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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签肉

　　苏印


　　在西安吃饭，有两个菜是我们贫下中农常点的，一个是大盘鸡，一个是牙签
肉。前者是豪放派，后者是婉约派，用在不同的场合。若是宿舍成员全体出动，
或是某人生日宴客，总是少不了要点一个大盘鸡。大盘鸡量多，麻辣有味，底下
还压着一盘子拌面，摆在桌子中间巍然有势，给主人壮了声色，也基本上能消除
下了饭桌吃泡面的现象。牙签肉却别有风情，口味虽不及大盘鸡浓烈，但精巧雅
致，回旋有味。牙签肉通常在人不多的时候点，就二三个，且有女客其中。


　　我所在的是一个理工科学校，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人所罕见。晚上熄了灯，
大伙儿仰面八叉躺在床上，用上两分钟时间就可遍数各系名花，数完后长叹一声，
沉沉睡去。由于占了物以稀为贵的优势，这些女生走起路来大多脖子挺得比鼻梁
还直，只有那种天生做慈善事业的才肯对你侧目一顾。


　　在大学，除了女生珍贵还有钞票珍贵，这是贫下中农特有的现象。钞票塞在
口袋里，隔着两层衣服也能分辨出一张钞票与两张钞票的厚度。平日里和哥们软
磨硬泡，好歹把请客的标准从一顿盖浇饭降到一碗炸酱面；而到了请女生出去吃
饭则会倾其所有。一种珍贵的东西总是在碰上另一种珍贵的东西时消失。


　　请女孩子出去吃饭当然不会呼帮邀众，点上一个牙签肉也是别有用心。牙签
肉兼有风味小吃的特点，刚好迎合女孩子不正经吃饭的脾性。女孩子吃牙签肉的
时候风情万种：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捻起牙签一端，小心翼翼放在嘴边轻轻撕咬；
一口整齐的白牙一览无余，加之长长的睫毛那样专注地垂下来，看着让人怜爱万
分，旁边的男生哪里还能吃得下饭？看着口水都要流下来。当然也有吃相不雅的
江湖豪放女，吃起来很有侠士风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那种。有一次我作陪，
宿舍里一个哥们请一河南籍的女生吃饭，最后怎么回来的我是不记得了，但从那
以后凡是请女生喝酒吃饭都会先问她是不是河南人。


　　大学四年，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那么多牙签肉的，我是幸运的一个。事情发
生得很突然，也很简单。有一次我拿着一个名字去代考，晚上名字请吃饭，才发
现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心怀鬼胎点了一个牙签肉，自己没吃多少，几乎都是她
吃。饭后沿着街道慢慢走回来，天已经下起了丝丝细雨。很多美好的事情就是这
样在细雨中发生的。


　　以后我们出去吃饭，每次都会点上一个牙签肉，虽然吃不了多少，却温馨浪
漫。两人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低言细语，窃窃含笑，你喂我一个我喂你一个，
一股子郎情妾意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也许是幸福太多了所以总有穷尽的时候。大三的时候学校组织一次体检，检
出了好多乙肝小三阳。好几个是新疆的，她是其中之一。本来活生生的人儿一下
焉了，情绪很坏，看谁都像是在避着她，讨厌她。和别人一样，她也暂时搬进了
校医院。我旷了课，不分白天黑夜陪她，讲笑话逗她，几天后她渐渐开朗起来。
不久，她把情况告诉了爸妈和他们商量，结果还是休学吧。在学校的医院里养着
并没有实际性的效果，还人心浮躁，不如回家爸妈照顾着慢慢治疗。


　　最后一个晚上陪她的时候我已经讲不出任何笑话。我们甚至不说话，只是互
相看着，手抓着手。她说苏你过来。我凑过去。她说你再近点。忽然扳过我的肩
膀一口咬下去。我浑身一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像用尽了全身气
力似的，缓缓松开了口，跌落在枕头里。我的肩头一片湿，分不清是口水、血水
还是泪水。

　　一顿刻骨铭心的“牙嵌肉”。


　　第二天，爸妈带她走了。我把一大盒牙签塞在她的包里。我们每次出去吃饭
都把吃过后的牙签收起带回来，我负责清洗，晒干，她喷洒香水。那盒牙签有多
少我甚至来不及清数，大概在两三千支左右，我留下一支夹在书里。

　　在家休养的一年里她突击英语考过了托福，现在在法国巴黎。


　　在剩下的那些日子里我再也没吃过牙签肉，也没点过牙签肉。以前饭桌上的
朋友都很奇怪，问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我越是这么淡淡的样子他们越是好奇，
有时候我逼急了就从盒子里拣出一支牙签来，在牙缝里刮两下，慢慢递在他们眼
前：“牙签肉，吃吗？”

　　说完心里紧得疼疼的。

　　200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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