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谒刘公岛记 　　● 箫鼓 　　此文成于国庆前而献诸国庆。国庆，建国之纪念举国喜庆日也，而以丧权辱 国之旧事议于升平岁月国庆之期，靡他，居安思危意也。又，以当今世界之物欲 横流，文明凋敝，人自相残更祸加自然，此忧又不特为一国矣。 　　25日晨起，自烟台赴威海谒刘公岛。时天色阴晦，乘车急趋，云暗天低，寒 风飒飒，隐然心有所戚。此方逾甲午之战败辱百年之际而作山东之游，可以不谒 曲阜，不访蓬莱，然不可不拜威海。 　　观中国近代百年，屡遭列强凌侵，而屈辱惨痛之甚者，无过甲午之败。威海 踞胶东半岛北畔，岸环如抱臂而陡，更有刘公岛横陈湾口，蔽风浪而控水道，不 啻海上金城。港内水深浪静，天然良港也。明洪武末年设威海卫，以御倭寇。清 同治末年筹创北洋海军，威海与辽东之旅顺同辟为军港，犄角相夹，扼京师门户。 而其水师提督署――犹今之海军司令部――即驻刘公岛上。威海之于北洋水师， 直如人之心肺首脑。甲午之战，日寇陆进尽夺威海海岸炮台，以舰队封锁港口水 道，北洋水师困港内如釜底游鱼，遭敌海陆重炮轰击，终至全军覆没。呜呼，威 海威海，其名之初必期御强寇而扬威海上，何竟至遗耻深于海耶？剜心之创，百 年犹痛，威海威海岂可不拜！ 　　至威海港口，穿候渡厅匆匆登船赴岛，而无暇凭岸观览，船发海上乃得回眺。 环港舳艫，吊桅起落，汽笛相闻，水面之上渡船往来尤见频繁。去岸数百码，海 面浪涌渐起，船颠簸摇荡，水沫横溅，直上甲板，凭栏者惊而却步，裤履尽湿。 复纵目港岸，则地斜天倾，目眩心悬，如失所依。眺右向有青灰色船二，料为军 舰。索同行者望远镜审望，果然。但身随船起落，双眼竟不逮目的，终不能细辨， 而此时方行船港内且无风浪。于万顷狂涛之上，暮云之中，操舰血战，其困苦艰 危，更非想象可知矣。 　　转而前瞻，则刘公岛兀然决眦入目，俨然一巨舰横峙波涛之上。其岛北岸面 外海而陡峻，南岸则望内港而缓延，其势险要，以海犯辄守易攻难，足托屏卫。 岛之高峻处名旗顶山，是北洋海军军旗置所，因有其名。渐近，见近山顶处有一 碑，长身白色，赭岩托拱，铅云重压之下，犹岿然直挺，皎皎生寒，凛凛有长剑 啸天崩云之势，夺目惊魂。急询知者，云：此北洋海军忠魂碑也。 　　船行计约二十分，登岛。沿路左折数百武，仰右坡，有赭岩制门坊一座，横 额题“中日甲午战争博物馆”朱字，江泽民手书也。越门坊而上，龙旗旁立，衙 府高峙，院室托山而筑，则昔水师提督署即今之博物馆。馆内分列展室，以图片 资料实物记示甲午战事始末、事件、人物颇完备，惜其所配解说极简，不略谙史 事难理其经纬。更配以沙盘模型状威海、刘公岛貌及黄海海战景况甚精致真切， 夷险进退势态一目了然。又有蜡像室，拟议事厅诸将谈兵之情状。馆后依山为廊， 内有济远舰之前主炮、鱼雷及桅杆残段。鱼雷径可一围许，长四五米，舰炮为双 炮，身管长亦可四五米，亦庞然大物也。虽百年故物，然其制艺亦属精良矣。 　　经鸦片战争以降与列强屡战之败绩，清庭亦痛觉当师夷之长技以制夷，洋务 乃兴。李鸿章、左宗棠分办北洋、南洋水师，而南军先毁于中法之战。北洋海军 经数十年筹措，1888年成军，于英德两国购得战舰十七艘，自制舰船五艘计二十 二艘。其旗舰定远及镇远两铁甲巨舰，排水量均七千三百余吨（即今中国海军舰 船大者亦不过相若），坚甲巨炮，致远、经远、济远等诸舰亦逾三千吨之铁甲舰， 其时堪为远东战力最强之舰队。尝东访日本耀武扬威。日本朝野震动，尤于镇、 定两巨舰甚为畏怖。遂急扩其海军，疾购舰船，渐成规模，虽其吨位略不及镇、 定二舰，然其航速、火炮之射速口径皆优于北洋海军。更强其战训，蚕食鲸吞之 意态日昭。而李鸿章犹拥军自重，谓之攻人不足卫有己有余，战衅日迫而终不以 为意，更纵其弛涣腐败，是未战而胜负已定矣。 　　馆内专设有一甲午战争研究陈列室，展示百年来中外诸国兵家学者论甲午战 争之著述，剖其背景肇因影响，剔抉辨矫向之记事论史之偏误，洋洋百余册。余 尤瞩目其间近年国内学人之著，如涉关刘步蟾、方伯谦临战为人、行事、评价之 析辨，多有一反旧说，力图括澄史实者。甲午之战以马关条约迫中国赔款两亿之 巨，并割台湾诸岛等，苛酷惊世。中国经此重创，国势愈颓危矣。其于中国社会、 于中日关系影响甚巨。究往知今，其展室之专设尤必要。 　　甲午战端起于朝鲜，而日人觊觎中国之祸心则包蕴久矣。初，朝鲜东学党起 义，朝鲜王急请中国援兵靖乱。日怀鬼胎，亦怂清出兵。清军甫动，日军亦藉保 护日侨云云发兵朝鲜，掠其王而挟命驱逐华军，中日战事遂起。其时清廷帝后两 党争权，战和各持一端，主战者昏昏不谙时局军情，主和者惟知乞怜于列强之干 涉调停，终致惨败。日军入朝连下牙山、平壤、九连城，踏鸭绿江入寇，而南侵 旅顺。时北洋水师经黄海苦战损舰六艘，然犹可一搏。提督丁汝昌请驰援旅顺， 为李鸿章严斥，饬其保余船死守威海。未几旅顺陷。时威海岸设南邦与北邦炮台 十五座，刘公岛、日岛有炮台五座，计大炮百六十一门，加诸港内泊舰之炮，虏 料其海犯之难，乃趋其东之龙须岛登陆，夺荣城而袭威海之后。 　　1895年1月日军攻占南、北邦炮台，以岸炮舰炮轰击港内北洋舰队，定远等 数舰竟为所沉。丁汝昌命余船冒死突围，诸将畏葸抗命，迫丁汝昌率舰以降。丁 汝昌愤而服毒，刘步蟾亦同殉难。其死，诸将犹以其名义奉降书及残舰降虏。北 洋海军经营十数载，耗银无算，苦战捐躯者亦无数，而惨至全军覆没，令人扼腕 切齿。 　　展室立有一巨锚，巍巍然高可二人许，乃北洋水师镇远舰碇泊之物，即此败 辱之证见。北洋水师既灭，日俘驱镇远诸舰归，拆此锚及其舰炮炮弹陈列上野公 园之内，以耀其武功而耻华人。直至二战终结日寇败降，中国政府与驻日盟军交 涉方得迎其还，而今得复归刘公岛矣。黯黯其锚，幸而无知，若然，纵横海上， 冲锋弹雨，竟五十年日日蒙羞忍垢于异域，恐将痛愤怆悲而至癫狂矣！ 　　出博物馆匆匆右折，趋甲午海战馆。其建筑临海，亦为山石之色，形略如舰。 二层有巨台悬伸向海，若舰首临涛。其顶后塑一北洋水师军官巨雕，顶戴披风， 持单筒望远镜作巡眺状。馆内以浮雕、壁画背景配以等人大雕塑室物，类半景画， 演示北洋海军成军、平壤之战、日军旅顺屠城，及辽东百姓杀敌御辱诸事，又有 电动模型演示丰岛及黄海海战战况，然其设计制作皆嫌草率粗糙…… 　　出海战馆，已无暇他往，依时返码头待渡归，而心实多怅憾。未及越山踏北 岸峭崖凌风望海而领其险壮；未能登黄岛、旗顶山诸炮台抚其烟飞血溅之时而感 其悲烈；未得仰忠魂碑，一步一趋，至碑下拜祭殉国将士之英灵……然吾之憾恨 更有远甚于此者。 　　甫登岛，终所行止，沿路食肆贩摊鳞比蚁聚，而记甲午战事之书册遍寻无售 处。即博物馆内惟一柜有博物馆图册及明信片，甲午战争研究展室内虽列书百余 种，亦无一薄册可售，真奇怪也哉！而海战馆更见其铜臭之侵。馆内言禁拍照， 然非真禁实生财道耳。但付银若干购一证即可任拍。而商肆更进至大厅，方出展 室，旅顺屠城惨状历历在目，耳鼓骤逢“项链贱卖”之暴喝，情何以堪？更记观 展时，忽闻身后笑语：汝来前，此间背景颇好，可留一照。急寻视之，乃一海军 军官欲与女眷留影。所谓好背景者何？旅顺屠城之惨状也！其中国人欤？其中国 军人欤？其中国海军军官欤？ 　　夫中国文化其质唯实，实用而世俗。其上者，所以成吾国民之务实、勤谨、 坚韧之品性，因之千百代得以延传生息。然其下者，则匮于终极追求、精神烛照， 而滋生麻木浅鄙、蝇营狗苟之劣根。吾不能料，倘逢战事，适以同胞屠场为妇人 影照风景之军官，其必为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者，而或其时其人亦慷慨壮烈杀身成 仁，然则终是屠刀加颈，枪弹及身而生死危逼于眉睫际矣！若丁汝昌虽黄海大战 裹创不退，威海临难，宁死不降，然其执掌北洋水师届十载，不戒敌以恒惕之心， 不操军以报国之志，而任令将官腐败，兵弁涣散，邓、林诸烈士之外一干降将出 于谁之门下，丁汝昌安能辞其咎？当其仰药之时，悟平日之昏聩麻木否？ 　　中国之国歌，生于硝烟血火，其曲调之激越高亢，词语之慷慨悲烈，举世界 诸国无有其匹，闻之令人血沸衷肠。而余每念之则倍感惊怛震动者唯“每个人被 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一句。尝闻建国之初拟其为代国歌，有以此句中“被迫” 二字为消极而议改之者，后为周恩来所止，余已忘其所以。余感其“被迫”二字 非特言受侵掠迫而御辱，亦针烛其时国民之精神状态也。且非独其时，即今日吾 人之心态亦有如是哉！ 　　数年前曾于报章见二日兵于延安中央党校大礼堂前之合影，惊诧莫名，日军 何得入寇延安？复读报道，方知乃当地操照相业者以旧日本军服租与游人留照之 “杰作”！利欲蒙心乃至于斯，以为穷极者矣。讵料，近日又见报载某地竟有使 儿童着日军服饰仁丹胡拍照以招摇渔利之事，是丧心益甚，鸩毒加诸子孙者矣！ 咄！中国人何至以一钱之利而自轻、自贱、自辱、自毁心尚不足乃更卖祖害子犹 恬然以为得计耶？！其麻木真胜于镇远默默之铁锚，而无耻曾不若邓世昌救主之 义犬耳！其必欲屠刀穿胸之际方悟作被迫之呼号耶？ 　　倭扰肇起于明，而至甲午则掠韩侵华已成其国策，二战实其继也。昭昭野心 六百余年一脉承传，今犹未绝。十数年来东瀛屡有抵赖侵屠罪行之事，朝野呼应， 日渐嚣张，是做姿态试探也。钓鱼岛之群丑张狂实甲午败辱之遗恨，靖国神社之 招魂丑剧则东京审判姑息纵容之留患。如此，则百年何远，前有旧耻 ，近有新 衅，吾侪岂可不常省诸自身而恒持戒惕之心！ 　　踏归舟，回望刘公岛，旗顶山忠魂碑益触目惊心，而手中可存为纪念者惟一 绘致远舰之匙链及游览图一。其图末有发展刘公岛之招标广告――颇可见其商业 头脑，现有场馆外，更拟增建游乐场、商业娱乐中心、高尔夫球场、俱乐部会员 住宅等等。岂以威海之便利，山东之发达，中国之博大，必鬻刘公岛而成小康耶？ 中国近代国运维艰，救国图强之仁人志士众矣，而吾尤敬可脱身而不去甘为中国 变法流血之谭嗣同，留学日本以蹈海一死醒世之陈天华，叹同周恩来“面壁十年 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之豪句，何者？敬其磊磊烈烈之理想精神、血气豪情 也。 　　惟愿今之国人去麻木卑琐，抑无餍物欲，而崇求理想精神，砺养血气豪情！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