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当初读小说 　　　　 　　木愉 　　当我成熟到能够捧起大部头小说沉醉其间的时候，正是文革时期和后文革时 期。那时的小说不象现在这样多如牛毛，光标题就读不过来；那时的小说听说的 也就几乎是我看过的小说，所以我想我那时可能把社会上可以找到的小说都搜罗 来读了。 　　如果一定要对那时看的小说分类，那么最简单的分类法就是革命小说和革命 的言情小说。前者如〖红岩〗、〖欧阳海之歌〗、〖火种〗、〖三家巷〗、〖艳 阳天〗、〖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之类。那时候的正常青年也就是革命青 年，我正常，所以我也就是一个革命青年。既是革命青年，所以胸膛里就是一颗 红心，看这类革命小说时就不由心潮澎湃，浩然正气蒸腾而起。如果书的结尾是 革命战胜了反革命，红旗插上了山头，人民得了解放，那么我也止不住扬眉吐气； 如果一场风起云涌的起义最后在反革命的围剿下悲壮地失败，共产党人在敌人的 机枪扫射下高呼口号而颓然倒下，那么我也不由自主地沉郁万分，伤心时说不定 还会掬一把辛酸泪。 　　相较之下，读革命的言情小说则要婉约一些。这类小说说是言情，其实极不 准确。因为言情在这些小说中不过象那时清淡的菜汤中散兵游勇一样的油花，只 是小说中些许可怜的点缀。然而大概正是这种稀贵，使得书中这类情节变得无以 复加的动人。读那些情节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兴奋和紧张，真的跟书中的203首长、 江华、保尔之类同呼吸、共命运。〖林海雪原〗中剑波与小白茹的调情那时可是 玩味多遍，记得那时是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剑波对小白茹心仪的那段日记的，可 惜如今只剩得“万马军中一小丫”一句还刻骨铭心。〖青春之歌〗虽然是歌颂大 革命时期共产党的业绩的，但因为书中一些儿女风情的描写（也许纯粹是杨沫被 打倒的原因），所以就被当成黄色小说而被禁一时。一次倚在床头，正在一片柔 和的橘黄色煤油灯光下陶醉在道静与革命者们的风情之中，不想外面来人，吓得 我象盗贼一样把手中的赃物丢到床下。看到道静与不知是卢嘉川还是江华在雨夜 里憧憬革命锦绣前景，然后男的说今晚下雨，我可以留下吗？道静羞涩地接受时， 我真是有些心旌飘摇，可恨的是一串省略号在高潮乍起之处闪身而出，使得之后 的一切就只能靠臆想去填补了。知道〖青春之歌〗是杨沫的自传体小说，对她的 身世就一直很感兴趣。前久看张中行老先生的〖琐话〗，翻遍全书，试图想找到 他（余永泽）关于杨沫的文字，可惜竟没寻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我的记 忆里已经找不到保尔是如何不虚度年华而投身到波澜壮阔的事业中去的那些细节， 倒是他与林务官的女儿冬妮娅在林中初识时调情的那段情节还鲜活得很。保尔最 终与冬妮娅分道扬镳，让我怅惋不已，似乎是我失了恋。那时想不通为什么为了 一些形而上的理想，保尔竟至于要舍弃自己心爱的情人，只是想保尔其实可以先 娶了冬妮娅，然后再对她进行改造，在革命道路上携手并进。〖晚霞消逝的时候〗 是我一度钟爱的小说，对书首李淮平与南珊在公园里的遭遇和对文明与野蛮的讨 论尤为津津乐道，然而看到书尾两人几年后在泰山邂逅相逢，李淮平向南珊求爱， 被南珊以人生各个时期有不同的主题为由拒绝了时，我又嗟叹不已，为他们不成 眷属而抱憾。王若水那篇登在〖文汇报〗上的“南珊的哲学”，我研读了好几个 晚上，差点还要写文章跟他商榷。后来再也没有见礼平写出其他有影响的东西。 不久前，把〖晚〗借来，企图重新回到那时看该书的那种美好的心境之中，可惜 情绪已无法调动，不知是我那时太幼稚呢，还是现在太世故。 　　经济学上有个边际效应。这就是说，当你饥饿时，吃第一个面包比吃第二个 面包效应大，依次类推。我想我之所以在看那些跟今天的小说相比而言只能算下 里巴人的小说时可以获得审美的愉悦，到了今天对那些小说还这样一往情深，也 是这个缘故。那时的整体氛围就是一种文化沙漠的氛围。因而倘能找到几本小说 来读，就从心底里感觉生活很美好、很精彩了。现在，小说长篇的短篇的、前卫 的保守的、现代的历史的、都市的乡村的、色情的政治的、网络上的纸上的、风 格光怪陆离内容匪夷所思的应有尽有，丰富得目不暇给，让人就象到了一个 Buffet餐馆，面对着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食品，反不知如何选择是好，厌食症 也就应运而生。〖当代〗也算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型文学杂志了，前久搞了一个 小说拉力赛，每期选一篇作为候选者，最后得第一者获十万元人民币。〖当代〗 算盘打得精，一开始，就四处宣传拉力赛，把声势造得很大，以争取商家赞助， 既繁荣文学创作，又可堂而皇之地创收。不料直至拉力赛接近尾声，商家还是避 鬼神而远之，〖当代〗只好自己买单。由此一端可见今天文学的寂寥。寂寥是繁 荣所带来的，繁荣到来的时候，贫穷也就不远了。匮乏引来欲望，丰盛导致败味。 　　话说回来，做叫化子不会是主动的选择，而是环境的强加。有锦衣玉食予我， 我为什么要在漫天风雪里沿街乞讨。在很多人都为五色而盲，被五音所聋的时候， 在许多人都百无聊赖而不知如何安顿的时候，我要庆幸有如此浩如烟海的小说可 供泛览。读小说是件有意义的人间乐事。一个人的生活毕竟是有限的，就算你当 过囚犯，做过海盗，曾是国王、富翁、将军、牧师、赌徒、骗子、农夫、走卒、 贩夫、猎人、变性人，你的圈子还是小得可怜。就这点看来，人生是无聊和苍白 的。然而只要你捧起了小说，你就仿佛一只孤陋寡闻但又志得意满的坎井之蛙腾 飞而起，成了一只蓝天里乘风畅行而俯瞰大地的雄鹰。如果说望远镜、飞机、麦 克风、电话是人的器官的延长的话，那么，小说则是人的情感世界的延长。打开 小说，一个人就不再囿于他狭小的世界，而是打开了一个个多彩人生的窗口。据 说康德一生都不曾走出过他出生的哥尼斯堡小城，但他却可以身临其境地给朋友 讲述西伯利亚的雪原和英国王族的逸闻。厌弃了今生的平淡枯索，而寄望于另一 个生活－来生，最多是多拥有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生，还不如拿起小说，去多经 历几个让你震撼和沉醉的人生。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