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流动的街景 子川   故乡的变化真的很大。这里,我用一个中性的句号标点它,没有用感叹号, 实际上说出这样一句话时我很有点感慨,心情很复杂。   这里所说的变化,不是指故乡的城市建设与发展,而是故乡几乎所有国有企 业都卖给了私人,变成了民营企业。民营企业想必就是私有制企业吧,称之为民 营企业而不是私有制企业,也可能与某种观念有关,毕竟在很长一个历史阶段里, “私有”曾被当作“公有”的反义词,挨过几十年的批。如同拥有生产资料与雇 工的资本家在中国大都被称之为民营企业家一样,在中国,资本家同样是一个让 人难以接受的概念,曾几何时,资本家可是无产阶级革命与专政的对象。   当然,怎样定义这样一些企业和拥有企业的买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铁饭 碗彻底被砸烂。难道不是吗?国有企业变成了民营企业,公有制成了私有制,哪 里还有什么铁饭碗?任何一个私营的老板都不会把工人当企业的主人供起来,也 不会把工人当作领导阶级一样对待,私有制企业的领导是董事局成员,是那些出 资人或者说是资本家。出资人不去考虑效率、效益,不赢利,就会亏本直至倒闭、 破产,这是市场的优生劣汰规律与原则。那些买了企业下来的私营老板只能对税 收负责任,而不能够对工人的生老病死与劳保福利采取包大揽的做法,所以,故 乡这座小城市,到处都是下岗职工,不,这样的说法已经不够准确了,准确的说 法应当是失业者。因为眼下的企业已经不采用下岗的方式,而采用买断工龄的方 式,把下岗演变为失业。   失业就得重新就业,可到处都是等待重新就业的失业工人,劳动力市场就成 了一个买方市场,并由此产生了两种后果:一是劳动力变得很廉价;二是重新就 业很困难。与一些在私营企业重新就业的亲戚们聊天,他们说起今天与昨天的种 种不同,都说到了今天的工作态度与工作效率完全不一样,用他们的话说,不好 好做不行呀,因为待岗的人多,你不干,有人干,多少人在后面等候着,看着你 手上这份工作呢。说话中间杂着叹息,那滋味复杂得难以形容。我听出来,他们 对于今天的生存状态有颇多不满,可又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们命定要经历到这 样的时代,我们无法改变命运。言谈中,他们还流露出对昨天幸福的不珍惜。他 们说,当年在国营单位里,大家都不想干活,年轻的学徒工进了厂,任师傅怎么 教也不肯学技术,因为那个时代报酬是按工作年限计算的,学技术有什么用,学 会技术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得比别人多干活。那时,有人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 国有企业的分配与“按劳取酬”背道而驰:能者多劳,劳死活该。   现在就不一样了,要能在一个私营企业里把饭碗端得长久一点,你就必须有 别人所没有的技术和特长,你就得多学技术。这时候,到是师傅经常保守技术不 肯教会徒弟打师傅,而徒弟则千方百计地要学习掌握一技之长。光从这一点,人 们已经不难看出国有与民营这样两不同机制对工人素质,对企业效益的影响。应 当说,从发展角度,从社会进步角度,这样的改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只是, 在当前,在遍地都是下岗工人的今天,在许多工人的权益得不到基本保障的今天, 说这样的改变是一件好事情,确实有点儿于心不忍。所以,当我真切地感受到故 乡变化很大时,那感觉是心酸的成分更大一些。想想就是这样的情形,一个人参 加工作几十年了,原以为端了个铁饭碗,生老病死有了保障,如今这一改变,连 起码的生存都来了问题。有一个不很积极的民谣说了这样的情形:青春献给党, 老来没人养,想要靠儿女,儿女下了岗。在故乡,我有着许多亲眷都被卷入其中, 开始了新的人生漂泊。   故乡的街头,你到处可以看到那些失业者的生存努力,摆摊设点,捕鱼摸虾, 每一种行业都有许多人来竞争。最明显的是故乡的街头多出了许多三轮车与三轮 车夫,过去小城也有三轮车,大都是集中停在一些路口,要乘三轮,你必须走到 这样一些路口,必须跟他们讨论一个价格,一般都是三到五元,一般来说,没有 什么还价的余地,三轮车夫自有他们的行规,比如轮着载客,统一价格标准等等。   今天的小城,一下子增加了大约十倍以上的三轮车夫,都是下岗工人,他们 不知道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为了能吃上饭,他们就这样蹬着三轮走上了街头。 他们不再守株待兔一样守在路口等客人来叫车,他们飞快地踏着三轮在小城的条 条街道上巡视,他们把起步价降到两元钱,他们在任何人一举手之际把车停在了 你的面前。故乡的每一条街道上,你都会看到一辆辆三轮车,来来去去地空驶, 穿梭一样,像流动的街景。无论你在城市的什么位置,只要一举手,就会有一部 三轮车停在你面前,你可以直接坐上去而不必像过去那样讨论价格,上车两块钱 起步。这是一个非常低的定价。因为便宜、方便,在故乡小城,但凡得走上个几 百米或近千米的路,一般人都会搭乘这招手就停的土“的士”。   他们的收入到底怎样呢?我问过不止一个三轮车夫,他们说收入还好,大约 每天能挣四五十元。显然,与他们付出的劳动相比,他们的报酬是很低的,放空 与载客行驶的路程加在一起,他们每天蹬车差不多得行驶近50公里。应当说,这 是廉价的劳动与艰辛的生存,小城这一流动的街景,其实充满了辛酸与艰难。尽 管如此,我还是对这样一些生存努力表示了我的敬意,甚至,还有着几分自豪。 不仅因为他们以劳动给小城的带来许多便利,还在于他们找到了一种自力自强的 新的生存方式。   故乡的这种变化,让一个回乡的游子伫立其间,不免心酸。站在故乡的街头, 我想着艾青诗: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此刻, 想起故乡,流动的街景又一次次在我眼前流动。   我想象着明天,我的故乡肯定会比今天更美好,虽然我们目前处在一个最艰 难的时代。然而,既然我们命定要经历这样的时代,既然我们绕不过去,也无法 作出其它的选择,那些每天蹬车50公里的三轮车夫,无疑带给我们一种精神。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