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2001年,9月11日》 胡丘陵 如果你感到这寒冷的冬天有些漫长 请用我的诗歌取暖 如果你感到被撞的地球还在疼痛 请用我的诗歌疗伤 ——题记 第一章 ! 1 2001年,9月11日 曾经被欺骗的曼哈顿,真实得 谁也不曾怀疑 这是21世纪一个平常的早晨 两只原本可爱的鸽子 吞进了,圣水与仇恨浇灌的几粒粮食 和一千零一夜故事 迷失在,绕树三匝 总不能筑巢的楼林 将毁灭的方向,当成 回家的方向 2 生命和使命,同时撞上 美利坚,美丽而坚固的大厦 和8点48分,这一刻骨铭心的时间 那些叫做石油的文明乳汁 因为在地下 或者与伊拉克那些 也只能在地下生活的儿童 一起埋葬得太久 迸出伤口,野蛮地燃烧 将世界上最亮的月亮 熔化成血液,从哈得逊的脉管 急剧扩张 让地球的每一条河流 都掀起,滚滚巨浪 3 那股通过卫星传过来的浓烟 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小女孩美妙的琴声 被嗄然撞断 老奶奶菜篮里的西红柿 滚落在地 流出血的汁液 楼上平常喜欢逛街的孩童 一个个撞得跑回家来 一向只关心农作物收成和病虫害的农夫 也开始关心 两幢大楼里人们的命运 一对无话可说,即将分手的恋人 撞得惊恐地抱在一起 开始有话可说 兄弟俩一位从美国打来电话 声音呜咽 一位揣着拒签的移民申请 哼起了小调 养老院里 一位朝鲜战场断腿的老兵 露出了他一生中,最为灿烂的笑容 另一位曾用机关枪击毙过15名美国大兵的老兵 愤怒地表示 如果需要,他将与50年前的敌人一道 走上反击恐怖的战场 4 就这样,许多因为拥有这两幢高楼 总是仰视的头颅 和许多因为没有这两幢高楼 也必须仰视的头颅 都低了下来,盯着那些屏幕和纸张 看一看,高高在上的 钢铁、水泥和石头 究竟是些什么模样 畅通的互联网被撞成 纽约的消防通道 拥护不堪 地球所有晴朗的天空 都下了一场小雨 高高耸立的20世纪 在这一瞬间 撞得支离破碎 撒落在两度沦为废墟的地球 我的那些从海中打捞的整整齐齐的诗句 也被撞倒在海里 东一行,西一行 至今,还在不知所终的旅途 到处流浪 第二章 ? 5 是谁,将人送上天空的工具 变成将人送上天堂的工具 是什么样的风,吹得那些 嫩绿的橄榄不管春夏秋冬 都是枝叶飘零 是谁,使那些传递甜言蜜语的motorola 传递绝望的信号 是谁,在那些种地瓜的黑土 种下了地雷 是什么样的命令,让那些 应该拿铅笔的小手 拿起了钢枪 是谁,使一些无辜者 成为另一些无辜者 不共戴天的敌人 6 是谁,使一向强硬的帝国 开始觉得,自己所有的建筑 硬度不够 是谁,使遥远的北极熊 感到了雪山的崩裂 是谁,撞得在那一百年里 轻轻一碰就成瓷片的china 阵阵作响 是谁,将那些废墟上崛起的智慧 再垒起一堆废墟 成为多少清理工人 都无法清理的思想 是谁,将我们 这些天一直压在新闻堆里 每个人的腹部 都钻进几枚不同方位的导弹 那些从窗口跳下的冤魂 从纳粹的集中营 一直跳到南京的土坑 良知的浓烟 湮没世界上 所有笑声 7 为什么,一位从小怕羞的孩子 变得死也不怕 穆罕默德·阿塔 你从小就想成为出色的建筑师 为什么却成了 最高建筑的毁灭师 拉登拉登拉登 你那蓬乱的大胡子里究竟藏些什么 为什么,轻轻一动 就有人 赴汤蹈火 除了那个半岛上 很少有你的声音 为什么总有人 用鲜血和生命 兑现你的金钱和誓言 为什么一幢高楼倒了下去 另一幢,也以身相许 这些钢铁和石头 在灾难与灾难中交媾 也分娩出 美丽的爱情 8 为什么,人生的道路千条万条 耶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啊 你们为何各自 只指给他们一条道路 上帝,佛,安拉 天堂如此美好 你们为什么 不能成为朋友 伊斯兰,屈服的人群啊 你们能与上帝和平相处 为什么,就不能与人类和平相处 为什么,培根死在 走向耶路撒冷忏悔的途中 为什么,哥白尼、布鲁诺的 鲜血 至今还在广场上 开放着鲜花 为什么,无情的山石 难以衰老 而有情的人类 却艰苦凄怆 为什么,珠穆朗玛峰 最高的风光 却只能让雪山上 那些最低级的动物分享 9 为什么奥西里斯 被他的兄弟塞特杀害 而塞特的儿子又杀了塞特 杀来杀去的故事 流传了六千年,还在流血 为什么乌特.纳底什提的诺亚方舟 至今还在巴比伦的洪水中 漂浮 为什么要激起 阿喀琉斯的愤怒 黑血浸泡的《伊利亚特》 为什么至今还有人重复朗诵 怜悯之神 酷爱好战的神啊 你们为什么要达成 唯一的安拉的协议 10 什么使非洲的大象 无影无踪 什么使亚历山大公主 孤独的蝴蝶 失去了朋友 什么使鸟儿,找不到筑巢的森林 什么使所有的动物和人 都恐怖得 不能作声 什么使生命成为一种疾病 什么使死变得 不可救药 什么使人类走到 约翰·莱斯利的尽头 11 当剑与矛取代纸和笔的力量 当战袍裹紧婴儿 放弃智慧的世界 已经容纳不下整个世界 寂寥的深夜,谁在敲门 当我们用出口的罗盘 换回向往已久的时钟 时间也就停在那个朝代了 谁告诉我们 谁指引我们 为什么屈原的一百七十多个问号 都被拉直以后 又出现一千七百多个问号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为什么 诗人啊,千万别大彻大悟 当江淹写就他的《恨赋》 才华,不尽也尽 第三章 —— 12 或许,越是耀眼的高楼 对不属于他的人 越是刺眼 太阳的亮光 被玻璃幕墙,反射到 大洋的彼岸 使那些躺在帐蓬中的人 耿耿难眠 当树根指引他们 从干涸的沙漠 走到取水不尽的城市 因为不准随地吐痰的缘故 一吐,就吐出血来 真正流着蜜和牛奶的哈得逊 不能让人随意吮吸 高楼越高 小草越长不成小草 城市越是喧嚣 失去圣城的流浪者 越是孤独 因为金属的骨头,脸上 总是霓虹灯的光彩 那些放牧羊群的皮鞭 却不得抽赶贵妇人牵着的小狗 手痒得总想做些什么 目光愤怒的时候 怎么也看不到 正义的花朵 开放 道路越是宽广 越不知道 路,在什么地方 塑料袋包装的城市 使乡村的孩子惊奇 也使乡村的孩子恐怖 荆棘中的大厦 和那些电一样 总不让乡村的孩子触摸 于是,就有了雷电 13 脱胎换骨的奴隶 一代一代,不再纠缠 皮肤的黑色 一次世界大战 1000万冤魂,注释不了 一次结束的战争的战争 几个狂人,就吞噬了5000多万生命 因为季风的滋润 集中营幸存的犹太人 使高楼越长越高,在空中 脉脉含情 谁都羡慕 谁都被引诱 作着自己的梦 一些人带着信仰 朝着麦加的方向 一些人带着金钱 朝着纽约的方向 许多人常常被坚硬的 英语和美元 撞得遍体鳞伤 巴黎的雨,经常移在 纽约的上空 纽约的雨 再也下不到巴黎 惠特曼那些草叶的种子 只能在高楼的缝隙里 生长 高楼成林的时候 汤姆叔叔的小屋 再不会有人撞击了 雨果的悲惨世界,没有大厦的毁灭 也就不清楚 悲惨在哪里 雪莱总让他的西风,吹走 最美最崇高的颜色 天天制作牛奶和蜂蜜的高楼 也有制作眼泪的时候 14 十九世纪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只留下,罗纳尔·诺贝尔的遗言 和那笔炸药炸出来的奖金 于是,许多科学家和文学家 都想闻一闻那火药的味道 瑞典皇家学院 总是硝烟弥漫 可以解开人体的基因密码 却不能解开思想的密码 可以克隆牛羊和人体 却不能克隆思想 到处都是医院 却不能医治灵魂的创伤 海德格尔海德格尔 你从乡村发掘的技术的 拯救力量 为何总是寻找不到 巴门尼德的无蔽 弗兰克·卡伯特森 可以向太空输送物品 却不能给非洲饥饿的儿童 输送更多的饼干 我们用技术打垮了我们 加加林和那些生活在太空中的人啊 你是否感到 超凡脱俗 15 沿着肋骨,我们一步一步 登上楼顶 只见释迦牟尼的菩提树上 几个果子,全是苦的 万念俱灰 也是我们一种恐惧 耶和华的旧约变成新约 新约又变成了旧约 那不论有弹奏还是无人弹奏挂在柳树上的琴 至今还在哀鸣 今年你囚禁他 明年他囚禁你 坑坑洼洼的地球,每个人都是 巴比伦之囚 荒凉的阿拉伯 白色的头巾,向石头顶礼膜拜 在洞穴里,坚持思想 坚持羊皮牛皮和骨片上的经文 枣子面包也接受了安拉的圣谕 诱人的72位美女 珊瑚上的老人 全部返老还童 只是特洛伊战争诞生史诗 所有的史诗 都是复仇与英雄 伊利亚特,奥德赛 让波寒冬的神骏 静静地啃牧草吧 雅典娜温柔地 摇着橄榄枝的时候 阿拉伯的麻雀 叫过不停 如此迷人的风光 是不是波德莱尔的花朵 在撒旦的诗篇里开放 16 或许,人们遗忘了 “人人生而平等 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 不可让与的权利”的宣言 或许,人们遗忘了 “任何苦难,只要尚能忍受 人类还是情愿忍受”的经验 或许,杰斐逊 那些被删除的谴责 总是从墓志铭的石碑里钻出来 17 或许,高楼提高到一定的高度 注定要成为废墟 或许,那些钢筋、水泥 一切从石头开始 必然要还原成石头 或许,城市的一切,诞生于火 必然要还原于火 是什么催眠这两座大厦 高楼站立是8 倒下去,就是 站立是两幢大厦 倒下去是两座桥 从此岸到彼岸 许多人,从蚂蚁的春天走过 我却不能过去 守着废墟 就守着祖父的墓 也守着自己的婴儿 有一天,我和高楼一起 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 用宗教的刀,剖开我的胸膛 慢慢地,医治创伤 刀越生锈 牙齿越是尖锐 风是兵刃上的月亮 呼啸而过的时候 所有的星星都闭上眼睛 其实,河流就在身旁 因为自来水的网管 遍布全身 血液变色,还不清楚 浓烟的舌头 舔着蓝天的伤口 闪电堆成一座山 马,驮载着青草前行 拨动着地球仪 回忆起那年宇宙的碰撞 将那年的热情和陈年往事都冻在冰箱里 应该向钟表膜拜 只有他们能记住 岸很真实 不管浪花多么温柔 点点滴滴,都在啃噬我的时间 18 常喝别人用水勾兑的酒 总嫌太淡 喝自己酿出的酒 一喝便头脑发昏 只有把大洋都吞进去 让那些饥饿的鲸鱼 在回肠中翻滚 大楼的门太紧 许多想进去的人常常进不去 许多想出来的人却又出不来 两幢高楼,只是上帝的 两个棋子 坍塌是奠基的开始 奠基是坍塌的开始 上帝的高楼倒了 仍然属于上帝 闭上眼睛 高楼总是立着 然而,我们又不能闭上眼睛 登上楼顶 也就登上了刀锋 大楼坍塌的瞬间 我已经老了 只有自由女神你还是年轻 你可要拿好手中的火把哟 千万别烧毁我的情书 放下弓箭的但丁 唱起了神曲 唱到14233行 十日谈还是没谈清楚 就让炭疽病的话题 再谈十日、百日、千日 弥尔顿失明的时候 也就失去了乐园 失去了浮士德的一瞬 若是所有的大楼 都与这两幢大厦一样的高度 任何飞机 都不可能准确撞中 19 其实,火焰的方向 就是我们行动相反的方向 也是灵车缓缓行进的方向 很多石头落地了 本·拉登的心里 一次要多一块石头 在歪曲的目光里 许多道理再也直不起来了 给太阳输入液体 切掉那黑斑的部分 让世界,在湛蓝的天空下暴露无遗 独处的时候,我常常想将所有的衣服 拼成风帆 任白骨和夜莺歌唱 尸体醒来的时候 绝不会作下一次恐怖的报复 彻骨的痛 也由此,失去光芒 这是前不见古人的历史 大楼是大家的楼 却不是家园 大楼倾斜的时候 所有的哭声 都是直的 再先锋的叫喊 再狂热的迪斯科 都不如这一瞬间 为什么总是留给美国 血淋淋的记忆 交易所不再交易 市长朱利安尼偶然的一撞 被撞成了 风云人物 20 长江黄河流淌的都是酒 醉得人躺在故乡不动 不醉的人漂向了海洋 一半,尸骨消失 一半,体强力壮 中国只倒塔 不倒高楼 金死了,变成水 水死了,变成木 木死了,变成火 火死了,变成土 土死了,变成金 沉戟的斑斑铁锈仍未销去 如果周郎的东风 不吹给彼岸的阿塔 大楼,依然矗立 珠穆朗玛的雪下 覆盖着多少牛羊的尸骨 只是无人发掘 便长成石头与琥珀 不管西服多么笔挺 我都挽起衣袖与裤脚 我常常从汉语散步到英语 又从英语散步到汉语 临终的遗言 我想还是汉语 学习外国的语言越多 我的汉语,讲得 更加流利 21 高楼没有叶子 也就没有鸟儿来筑巢与哺育 诗人只写森林 这次来了两只鹰 五角型的楼里 飞出更多的鹰来 诗歌有撞击大厦的力度 我的诗,更能够 建造大楼 油画的高楼 没有断裂的地方 高楼也就容易断裂 中国画有许多断裂的地方 中国的高楼 却难以断裂 陈子昂哭倒了幽州台 孟姜女,哭倒了长城 然而沙龙 却哭不倒 哭墙 西塞山前,张子和的桃花 从唐朝开到现在 年年斜风细雨 然而人们早已回归 空调的家园 不论贝多芬的田园还是悲怆 所有的交响曲 都是用不同的乐器 发出同一种声音 22 其实,21世纪的朝霞 已随着建筑师的翅膀 伸上了蔚蓝的天空 只是警报年年惊醒春天 城市的树上,比乡村 更容易结满炮弹 高楼的骨头原来也软 闪念之间青年撞倒了老年 许多单身的男子在嚎叫 大厦里面 不能埋葬女人 其实,因为年龄才长胡须的汤姆 今天不需要忏悔了 遗言比什么都真实 所欠的债务,不需偿还 这个月的税款,也不需交纳 还有戴维曾欺骗过妻子 现在也不需要解释 那些窃获的商业秘密 你要用它打垮你的对手 还有那份造假获得的 银行信用书 于今,一切都已没有意义 二根光柱升起来 光,是所有美国人的呼吸 整个世界,沉默无声 短短几分钟 如同一个世纪漫长 许多人哭了 只有拉福格在笑 悠里西斯遇到的美人鱼 被女神的火把照亮 楼内的生命 与巴米扬大佛一样 肉体永远属于大楼 灵魂,被弥尔顿的诗句 逐出了乐园 用拉撒沿路乞讨的资金 来修复这两幢大楼吧 让每一层,都住着一个 哈姆雷特 重建二幢大厦容易 重建心中的理想太难 山崎实啊山崎实 设计的时候你是否想过 信仰和高楼 谁真正坚不可摧 第四章 ( ) 23 我咀嚼这些砂子和石头 周身疼痛 高楼崛起于 艾略特的荒原 纵然繁花紧簇 也免不了,荆棘丛生 诗人的葬仪 也拖得太久了 八十年的丁香花 至今还在等待太阳 不知能否,从废墟的石缝里 长出燕子的模样 让这些瓦砾 把身子冲洗干净 窗子变形了 眼睛,永不变形 许多陌生的面庞 在废墟中细细交谈 真正做到了 以心换心 泰坦尼克倾斜时 有人绅士般地拉着提琴 其实音乐家知道 离开甲板同样危险 大厦倾斜时 没人拉琴了 音乐家知道,陆地不是大海 离开危险就不危险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 人危险,处处也都危险 不论保险的理赔价值 相差几何 都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和游戏 所有的生命 都是同样的价值 那窗口飘落的纸片上 是否都写着 “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 一律平等” “人人有权享有生命、自由 和人身安全” 谁都知道,这绝不是地球上 最后两幢高楼 竣工时 多少工匠,彻夜难眠 我受伤了 所有心痛的人都受伤了 撞倒的,全是旁观者 24 每年的冬天 我都等待你和那场春雨的降临 望断千轮,都不是 那辆大蓬车 波德莱尔的花 久开不谢 大厦里的人都必须 走同一条路 用同一种姿势屈服 只有农夫,在宁静的山林里 随着野兽的道路追行 兰亭不撞也倒了 梓泽早成丘墟 滕王阁毁了又建 建了又毁 只有王勃那只孤鹜 还在飞翔 相距了一百多年 圆明园废墟里的石头 与世贸大厦废墟里的石头 工艺差不了许多 只是圆明园中的许多瓷器 嵌在别人的博物馆里 而世贸大厦的瓷器 彻底粉碎 大江健三郎 写得出这样高的高楼 却写不出撞得这样惨的高楼 死海是海,死海是死了的海 然而死海实实在在地活着 只是在人们的心中 已经死了 大厦倒了下去 诗歌崛了起来 好多年前,中国就有穆旦 和穆木天 两根柱子顶着 戴望舒的雨巷 湿漉漉地 怪不舒服 徐志摩那公子哥儿 因为缺钙的缘故 这次恐怕不能娇声娇气 沙叶拉娜沙叶拉娜地 再别高楼 25 朋友朋友,我看你看大楼的目光并不生动 砍掉年轻的树 就是拐杖 扶着它,即使是残疾人 也能走出 好莱坞的恐怖电影 风萧萧,易水与幼发拉底河 一般的寒凉 壮士荆轲的匕首 先在自己的心脏上刺上一刀 方才出发 要是撞一撞寒山寺的钟 该有多好 人造的灾难和人造的卫星一样 令人惊奇更令人恐惧 既有外伤 又有内伤 烟雾,是高楼吐出的 最后一缕蚕丝 将文明包裹在宇宙 巨大的茧里 我注视着那个冒烟的伤口 那是你的全部精气 即使不倒也是一具僵尸了 还不如在轰鸣中 涅槃 想想那多伦多峡谷 如果让多情的风雨 慢慢剥蚀你的躯体 或许,早一天毁灭 比晚一天毁灭 更有价值 美利坚,教会了许多 只能上升不能下落的逻辑 咫尺天涯的两幢楼 等得太久了 共同消失 成了一种过程 26 大厦的影子 早已穿越国界 把整个纬度都遮住了 大厦倒下了,影子变成了经度 看不清楚 影子更是影子 不必拉门 大楼所有的门都为你开着 可你自己的门 早己关闭 别人进不去 你也出不来 注定要在烟火中窒息 从窗口逃生 听听那些哭声和喊声 阳光都跳进了海里 渴望那些珊瑚 都长成海绵 两滴眼泪掉了下来 大西洋咸了许多 问一问殉难者 消失的那一刻 痛,还是不痛 走向死亡如此坦荡 就像走向彼岸 成为众神的一个 车来车往 都在碾压着父亲的肉体 虎狼一般的吼着 其实十分孤独 那是上个世纪就储存的哀鸣 只是不知道 谁还在赞颂谁还在歌吟 张开的手指 都是残缺的 问一问天堂里 有没有导弹和坦克来往 27 在地球最核心的部分 总有许多炽热的思想冲动 海面,波涛汹涌 海底,也难以宁静 或许今天是丘陵 明天就是山峰 两幢大楼,都穿着 皇帝的新衣 纽约有不有庄周的蝴蝶 孔丘因为没有轮船 也就不能到达大洋彼岸 龙是拼凑起来的怪物 那么多人,顶礼膜拜 千年来赋过的那棵枯树 现在还是枯树 只有皱纹让你回忆伤心的事情 嘴唇与茶水约会是如此艰难 白发便是故土 小草呻吟的时候 玫瑰上面就是刀锋 镜子里的人很不真实 真实的只是镜子 不要理会那些 乱七八糟的乐器 它只是为了 规范你的呼吸 飞机就是他的桥梁 远方的许多人 从不怀疑大楼的真实 死亡,其实不是一个人 孤独的事情 死亡其实就是交响 无数的生命 构成乐章 精密的钢材其实很粗糙 原子里有许多空隙 善良和恶毒全塞在里面 论品质,还不如 原始的石头 28 在没有柴草没有麦穗 也没有向日葵的高楼 只有水中倒影的冲动 水可以干净很多东西 却也可以脏污很多东西 水很温柔 水很可怕 水,深不可测 水中稚嫩的少年 在瞬间头发就变白了 释迦牟尼的姿势 坐也好,站也好 还是释迦牟尼 几千人长眠不醒了 几十亿人却一同醒来 同时发现,梦想不再 圣母玛丽亚 诗歌中最美的花朵 谁的雨露令你生长 耶稣无缝的外袍 打起了补丁 十字架森林一般立着 但丁塔,同为风雨 而倾斜 天堂里,有许多大厦 29 两幢高楼死亡了 许多高楼将建在坟地里 所有的碎片 都发出冷冷的寒光 其实,我和所有的高楼一样 都渴望飞翔 因为高,受到许多仰视和崇拜 因为高,受到许多屈辱和打击 我不怕撞断手脚 和脊梁 就怕撞击我的心房 和那头上的月光 高楼在的时候向往高楼 高楼不在的时候 我只有回家 所有窗前的月光 都是一个模样 三闾大夫是为那个月亮 而投入汨罗 李太白也是为了那个月亮 而溺入长江 只有蝴蝶美丽 经常毫无恐怖地 在坟上乱飞 高楼是蝴蝶吹倒的 大厦其实和向日葵一样 总朝着金钱 一天要扭上几回脖子 扭断的时候 牛津词典里 也就多了许多新的名词 爬在最高处的 有商人也有诗人 但打开窗户 任冷风削瘦面颊的 只有诗人 两幢高楼,我看来看去 就是郑板桥二根瘦瘦的竹子 30 即使脱掉所有的牙齿 也要从废墟的石头里 嚼出音乐与鲜花 心脏鼓动我一次次攀登 110层,层层都装着财富 层层都装着智慧 智慧属于自己 许多财富不属于自己 财富常常使人遗忘 遗忘了珍珠港的故事 才有了朝鲜和越南的故事 遗忘了朝鲜和越南的故事 才有了伊拉克和科索沃的故事 遗忘了祖父 才有了父亲 遗忘了父亲 才有了自己 头上的钢盔依旧 生命,何时贵如导弹 一些人称作英雄 一些人却叫做恶魔 一些人称作壮烈 一些却叫做恐怖 都说战争神圣的时候 谁都不再神圣 每个都是一颗螺丝钉的人 总有一天,每个人 都是一部独立的机器 总有一些机器 不是生产,就是撞击 心中的高楼依然屹立 只是在不同的国度 不同的心中 难怪所有星球 都是圆的 原来,所有的终点 都是起点,所有的起点 都是终点 31 我不懂事的时候 爷爷给我讲遥远的故事 我懂事的时候 只能讲爷爷的故事 整个美国成为了一只包裹 教人都想看看并且拥有 但又都怕那炭疽的病毒 不要将它传给善良的人们 也不要将他传给恶魔 最好是,自生自灭 有时也醉里挑灯 看文天祥生锈的剑 遗忘过去的梦 就多晒一晒故乡的太阳 去年的桃花 在春风中孕育 分娩的全是笑声 不论是直立的麦芒 还是稻穗低头默哀的模样 只要颗粒饱满 我便感到 心里踏踏实实 第五章 / 32 整个冬天 我都生活在水里 阴郁的天空 到处都是鱼 啃我的脚趾和手指 仇恨制导的飞弹 比任何武器都先进 当骨头和血肉成为子弹 也就再没有 穿不透的堡垒 在无形的梦想里,任何天网 都不能隔离 上帝与孩子的联系 不论战争多么正义 任何炸弹,都不可能 炸出文明 格兰卢斯林的草地非常安静 一只温柔的小绵羊 静静地啃着青草 啃得地球上的纸张 一夜间 贵了许多 那些日子 我们一听到广岛 就浑身颤栗 其实,曼哈顿和广岛差不多 都是在用无辜者的鲜血 证明正义还是非正义 命名是战争还是恐怖 追求用火炮和机关枪 说话的人们呵 其实用餐具和酒杯也可以对讲 用肉体也可以对讲 在科尔战舰上 受伤的总是读书声 每天都让那些鹰,守望 温暖的巢穴 哺乳着雏雁 衔着橄榄枝来 33 谁不渴望美丽的家园 在那恐惧的时间里 我一听到国歌就热血沸腾 一看到国旗 就泪如泉涌 不要怕这堆废墟 在所有的城市 都装进塑料袋的时候 中国红楼里的女子 早就葬下了无数高楼 许多梦中的墓穴都在宫殿 谁也不曾梦想 自己的墓 如此奢华 只是每个人都一身干干净净 随葬的,只有 一种理念 和一个时代 幸福与钢材一样硬朗 幸福与钢材一般脆弱 直至毁灭 始知价值几何 将基础伸向地下越深 也就是向空中越伸越高 废墟里的梦才是真正的梦 活着的人,全都在 做死人的梦 不要再渲染工程的浩大 掘土机天天都在 啃我们的骨头 将所有的道理都抛开吧 人类,是人类自己的敌人 只有阳光不会衰老 只有影子不会腐烂 离人类最远的是人类 离时间最远的是时间 离空间最远的是空间 生生息息,枯枯荣荣 地球上的东西 还在地球 34 听一听小珍妮稚嫩的童声 妈妈,我才俯瞰这 美丽的城市 为什么要成为最后的一瞥 妈妈,我要摘取红红的太阳 可太阳,一下子 就倾斜了 太阳好热,我好热 原来不是太阳在燃烧 许多吊灯都成了他的玩具 只是小手 来不及动弹 听一听爱丽丝的电话 “妈妈,我爱你” 然而,这是最后一次 肯顿逃出大厦 第一眼就看见赶来的兄弟 他未曾意识到 所有的消防队员 都成了他的兄弟 总有人在叫喊 不知是誓言还是遗言 一句“让老人先走” 一句“让伤员先走” 真的就让开了一条生的道路 老人未必生还 伤员未必活下来 真正活下来的 是这语言,以及那条灵魂的绷带 世界上人口最多的 国家主席的慰问电 与阿拉法特的血液一起 粘贴在美利坚的伤口上 就在这一瞬间 此岸变了彼岸 就在这一瞬间 寂寞变成了再生 就在这一瞬间 罪恶变成了救赎 就在这一瞬间 恶花结成了善果 35 奥玛·里维拉的导盲犬 惊恐地跑出去,又回到 这位盲人的身边 在人体成为炸弹的时候 一只犬,拯救了一个人的生命 我常常深入瓦砾之中 看看那些时间的根 是否还在吮吸水份 我在这冬天被撞成三个我 一个在高楼的坟墓里 一个要十年后 被我的智慧包裹 一个要百年、千年后 再勃发青春 36 一个世纪的时间 怎么经得起这么一撞 我们不能,再走那条 撞得变形的道路 即便是圣者 也不应为死亡 感到高兴 当欧洲的十几个国家 围绕同一种货币旋转的时候 一根铅笔划出的三八线 还不时牵动地球的神经 越南的椰子里 至今还有火药的味道 伊克拉的小宝贝 还与宝贝石油一起 在地下生长 南斯拉夫的桥还在冒烟 蓝色的多瑙河 还在忧伤 耶路撒冷的锡安山 何时能够安宁 犹太的哭墙 让人哭了近十个世纪 至今还是 泪水涟涟 耶稣啊 你最后的晚餐 还不吃完 成为多少 无辜殉难者的晚餐 37 想一想用身子丈量大厦的人 总是惊魂未定 肯尼迪用血浇灌的树 枝繁叶茂 英·甘地的翅膀 还在抖动 拉宾那只扣过无数扳机的手 与阿拉法特紧握的时候 许多母亲的眼泪 被季风吹干 有些信念越是坚定 人比其他动物就更为凶残 曼哈顿的故事本来就陈旧了 期望比高楼更高 此刻,在所有的眼睛中 站立都是人类最美的姿式 怕只怕被两把尖刀同时刺伤的心灵 常把炊烟当成烽烟 38 如果大楼有兵马俑守着 是否有人撞击 如果没有神的暗示 如果没有哥伦布 可能就没有高楼供人撞击 原来骆驼在沙漠驮着的 全是尸体 高楼里种不好庄稼 只能关那些狮子、老虎或大象 生是如此的美丽 敲一敲生锈的钟吧 雁来雁去 唳声凄惨而悠长 秋风呢喃的时候 情人约会在刀锋上 任狂风掀起铁窗 小草的一生 就是时间 那些恐龙 把那些光都装进瓶子里 撞倒了的时间 还是时间 第六章 ······ 39 感谢那些撞不倒的新闻 使我们在大洋的彼岸 目睹那真实的瞬间 在被废墟压得不能动弹的日子 我只能饮历史缝隙的泉水 维护生命 每年的这一天,同样会有生命诞生和消亡 同样会有笑声和哭声 同样会有总统 为他的政治推销所有的手段 同样会有平民 为他的一生,渴求和平与安宁 撞击的过程 是我抵达诗歌的路程 死去的大厦 让诗歌活着 诗歌让我活着 然而,我怎么也 活不过我的诗歌 我的脚印一深一浅时 大厦早已 歪歪斜斜 把诗歌贴在伤口上 收藏那些阳光 穿在冬天的身上 让石头和钢铁 都长满翅膀 其实,高楼的模样 让闪光灯照得 青春已逝 大楼倒下来 是你起飞的方式 看看高楼是否存在 只是证明自己的眼睛 是否存在 想想许多城市 定向爆破拆除的大厦 多么悲哀 还不如被人撞击悲壮 这楼不是撞倒 世人会慢慢忘却 正因为被撞倒 才成了历史永恒的大楼 伤痕累累的时候 如果不倒下来 纵使修复得天衣无缝 也难以光彩依旧 40 将那些石头和砂子 都埋在地下 让它们慢慢发芽 长成大楼的那一天 每一个果子 都是一个新家 不是自身砸碎了锁链 而是别人帮他砸碎了锁链 对于想离开这大厦的人 对于被股市套牢的人 对于被迫从此跳楼的人 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城市的废墟里吧 有利于许多大厦的幼苗 从石缝里钻出 将多米尼的山羊 都放出栅栏 许多朋友,都撞得 素不相识 不论是谁,撞倒的 都是自己家园的一部分 如果格林尼治的时刻 停留不动 大楼还是两幢大楼 41 沿着恐龙的骨骼 我又走了回来 在火焰中舞蹈 烧掉所有的肉 炼就骨头 砍掉头脑 只有一只手绘出一栋高楼 拨一拨地球仪 心便开始旋转 醉倒在世界文明史里 在漆黑的夜晚 所有的皮肤 都是同一种颜色 读惯了血液书写的《古兰经》 自然就不怕 为安拉流血 智慧的恐怖 比野蛮 更为恐怖 赶出森林的鸟 天空无比宽广 鸟,越是孤独 勇敢者不是敢于死亡 而是敢于生存 不是用鲜血 浇开将军肩上的花朵 而是浇灌田园的庄稼 42 总爱追求刺激的国度 总算有了刻骨铭心的刺激 以致今后的岁月里 都不看《独立日》那些电影 目睹大厦倾斜的儿童 在他们的眼中 一切都是正正直直的了 其实,所有的恐怖 都是阳光的恐怖 没有阳光,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阳光,也没有去向 只是他们仓促地消灭 来不及精心打扮一番 窗子倒下了,月光站立着 父亲倒下了,儿子站立着 高楼倒下了,土壤站立着 人体倒下了,思想站立着 门槛倒下了,身子站立着 电梯倒下了,双腿站立着 这个神倒下了,那个神站立着 于今,废墟热热闹闹 只有过去的照片,冷冷清清 整个纽约市政厅 撞得风起云涌 43 原来世界上最硬的 不是钢铁,而是骨头 世界上最精确的制导不是卫星 而是思想 我乘着诗歌的电梯 青云直上 虽然还是冬天 花蕾牵引我 沿着那条秘密的小道 走进春天 让蝴蝶和蜜蜂 舞蹈彩色的话言 怎么不撞倒杜甫的茅屋 让所有流浪的儿童 都住进,从不漏雨 只漏香槟只漏牛奶的伊甸园 仔细看看废墟的石头 与耶路撒冷哭墙的石头 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哭的人 各不相同 哭得越凶 撞击的灵魂 越是兴奋 44 青年少年啊 用你的劲腿去跳《天鹅湖》吧 都去拉一拉维瓦尔第的小提琴 或许,那操纵手柄的手 会改弦易张 即便拉出血来 也不要去扣那扳机 面对这些无辜的死难者 我和60亿人口一样 都是这次撞击的幸存者 伤痛的人们请永远记住 不管做错了什么 还是做对了什么 无辜的生命,都不应该 成为攻击的对象 不要用个人的躯体 秘密地制造恐怖 也不要用国家的机器 公开地制造恐怖 不要使用人体炸弹 更不要使用核子炸弹 45 时间清理着瓦砾 我用所有的诗句祈祷 让清澈的河水 都流着牛奶和蜜蜂吧 让坐在坦克上的儿童 都坐在迪斯尼的游乐车里 让揿报话机的小手 敲打电脑 给海洋对面的少女 发出友好的Email 让手中的钢刀 都成为收割的镰刀 让所有的枪声 都变成 禾苗拔节的音响 让所有的炸弹 都用开山凿石吧 或者,融化高山的冰雪 让纯净的水 浇灌荒凉的沙漠 生死度外的青年啊 请把你们的血 都献给医院吧 把你们的骨骼 献给那些在地上匍匐的人们 把你们的眼膜 献给失去光明的人们 让非洲土著人身上的树叶 换上西装 让受伤的孩子 既服西药也服中药吧 让所有导弹控制键上的手 都弹一弹肖邦的前奏曲 伊斯兰伊斯兰 请揭开纱巾吧 让我看一看 阿拉伯少女美丽的面庞 请把你的力量都用来射门吧 全世界的人们都为你欢呼 诵读《古兰经》、《圣经》和《佛经》的人啊 也读一读中国唐人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的诗句 让地球村庄的人们 都欢聚在和平的树荫下 共度一回 诗歌的节日 清理好废墟 连同那些可怕思想埋葬 让时间告诉天空 ——要风的时候就刮风吧 要雨的时候就下雨吧 要阳光的时候 到处都是,灿烂阳光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