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短篇小说   你说你能尿多远   安婆   一、   结巴说他只要一泡尿,就能把树上那日啊日啊叫唤的知了滋下来。牙六说我 不相信。   你能尿那么高么?牙六眯缝着眼望望树上那日啊日啊不停叫唤的知了。那可 比我家房檐还高一半呐。   没、没问题,你去给我端一瓢水来。结巴说。结巴是结巴,要说出一句完整 的话很困难,经常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给噎住了,急得脸红脖子粗也无济于 事。大家都说,阎王爷在结巴投胎之前,给他喂了鸡粪。做鬼的时候吃了鸡粪, 投胎做人的时候就会结巴。有一回春花让结巴张开嘴巴,她去闻了闻,说还真有 一股鸡粪味道。   要水干吗?牙六问。   我、我喝了,喝了水才有那么多尿啊。   吃过早饭,牙六拿着书本跑过来,说跟结巴一起做完了作业,就去秦河摸鱼。 才做了几道题,牙六就做不下去了。牙六做作业的时候屁股上像长了刺似的,坐 立不安。牙六说走吧,等摸完鱼再回来做。结巴不敢,说他爹中午收工回来要检 查,如果没有做完,肯定又得挨揍。说起挨揍,牙六不吱声了,他看见结巴爹是 怎么治结巴的,那下手狠得跟揍贼似的,牙六一想起来,就背上透凉气。结巴趴 在桌上,刚要演算才做起的那道算术题,牙六拍了拍他,竖起了耳朵,说结巴, 你听——   啥?结巴问。   知了。   它、它叫它的,你、你做你的。   它叫得我心烦,我这人有一个毛病,听见这叫声,不把它弄下来,我就没有 心思做事情。牙六说着跑出去,果真在颗大梧桐树上发现了那个知了。知了趴在 上面,喘气似的鼓动着肚皮,日啊日啊地叫。牙六说得赶紧找蜘蛛网做一个粘子, 把它粘下来,逮一个活的。   结巴说他能把它尿下来。   牙六半信半疑地给结巴端了一瓢凉水。结巴捧在手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 喝完水,结巴把瓢交给牙六,自己在地上蹦了蹦,然后又在院子里小跑了一圈儿, 双手兜兜肚皮,说,可以了。   结巴站在树下,解开裤带,让裤子滑在脚颈上,两腿微微叉开,翘着圆滚滚 的肚皮,两手捏着那只“小鸟”,抬头看了看那只还在叫个不停的知了,调整了 一下刚才站的位置——   你是还要瞄准么?牙六觉得好笑。还没等笑出来,就看见一根尖细的水柱呲 地一声,从他头上飞过,准确有力地击中了那只知了。那只知了尖叫一声,啪地 掉在了结巴脚下,晕过去了似的,一动不动。   二、   牙六话还没有说完,春花就骂他是流氓,拉起妹妹春雨就走。牙六急了,跑 到前面去,伸手拦住她们的去路说,是真的,不信?不信,马上表演给你们看。 牙六开始大声吆喝起结巴来。   结巴、结巴!   结巴躲在竹林里,不敢出来。   开春的时候,结巴和春花两姐妹打了一架。起因是结巴走在田埂上,春雨急 着过去,差点把结巴挤到水田里。结巴骂道,你、你奔丧么?春雨回头骂了句结 巴吃鸡粪。结巴看看四处没有人,就说,你、你再骂一句。春雨骂了,结巴给她 脸上一甩了一个巴掌。春雨摸摸脸,嚎起来,声音很大。结巴给吓住了,想跑, 四下里一看,没人,就走过去又是一巴掌,说,你叫我声爷爷,我、我就不打你 了!春雨不叫,捂着脸哭。这时候春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结巴给春花 连着打了好几个巴掌,才想起是应该还手的。但是结巴哪里是春花的对手呢。春 花从地上拣起一块土疙瘩,对准结巴的脑袋就是一下,结巴的额头立即有热乎乎 的东西流淌了下来,一摸,满手鲜血。结巴嚎起来,叫着娘。   春花还不解气,又一掌将结巴打倒在水田里,恶狠狠地骂道,你敢打我妹妹, 你是什么东西。骂完,冲躺在水田里滚得跟泥猪样的结巴吐了口唾沫,拉着春雨 走了。   春花和春雨的爹是秦村的书记,别看他每天晃晃悠悠,一张脸给酒灌得跟茄 子似的,全村的人可都畏惧他。   老子就他们不怕你!结巴娘和爹拖着一身泥水的结巴,跑到春花她们家门口, 大闹起来。   咋的啦?春花爹醉熏熏地剔着牙,大着舌头从屋里走出来,乜斜着结巴他们。   仗势欺人!结巴爹愤怒地指着春花爹,你别以为你当了个书记就有啥了不起 的!   不就是没准你生娃么么?那可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春花爹打了个嗝,回头招 招手,春花那丫头片子立马跑去端了根板凳,塞在她老子屁股下。   杀人犯!你们全家都是杀人犯!自己没那个屁眼生个带把的,还不准别人生? 不得好死!结巴娘话刚一出口,春花娘就噌地从屋里蹿在了她的面前,挥舞着双 手,一嘴的唾沫星子让结巴感觉像是在下着小雨。   谁不得好死啦?就你这个也算是带把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还叫带把的? 春花娘瞥了结巴一眼,一脸冷笑。像这么个货色,就是母猪腚也能拉出十个八个 来,我要生出这么个货色,早扔茅坑里去了,还生,生出来还不是这货色!   两家人,结巴爹和春花爹两人一组吵闹着,结巴娘和春花娘一组吵闹着。结 巴知道两家是积怨很深的,因由也很简单,那就是春花爹带人杀死了结巴的弟弟。   结巴的弟弟其实根本就没出世,那天他爹就带着他大着肚子的娘刚逃跑出门, 就被春花爹领着秦村几十号人围追堵截,在一个树林里抓获了。结巴看见他爹都 给春花爹下跪了,说看在几十年兄弟情份上,放了我们吧。春花爹大手一挥,几 个人抬着结巴娘,塞进一辆车里,一溜烟走了……   第二天,结巴看见娘回来了,原本鼓鼓的肚皮瘪了。   杀人犯啊,杀人犯啊。结巴娘摸着自己的瘪肚皮,哭着骂着。   两家大人越骂越起劲,招惹得村里的人都远远地张望着。   结巴看了看春花和春雨两姊妹。她们都做出一副愤怒无比的样子,好象随时 都会冲过来把他撕成碎片似的。   冷。结巴哆嗦着,他扯了扯娘的手。他娘没有理会他,和春花娘吵得正欢, 活象只竖着脖子的斗鸡。   我、我冷,爹。结巴牵了牵他爹的手。结巴的身下洇着一摊水,脸上的泥污 好象已经干了,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就像个冰疙瘩似的,越来越冷,禁不住牙关 嘎嘎地发出声响。我冷,我们回去吧,爹。   结巴爹不知道被春花爹骂了句什么,低头瞥了结巴一眼,松开手,然后扬起 来,结巴脑袋一懵,仿佛只瓜似的,被爹的大巴掌抛得老远。   三、   春花爹一回家门,就觉得两姐妹有点不对劲。这俩小家伙,跟两只小母鸡似 的,咯咯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的还脸红,偷偷摸摸的好象拣了什么东西。   搞啥?鬼鬼祟祟的,都中午了,还不去做饭?春花爹把公文包往墙上一挂, 冲两女儿吼道。春花和春雨做了个鬼脸,赶紧跑进灶屋,一个涮锅,一个烧火。 两姐妹正忙着,爹在外面叫起来。   去,把你娘找回来,下午我没有啥事情,叫你娘去把老王家送的那鸡宰了, 我要喝两杯。春花爹打了个哈欠,进屋睡觉去了。   老王家送的是只母鸡,肥得都跑不动了,春花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可惜了,真可惜了。春花娘提在手上,拿手指在鸡屁股上探了探,说,屁股 都空了,就快要生蛋了。   可惜是可惜,春花娘却不敢不依春花爹的话,只得叫春花拿碗来,春雨拿刀 来。春花娘生下春花的时候,她爹脸色还好看,去托人算了,说照他的命,下一 胎肯定是个男娃。当屁腚里撅出春雨的时候,春花爹脸色就变了,动不动就发脾 气,连离婚的话头都出来了。   春花娘正拔着鸡脖子上的毛,屠夫刘一刀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   杀鸡呐,书记娘子。刘一刀笑嘻嘻地说。   这不杀鸡还杀人啊!春花娘没好气地瞪了刘一刀一眼,拔着鸡脖子上的毛, 那鸡被拔得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   就别杀了,可惜,留着生蛋多好啊!刘一刀说着从背后取出一挂肉来。这可 是我专门给书记娘子留着的,半肥半瘦,老陈家的猪,嫩着呢!   看你,来就来么,还带啥东西呢?有啥事?要我把他叫起来么?春花娘放了 那鸡,满脸堆笑地接过那块肉,招呼春雨给端板凳,春花倒开水。   没啥事,就想陪咱们书记大人喝点。刘一刀从口袋里摸出一瓶酒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春花和春雨怎么也不敢上桌子,说怕刘一刀。在秦村,没有 谁个小孩不怕刘一刀的,小娃夜哭,一句“刘一刀来了”,就立马住了嘴。别说 孩子,连一些小伙子小媳妇,也都恐怕他。   刘一刀是远近有名的屠夫,有人说他长得不像是杀猪的,倒像是杀人的,五 短三粗,一脸横肉,眼睛小,却露着叫你不寒而栗的凶光。村里再烈的猪,到他 手里,就跟小绵羊似的。就连村里的那些狗,见了他,也是夹着尾巴,哆嗦着后 腿,抵着老墙,不敢吭气儿。   一天春花和春雨在外面打猪草,看见刘一刀赶着一头猪迎面走来。春花两姐 妹忙闪在路边,要等刘一刀过去,才敢上路。也不知道那猪是怕刘一刀还是咋的, 竟然瘫在路上了。刘一刀怎么也赶不走,他招招手,叫春花两姐妹过去帮忙,两 姐妹哪里敢去,晃着脑袋直哆嗦。只见刘一刀红着眼睛,从裤带上拔出刀来,噗 地一声就喂进那猪的胸膛里,一股鲜红的血,汹涌着喷了好远。春花吓得大哭起 来,春雨尿了一裤子。   这是你的家,有啥怕的。春花娘硬把姊妹俩拉上桌子。   我看见你们今天在那竹林边上和小结巴做啥呐?刘一刀说。   你们和那个小混蛋在一起?不是说了么,不要跟他在一起玩么?春花娘拍着 桌子,喝道。   好象还有牙六那小子呢。刘一刀和春花爹碰碰酒杯,吱地干了,说道。那小 结巴和他的爹娘一样,不是个好玩意儿,书记,书记娘子,这里你们别嫌我话多, 那家伙当着你家这两个闺女脱裤子,玩鸟鸟呢!   啥?春花爹差点没有把酒杯摔在地上去。妈的,反啦,黄瓜才起蒂儿,就敢 耍流氓啦!   不是,结巴可神啦。春雨指着房梁说,结巴可以尿那么高。   四、   结巴爹听牙六说了,目瞪口呆。   牙六爹说,我家牙六从不敢在我面前撒谎,你就叫结巴给我表演看看,活了 四十几岁的人了,也开开眼界。   那么高?他那又不是喷水枪。结巴爹笑起来,仿佛牙六父子俩在跟他开一个 荒诞不稽的玩笑。   真的,叔,你家结巴今天给我表演了一回,还给春花和她妹妹春雨表演了一 回呢。牙六赌咒发誓地说,谁要骗你,谁就不是妈生的!   说你娘的个屁呢。牙六爹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   结巴爹的眼睛在屋子里搜寻起结巴来。结巴早就躲进里屋去了。   你给老子滚出来!   听见叫唤,结巴畏缩着贴着墙,站在大家面前。   你就尿一泡给我们看看。牙六说,要不,他们还说我在吹牛。   结巴摇摇头。   叫你尿就尿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那能耐!结巴爹一伸手,就把结 巴从墙边给提到院坝当中了。   我、我没尿了。结巴哆嗦着,说话声嘤嘤的,蚊子叫唤般细小。   对,他得喝点水。牙六马上去里屋捧出一瓢水来。结巴窥了窥他爹,接过水 瓢咕咚咕咚喝起来。   你是要死了么?喝这么多冷水,肚子疼了咋办?肚子撑破了咋办?第二瓢的 时候,结巴娘回来了,抢了那瓢,把水泼在地上,骂道。   结巴愣愣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   让他喝。结巴爹示意牙六再给结巴端点水出来。   你这是干啥啊,就是见不得他是个结巴,也不能让冷水灌死他,让尿憋死他 啊。   嘿,你还不晓得,你这儿子可大能耐了呢,能把尿放一两丈高。结巴爹冷笑 着。   结巴连着喝了三瓢水。   尿啊。结巴爹说。   我、我尿不出来。结巴一脸无奈地说。   不是说你能尿多远么?结巴爹脸上动了怒气。   你、你在这里看着,我、我尿不出来。结巴拖着哭腔说。   你他娘的。结巴爹后退了几步,恨恨地说,我站在这里你可以尿了么?   结巴摇摇头。   结巴爹咬牙切齿地指了指结巴,无可奈何又后退了几大步。   结巴还是摇头。   我死了你才尿得出来,是不是?结巴爹发狠似的一直远远地退到田埂上。   结巴把裤子退到脚踝上,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捏着那只小鸟,仰起脖子, 望着天空中白花花的太阳——   正午的阳光下,一股水柱冲天而起——   我的天!牙六爹张大嘴巴。那水柱闪耀着银色的光亮,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然后在阳光下像花朵一样绽放,成了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飘洒下来。一阵风儿 吹过,珍珠飘落了牙六爹一身。   结巴爹马上就想到,应该把结巴带去见张神仙。   见他做啥?结巴娘往一只口袋里拣着鸡蛋,十个。每次找张神仙算什么命相, 看什么八卦,总是要拿十个鸡蛋去的,这是报酬。对这十个鸡蛋,每次结巴娘的 表情,都是和现在一样,生离死别似的,舍不得。   你说找他做啥,给咱这孩子算算命呗。   都算多少回了,还算。结巴娘住了拣鸡蛋的手。你看,这好不容易才下的几 十个蛋,还得去换盐巴呢,那只老芦花鸡马上就歇窝了,要秋后才会开窝的。   这回算的不一样。结巴爹接过装鸡蛋的口袋,想了想,从里面取了一个出来, 说,给咱孩子煮着,回家就吃。   回想着爹刚才说的“咱孩子”,被爹牵着行走在去张神仙的路上,结巴突然 从心里升腾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感动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爹说“咱孩 子”,也还是头一次这么被爹牵着,爹那双满是茧巴的手竟然是如此柔软和温暖。   结巴抬头看了看爹,爹望着前方的路,眼睛里荡着春光般的神色。   张神仙叫他那驼背女人给结巴端了三瓢冷水,结巴在他们的注视下,在灿烂 阳光里,照样尿得那么高。   啥时候能够尿这么高的?张神仙问。   我、我忘记了。结巴想了想,好象是突、突然就能。   “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 饮……”张神仙摇头晃脑地诵咏着,听得结巴和他爹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看过川剧大戏《封神榜》么?   看过啊。结巴爹说。   你知道殷纣王么?   哦,就是那个见了女人就要上的家伙么?结巴爹笑起来。你说这,和咱孩子 有啥关系呢?   关系大了。张神仙将结巴拉到跟前,细细地上下看了一回,沉思了一会儿, 捻捻山羊胡须说,相传殷纣王小的时候,能够尿十八步,力透墙壁。   殷纣王长大后,再怎么行男女之事,也从不知疲倦,三宫六院加无数嫔妃, 他一个晚上就可以一个来回。张神仙接着说道。这历朝天子,这样的人,只出了 秦始皇帝和殷纣王两个人。   你是说……结巴爹紧张起来。你说这干啥?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张神仙四处看了看,意味深长地瞄了结巴和结巴爹一 眼。   结巴爹牵着结巴,道了谢。   先别走,把东西拿回去。张神仙叫他的驼背女人把结巴爹刚才送的鸡蛋拿出 来,亲自递到结巴手里,拍拍他的头。   这哪行呢?结巴爹拿过鸡蛋,塞到张神仙手里。   别,谁的东西我都敢吃,就不敢吃你这娃娃的。张神仙让结巴爹把鸡蛋拿回 去,煮给结巴吃,还叫结巴爹今后别给孩子喝冷水,要喝,就喝晾好了的白开水, 另外,也别随便尿,那尿,金贵呢。   啥金贵?结巴爹上前一步,想讨过明白。   天机。张神仙晃晃脑袋,不可泄露。   五、   春花和春雨叫上牙六,说单靠她们请结巴,是肯定请不动的。   谁叫你们打他呢?牙六得意地说,我是结巴的好朋友,我肯定请得动他的。   看见春花和春雨站在牙六身后,结巴说,我不跟你们玩。   不是玩,是我爹叫你去。春花说。   我不去。结巴说。   我爹是书记,秦村是人都得听他的命令,你为啥不听?春雨说。   你爹叫我去做啥。   叫你去尿给他们看。   可是我爹不准我随便尿,我爹说了,我的尿,很金贵的!   不就尿么?啥金贵的?牙六问。   结巴摇摇头,说张神仙给他爹说的。   几个人就去找结巴爹。   结巴爹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   乡里干部来了,听说结巴尿得高,就叫我们来请他。春花走到结巴爹跟前, 说,不是我爹要看他尿,是乡里的干部。   要请,叫你爹亲自来。结巴爹跟春花说。   春花爹还亲自来了。结巴爹正端着瓢凉开水,结巴把脑袋伸在瓢里,咕咚咕 咚喝着。   老兄弟,你家一个小娃就这么大架子啊,还得我堂堂一个书记亲自来请?春 花爹呵呵笑着,给结巴爹递了支纸烟,然后掏出了个精致的打火机,啪地给结巴 爹送上火。还生我气啊,那可是国家规定的,要生,也得先经过国家同意啊。今 天,我就是来给你道喜的。   喜?结巴爹吸了口烟,一副懵懂的样子。   装傻么?春花爹呵呵笑道。今天来的,可都是管计划生育的,叫你家娃娃一 尿,尿得他们高兴了,没准就依了你再生个娃的意思。   你蒙我?结巴爹疑惑地乜斜着春花爹。   蒙你?春花爹指了指正端着个大水瓢的结巴,冷笑道,你不是早算好了这步 棋的招儿么?   你安排的,能不去么?结巴爹呵呵笑起来。   鸟呢,说,你是不是现在还记恨我?   记恨个鸟,猴不训不精,人不闹不亲。结巴爹挠挠脑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 样。   这就对啦,那是国家法律,我是执行的,你怎么能够怪我呢?走吧,跟我一 快儿过去。春花爹站起来,拍拍结巴爹的肩膀,咱老兄弟俩好好喝两盅。   我不去了,你那里来了干部,我好意思往桌上坐么?结巴爹推辞着。   你这就是假,你其实脚底都抹油了,早想去见那两个干部了。春花爹拉着结 巴爹的手说,我告诉你,那两人都喜欢喝点儿,当着他们的面,酒桌上,你跟他 们敬上两杯,我再敲敲边鼓,说不定你再生一胎的事情就成了。   结巴爹拉着结巴,春花爹牵着结巴爹,三个人往春花家去了。   结巴没想到,他家和春花家的仇恨,居然会一股风似的说没就没了。   六、   结巴爹是酩酊大醉回到家里的。   这场酒喝得可真有时间。下午那两个干部走了,春花爹叫春花娘重新弄了几 个菜,挽着结巴爹胳膊继续喝。一直喝到夜里。   结巴爹醉得不轻,回家就吐,趴在地上起不来,但是精神却好得很。   我说,他娘。结巴爹说。   听着呢。结巴娘收拾着他刚才吐的秽物,一肚子的不满。   我说,他娘。结巴爹说。   要死了么?哼哼啥,有话就说啊!   咱孩子可以尿、尿那么高,那、那尿,算是给老子长脸了,出头了!结巴爹 伸着指头,东晃晃西晃晃,艰难地说道。   结巴看着他爹嚷着嚷着,那手指慢慢垂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传出了雷鸣般 的鼾声。   半夜里,结巴醒了,看见爹和娘坐在灯光里,正说话。   自己的肉自己疼。娘说。   以前不该那么对他。爹说。   你不打他嫌弃他就行了。娘说。   现在还说这些么?这普天下就出了咱们孩子一个,把鸡蛋送给张神仙他都不 敢吃。爹幽幽地说。   娘没有吱声。   可惜他生在新社会里,要是旧社会,没准就是个帝王,爹叹息说道。张神仙 没明说,我明白他那意思。   算给你长了脸。娘笑着说,娃娃的乳黄都没掉完,你就开始跟着享福气了。   是啊是啊。爹说,那两个干部还说了,啥时候把咱们孩子请到县城去,尿给 县长和书记看看,让他们开开眼界。道时候你也去,去见见县长书记,也享享娃 的福。   娘咯咯地笑起来。   你不晓得,他们今天对我那个尊重啊,轮番着跟我敬酒,一杯又一杯,春花 爹在我面前,像、像孙子,呵呵。爹的笑声宛如他平常的鼾声一样,拖得老长, 沿着头皮,一直掉在脚下。   同意我们生么?娘不笑了。   同意啊,咋不同意呢?爹笑着在娘胸口上一拧,你只管撅着屁股生吧。   真要生么?娘问。   生啊!爹住了笑,叹息一声,他尿得再高,也是结巴,生一个吧,生一个不 结巴的。   真不晓得,他咋就能够尿那么高呢?娘不吱声了,许久,说道。   先不管这个,来,人家答应咱们生了,就别耽搁。   结巴看见爹把娘摁倒在床上,娘反手灭了灯。黑暗里,传来娘含糊的牙疼似 的呻吟声。   七、   春花爹是第一个喝结巴尿的人。   那是一天大早,春花爹就跑来了,手里还拎着个暖水壶。   尿点,快叫你家娃娃起来,给我尿点。春花爹说。   这么早?他还睡呢。春花爹迷糊着眼睛。   结巴被从睡梦里叫了起来,正两眼惺忪着,就见春花爹把暖水壶塞在他的胯 下说,这是你起床的第一泡尿吧。   结巴点点头。   那就是头尿了。春花爹扒下结巴的裤子,把水壶往他的小鸟上凑了凑,说, 你尿啊。   尿水壶里么?   不尿水壶里,直接尿我嘴里啊?   在结巴爹和结巴娘惊讶的目光里,结巴对着水壶尿起来,水壶里咚咚的声响 在早晨很悦耳。   更让结巴爹和结巴娘惊讶的是,春花爹捧着那暖水壶,一边往家里走,一边 往嘴里灌着。   张神仙还是泄露了天机。   张神仙告诉春花爹,你不是想生儿子么?这算命啊,天算三分之一,地算三 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却是要靠自己算计,只有天地人和了,那才能万无一失 也。   咋解释?春花爹问。   也就是天让你生儿子,地也让你生儿子,尽管如此,可是到头来还得看你。   我怎么了?   你阳气不够!凡阳气不足者,则阴气盛;阴气盛者,就只有生女子了。   那怎么办?   所谓天机不可泄漏,除你晓得之外,万万不可让二人知道,因为这会损我阳 寿的。张神仙凑近春花爹的耳朵,告诉他说,要想生儿子,只有那个尿得天高的 结巴可以帮你。   张神仙说,结巴的头尿,也就是每日清晨的第一泡尿,是纯阳之物,喝了可 以补阳气。除此外,喝了结巴的头尿,还可以让那些男事不举者,尽显丈夫本色。   只是——张神仙说,女子万万不可喝,轻者长胡须,重者,终生不育。   连着两天,春花爹都是大早拎着水壶过来接尿,然后边往回走,边喝。到第 三日早晨,结巴爹和娘就说,结巴的头尿尿到茅坑里去了。   那么金贵的尿,可惜可惜啊!春花爹叹息着,回去了。   结巴偷偷跑到春花家,给春花爹说,我的头尿还在呢。春花爹一边拿水壶, 一边夸他是好孩子,十个春花春雨也比不过。   后来,春花爹来接尿的时候,总是要拎上些个鸡蛋啊、酒啊啥的,说是给结 巴补身体。   再后来,结巴家门口大早就排起了队伍,端碗的,拿瓶的,都是十里八乡的 爷们,有的半夜里都来等着了。   结巴看见家里没有鸡却有吃不完的鸡蛋了,不打酒有喝不完的酒了,他爹和 娘的脸上,总是堆满了呵呵的笑。但是结巴并不是很高兴,他讨厌每天早晨被人 从梦里叫起来,把着小鸟,小心翼翼地凑进那些口子很小的器皿里尿,要是不小 心尿出来了,那些人还会咋唬着叫唤可惜、金贵。越是咋咋唬唬,就越是让结巴 紧张,老尿不畅爽。   结巴从心底盼望着能够有一次像以前那样子的酣畅淋漓的尿,尿得急急的, 尿得高高的……想着想着,结巴打了个激灵。   八、   结巴悄悄溜出了门。   牙六昨天傍晚找到结巴,要他多喝点稀饭,然后到老拱桥去,他们在那里等。 去了,牙六、春花、春雨、还有村里的几个孩子,大家一起紧紧地把结巴簇拥着。   牙六说,大家这么久没看见你尿了,老想着,都不知道你现在究竟还能够尿 多远。   春花从包里摸出一团用菜叶包裹的什么东西,递到结巴手里,说是她娘昨天 晚上做的鱼丸子,本来想昨天晚上送给他吃,怕娘骂,就今天给他带来了。春花 催促结巴赶快吃,说她一直捂在怀里,现在还有点暖乎。   结巴是经常吃春花和春雨的东西的,他吃的时候,春花和春雨就愣在一边看 着,那眼神,让结巴心里柔柔地,像是被一双长满羽毛的手轻轻抚摸着一样。   牙六也给结巴带了东西,是两个鸡蛋。   其他的孩子也都带了东西。   我早告诉他们了,要看你尿,就得像那些想喝你尿的人一样,得送你东西。 牙六每说一个孩子的名字,那孩子就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双手把东西结巴奉上。   东西还真多,有小人书、弹弓子、弹珠,还有糖果……结巴双手都拿不过来 了,忙叫春花和春雨来帮忙。   盛夏的早晨,清风徐徐。几只鸟儿欢快地鸣叫着,从结巴他们头上飞过。日 头从山上的那丛柏树林里冒了出来,身旁禾苗上的露珠在阳光里闪耀着晶亮的光 芒。河道里的薄雾随风散了。   结巴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好象在丈量着桥的长度。   是不是水不够?牙六说,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一个孩子从草丛里拎出一瓶开 水来。我早就准备好了,昨天晚上就给你晾好了,还放了糖精。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结巴喝完了那瓶开水,拍拍肚子说,今、今天我要让你 们开开眼界,我、我要站在这头,尿、尿到桥那头的那棵小树上去。   孩子们分散两边,结巴站在中间,慢条理斯地把裤子褪到脚踝上,肚子努力 向前拱着,仰着脑袋,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扶着那只小鸟——   大家屏住气息,静静地期待着。   金色的阳光里,一根细细的水柱像是蕴涵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喷薄而出,高 高地挂在天空,然后呈一道漂亮的弧线,闪烁着绚丽的光彩,飘落在桥的对面。   大家看得痴痴的。   结巴憋红了脸,他悠悠地使着劲,他要尿出一个极致来。   那根闪耀着夺目光亮的水柱越来越高,飘落得越来越远,早已不是桥头那棵 小树的距离,宛如珍珠般晶莹的水珠儿,远远地撒落在小树那头的麦田里。   结巴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这快感让他全身酥麻,仿佛春雨过后的 麦苗,涌动着生长的欲望。结巴感到自己迅速膨胀起来。金黄的阳光里,自己巨 大无比,高不可攀。   结巴梦呓似的,快乐地呻吟起来。   当刘一刀趴在结巴胯下,正张着嘴巴准备接住那尿的时候,结巴猛然睁开眼 睛,一声尖叫,那晶莹的水柱一下子折断了。   春花和牙六他们尖叫着,被恐惧追赶着,四处逃窜。顿时无影无踪。   你尿啊,你尿我嘴里。刘一刀拽住结巴,呵呵笑着,把嘴巴凑在结巴的胯下。   结巴哇哇地大哭起来。   你尿啊,尿啊,我要真整得了女人了,我就送你一头肥猪。刘一刀涎着脸, 一张大嘴在结巴胯下晃荡着。你要不尿给我喝,你就别想走。   多年以后的一个午后,我正站在公厕的便槽上准备方便,急急充充进来一个 人,慌慌张张地解开裤子,使劲向前腆着肚皮,腿弯曲着,努力将自己的臀部向 前送着。尽管如此,那尿却软弱无力地滴落在他的跟前,湿了裤腿,也湿了鞋子。   妈、妈的。他骂了一句,声音像那尿,软弱无力地跌落在地上,马上就悄无 声息了。   结巴,我喊到。   哦,是你啊,牙六。结巴耸耸身子,抖了抖,然后向我伸出手,我们握在一 起。我看见结巴的手背上,有两粒尿液,晶亮。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XYS2003112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