变成了加拿大公民。但我除不掉这个男人,因为他直到现在 还假门假氏地楞要做我最好的朋友。   (二)   我沿着海岸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想着失业、失爱、失恋、失去自我,好象一 刹那失去了太多,整个人都失了重。这才想起已是下午了,我今天既没功夫喝咖 啡,也没兴趣吃午饭,是饿坏了。   脑子一转,车子便向杏放家开。杏放是我大学的同床好友,这同床指的是上 下床。在那青春的好时光中,白天,她在上床拉小提琴,我在下床唱歌,一唱一 和;夜里,她在上床说梦话,我在下床用竹竿敲,每敲必停。我们还经常在一起 偷煮方便面,你一口我一口直抢到最后的一小勺。杏放做事拿不定主意,所以她 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还是我给她介绍敲定的,为此她老公李阳一直对我感 激不尽。   当年我出国时,曾鼓动杏放一起联系。无奈李阳认准了在自己的国家更有出 息。他辛辛苦苦地干了十几年,也真有了作为,开了自己的软件公司,当上了总 经理,还把我们杏放拉下水,做了他的财务总管。正当他们事业中天,杏放习惯 了安适生活之时,李阳却申请了加拿大的独立移民,号称人不能生于斯,死于斯, 有机会应出来见见世面。   杏放虽然嘴上不同意,可她前脚到了温哥华,后脚就怀了老二。当她两个星 期前告知我这个喜讯时,我居然忘记了祝贺她。我不是好嫉妒之人,只是随着年 龄的增长,越来越怀念那被我无情杀死的三个月胎儿。如果我当年能勇敢地把孩 子生下来,他已经和杏放的女儿一样满十四岁了,十四岁了的男孩能安慰我、陪 伴我,我也就不会象此时这样地孤独了。   杏放一直不断地劝导我,原谅钟语,与他重归于好。可她不知道孩子的事。 为了死去的孩子,我曾发誓向他讨还血债!可太狠的事我也做不出来,只定下宗 旨永远不原谅他!   敲门进来,从杏放看我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头发散乱、面容沮丧、衣服皱皱、 鞋子脏脏。见她不知该说什么,我大叫了一声:“失业了,被炒了鱿鱼!”眼泪 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把我安置在沙发上,送来了热毛巾,递上了热茶,见我哭的没完没了,便 开导我:“你看我也是个失业的人,而且据我所知,全世界失业的人有三分之一 呢!可又有几个象你一样有博士学位,有管理经验,英语中文两全的人。快别哭 了,休息一段时间,再找份更好的工作不就行了。”   我擦着眼泪,心想没人能理解我。既然连杏放这样的人都和我说大白话,对 她哭又有什么用呢?“你有什么好吃的,我饿了。”我反映过来无论在任何情况 下,生存第一。   她脸上现出了笑容:“冰箱里有你最爱吃的拌凉粉,完全按我俩在大学时的 方法做的。黄瓜、香菜、葱、蒜。。。”没等她说完,我自己开了冰箱,开了啤 酒,便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来。“咱们晚上吃什么?” 我还边吃边问。   “冬瓜丸子汤、白菜牛肉炒饼、拌猪耳朵、呛苦瓜。。。”   “不错,不错。” 我是决心待到晚饭后再走了。   “我劝你还是去冲个澡罢!不然我女儿下学回来,会影响她对你这个干妈光 辉形象的崇拜。”   我听话洗了澡,换上了她的便服,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便把上午发生的事情 一五一十地讲给杏放。   没想到她还是老调重谈:“我劝你还是回国和钟语和好如初算了。他现在公 司越办越大,缺的就是你这样的贤内助。十几年过去了,他离了婚,你搞单身, 还不是因为互相惦记着。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别有事没事折磨自己,折腾不起 了。”   我望着她微微凸出的肚子,决定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她,不然她永远不会站到 我的一边。   “什么?他和你吹的时候你已经有孕在身了?”杏放圆睁着双眼:“你为什 么不早告诉我?”   泪珠又在我眼里打转。杏放气得浑身发抖:“你失去的孩子会是我女儿同样 的年龄,没想到钟语这样温和的人也会如此狠心。”   “他当时不知道,我没告诉他。”我哭着说:“我等了他一个月,天天盼他 回来找我,这样孩子就有救了。可他两个月后才来,那时孩子已经去了。”   怀着孕的杏放陪着我哭。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肚子里积压多年的苦水全倒 出来:“我由于等了他一个多月,从北京去青岛做人流时已是三个月的身孕了。 姨妈求了她的好友,一位儿科大夫,那女人偏要我撒谎说怀孕两个月,告知我这 样手术既快又简单。没想到了手术台上,妇产科医生破口大骂,说骗医生的人是 天下最蠢的笨蛋,三个月以上要用引产而不是刮宫。”   “於是她就冒着大出血的危险刮宫,把孩子夹出来的时候还告诉我是个男孩。 我当时疼的天昏地转,只盼着她那一下一下的刮割早些停止。。。”杏放抱住了 我,听我咬牙切齿:“一个人经历了如此的刮宫,任何疼痛都不在话下了。”   我俩紧紧抱在一起,同时感到了她腹中孩子的一踢。这一踢唤起了我们的母 性,我忙把手放在杏放的肚子上,等待着胎儿的下一个行动。此时我真想和杏放 换个位置,我的确嫉妒她不得了。为什么我就没有她所有的一切?   难道钟语就那么坏吗?我想起了上小学一年级第一天所见的那个漂亮的小男 孩:奶油般的皮肤,乌黑的大眼睛,翻卷着的长睫毛。。。可他个子矮矮的,缅 缅腆腆的,男生们在叫他小洋人的同时又时常欺负他。   那时我是全班个子最高的班长,不能容忍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也许是因为 我救过他多回,这小男孩最听我的领导。所以排队,出操时我都让全班同学向他 看齐。   到了三年级,他会常常转过身子,从前排久久地注视着我。我当时没在意, 因为我既是年级的大班长又是田径队的主力,还要保持学习第一。   小学改中学,我们升到初一的时候,钟语突然比我长高了一头。当时我恨死 了这帮秃小子,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低头看着我,而且只拥护他们的男生班长。那 时男女生不说话,象仇敌一般。   考高中时,我力挫群雄,考上了北京最好的中学。却意外地发现钟语,这个 小时功课不好的男生,又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此时的钟语是全校最帅的男生:一米八五的个子,宽肩细腰,仪表堂堂。小 男孩的乳气早已消失,脸上祢满了忧郁淡漠的傲气。女生们对他感兴趣极了,纷 纷向我打听他,班上最风流多情的张娥为此还偏要和我交朋友。   我告诉她们,钟语从小是和做科学家的姥姥姥爷长大的,因他的父母文革后 被发配到了新疆。好在他们终于平反回到了北京,他也从四合院搬进了四室一厅 的新楼。女生们听着我的介绍,望着骑着崭新自行车,背着香港垮包的钟语,更 加深了对他的迷恋。   此时我已经很在意他对我的凝视了。尤其是当我站在黑板前带全班同学读唐 诗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正视他火辣辣的目光。我开始认为他一直爱我,而且从小 学就开始了,一年级,三年级,五年级,我无从得知。   高中就在女生们追求他,他关注我中度过了。我是团支书,不能带头谈恋爱。 但我骨子里是女孩子,憧憬着纯洁无瑕的爱情。   老天助我!大学时我俩又凑到了一起。我考上了南开大学化学系,他上的是 天津大学化工系。这两个学校紧挨在一起,我们又成了不同校的校友。到了周末, 他约我一同逛天津的公园大街,俩人谈的是小时记忆犹新的往事和共同难忘的老 师和同学。   十一国庆节,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北京度假。临行前俩人在天津的狗不理包子 店足吃了一顿,每人又带了几斤回家。坐在火车上,我由于晚上聊天太晚,又吃 了太多的包子,困得靠在他肩上就睡了。醒来时又见到了他那熟识的目光,他把 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这辈子我要你天天睡在我的怀里。”   四年的大学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毕业后又一起回到了北京,我被 分配到科学院的研究所,钟语去化工部的进出口公司报到,剩下的就是喜结连理 了。可我不同意结婚后住在他家做儿媳妇,便固执地等单位分给我房子,为此处 处随和我的钟语做了我的许多工作。我理解他被迫和父母分离多年,应有责任照 顾体弱多病的双亲,可我太在乎自己的生活质量,对他的请求一点也不想让步。 然后研究所派我去边远地区出差,并答应回来后满足我的要房要求。   随后就是大祸临头。当我兴高采烈地从云南回来后,钟语却借口忙几天不想 见我。我知道这家伙撒谎都撒不圆,便在上班时间去单位找他。他无奈和我来到 了街心公园,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告诉了我实情:他父母难友的女儿小惠是他们 从小看着长大的干女儿,这姑娘刚从新疆歌舞团考到北京上大学,被他的父母接 受住在家里。小惠待他的父母象亲爹娘一样使他万分感动,这女孩太可爱、太温 柔、太单纯、太美丽竟使他一时忘掉了我。。。   “所以你要她睡在你怀里。。。”一个月的时间能失去一位青梅竹马的爱人,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理喻的呢?我拔腿就跑,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走到了天黑。。。   可凡事祸不单行,我错过了月经,乳房阵阵发痛。我拼命地翻书,种种迹象 证明我是怀孕了。临出差前我认为马上就要结婚了,便贪图享乐大意了。看来受 惩罚的日子来了,这个曾经那么崇拜我的人毁起我来也真够狠毒的!   但我是女人,不想杀害自己的孩子。便找出了古书,让自己相信他一定是让 狐狸精迷上了。既然女人斗不过狐狸精,我们只好去拯救自己的男人。   我忍气吞声去敲他家的门,开门的正是狐狸精。只见她一米七二的身材,比 我这个一米六八的人可是高多了。她美丽的脸庞一看就是汉族维族的混血儿,嘴 上甜蜜蜜地叫我姐姐,笑盈盈地把我带到了书房。   钟语在书房正翘着二郎腿看报,见到我们便请我坐下。狐狸精也坐了下来, 在我们俩之间清清纯纯。我用最悲哀的眼神望着他,他也用最痛苦的表情回答我。 他不说话,我在狐狸精的存在下又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走人。而且承认她不是狐 狸精,她只是一个比我更能满足钟语的同类。   可怜我要做一个凶手。这孩子满怀希望地投胎于我,可他选错了父亲,因为 这个坏爸爸,他的妈妈要亲手把他送走去重新找一对好爹娘。我对不起孩子,故 而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更不会原谅钟语。   (三)   我和杏放在等待着胎儿的行动,同时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亦然,世无完人,更没有完美的婚姻。”只听杏放叹了口气:“我告诉你 一件事,你要为我保密。”   “咱俩早就应无秘密可言了。”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很痛苦:“李阳曾到海南嫖过妓女,虽然只干了一次,回 来还是把梅毒传给了我。”   “真的?”   “假的我还说什么。”   “你真原谅了他?”   “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病的比他厉害,全靠他侍候养病。另外惦记着女儿, 又不能让孩子知道。”   “然后呢?”   “我们俩同病相怜,同心协力地把最困难的日子熬了过来。他懊悔万分,我 只能做到宽宏大量了。”   “你们好利索了没有?”   “谢天谢地!不然我哪敢再怀上孕。”   “哪你还爱他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又没爱上过别人,不爱他爱谁?” 杏放的脸有些红。   “我看李阳真聪明,把你弄到加拿大来,既没工作又怀着孕。就是你有心爱 别人,谁敢爱你呀?” 我开始打抱不平。   “快别这么说。李阳真的吓坏了,我能保证他从此再不敢做出轨的事了。所 以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坏事变好事。”   大学时,杏放有着粉白的圆脸,一头柔顺的秀发,小巧玲珑,甜甜蜜蜜,那 时我就认为她是贤妻良母的坯子。   “这孩子总是这样调皮,整天和人捉迷藏,他爸爸就从没侦察到他的行动。” 杏放换了一脸的母爱柔情,告诫我:“孩子,只有孩子才能教会女人博大。”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赶紧怀上孕大肚子陪着你,是不是?”   她岔开了话题:“我观察你这些年,出国,拿学位,在公司往上爬,走马灯 式地交男朋友,我曾经羡慕你,佩服你。可我们现在都是快四十的人了,不得不 承认在走下坡路了。人终有一死,身后留下的只有后代和亲朋的爱,这些是最不 应该忽视的。”   也是,临近不惑之年的人应该从哲学系毕业了。可我聪明糊涂了这么多年, 到现在还糊涂聪明,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和她说得清呢?   朦朦回来了。这十四岁的女孩亭亭玉立高出了妈妈半个头,我儿子要在和她 一定是一对金童玉女,只是不知道我儿子长得象谁?   “干妈!”这孩子平时对我的服饰很感兴趣,今天看我穿着她妈妈的短裤大 背心,吃吃笑着去看电视去了,她要好好提高英语。   李阳也比平时回来的早,紧皱着眉头。原来他去银行招标,因英语不好,说 不清楚,眼看着项目被一个俄国人抢去了。   “早知如此,老子就不出来受这份洋罪了。说温哥华全被中国人占了,可这 些中国人也全说英语。我得写篇文章给北京晚报,英语不好的趁早别出来。”   “可不出国,英语又怎能提高呢?” 我成心气他。   朦朦过来插了话:“我看世上只有一种语言才好。省得你们在中国让我学英 语,在这里让我每天用中文写日记。”   李阳不理我们,从炒锅里挑了根炒饼吃了:“天底下最香的饭菜是自己老婆 做的。”   李阳是东北人。大学时高高瘦瘦的,是钟语打网球的对手。现在呢,他的肚 子已经鼓出来了,黑发中白发丛丛,脸上连老年斑都出现了,可见他这十几年创 业创得好辛苦。   “说真的,这炒饼还是杏放向钟语学来的。那时我俩忙的天天在外吃饭吃腻 了,就给钟语打电话。人家是孝子,经常在家给老妈老爸做饭,碰好了我们就去 蹭一顿,钟语真教了杏放好几手呢!”   他说得我也馋起钟语所做的饭菜来了。钟语小时由於姥姥姥爷身体不好,从 小学三年级就开始给家人做饭。我们家也是我哥哥包下了做饭的事。北京的男孩 子都会做饭,女孩子就不会做了,就是做了也不好吃。所以我和钟语在一起的时 候,从来都是他做,我打下手。出国多年,既吃不上他做的饭,也吃不上哥哥做 的饭,真是万分遗憾。   “今天亦然丢了工作,需要安慰的。” 杏放告诫老公。   “这是怎么回事?” 李阳茫然。   听完我的叙述,他问:“是不是科研部外国人多?”   “你别犯神经病了。加拿大没那么多的种族歧视,你一个人英语不好,别人 犯不着和你一起受罪。”   “我有主意了。”他一啪胸脯:“你和我一起干好了。今天要是有你在,我 们准能把那项目拿下来。我这人能闭着眼写程序,就缺你这样的人帮我把活儿揽 过来。”   “你怎么付亦然?她拿的失业金都比你的工资高。”   “唉呦呦!女强人。亦然你穿着她的衣服,我把你当成她了。”他假装生气: “以后你们女人不许乱穿衣服,迷惑男人。”   凡事都有好坏两面。自从杏放家来后,我在温哥华也算有了亲戚。可不妙的 是在他们家多说几句话后,这个钟语就会不知从谁的嘴里蹦出来。   “昨天钟语打电话给我,下个月要来参观访问我们。咱们得做好迎接贵宾的 准备。”李阳满口食物,边说边望着我。   “怎么他在加拿大也有了客户?” 我低着头问。   “对。他的护照上各国的签证太多了,所以哪个国家都会给他发通行证的。” 我还看到了他眼神里未说出来的话:“钟语在国内等你见他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 返了。”   “你那在美国的黑师最近怎么样了?” 这家伙今天不好好吃饭,话这么多。   “你们骂白人种族歧视,其实你们自己更甚。”   “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歧视的意思。说实话,我们这帮哥们都非常佩服丹尼。 去年在北京,我们网球打不过他,高尔夫更不行,最后想起了跆拳道,又让他给 赢了。看样子还是黑人兄弟体质好,有遗传优势。”   我本想回答他:“我的律师男朋友正在美国等着我失了业,过去为他洗衣做 饭呢!”可我懒得开口,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四)   我吃完晚饭就告辞了,号称回家清静清静。我丢了工作不是好事,可杏放和 李阳刚刚放弃了家园,黑灯瞎火地在异乡开始起步。李阳在国内时,人们告诉他 加拿大地大物博,风景如画,而且最缺计算机人才。等他来到这里,已是坐了末 班车。“911”使北美经济雪上加霜,新移民实在不好找事做,他们现在只好用 从国内带来的积蓄补贴生活。   而我呢?正如杏放所说,我英语好,既有这边的学历,又有这边的经验,还 有这边的关系。李阳能初来乍到自己开公司揽活,我也应该能找到另一条出路, 更好的出路。   一个想法其实一直在我脑中酝酿:就是从今以后再不给别人打工了。这种让 老板赶走的境遇和当年被爱人抛弃的滋味是如何的相似,使我浑身不由得又打了 个冷战。本能的,我认为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平衡一下身心,然后做些 调查研究,找一份没有上司的事业。我知道一个人给自己干是很难控制节奏的, 可做什么最有节奏,我想起了做妻子。   我用手紧紧握了一下方向盘,这辆“沃而沃”VOLVO车是丹尼建议我买下的。 深紫的颜色里透着晶亮,车子四平八稳,安全系数世界第一。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注意起老成持重、自信谦卑的男人来了。由于丹尼 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很自然就走到了一起。他两年前从美国搬到温哥华,是处理 我们公司事务的律师。我们先在一起吃饭,后又一起听音乐,然后一起游泳滑雪, 最后一起加入了交谊舞俱乐部。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绅士,于是我们就过起了绅 士淑女的生活。   我们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晚上周末的时间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星期里,他 在我这里住两天,我在他那里住两天,剩下的几天是每人应有的独自空间。在他 的眼里,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女人。在他的怀里,我倍感安全。和他在一起睡觉, 我基本上不做有关钟语的梦。我们已经决定结婚成家。   如果没有可憎的“911”,事情的发展不会这么糟。丹尼那做法官的父亲当 时正在纽约开会,顺便拜访一位老友,去的地方就是世贸大厦。。。丹尼的母亲 承受不了失去丈夫的痛苦,虽然有丹尼姐姐的照顾,她还是一天天枯萎下去。   丹尼整个人都变了。从以前的宽容豁达,轻松愉快,变成了一个只对报纸电 视感兴趣的人,好像打死了本拉登就能让他的父亲复活一样。他一趟趟地回南卡 罗来那去看望母亲,最后决定要搬回家乡,回他的美国。   临走时他给我留下了一个方案:把工作辞了和他一起走,我们要结婚生好多 孩子以报恐怖分子的杀父之仇。生孩子的事使我心有余悸:我这个岁数也许连一 个孩子也生不出来呢?那我们就从中国领养几个女孩来,他回答的倒轻松。   我还是不想和他走。在温哥华这座国际都市,人们不分种族肤色地生活在一 起。可和他回到他南卡的故乡,我这个中国女人和他的黑人家庭会有想象得到的 不容之处。再说我是谁?我是一个从小就好强独立的,被教育得把工作看得比泰 山还重的人。怎么能辞了心爱的工作去做专职太太?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并不 是刻骨铭心地爱丹尼,我不甘心为他做出牺牲,更不愿改变自己的生活去迎合他 的人生计划。   丹尼红着眼圈地走了,我也哭得一塌糊涂,深感自己丑陋无比。   好在丹尼回到家乡后便打电话给我,承认他对我的要求是自私的。我们还是 好朋友,只是不能每周末一起去跳交谊舞舞了。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需要家人 的怀抱,时间会抚平人生的一切皱纹。   丹尼前脚走,杏放一家后脚就到。我忙前忙后地帮她安家安顿,整天在她家 叙旧蹭饭,认她女儿做了干闺女,又出差去了一趟瑞典。   虽然丹尼在我的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可钟语的身影却被李阳杏放带来了。 去年我带丹尼回北京,又见到了钟语那忧郁的眼神,它们帮助他告诉我:他很孤 独,他不快乐,更谈不上幸福。   在那一刹间,我决心原谅他。时间居然能把一个七岁的美男孩变成一位有了 白发,出了皱纹的中年男子。比起无情的岁月,人应该是有情的。况且他还是那 么迷人,有一种超出世上所有男人的魅力,继续象磁石一样吸引我。   可我不能看到别人的孩子,尤其是老同学的儿女。于是依旧在和他说话时自 觉不自觉地伤他气他,这样折磨他连我自己都很痛苦,选择离开才是最明智的举 动。   妈妈一直不同意我和黑人交男朋友,所以我回北京的第一目的是让全家接受 丹尼。丹尼积极配合,使得妈妈看他一天比一天更顺眼。一个星期下来,妈妈开 始感叹我有福能遇到这么好的男人,而且是个美男子。   北京之行扫除了我和丹尼结婚的障碍。可我们刚回来,“911”就发生了, 世界再不是从前的模样了。我痛恨滥杀无辜的恐怖分子,无奈于人间的不平等。 我希望能分担丹尼的痛苦,但在不自觉中又造成了他更多的痛苦。我不能驾驭自 己的命运,我注定要失去将到手的安宁。   也许现在上帝给了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让我失去了工作,这样我就能 重回丹尼的怀抱。   (五)   回到家后,我没理会留言机上的十几个留言,便下到地下室去做瑜珈,而且 专拣那些放松、安祥、超然的姿势。电话铃和门铃同时响了起来,把我吓得一下 跌倒在地毯上。反应过来后,只好不情愿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查尔斯,看到他我的眼睛又开始发酸。他走进来,把我紧紧地抱在 怀里。我挣脱出来,强颜做笑,把他手中的卡片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长长的折 叠卡上几乎有全公司人的签名,和我关系好的同事都留了言,让人看起来感动万 分。   我们坐在长沙发上,查尔斯向我报告了他所听到的好消息:分析检验部的经 理,我的咖啡伴侣汤姆已经和总经理谈过话,只要他能拿到我的那份派遣金,他 就提早退休,把位置让给我。   “哎呀他怎么不先和我打个招呼? 我不想要他的位置。”   “你一直不在家,手机又关了。我们联系不上你,只好先找总经理商量。不 管怎么样,我们不愿你离开,我不能接受你办公室空空这个现象。”   我在查尔斯眼中看到了情深意长。也倒是,八年前我们同时来到这个公司, 我做科学家,他做推销员。是他建议我和他一起用业余时间读下了MBA学位,是 我大事小事都去找他商量。我俩的午餐几乎是公司事务的工作餐,我们的友谊也 随着我们在公司的提升而不断增进。   查尔斯的父亲是北欧人,金发碧眼、高高大大。他的母亲是印度人,秀美雅 致,小巧玲珑。于是查尔斯便长出了西班牙人的样子和性格。他热情豪爽,既单 纯又实在。我本来以为他不是当官的料,可他为人诚恳、勤劳肯干,处理起实际 事物比我考虑得要全面周到。我这人也用功努力,可我尽耍小聪明,办事靠直觉, 虽然脑子里主意点子多,但每件事都必须先和查尔斯商量。   他比我小六岁。我初见他时,他正和他的高中甜心搞爱情拉锯战,我知道后, 自然站到了他女朋友的一边。可两年后,这姑娘还是飞到美国德州做护士长去了。 接着是一位印度姑娘,和他妈妈还沾亲带故的,我比他更爱那女孩。谁知他总报 怨她印度味道太浓,一直热情不起来,便和她分了手。从那以后,他的恋情我不 再过问,我不是他姐姐,就是他姐姐也不管这种管不了的事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等我半天不说话,关切地问。   “我想自己当老板,你帮我想想,我能干什么?” 我开始征求他的意见。   “愿不愿跟我妈练好瑜珈,做瑜珈大师?”   我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发现他没有开玩笑:“你真忍心让我把专业全丢了, 去开始一项全新的事业?”   “这有什么不好?一个人要不断发掘自己,不应该在一条路上跑到黑。”   “那你怎么不跟你妈学成瑜珈大师?”   “我是男人,要养家糊口。肩上的责任重大,不能靠感情用事。”   我格格笑了,这家伙光杆司令一个,还号称养家糊口。   他变得严肃起来:“说实在的,你应该考虑家庭和孩子的事了。你这样的女 人没有孩子有多遗憾。”   “丹尼走了,我就是想生也找不到和我一起生的人了。”   “他走了,还有我呢?”   “你?咱俩是用人工的方法生,还是用自然的方法生?”话说到此,我知道 这玩笑是开大了。   查尔斯那对棕绿色的眼睛里闪着柔柔的火焰,我低下头:“对不起,我有点 胡说八道。”   我不想抬头,怕正视他火辣辣的目光,他把我的脸托起来,使我不得不仰望 着他:“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他在等待我的嘴唇。我没有给他,却把自己埋在了他的怀里。   男女之间难道没有纯洁的友谊?我虽然时不时地和他调调情,把话说的过火 一些,那是因为我认为他不会爱上我。我甚至把经常梦见钟语的事讲给他听,他 认为是因为我曾经怀过钟语的孩子。   想当年,吃过晚饭后,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在他胸前,曾是我和钟语最爱做 的事情。我会不时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和他心照不宣地微笑,然后再钻进他的 怀里听他的心跳。他会抚摸着我的长发,并时不时地吻一吻它们。   现在我听着查尔斯的心越跳越安稳,感觉着他抚摸我头发的手越来越温柔。 我感觉到我其实也是爱他的,但一个女人能同时爱三个男人吗?   “听我说。”他把我扶起来,握住了我的两只手:“我知道你还爱着那个钟 语,可你同时又恨他。这种感情一点不健康,会毁掉你的。所以你要摆脱掉他, 他在你的脑子里存在一天,你就找不到真正的幸福。你有责任拯救你自己,我会 尽力帮助你。”   “你怎么帮我?” 我无助地问他。既然他把我看透了,我只好向他坦白。   “我们先生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你就会爱上孩子的爸爸。我一直盼望能 有你的孩子,愿做这孩子的爸爸。”   凭他这几句话,我仰起了脸。他的吻妁热,强烈,我感到了他的千情万意。 此时我感激上苍,让这位小我六岁的男子如此迷恋我,厚爱我,我不能拒绝他, 也不想拒绝他。   (六)   和查尔斯商量后,我决定不接受汤姆的职位。我这个年龄应该考虑一下生活 的另一面,那就是子女和家庭。如果我现在不悬崖勒马,也许我一辈子都是一个 工作狂,死在冰冷的床上,没有人来送终。   查尔斯表示愿意陪我睡觉,我坚持让他走,提醒他别对我报太大希望,我是 个有着复杂历史的可怜的老女人。他不理我,只把我抱在他怀里,长长久久地吻 我,仿佛要把我的灵魂吻出来和他的结合在一起。我只好答应他明天在他下班后 给他烧晚饭吃,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我重回楼下打了几套日本空手拳,又在沙袋上拳打脚踢了一阵。换上了洁白 飘逸的睡衣,却还是没有睡意,于是来到了后院,在户外炉中点起了篝火。我的 后院不大,但让我仿苏州园林造出了一个别致的小天地。这里有池塘,有石子路, 有松竹梅兰,还有硕大无比的玫瑰,在这仲夏夜中,散发着阵阵清香。。。   我仰望天空,惊叹银河系中有如此多密密麻麻的群星,就象地上人间熙熙攘 攘的人群一样。星和星之间有互相吸引的伙伴,人和人之间谁和谁会有缘分能永 不分离?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本打算照例让留言机替我接待,猛然意识到这么晚来 电话的一定是丹尼,便拔腿往室内跑。   “哈罗!”   “是我,是钟语。”我们都停顿了。我在想一定是李阳这家伙嘴快,把我失 业的事传给了钟语。   “对不起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我想你一定还没有睡,是不是在看书?”   “没看书。在外面看星星呢!”   “猎户用了他腰间的宝剑没有?”他的话使我回忆起在校园的夜光下,我们 一起认数星座的青春时光。   “我在观察银河系。”   “那些蚂蚁们还在搬家吗?” 他声音颤颤地,搅得我心慌。   “发了大水,它们都被淹死了。”   他换了话题:“你妈最近总和我妈谈你爸的腿,她不知是否同意让他做手 术。”   我爸的腿在年轻抗日时被战马狠踢了一下,从此便关节炎、类风湿地总犯毛 病,老了又转化成骨质增生。最近他因疼得实在走不了路,便嚷嚷要做手术换膝 盖,可我们全家都因他年龄太大而反对他。   我妈妈和钟语的妈妈这两年在玉渊潭公园一直同练一种晨操,但她们避讳着 不讲话。今年春天,他妈在晨练中摔倒,我妈扶她回家两位老人才又聊起了天。 钟语是独生子,由于他和小惠离婚的理由是不想要孩子,所以钟语的妈妈连个孙 儿女都没有。我妈心软了,原谅了他们后又感慨万千,便把我打掉胎儿的事告诉 了她。两位老人在一起哭了一个星期,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妈从此改变 态度,主张我和钟语重归于好,我跺着脚告诉她,此事晚了一百年!   我流产后一个月,钟语找上门来悔过。他说和小惠没有共同语言,不能一辈 子做她的大哥哥,请我原谅他收回他。我微笑地通知他,我已经和曾到我们研究 所讲学的加拿大教授联系上了,他也回了信,答应雇我做试验员再转读学位。然 后我冷笑地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关上了家门。   到加拿大后,我接到了他许多怀旧的情书。寄回给他的是加拿大的美景,我 的可爱校园,在加拿大干爹干妈家的聚餐,还有和追求我的金发碧眼小伙子的合 影。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来传来了他和小惠结婚的消息。五年后我拿了博士回 国,他约我重游香山。在鬼见愁上,他把我抱在怀里不松手。我告诉他:我小时 看格林童话时就有一个美好的梦想,那就是青梅竹马、一见钟情、相濡以沫、白 头到老。他把我最纯洁的梦给破坏了,为此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没想到我走后他便和小惠离了婚。那时我刚在温哥华找到了工作,正从多伦 多开车做横跨加拿大的旅行。我感叹这无比广阔的国家,自恋我如此美好的前程, 并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考虑成加拿大人。   在温哥华买了房子后,我把父母接来了两次,自己用出差旅游的方式去了世 界上的许多地方,同时竭尽全力在公司向上爬。直到三年前,我再回中国听他向 我摊牌:他会等我,一直等到我结婚为止。我本该告诉他我们中间全无希望,让 他好自为之。可那样做岂不是原谅他了。我不想原谅他,愿让他为得不到我而痛 苦。我实在是做错了,从那以后我便常常梦见他。这里的黑夜是中国的白天,他 成了不折不扣影响我黑夜的人,而我千方百计想做的是摆脱他的影子。   “我知道你的阴谋诡计,你是想让我回国,劝我留下和你和好。”   “什么阴谋诡计?你走后又快一年了,父母年龄越来越老,应该常回来看 看。”   我赶紧大叫不好:“钟语,我失业的事,你可千万别让我妈知道。她一天到 晚为我瞎操心,我可真惹不起她。”   “什么?你失业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口气是真的不知道。   “原来李阳没做快嘴舌。”我赶紧求他:“这事先别和你妈讲。我想先瞒瞒 我妈,等我做出决定后再通知她。”   我刚出国时,妈妈想起我就掉眼泪,逢年过节必大哭一场。后来见我一个人 闯荡的不错,她渐渐习惯了,只剩下到机场送我时才哭。可她现在退休后没事干, 又整天把心思放到我身上,尤其是我的终身大事。要是她知道我失业了,准会几 天睡不好觉。   “怎么好好地就失业了呢?” 他那边还是糊涂。   我快言快语地向他解释了,然后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就回来吧!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你吃饱喝足后想想愿意做什么事。你 知道国内这十几年的变化太大,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你是想做教授、教英语、去 外企还是和我一起干,随你挑。”   “我可是听说国内招聘都要在三十五岁以下的,我太老了,没人要了。”   “别听他们的,真正的人才是没有年龄限制的。”他停顿了一下:“亦然, 记得你小时的理想吗?”   这人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你是不是成心气我?你以为我失了业,就会乖 乖回到你的身边。”   “记得你从小就想当作家的理想吗?” 他的声音柔和极了。   “怎么不记得?只是我现在提笔忘字,一个中文成语也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你回来后,可以去大学听课,可以去图书馆博览群书。电脑会帮 你记字打出成语,就看你敢不敢写了。”   只有他知道我小学时就是笔杆子,中学时篇篇作文当范文,高中的语文成绩 始终全班第一。我们曾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当工程师, 我的理想是当作家。可他现在是商人,我是个失了业的管理人员。   我曾向查尔斯丹尼等解释过我的成长过程,他们假装明白,其实他们根本不 能完全理解我。我当年选择学理,是因为看不到学文的出路,然后又赶时髦出国, 不得不读硕士、博士、MBA,以生存的本能抗争而摒弃了内心深处真正的欲望所 在。   “怎么样?你可以介绍海外风情,写写异国恋爱。要想编故事,我可以帮你 一起编。我们的同学们干什么的都有,遍满全世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用文字把 我们这一代变化极大的群体表现出来呢!”   “我真的不行,我已经太老了。另外我想生孩子,再不生才是真晚了呢!”   一阵沉默。   “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坦白。” 我一愣,想要制止他,可又开不了口。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早就预感到有个孩子。你来找我的那天晚上,我就 梦见了我们的孩子。第二天找到你单位,得知你请假离开了,我只好在你家楼下 等,一连几天没见你,我便知那孩子没有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于是不敢找 你,终于鼓足勇气找上门,你已经决心出国了。”   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他颤抖的声音:“我一直深受内心谴责,后悔 懊悔万分。多少年过去了,我始终盼望着和你重建家园。你现在能原谅我,和我 一起把那孩子找回来,好吗?”   “不好!” 我摔下了电话。   (七)   摔下了电话后,我气得在室内停不住脚的乱走。真是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想来想去还是我命不好。以后对钟语最好还是躲得远远为好。   根本不可能睡觉。我机械地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是马克吐温的“野性的 呼唤”,我来加后把小时喜欢的许多书都买了原著重新用英语读,现在我准备第 二遍重读它。到底是本好书,它把我从自己的惆怅中提升出来去体验一种赤裸裸 的生存和竞争。困得终于合上书的时候,我想起了查尔斯的话,拯救我的只有我 自己。   我变成了一只大鸟,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而且我事边还有一个伴侣,是一 只比我更强壮的大鹏。   电话铃响了。原来是杏放,她今天不去上英语课了,打算来陪我。   “谢谢你!你还是上课去吧。我没事,正做美梦呢!”   杏放坚持要来,我也没再反对。其实我需要她,帮我出出主意。   她来后要请我去吃广东早茶,我说没有胃口。她建议去体育馆运动运动,我 晚上没睡足没劲。她又提到了“女人的天堂”,这是在温哥华市郊的一处集美容、 健身、疗养、运动为一体的场所。由于倚山靠湖,又有天然温泉,这占地一百英 亩的人间天堂曾使杏放留连忘返。   我望着自己脱落不齐的手指甲,又摸了摸无光泽的长发,和她商量:“咱俩 都没有了工作,还是省点钱好好在家做家庭主妇吧,晚上我还要给查尔斯烧饭 呢!”   “查尔斯?怎么查尔斯又搅了进来?”   “我和查尔斯本来就是好朋友。”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我怎么也没想 到他会爱上我。”   “我说你昨晚为何早离开,原来是和查尔斯幽会。”   “幽什么会?我这一失业,生活的平衡一下给破坏了。我现在就想要你所有 的一切:丈夫、孩子,怀着孕在家一边看书看电视,一边烧饭布置家。你帮我出 个主意,如果我找个男人生孩子,应该和谁生?查尔斯?丹尼?还是那可恨的钟 语?”   “你要问我,我当然选钟语了。那些人我又不熟,不会帮他们说话的。”   我把昨晚查尔斯的来访和与钟语的谈话全盘讲给了杏放。她听后拒绝发表意 见。于是我们去后院菜园里摘了香菜、细葱和小白菜,从冰箱里取出了冷冻的海 鲜馄饨,在我阳光灿烂的厨房里煮馄饨。   大学毕业后,杏放分配到郊区的食品研究所,周末常到中关村找我玩。我们 最爱一起上街乱逛,然后我买肉馅,她买馄饨皮、青菜等,回到我的宿舍煮馄饨 吃。如果李阳和钟语在,我们吃完后会一起去双打网球。没有他们,我们会没完 没了地神聊,憧憬着我们结婚以后的日子。   我边吃边告诉了她我的计划:“今早在你来前,我想出了主意,三十六计走 为上。我和你讲过我的加拿大干爹干妈吧!他们现在退休在阿拉斯加,我准备去 他们那里清静一个月。”   “那地方常年积雪,一定很冷吧!”   “傻丫头,阿拉斯加大得很。乔治和苏珊住的是东南部的海边,那里古树参 天,野兽出没,到海岸可以和海豹握手,在船上可劲看鲸鱼跳舞,你要不要和我 一起去?”   她看了一下凸出的肚子:“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我的老年孕妇吧!”然后接 着问:“哪你对这三个男人怎么交待?”   “也许我回来后有两个已经不想要我了,那我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看样子你知道最后等你的还是钟语,所以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她微 笑着说。   我们来到客厅喝杏放从北京带来的香喷喷的茉莉花茶,她很是喜欢我的这套 橡木家具,清清亮亮,实实在在。其实,我小家的一切她都中意。   “这个月你愿意就搬到这里来住好了。在北京住高楼,在加拿大还住高楼, 钢筋水泥的一点自然的味道也没有。”   “快别这么说。在北京的高楼大厦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喜鹊。这里倒好,这 么多鸟,除麻雀外我什么名字也叫不出。”最近杏放和我总是把加拿大和中国比 来比去的。   “所以你要有一个适应过程,至少三年。从心里换国籍可不象表面那么容易, 好在中国一天天变好,大不了拿了加拿大公民再回中国罢了。”   “我觉得是你该回中国的时候了,我好把你的房子买下来。”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我的房子了,所以总想把我往钟语哪里推。”   她严肃起来:“说真的。昨晚我想了半天,如果我是你,我早原谅钟语一百 次了。大学时我就提醒你,钟语是个极为敏感的人,你不能对他太霸道。想来他 当初找小惠也是一种抗争,其中也有你的错。现在他离了婚,一心一意地等着你, 你真忍心让他这么无望地痛苦。”   我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是啊!为什么我就没有一颗宽容、豁达的女人之心。 我到底在追求什么?应证什么?真希望我从阿拉斯加的大山大海中回来后能变得 博大自信一些。   我转了话题:“你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献献手艺。”   “记得你上次说过烤羊腿,我们一直等着呢!”   “这烤羊腿是查尔斯最爱的,他今晚一定会吃的走不动路。”   “你临走前这么取悦他,想必是让他追着你一起去。”   我望着杏放的眼睛:“其实我现在最中意的还是查尔斯。可和小我六岁的人 结婚,我还是心有余稽。丹尼是最靠得住的,此人是虔诚的基督徒,决不会做出 背叛妻子的事情,可他偏又是美国人。” 我大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在中国、美国、加拿大三个男人中宁愿选择加拿大人。”   “对!因为我现在是加拿大人。”   “真的是加拿大人?” 杏放咄咄逼人。   “不是,”我只好老实地回答:“骨子内心里还是中国人。在中国的二十四 年已形成了我的人生价值观,加拿大的十四年纯属是邯郸学步。做移民是很惨的,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八)   有杏放帮忙,这顿西餐做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我们在新西兰大羊腿上划了 许多十字刀口,将用香菜、大蒜、鲜姜、洋葱、盐糖等拌好的作料使劲往里面塞, 然后用橄榄油在表面足足地刷了一层。羊腿周围,有小土豆、小茄子、小芋头、 小甜菜、小红罗卜,还有各种蘑菇。。。五彩缤纷的大铁盘在烘箱里一烤,不久 就弥漫出了诱人的香味。   人到齐后,我们先给他们喝浓郁的英伦海鲜土豆奶油汤,然后再上意大利的 清爽浪漫色拉。望着朦朦专挑那紫色的苦生菜吃得津津有味,我们俩个亲娘干妈 喜笑颜开。法国红葡萄酒把两个男人喝成了兄弟,烤肉烤菜吃得我们活象一大家 人。还有那樱桃奶酪蛋糕,把所有人的嘴都甜甜蜜蜜地糊住,说的都是天底下最 好听的话语。   送走了杏放一家,我和查尔斯手拉手在月光下散步。我住的小区建在半山腰 上,此山之后,是常年积雪的大山峰。向前远眺,隐约可见浩瀚的大海。脚下是 蜿蜒荡荡的入海大河。铁桥在夜光照耀下象条精神抖擞的长龙。   在我的眼中,能和温哥华的美丽相比的城市只有悉尼,可悉尼是建在一个大 孤岛上。温哥华不同,从这里可开车到加利福尼亚,通过墨西哥,越过巴拿马运 河,直捣南美的安第山脉,那里离南极洲已经不远了。向北驾车到阿拉斯加,跨 过白令海峡,进入亚洲大陆,可一直来到我的家乡北京。   多少年来,我嘴中的家指的还是父母在北京的家,因为一个人不管住在什么 地方,即使是住在宫殿里,没有亲人也不能称之为家。   散步回来后,我和查尔斯一起收拾厨房。闻着自己一身的烧烤味,我真想钻 进楼上的振荡大浴池中,用清馨的花香好好泡泡我紊乱的身心。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我真考虑嫁给查尔斯,我得在做出决定前考查一下 他。而且我们都谈到生孩子了,我愿知道我们能否和谐地做爱。想到这里我的脸 还是红了,他马上观察到了,便搂住我问:“你现在想做什么?”   “到楼上泡个澡。” 我老实地回答。   他拦腰抱起我,一阶一阶来到了浴室。我放好水,倒进了香料泡沫皂,然后 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全部脱光后,听他在喃喃而语:“你真美丽!”   我摇了摇头,把自己埋入泡沫里,然后专注着他的行动。我们曾在一起驾帆 船,做独木舟旅行,有许多穿泳装的时候。这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对我没有太大的 意义,因为成熟的人是不应该感情用事的。   所以查尔斯比我紧张,他一紧张就爱不停地说话,这唤起了我的母性。我坐 在他身后柔柔地为他搓背,寻思着他到底有多大的抑制力。他应该从他的印度母 亲那里学到隐忍,他的北欧父亲那里得到冷静,果然他渐渐平静下来,我们便象 老夫老妻一样擦洗嘻闹起来。   待我们手拉手走进浴室边上的桑拿小屋,他已经象是我多年的丈夫了。我问 他我脸上的皱纹多不多?他说根本就看不到,反而把自己眼角的鱼尾纹指给我。 这么可爱的男人到哪里去找?我禁不住又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此时我知道在文明的世界做绅士不容易,只好把他请到了我的床上。我们在 床上又说了许多甜蜜的话,在确认了我无数次的邀请之后,他才开始行动,用手 和唇探索我的全身。   我那告别男人三个月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只能投降于这个男人。此时我 万分感谢查尔斯所给予我的幸福快感,可这感觉丹尼曾给予过我,钟语也曾给予 过我。。。   我晃了一下脑袋,尽力把钟语赶了出去,重新集中精力到查尔斯身上。查尔 斯待我这样好,我愿把他送到天堂,我想我做到了,他也把我带到了天堂。   月光下,查尔斯轮廓分明的面庞象大理石一样纯洁,我以前从没注意到他的 侧面和钟语如此地相象。想想这个幸运的男人,能在示爱一天后就得到所求,他 当然会满足地进入梦乡。可钟语呢?他是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得到我的初夜权, 从而也失去了他的童男之身。   回想我们在校园渡过的日日夜夜,白天我们繁忙地上课自习,晚上才是我们 最珍惜的好时光。夜幕降临,整个校园黑漆漆一片,我们会走来走去,寻找最隐 蔽的地方,我们所发现的藏身之处一个比一个更美好,最完美的一个地方是莲花 池边那浓密的垂柳树下。   钟语把外衣在草地上一铺,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搂抱在一起。年轻的身心对爱 人永远饥渴,于是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研究对方的身体,终于在大学第四年探讨 出我们有个安全期可以利用。   好容易等来的夜晚繁星满天,一弯新月盈盈地微笑。莲花边柳树下,我闭着 双眼,等待着他的到来。没有疼痛,他是极其的小心翼翼,我安慰他,鼓励他, 终于唤醒了一头狮子。   无奈有人来了,手电筒在闪烁。我们吓得浑身发抖,如果被巡逻的工人捉住, 我们定会身败名裂!谁想来的是另一对恋人,看到我们转身就逃!我浑身冷汗, 满眼泪花,把脸埋在钟语的怀里,不知该哭还是笑?   十六年过去了,这一幕在我的脑海中始终记忆犹新。虽然现在世界上有许多 很前卫的女人,但我想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忘掉了她的第一次。   清晨我是被奶油煎饼的香味唤醒的。我知道这是查尔斯的王牌手艺,他的饼 煎得薄薄的,香草味十足。可不知怎的,我怀念起丹尼所做的煎鸡蛋咸肉烤面包, 因为咸的东西更对我的口味。这么一想就干脆想起了钟语所炸的饺子,那才是我 真正的所爱。   查尔斯和我边用早餐边讨论我的阿拉斯加之行。这一切起始于我两个星期前 所收到的我的加拿大干妈干爸苏珊和乔治的邀请信。他们的宝贝独生子瑞克,也 就是我那加拿大小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要举行婚礼。他没忘我这个中国老姐 姐,我被荣幸地选为女傧相之一。   婚礼订在十一月在阿拉斯加的雪山顶上举行,女傧相的服饰将是天蓝色的丝 绒长袍,苏珊在要我的尺寸,她要亲自缝制它们。我告知她不久就去拜访她的新 居,同时看能否在她繁忙的婚礼准备中帮她一些忙。   我从查尔斯示意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提示,我完全可以从婚礼中的女傧相变 成新娘。所以他尽力支持我的旅行。的确,没有人只愿为别人做嫁衣裳,人人都 愿在婚礼上争当新娘!   (九)   我和丹尼最近的通话几乎是以他的家人为主。他回去后把他妈妈送进了疗养 院,老太太刚打起点精神,她的哥哥又去世了。这位大舅终身未婚,所以丧事又 是丹尼处理的。丧事刚办完,丹尼的姐姐又病倒了。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女人,好女人早飞到他身边与他同甘共苦了。而且我还不 敢把失业的事告诉他,更不愿他知道我已经接受了查尔斯。说到底我没真心爱上 他,我实在是自惭形秽。   问题的严重性是在我的内心深处里,我不仅不爱丹尼,也不爱查尔斯,以及 任何一个男人。我喜欢他们,需要他们,没有他们根本活不好。可爱是博大、容 忍、原谅和无私,这些我都没有,我失去了爱的本能。所以了解我的查尔斯才认 为,只有孩子才能帮我找回爱!   我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我曾经不解地质问她,为何对我们姐弟妹三人如此溺 爱?她回答说我们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母与子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正因为她这 句话,每当痛苦难熬时,我就喊妈妈,然后我就一关一关地闯过来了。现在我已 近不惑之年,妈妈也日渐衰老,但愿我不再让她费心了。   于是我打起了钟语的手机。听到他的声音我心里实在发颤,只好压缓口气问: “你现在哪里?”   “在健身房。”   “那你练完肌肉后给我打回来好不好?”   “不好。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这会儿打电话是不是再叮嘱我对你妈保密?”   “对。我已经告诉她我要去阿拉斯加看望苏珊和乔治,但我还是不想把失业 的事让她知道。你千万别给我捅出来。”   “你放心好了。能告诉我从阿拉斯加回来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有结婚了。”   “你能不能等我一个星期,我会赶到加拿大陪你一起去阿拉斯加。”   我开始语无伦次:“你千万别来,来了就把我的计划打乱了。我现在需要的 是清静,人只有在孤独中才能找到自我。我承认这些年对你感情的复杂,那是因 为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缘故。可咱俩没希望结婚,我怕你再抛弃我一次,而且 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咬了咬牙:“你的条件这么好,北京年青漂亮的 女人又多。好好找一找,总能找到可心的人的。”   “你讲完了没有?”   “没有。”我迟疑了一下:“我准备原谅你了,其实也是原谅我自己。原谅 你了就准备放你走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不想听懂。没有我你没有自由。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听懂了。可你不想想,我前面的天地有多大?你束缚不了我,任何一个男 人也束缚不了我。也许我会马上结婚,但结了婚我还是自由的。”   他声音低沉:“好吧。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和丹尼结婚?”   “不是丹尼,是查尔斯。”我知道他气得更厉害,只好接着说下去:“我失 业后,查尔斯向我表明他一直爱我,想要我,愿和我生孩子过日子。所以如果一 切顺利,我从阿拉斯加回来后就和他结婚,然后回中国渡蜜月。”   “你不认为你做的决定太仓促。你需要半年而不是一个月来决定你的终身大 事!”他提高了声音。   “我的好同志。我没有时间了,让你把我耽误到三十八岁了,明白了吗?”   “你气死我了!”   “不气你气谁?我长这么大,所有的男人都对我好,只有你一个人负了我, 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当然记住了,所以你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太晚了。查尔斯比你更爱我。。。”   他打断我:“你怎么知道他比我更爱你?”   “因为他是我八年的好朋友,因为他想要我的孩子,因为他甚至不在乎我爱 不爱他,因为他只愿我有安宁和幸福。” 我一口气说了许多。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和他结婚,一个人逃到阿拉斯加做什么?”   “干妈和亲妈不一样。我现在就想找苏姗好好谈谈我的事,听一听她的意 见。”我知道他问住了我,便把话题往他身上引:“听李阳报告,有个和你们一 起打高尔夫球的女士爱上了你,你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我现在和父母住得安宁清静,补着我小时候远离他们的遗 憾。”他换了口气:“对了,你妈和我妈最近终于在郊区看中了一块地,他们正 准备盖新房,还打算以后养鸡种菜呢!弄得你的姐姐哥哥和我也跟着忙来忙去 的。”   “所以你也该找个贤惠的女人好好陪父母渡晚年。”我此时变得宽宏大量: “我保证再不气你了,并学着做你的好朋友。其实男女之间做好朋友最好,夹杂 着感情难免有人受伤害。”   “男女之间都做好朋友,那人类早就灭绝了。” 他不同意。   我决心坦白:“其实我还是爱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何种的爱,反正已经 不纯洁了。当初你离开我,也有我的错,总之我们性格有些不合适。咱俩都是学 化学出身的,知道破镜不可重圆。化学键一旦断裂,非要有高温高压才能重新组 合。我已经老到经历不起高温高压了。”   不想他的声音变得年轻起来:“哎,你的头发还那么长吗?”   “最近老掉头发,已经剪短了。”   “还是编成小辫吧!编起来利索。”   我们大学毕业后同居的那段时间,他最爱做的是为我编小辫。我知道他又用 糖衣炮弹轰我,可我无力抵御,只感觉泪流满面。   (十)   坐在飞机上,想到马上就能在机场上见到苏珊和乔治,心中一片暖洋洋。   十四年前,在我孓然一身来到加拿大的大学报到的当天,我的导师就急不可 耐地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这家加拿大人一直在等我。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地打过去,接电话的女士居然用洋味中文和我对话。   苏珊是学院的英语教师,刚从北京外语学院教了两年英语回来。她问我愿不 愿接受他们家为友好家庭,住在她家里,同时帮助他们十二岁的儿子瑞克继续中 文的学习。   我不敢相信如此的好运,马上满口答应。一个小时后,苏珊便开车来接我。 她黑发黑眼,高鼻粱,薄嘴唇,一身中国味道,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在中国感染上 的。她的中文不佳,我的英文不好,所以一见面我们便哈哈地笑个不停。   苏珊的丈夫乔治是个只有大专学历的技术工人。当他看到我脸上一时的惊愕 后,咧嘴笑了:“我在首钢教英语的那些工人小伙子也对我能娶个博士毕业的大 学教师不理解。我告诉他们我和妻子是高中甜心,毕业后我先工作,供养她读完 了高学位。可我们家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苏珊不爱瞎操心。”   苏珊的确不爱拿主意。他们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最后还是乔治建议她通过 医疗干预的方法,使她得以在三十八岁时生下了瑞克,而且把他娇生惯养的不象 话。   我很吃惊瑞克的中文程度有这么好,可他懒得不想继续坚持学习。所以我的 任务是每天花一个小时听他读课文,写一篇中文日记。我绞尽脑汁讨他喜欢,在 我做了他中文老师后的不久,他成了我的英文老师。   苏珊和乔治没能有个女儿,便把我当女儿养了起来。我随他们上教堂,他们 便介绍我是他们的中国女儿。去他们的亲戚家,我又成了中国孙女,中国侄女, 中国表姐。苏珊带我扎了耳朵眼以便能戴上她送给我的家中祖传下来的耳环,乔 治教我开车使我有更多的来往自由。他们还换着样为我做西方饭菜,时时不忘向 我介绍加拿大的文化。   最难忘的是他们带我去多伦多北部参观白求恩故居。在那风景如画的小镇, 白求恩的父母曾住在这个至今也很安静的街区内。站在白求恩出生的床前,苏珊 搂着我的肩,告诉我她的姑妈曾经是白求恩的护士兼翻译。我顿时热泪盈眶。   苏珊的姑妈是在中国长大的传教士的女儿,白求恩的父亲是位兢兢业业的基 督教牧师。苏珊认为不管白求恩是否共产党员,首先是他幼年时所感受的来自上 帝的博爱,才使他对饱受日本侵略者蹂躏的中国人民寄予了极大的同情。   在加拿大有苏珊一家,我一直不太想家。直到五年后回国,看到妈妈脸上出 现的深深皱纹,她黑黑的头发已成花白。爸爸的腿已经打了弯,每走几步都要停 一停。我狠不得有分身术,一半留在中国孝敬他们,另一半呆在加拿大追求新生 活。可我不是神仙,只能感激姐姐哥哥在帮我尽孝心。   阿拉斯加又一次向我应证了天堂离我们并不遥远。乔治和苏珊带我划着单人 独木舟来到了冰河入海处静静地等待着。当那蓝色透明的巨大冰块终于崩裂脱落 时,雷鸣般的响声在山谷中回荡,紧接着是爆炸般地入海,最后是大海以咆哮声 迎接了冰川。   这时在远处的海面上,又响起了哗哗的声音。美丽的杀鲸跳跃出来,正以巨 大的身躯拍打着海水。这家鲸鱼也许意识到我们正在观看,它们翩翩起舞,乐不 可支。   还有呢!海湾的小岛上,一群海狮正悠闲地唱着它们的歌谣,我想曲名一定 是“我的家乡多美丽”。小海豹们憨憨地在沙滩上玩耍,海鸟在它们的身边尽情 地舞蹈。。。   以前我认为苏珊是顺从乔治才来到这偏僻的阿拉斯加小镇来安享晚年。现在 我看到了他们亚当夏娃般的生活,真羡慕她做了一个绝佳的选择。乔治有一半的 印第安血统,是个在室内坐不住的人。他极为自豪地向我介绍他和苏珊共同设计 的新居,而我最喜欢的是那以印第安帐篷为外形的高顶客厅。客厅里挂着一幅暖 我心肠的话语:上帝居住的地方,一片安宁关爱!   我先帮苏珊做了些针线活,又加入乔治一起粉刷了新房。他们却极力劝我四 处走走看看,充分领略这里清新美丽的景象和热情友好的人们。   于是这天我便站在了麦克的出租飞机旁。麦克是苏珊一公里以外的最近邻居, 他的母亲是爱斯基摩人,父亲是印第安人,属于真正的美洲第一民族。他刚结识 不久的女朋友和她的两个孩子住在阿拉斯加第一大城安克拉治,所以他热情地邀 请我和他一起去参加那里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美洲第一民族大聚会。   受乔治影响,我对印第安人既感激又好奇。感激是因为这块美丽的土地曾经 是他们的,好奇是因为我很想理解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有时在潜意识中,我会感 觉自己前世是印第安人,所以此生才从中国大陆跑到这里来寻根。   谁都知道有出租汽车这回事,我是到了加拿大这个到处都是水的地方才发现 还有出租汽艇,现在到了阿拉斯加,入乡随俗地坐出租飞机是因为这里太地广人 稀了。   麦克的小型飞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穿着红色的登山服,左兜里装着乔治 交给我的阿拉斯加人的必备小包,里面有瑞士小军刀、打火机和鱼钩鱼线。右兜 里有苏珊塞给我的一包肉干。   麦克花了一些时间向我解释肉干对印第安人的重要作用。他们会在动物秋季 大迁移时尽力地捕杀,然后把肉、油脂和浆果混合晒干,这将是他们漫漫冬季的 主要食粮。   我们很快就放弃了吃的话题,因为景致实在太美了。此时我们正经过雪山冰 川,我从没想到一种物质,冰;一种颜色,白;能形成无数的构型,能组成万种 的图案。在这沉静的白色壮观中,有蠢蠢欲动的白色北极熊,有跃跃欲试的白色 北极狐狸,还有点点狂奔的白色北极兔。。。   我的感慨万分使麦克更加自豪,我不得不承认他是这个世界上有着最佳职业 的人。好心的麦克经不起夸奖,马上开始教起了我如何开飞机。   我承认飞机比汽车好开,就象汽车比摩托车好驾,摩托车比自行车好骑一样。 所以我就大胆地从麦克手中接过了操纵杆。果然,我可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 变成鸿鹕,飞翔在万里天空。   这时我脑中有了一个闪念:一个人在目睹了世上最美景致,感觉到了自身最 佳情怀后会不会乐极生悲?然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我手中的操纵杆拒 绝听从指挥,我往上拉,飞机却在下降。开始麦克的脸上还带着微笑,等他反映 过来已经晚了,飞机几乎垂直地下跌几千米一头扎进了的湖水里。   麦克在喊些什么!我恐惧地失去了听力。待我睁开双眼,飞机已经沉入了湖 底。我转向麦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吓得我立即撞开了飞机的侧门,本能 地朝水面游去。   终于涌出了水面,看到了远处的湖岸。此时我浑身打战,不知是因为湖水冰 冷刺骨,还是由于内心极度震撼。但我知道如果不行动,我会马上死掉,于是便 拼命地向岸边游去。我先用的是蛙泳,然后马上转为自由泳,隐约记得钟语在教 我游泳时讲的一句话:出了事一定要用自由泳游,才有可能救自己的命。   游了出来,躺在水草中,我这才哭出声来。可哭有什么用?我必须要先把这 身湿衣服脱下来,不然我会冻死。我回头一望,居然辨不清我是从那个方向游来 的,空旷的水面上没有麦克的影子,我一张嘴便呕吐起来。   直到吐得只剩下了酸水,我才一步一趋地找到桩浮木坐下来,开始机械地把 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往下脱。此时是2002年7月20日的中午,阿拉斯加的骄阳似 火,我赤身裸体地晒着太阳,心中却是万分的悲哀。   必须要冷静下来。我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平生所见的最美丽 的湖边。这个椭圆形的大湖被群山包围着,两条冰河分别从左右两边注入湖中。 山顶上的积雪象白糖,蜿蜒的冰河象挤出的牙膏;青青的松柏树,衬着灰褐的岩 石,映着蓝宝石色的湖水,使我恍如告别人间来到了天堂。   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这个死里逃生的人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想起书上所介绍的:丢失的人不能到处乱走,应该先找一个栖身之处,注 意水源、食物、御寒、动物。。。,我放眼望去,在湖对面居然发现了一只饮水 的小鹿。如果小鹿能在这里生存长大,那么我也应该象白毛女一样地活下去。   (十一)   我在岩石下找到了一个洞穴,用柏树枝做了一张床,然后去找能堵住洞口的 大石块。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11点了,此时正是阿拉斯加夕阳西下的时 候,周围的景致美得使我眩晕:这天空、云朵、高山、湖水的层次,这娥黄、橙 红、蓝粉、绛紫的色彩,分明不该由我一人独享。   刚堵上洞口,我就听到了远处的狼嚎。这声音并不可怕,因为我理解它们吼 叫的意义。狼和人一样是社会性的动物,它们以叫声交流,说不定是在唱情歌。   我的手机已沉入湖底。既使在我手中,估计从这里也发不出信号。我猜想此 时苏珊和乔治已经知道我和麦克出事了,政府急救飞机也应该出动了,可它们一 时找不到我,因为我一直没有听到飞机的声音。   如果麦克能在我身边就好了。可死去的竟然是他不是我?我极力回忆那根操 纵杆,当时我分明是使劲向上拉的,后来麦克自己也帮我往上拉。操纵杆失灵, 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故障。记得麦克提到该是维修这架单引擎飞机的时候了。   麦克的父母已亡。对他的死,是他的前妻更难过?还是他现在的女朋友更伤 心?我无力去猜想,只知道他的亲生女儿从此失去了父亲。我突然意识到我也会 死,而且死得比他更惨。   首先我会饿死的。吐完之后,我一直不觉得饿,也不敢吃苏珊给我的肉干, 怕一吃就吐。如果这样下去,我只有饿死。   另外我会冻死。这里夏天温度可达30度,但从九月份便可能下雪。如果我在 一个月左右没有被救的希望,真有可能会冻死。   再有我会被狼或熊吃了,那才真叫惨呢!我想起了妈妈,如果她知道我在万 里之遥被野兽吃了,她老人家还不伤心死了?   我又开始哭了,边哭边想象狼一样地吼叫,也许湖对面有人烟,他们听到我 的喊声会来救我的。   我在五岁时曾和妈妈一起在秦岭大山里迷过路。三线建设把妈妈从北京调遣 到大山中建兵工厂,妈妈舍不得年幼的我便把我带在了身边。那天我们一伙人去 赶集,回来时我叫喊肚子疼,妈妈让其它人先走,我们七转八弯就迷了路。记得 当时妈妈拉着我的手直抖索,我吓得连哭都不敢,只怕一哭就会有狼熊找到我们。 我们不停的走到天黑,看到了老乡家的煤油灯,才算终於得了救。   现在这里天也黑了,远处没有煤油灯,没有篝火,没有任何人的痕迹。突然, 我听到了沙沙地雨声,将手伸出洞外,感觉没有雨,看到的是撼人的北极光!   这样变幻的美丽光束只有上帝能够操纵!惊愕之中,我想到了祷告:全能的 上帝,请不要抛弃我。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我要回到人间。我永远不再离开亲 生父母。我要彻底地原谅钟语。我要回到中国我自己的家。我还没有机会做我真 正想做的事情。我真的不想死,请您一定要帮助我!   北极光瞬间消失。我感受到了上帝的存在。但我不知道他对我如何处置,我 决心束手就擒,把自己交给创造我的伟大力量。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饿醒的。感觉到饿就好,我慢慢吃着苏珊给我的肉干,试 想着苏珊和乔治的境地。他们一定在失望地等待了一天后,又彻夜不眠。他们会 用电话通知了麦克的兄弟姐妹后,再拨响北京我父母的电话。   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我死后,许多人的生活变化都不会很大,只有我的亲 生父母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记得七岁时我和妈妈从大西北回到北京,爸爸也从 湖北干校回来,在北京的姐姐哥哥重新有了父母,一家人终於团聚了。一天夜里, 我们都被爸爸的嚎啕大喊惊醒,只见爸爸在妈妈怀里痛哭,说他梦见我从大山上 掉下来摔死了。我至今不忘当年爸爸一边哭一边对年幼的我说:爸爸不能让你死, 你死了,爸爸也不想活了!   我从小让父母宠惯了,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欠他们的有多少!想到他们目前为 我的死而悲痛欲绝,我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   钟语呢?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和我父母在一起,劝告他们我还活着。为什么他 不认为我去了,因为我们从小就有心灵感应。我现在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他,需要 他帮助我安慰我的父母。   而我自己呢?我要走出这里,寻找到人烟,重回父母身旁,再也不乱跑了。   我爬出了洞穴,立即向离我最近的山峰爬去。登山是我最喜欢的一项运动, 这是在秦岭大山中培养出来的。登山一定要登最高峰,这样才能有360度的视野。 我发现了各种浆果,边吃边爬,几个小时后,终於登上了峰顶。   失望!巨大的失望!我以为我会看到山那边的公路,公路旁的民居。没有公 路,没有民居,有的只是连绵的高山,一座连一座。   我都忘了自己是如何下的山。坐在湖边的大石上发愣的时候,我看到了水中 游动的众多肥大的鱼,想起了兜里乔治给我的鱼钩鱼线。   第一次吃自己钓来的鱼,是在我家附近的玉渊潭八一湖。那年我们刚考完大 学,一个个等分数等得心烦意乱。我便一个人去玉渊潭公园乱逛,正碰上钟语和 他父亲在垂钓。我一到钟语就钓上了一条肥大的白鲢鱼,他把鱼杆递给我,正教 我如何拉鱼线,另一条大鱼又上了钩。加上钟语爸爸所钓的两条,这是出奇的大 丰收。为此他预言我俩都考上了如愿的好大学。   我带回家的两条白鲢鱼如此的鲜美,从此我认定鱼一定要自己钓到才好。现 在我是多么希望钟语能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会一气钓上十条来,在篝火上把它们 烤熟,美美地大快朵颐,然后躺在草地上感叹这里的仙境,天黑前骑自行车回家。   没有钟语,没有自行车,没有路,更没有家!我翻了几块大石头,找到了一 种丑丑的虫子,把它们放到鱼钩上钓起鱼来。   这里的鱼太可爱也太傻了,我眼看着它们咬钩,并迅速地把它们拽上来。钓 上五条后,我已经饿得直流口水没有劲了。我把它们用水草穿起来,带到我的洞 穴前,点起了篝火,连膛也懒得开的烤起鱼来。   一个人吃着半生不熟的烤鱼,感叹这天底下的最佳味道,真遗憾没有人与我 共享。   突然,第六感官提醒我有人在观察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熊脸。   我的全身都僵住了!抖抖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见到熊千万不能跑,一跑便唤 出它追击的本能。熊的脸是没有表情的,我不知它是对我还是对我手中的烤鱼感 兴趣?也许它愿人与鱼二者得兼!   我蹲着一小步一小步地向我的洞穴退去,把烤鱼留给了熊。尽全力用大石块 堵住洞口,我迅速将瑞士小刀绑在木棒上。如果熊敢来进犯,我只好和它一拼死 活了。   这是一只胆小的熊,想吃鱼又怕鱼附近的篝火。我在洞中,它在洞外,共同 等待着篝火的熄灭。这是世界上最长时间的等待,我把苏珊给我的肉干吃得一粒 不剩,生怕肉干再把熊引进洞来。   我曾和苏珊这个虔诚的基督徒谈过死。她举例说如果她的亲生儿子瑞克哪天 去世,她会非常难过,万分悲哀。但她理解,人的生命不由人来控制,唯有上帝 是一切的主宰。她能做的是牢记儿子生前所做的每一件事,但她要继续好好生活, 迎接她自己去天堂与儿子相见的那一天。   所以我知道我的干妈苏珊目前正在由于我的失踪而难过,她会深深地怀念我, 回想我们相识这十四年共同经历的一切,也许正拿着为我缝制的蓝色长袍掉眼泪。 但苏珊还是苏珊,她会继续天天读圣经,周末去教堂,和乔治和和美美地安享退 休晚年。   最惨的还是我的老妈。虽然她从小就嫌我不乖,以后又经常骂我骄娇二气, 近来常报怨我的不孝。可我知道我是她生存的原因,是她无限的欣慰,而最关键 的,我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妈妈和爸爸一定不会接受我失踪的事实,他们既使找到我的尸骨也不肯罢休!   我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全身。右手无名指上有妈妈去年送给我的玉石戒指。她 当时看上了这块玉,希望它能在异乡保佑我。也许正因为这块玉,我到目前为止 还幸运地活着。   (十二)   我真怕熊吃完鱼后不饱再来吃我。没想到它等着火灭了,吃完了鲜美的烤鱼, 不知是无情还是深情地回头向我望了望,扭着大屁股走了。   可惜我不会熊语,不然真想和它谈谈判。如果我每天向它进贡十条烤鱼,它 能否在它的地盘中赏我   一块不受侵犯的土地。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了真正的侵略者是我,这只熊每 天在这里不知用排泄物做了多少记号,但我还是不顾警告地闯了进来,所以它认 为我钓上烤好的鱼是它的,吃了它们是应该的。   我战战兢兢地寻思着可行的对策,发现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尽快地逃离这 只熊。可往哪里逃,我想到了冰河的另一边,因为它的疆土不可能包括冰河。我 决心好好睡一觉,天亮后趁熊睡懒觉时尽早逃跑。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向洞外一望,吓死我了!湖边空旷 的草地上,不是一只熊,而是两只了。我重新躺了下去,深感自己必死无疑,但 愿它们吃我时能一下咬断我的脖子,使我不受太多的罪。   阿拉斯加有三种熊:黑熊、大灰熊和北极熊。我现在所遭遇到的是大灰熊, 昨天的那只大约有三百多磅,新出现的这只看样子有五百多磅,我哪里是它们的 对手?   苏珊和乔治最终没能把我转变为基督徒,全因我头脑中对菩萨的印象太深了。 我一生幸运,冥冥中总觉得有人在保佑我,是上帝、菩萨还是真主?我认为他们 三位是一体。   在我的骨子内心中,我相信轮回转世,所以说到底,我是不怕死的。当然我 知道我死后不得超度,只愿菩萨为我安排一个比此生更有意义的生活。   再往洞外观看,我惊呆了。这两只熊在谈恋爱!我辨别出那小些的熊是母熊, 她的动作有点象京剧中的女角,羞羞答答地和她的崇拜者周旋。那庞然的大公熊 居然是个温柔的情人,竭尽全力讨好他的女伴,同时一点也不掩饰对她后半部的 兴趣。   可怜我在生死关头,还要目睹谋杀者的男欢女爱。也许它们沉浸在爱河中会 放我一马,一霎间我做出了决定。   他们与我的距离大约有二三百米。我在它们的下风口,它们不应该闻到我。 熊的视力不好,千万不要看到我。我准备等它们一交尾,立刻向冰河的方向逃!   我磨拳擦掌地等待这两只熊象慢镜头一样的演戏,真没想到熊会比人更有耐 心。公熊终于说服或征服了母熊,在它们连为一体的那一刻,我移出了洞口,以 最轻最快的脚步钻入林间。   冰河是上一次冰川时代遗留下来的痕迹。在这里,只要结冰和解冻的平衡还 以结冰为主,冰河就会继续存在。   我知道冰河的底部是半冰半水,根本不能通过,便沿着山坡向上爬去。踉踉 跄跄地爬了半天,估计熊追不上我了,这才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喘气。在这个高度, 我还能观察到那两只熊在继续性交,读过熊在不受打搅时能连续做爱两小时,现 在让我应证到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环望周围的天堂仙境。明白这一切属于熊,不属于我。这是熊的家园,人 是如何的无所适从。我想到了丹尼、查尔斯和钟语,丹尼能投镖,查尔斯会用猎 枪,钟语学过击剑。有他们在我就不怕熊,他们会保护我,我就不会这样逃得象 丧家之犬。又想哭,我摇头咬了咬嘴唇,继续向上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我咬着冰河边的冰块,吃着丛林中的野果,可还是找不到一 处可以跨越冰河的地方。虽然理智提醒我,应该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可我在感 情上太怕熊,决定冒险过冰河。   我没有登山靴,没有冰槁,每向前一步都四肢发抖。就在我前无进路后无退 路之时,我滑了一下,沿着冰河跌了下去。   在冰面上失控地翻滚着,这回我是真正在体验死亡了,索性张着嘴微笑起来。 直到我的头撞上了大冰块,我想到了妈妈,流下了眼泪,失去了知觉。。。   (十三)   我在北京郊区的百花山上采花,手中已经有了很大的一把。钟语劝我坐下来 休息一会儿,我不同意,一定要到远处去摘那朵最鲜艳的红花。   不知什么东西蜇了我一下,我的手臂立即红肿了起来。疼痛钻心,我一时麻 木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钟语向我跑来,我不让他碰我,他却用嘴在我红肿的伤口 吸着,然后又用舌头舔了起来。   我在回想我和钟语大学毕业的第一个春天去百花山踏青。可他当时并没用舌 头舔我的伤口,那么是谁在为我舔伤呢?   我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正在舔我手臂血迹的一只大灰狼!吓得浑身不能动, 我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滚开!”   这只狼浑身灰白,两眼碧蓝,跟一只英俊的大狗没有太大的区别。它犹豫了 一下,然后跑出了十几米远,蹲下来继续望着我。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终於艰难地站了起来。有这只狼盯着我,走不动也 得走。菩萨保佑,前面有一间破旧的小木屋,我一瘸一拐地向那里逃去。   虽然小木屋顶被风雪什么的压破了,但墙和门还牢固。我把狼关在门外,开 始察看我的伤势。我的脑后有一个大包,鼻子周围血迹模糊,一条腿疼的不想动, 左手臂上划了一条大口子,狼已经把血舔干净,看到的是翻开的皮肉。   我在小屋中发现了一张五年前的旧报纸,里面夹了一张关于冰河研究的硕士 论文。然后我找到了一听玉米罐头,匆匆用瑞士小刀将它打开,便狼吞虎咽地吃 了起来。后来实在是太痛太难受了,我又失去了知觉。   冥冥之中,我回到了北京,在郊区的那块风水宝地和全家人一起看一张四合 院的蓝图。父母,姐姐,哥哥各住一间北房,东厢房没人住,我赶紧要求把东厢 房留给我。每天能在床上听雄鸡鸣叫看旭日东升,那是人生一大乐事!   这时钟语来了,拉着我的手说住东厢房太委屈我了。他询问我理想的住所是 什么?我回答是有橙红屋顶的西班牙式住房。他说君子所见略同,我们就在这附 近建一座美丽的家园。。。   狼的嚎叫把我从梦中吵醒,提醒我生存在野性自然间这个残酷的事实。我怀 疑我一辈子也回不了家,见不到亲人,而且永远住不上父母的四合院和钟语为我 盖的新居。   我感到浑身滚烫,一丝活力也没有,这才意识到我在发高烧。没有药,连水 也没有,我只有等死了,昏死过去才好。   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繁花似锦,百鸟争鸣,丽树参天,阳光灿烂。我 回到了二十四岁的花样年华,而且身穿着洁白的新娘婚纱,走在撒满花瓣的小径, 去加入我的新郎。   可惜我不知道新郎是谁?问身边的妈妈,她说放心好了,他是最适合我的人。 爸爸也凑过来告诉我从此会心满意足。丹尼扶着他母亲站在道旁,眼里含着泪水, 祝愿我幸福安宁。查尔斯也过来紧紧地拥抱我,然后让开身子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我隐约感到了我的新郎将是谁,便加快了脚步,谁想一不留神就掉下了悬崖, 落在了一棵大树上。只听钟语在上面大声地喊叫:“亦然!你一定要挺住!我马 上就来救你,请尽力再坚持一下。记住我深爱你,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你 我活不好!”   我醒了过来,第一次清彻地意识到爱是一种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执着情感, 理智控制不了爱,因为爱是一种本能。千山万水割不开爱,曲解误会斩不断爱。 爱长着翅膀,飞翔在天空,驾驭着人类!   此时我不得不向自己承认,我一生中只爱过一个男人,从小就爱,年轻时爱, 临近不惑之年还在爱,他始终占据在我的心灵,他是我唯一的爱人。   我祈求菩萨:既然您让我与钟语有缘相爱,能不能发发善心,让我们有一个 圆满的结局。菩萨不回答。我闭上眼开始念经:钟语、妈妈、爸爸,钟语、妈妈、 爸爸,。。。   我躺在地板上念了很久,终于在我的脑海中念出了一朵莲花。我摸了一下面 颊,发现高烧已经退去,尽力微笑了一下,感觉到嘴唇的干裂。真想念妈妈所做 的西红柿鸡蛋面条汤,那是我从小的病号饭。一股外来的力量帮我站了起来,我 打开了门,一心要找水,已经忘掉了那只大灰狼。   冰块解渴不解饿。我想起小时和伙伴们在秦岭大山里偷鸟蛋的日子,真没想 到鸟窝在这里伸手就能够到。生吃着鸟蛋,我嘴里念念叨叨地向鸟父母道歉。   然后我点上了篝火,在石头上摊起了鸟蛋。突然听到了飞机的轰鸣,我不顾 一切地站到了冰河边上,让自己红色的登山服在银白色的冰河上充分地显示。   直升飞机降了下来。我一时半会儿竟忘了如何讲英语。救护人员把我抬上了 飞机。我不由自主地向这块美丽的土地摇手再见。   只见大灰狼蹿上了大石块,呲牙咧嘴地做着各种我不懂的表情。在湖边嘻闹 的熊夫妻也憨憨地目送着我的离开。一群长的象仙鹤的大鸟被飞机惊吓得凌空飞 翔,为这里的天堂美景增加了动感!   我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使得那位长着红胡子的救护者把我抱在了怀里。我 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抽泣,一时间却不知为了什么?   终於来到了苏珊和乔治所住的小镇,我在飞机上首先看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 个子矮小的消瘦老太太,扶着她的是一位戴眼镜的东方男子。怎么钟语会在这里? 我望见那位老太太在哭泣,猛然意识到了我的亲娘站在那里!我实在经受不了如 此的震撼,便又昏厥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我才真切地看到了妈妈。她脸上的皱纹更深,头上的发雪白, 眼睛红肿地分不出眼黑眼白。我抓住了妈妈干枯的手臂,母女俩抱头痛哭!   这时钟语端来了西红柿鸡蛋面条汤,他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一边向我 讲述了这十天的经过:我妈妈在接到苏珊的电话后,坚持和他一起到阿拉斯加来 找我,他们费尽周折终于拿到了签证和机票,不远万里地飞到了这里。那时救护 人员已在丛山峻岭中找了我和麦克五天五夜,正准备放弃了。是我的妈妈每天一 早就等在救护队的办公室,吃不下饭喝不好水,迫使他们继续每天在小镇和安克 拉治之间飞来飞去。妈妈的故事传到了大城安克拉治,救起我的直升飞机就是从 那里起飞的。   面对这样的母亲,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今以后永远陪伴在她的身 旁!   告别了苏珊、乔治、查尔斯、丹尼和杏放一家,我和钟语扶着妈妈坐上了飞 往北京的飞机。阿拉斯加刚下过一场大雨,天空中出现了罕见的两条里外颜色相 对应的无比美丽的双彩虹。飞机追随着彩虹,我们三人在尽情地微笑。   我们在十一月份还会回来参加瑞克的婚礼,但我们现在要先回家。此时对我 来说家的概念首先是吃饭和睡觉的安全处所,我要先和父母兄姐好好吃顿团圆饭, 然后躺在钟语的怀里足足地睡一觉。   我知道我回家后还应该干的一件事,就是把这段经历写下来,与我的家人共 享。钟语也告诉了我他的计划,他准备把他的进出口公司转手给更年轻的人,自 己加入我们那从德国拿了博士回来开辟了环保研究公司的小学同学,重做环境工 程师,愿北京的天空也能出现那永远难忘的壮观双彩虹!   我抓起了飞机上的电话,拨响了家中的号码:“老爸,能不能现在就开始给 我煮八宝粥,我们再过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老爸的声音清清彻彻:“好好,马上给你煮。我们现在正在包饺子呢!有你 哥,你姐,嫂子,姐夫,还有你的侄女,外甥女,钟语的父母也在这里,就等着 你们平安到达了。”   我幸福地靠在钟语的怀里,在他那对我从小就熟识的漂亮眼睛中看到了我自 己的双眸,内心深处再一次虔诚地感谢上帝菩萨真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 女人!   (全文完于2002,12,1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