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离婚》   - 依然 -   口述:王琴、李兵   时间:2003年12月13日   地点:长途电话线上   李兵88年留学美国,获博士学位,在某大学任过教,三年前海归。王琴88年 底陪读来美,现任某大学实验室研究员。   第一次见到李兵和王琴是在学校的一次春节联欢会上,李兵唱了一首歌,是 当时国内流行电视剧里的一首插曲,所以印象比较深。演唱会结束后是舞会,那 天所有的女生都穿着裙子、化了淡妆,除了李兵的太太王琴以外,所以也是印象 深刻。他俩没跳舞,坐在旁边看,时而靠在一起耳语几句,一副卿卿我我的样子。 当时我的感觉是,全天下的人都离了婚,他俩也不会离的。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对恩爱夫妻却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全天下的人还 没有都离婚呢,他俩却离了!   我认识他们不久就离开了那个城市,他们离婚的事我是听其他朋友说的,而 且听说他俩离婚闹得满城风雨。开始我不相信,但又不好意思多问,直到今年夏 天在国内无意中碰到李兵才证实了这个传闻。返美不久,王琴打来电话,显然是 李兵给她的电话号码,这之后我和他俩都保持了电话联系,最近又约好在电话上 好好聊一聊,才得知一些内幕。   王琴说她至今不明白李兵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李兵说他是因为看了一本书才决定离的。   听起来有点玄,一本书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也许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像 我所看到的那样好吧?也许有第三者?   李兵和王琴是分居两年后才正式离婚的,离婚后仍保持朋友关系,李兵每个 星期去蹭饭、看儿子。海归后,李兵每年返美两次,每次蹭饭两星期。王琴带儿 子回国探亲时,一家三口住饭店,一起看望两家父母,配合默契,装着很美满幸 福。13岁的儿子不知是懂事呢还是真的不知情,从未揭穿他们。凭他那点中文, 恐怕是想检举揭发也力不从心、词不达意。   还是从头说起吧。   王琴和李兵不是青梅竹马,但是大学同班同学;不是一见钟情,但双方都是 初恋。   “我们年级一百多名男生,李兵算是百里挑一了。”将近20年过去了,一回 忆起往事,王琴脸上的光彩从嗓子里直往外放射出来。   “全年级一百多人,只有四名女生,王琴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 但却是最温柔的。”李兵的语气很冷静,但“温柔”二字多少流露出一点怀念的 味道。   “我没想到会在上大学期间谈朋友,但李兵一接近我我就爱上他了,爱上他 之后我就再也没和第二个男生说过话。虽然我们之间没写什么情书、没说太多情 话,但我知道我这辈子就只爱他一个人了。”王琴的声音里流露出少女一般的痴 情。   “我不否认爱过王琴,但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爱”到底是什么。在没弄清 定义的情况下,这种爱是很盲目的,盲目的爱情到底有多大意义谁也说不清。回 忆往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事过境迁,那种感觉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过去的感情说不清,那就说说后来的实际生活吧。   88年9月李兵来美留学,12月王琴就赴美陪读。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的“陪读” 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绝不亚于留学热潮。有的陪读生后来转为学生,有的热衷于 打工,有的长期陪读。   由於李兵有全额奖学金,他们两人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感情生活和物 质生活都不贫乏,那时候根本不为将来操心,也没想过要留美国。后来发生的一 连串事情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学生运动、家庭运动、生孩子、拿绿卡,如此这般, 和大多数留学生家庭大同小异,小不同大不异。   在正式获到绿卡前,王琴就以J-2身份合法打工,在化学系实验室洗瓶子。 可别小看洗瓶子的活儿,工资除了付给托儿所以外还剩余不少。作为全职员工, 她可以免费修课,但为了有更多时间照顾家庭,她放弃了,心甘情愿地做“准博 士夫人”。洗了几年瓶子后,升为助理研究员,无论从头衔还是待遇来说,她都 心满意足了,更不想再去念书。   拿到绿卡以后,李兵毕业顺利地找到工作,有没有绿卡似乎关系很大,但即 使没有绿卡他后来的老板也是可以帮他解决身份问题的。从学校到学校,一切都 没变,还是学校,虽然是不同的学校,但毕竟还是学校。从学生到教授,似乎是 质的变化,也确实是质的变化,奖学金变成工资了,但还是一张支票而已,白的 存进去,绿的取出来,数字变了,本质没变,大同小异,小异大同。   这一切似乎都和故事本身无关,但又似乎有关。   一家三口,两个绿卡,一个公民,两份工资,一个宝贝儿子。   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但为何发生了后来的一切?   “是啊,我也不明白李兵怎么突然变了。开始我以为他有外遇,但后来发现 他并没有女朋友。我当然不愿离婚,好好的干嘛要离婚?吃饱了撑着了?后来发 现他确实是吃饱了撑着了,我更不愿离婚了,开什么玩笑嘛!真的撑着了要找事 干,干什么也比离婚强啊。”   以上记录有误。凭王琴的温柔性格,她的原话应该是这样的:   “是啊,我也不明白李兵为什么突然变了。开始我还以为他有外遇呢,但我 后来发现他并没有女朋友。我是不想离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呢?闲着没事 干呀?后来我发现他确实是太清闲了,所以我更不能轻易答应离婚了,这么大的 事怎能象开玩笑似的呢。真的闲着无聊了也不能随便离婚啊。”   李兵心里的秘密本来是可以永不外传的,但遇上我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人, 没辄。   不过呢,当13岁的李小兵长到33岁或43岁甚至53岁想写回忆录、美国往事、 父母情缘时,还得感谢我的多嘴多舌多笔多墨。其实我只是对着屏幕无声地多嘴 多舌罢了,而这里的笔墨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钢笔和墨水,全文从头到尾都是敲 出来的,能不能印出来全看王琴李兵的造化了,看他们的故事合不合E 时代的节 拍,与我敲得好坏无关。   还是言归正传。   王琴和李兵在国内属於早恋早婚。李兵毕业后留校,王琴分到很远的一所中 学,为了照顾李兵的生活和他出国留学的计划,王琴每天来回地跑月票。后来李 兵终於如愿以偿,申请到美国大学奖学金,但以学校公派的名义出来,所以成了 J-1。   当王琴一下飞机见到分开几个月的李兵时,那一瞬间的印象太深刻了。李兵 走过来的步伐象慢镜头一样,“今生今世的情人,我们永远不再分离”象歌词一 般在王琴心头流过。王琴从小害羞,不善於言辞,当着机场那么多陌生人的面也 不好意思拥抱一下李兵。李兵也只说了一句“到了?”然后接过她手中的行李。   坐在李兵刚买的二手车里,王琴心里洋溢的幸福之感,无以言喻。从那一刻 起,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直到多年后李兵突然搬出去自己住。   还是将镜头拉回到重逢的那一天吧。回到学生宿舍后,王琴真希望象小鸟一 样飞进李兵的怀抱,但她生来矜持,不好意思做出“轻浮”的举动,哪怕是在没 有外人的四壁之中。那天晚上,李兵柔情似水,几乎要把王琴融化掉了。(此处 好像说反了,但李兵没有纠正。)事毕,王琴睡不着觉,想像着如果李兵遇到一 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会怎样,像李兵这么多情的男人应该配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才 合情合理,她为自己相貌平平而感到惭愧,为自己在床上的羞涩感到内疚,她只 有今生今世做牛做马好好服侍李兵才对得起他的深情厚意。   “自从结婚以后,我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为李兵熬稀饭、做葱油饼,除了 生孩子那段时间以外,从未间断过。在国内时有人劝我出去买早点,但我怕外面 的早点不干净。来美国后有人劝他出去吃早点,但他不习惯,他不喜欢吃外面的 东西,我来之前他吃了几十箱方便面。也有朋友劝我头天晚上把稀饭做好,甚至 一次做好够吃几天的,但我不忍心让他吃剩饭。我不知道怎样表达对他的爱,只 有让他每天吃到新鲜饭菜我才心满意足。这么多年了,我已养成习惯,不觉得累。 李兵走后,儿子在学校吃早饭,我随便吃几块点心,早上没事做,心里觉得空荡 荡的。”   “我没有觉得自己对他特别好所以他不应该离开我,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 会突然要离开,他宁可吃方便面都不愿让我去照顾他。如果有别的女人照顾他我 也就放心了,但又没有别的女人,这是何苦呢?”   李兵的回答令我吃惊,不,应该说是令我吃不下饭:   “我们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平静,王琴十几年如一日地把我当君主一样侍候, 我应该知足了。日子流水一般,风平浪静,直到我开始上网...... 我看了《绝 对隐私》之后,震憾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来是他吃不下饭,并非我吃不 下饭,角色错位了。)别人感觉如何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到我白活了!”   “白-活-了-!”李兵的语气带着绝望,一种无法克制、无法隐藏的绝望。 (他是否写过绝望的诗,我不知道,也没问,但我突然发觉这个化学家有着诗人 的气质,肯定写过情诗!他有没有写过诗其实并不重要,一旦有了诗人的气质, 不写诗也是诗人,当然,写了就“铁证如山”了。)   “我真的觉得自己白活了!别人的感情生活那么丰富,不管结局如何,他们 爱过,爱过!你知道爱的意义吗?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一个人一生没有爱 过就等於白活了,而活了半辈子还不知道爱是什么,他不仅仅是白活了,他简直 就等於...... 他还不如没有出生的好!来到这个世上白白走一趟,还不如不 来!”   听了李兵的话,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安顿得知她的口述实录这么强烈地 感动了一位远在大洋彼岸的读者,而且是男性读者,会怎样?会吃不下饭!她会 不吃不喝地连续写下去!她写了《回家》是因为没有听到李兵多年后才被逼供出 来的感慨,她的《回家》没能挽回李兵永去不归的心,她的《情证今生》没有李 兵的参与而显得逊色。   我没有安顿的耐心和细腻,所以永远也写不好李兵和王琴的故事,但我还是 得写完,谁叫我开了这个头呢。   李兵那颗表面看来四平八稳实则翻江倒海的心对我敞开了一点点又立刻关上 了。所以我以下敲出来的字没有任何光彩,那么就让键盘跳过那些坎坎坷坷而平 铺直叙吧。   李兵平静的声音:   王琴是我的初恋,我是怎么爱上她的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一切都很平淡、 自然,没人同我抢她,也没人同她争我。她貌不惊人,也没什么独特的个性,但 她朴素大方、平易近人、温柔贤惠,我很自然地就和她接近了,一接近她就看透 了她的心,一了解她就知道她会是贤妻良母。我们偷偷恋爱,一毕业就结婚了, 然后来到美国。   (可以想象,来美国前李兵考“托福GRE”时,王琴每天为他做“豆腐鸡鸭 鱼”。)   我先来美国,她后来的。分离的那段时间太短,没写什么信,尽忙着准备各 种文件、办理各种手续了,J-2签证很快就被批下来,她立刻买了机票飞来美国。   (我不禁想到,美国领事馆到底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批了签证使他们 早日团聚,但不批签证也许会使他们写一大堆两地书吧,而且说不定李兵早在那 时就开始写情诗,到现在已成为知名诗人了。罪该万死的美国领事馆,你出於人 道批准了王琴的J-2 签证却活活扼杀了李兵这样一位诗人,使他们当初的爱情没 留下一点美好的文字记录。)   然后我们的生活就和千千万万留学生家庭的生活一模一样,想翻点花样都找 不到新的模子。王琴果然是贤妻良母,任劳任怨,所有可以放在劳模身上的话都 可以放在她身上,我被彻底地惯坏了。   (一个被惯坏了的男人是很容易出事的,这话好像谁说过。)   《白雪红尘》曾在我心里激起不小的浪花,那算是铺垫吧,后来无意中看到 《绝对隐私》,安顿用她的魔笔狠狠地敲醒了我,至今我不知道是醒来的好还是 继续混睡的好,因为醒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向一个贤妻良母、劳动模范提出分 手简直象是儿戏。但我既然醒了就必须做对得起自己感情的事。   我那时真的是还没有外遇。   (一个“还”字道出天机,说明后来有外遇。)   王琴太善良了,善良到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离婚”二字。她活着就是为了我 们的三口之家,我们的小家已成为她的全部世界。面对她的善良,我无法向她开 口提出离婚,所以先提出搬出去一个人住。她考虑了一天就答应了我。   当时我早已毕业,并在另一所大学找到了教职。我没有去做博士后,而是一 步到位。本来王琴和我在一个系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我就读的系里找了一份 工作),但美国大学不时兴“近亲联姻”,没有“留校”这一说法,所以我去了 一所离家较远的学校,每天开车三小时。   我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找了一个小公寓,开始了我的“单身”生活。王琴要 过来帮我打扫卫生,我坚决地拒绝了。我得学会独立生活。这么多年来,家里的 事全部是王琴一个人做的,我有点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说起来真奇怪, 我们还是同班同学过,不知她怎么会把我看成上帝一样。每天下了班回来她就忙 进忙出的,我们之间很少交流。我搬出来后,她和我约过几次会。说实话,我那 时已经是铁石心肠了,看得出她使尽了全身解数想挽回我的心,但我铁打不动。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地要和她离婚。我渴望激情,渴望感情碰撞, 渴望心灵交流,总而言之,我渴望一种新的生活。   我的单身生活过得是很糟糕的,吃饭是有一顿没一顿,有时候连吃三天的方 便面。上餐馆吃吧总觉得没有王琴做的好吃,所以经常回家蹭饭,当然我也想看 看儿子。每次回家,王琴就以为我回心转意了,要留我过夜,说晚上开车不安全 等等。开始我很坚决地要回公寓,后来意志薄弱时也留下来过,通常是周末的晚 上,我陪儿子做完作业,然后和王琴一起看电视,看到12点钟我就倒在沙发上睡 着了。第二天一早闻到熟悉的葱油饼香味,又见稀饭和可口小菜,我自然而然地 留下来吃早饭。王琴疲倦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王琴洗碗时,儿子让我陪他下 棋,厨房的水声,儿子的笑声,后院的鸟声,那一刻我真的是动摇了,好好过日 子吧,干嘛瞎折腾!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那么坚决地要离婚。   王琴不平静的声音:   我从来不喜欢打扮,但李兵搬出去以后,我为了他而改变了自己。我去钻了 耳眼、戴起了耳环,我化很多时间去买适合我穿的漂亮衣服,然后看了很多杂志, 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型。我去发廊时,别人都说我的发质很好,做什么发型都很漂 亮,我听后心里高兴极了。   我把儿子交给一个也有小孩的朋友照看,然后把李兵约出来吃饭,烛光晚餐 后我们到海边散步。他送我回来时,我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没人,儿子在别人家 过夜。我多么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留下来陪我一个晚上。   “去把儿子接回来吧,何必麻烦人家。我明天上午有课,不能迟到,我得走 了。对了,你干嘛烫头发啊,你原来的直发还好看一些。”   我的心象被针扎了一样的痛。就算我过去不解风情、不懂打扮,现在弥补一 下也不算为时太晚呀。我那会儿还不到四十,虽然不漂亮,也不至於那么难看呀。 为什么别人都说我象变了个人似的、小丑鸭变天鹅了,他却对我不屑一顾?   我心痛了一个月,平静下来后,又约他出来,他却说:“别把儿子托给别人 了,我带你们一起出去吃饭吧。”他怎么就不明白我是想和他单独在一起呢?   早在他提出要搬出去的那天,我打了几个电话给那些平时和他来往较多的哥 们。他们都说他很老实,绝对没有外遇,所以第二天我就答应了。我心里想,也 许他想离上班近一点吧,或者是他对家庭生活有点厌烦了,让他出去自由一下也 没什么不好。他那么坚决地要搬出去,我如果强留,反而会和他弄僵关系。再说, 我一向依着他,我也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个小心眼的人。   当他知道我给他那些哥们打过电话以后,他气得一个月没理我,回来看一眼 儿子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对我连个招呼都没打。儿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只好 骗他说“爸爸出差了”。   李兵愤慨的声音:   男人最讨厌女人到处乱说了。我明明知道王琴并无恶意,但我还是不能原谅 她。本来我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这下可好,都知道了,我也只好破釜沉舟啦。   我现在知道我当时想得太天真了一点,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任何人呢?   好多人都劝我搬回去,说王琴如何如何好,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我这个人是一向不听劝的,别人一劝我,我反而更坚决地要离婚。如果没人 知道,我可能在外面住几个月就搬回去了,起码放假是会搬回去的。后来弄得满 城风雨,我反而没有后路可退了。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舆论把我推向了 最后的一步。   我承认我有点自私,甚至可能是非常自私。但在美国这么多年以来,我体会 最深的一点就是人得为自己而活。我其实并不想伤害王琴,我们完全可以低调处 理这件事,但她自己说出去了,我也就只好豁出去啦。   其实留学生中离婚的很多,大多数都在早期,像我们这样安居乐业后才离婚 的不太多。王琴是公认的模范妻子,所以替她打抱不平的人很多。我从小就是倔 脾气,别人越反对,我越坚持。“这个婚我是离定了!”我每天对众人大吼大叫。 我不是赌气,我是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两年后终於离了婚,和另一件事情也有关。   那段时间我因为心里烦,周末回家越来越少。没事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一起 建了一个网站,后来还开公司做生意,最后都不了了之。   办网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女的,一开始只是很“谈”得来,后来不知怎 么鬼迷心窍地热火起来了。哎,什么网恋呀、电话情人呀,所有那些我们都经历 过,有点象网上的言情小说,俗气得很,但陷在其中时是察觉不到的。就连最后 的那一步我们也没逃过──网友相见。我一办好离婚手续就直奔内地去见她了。   我当时真的是用情很深。我不能两边都对不起,所以在拖了两年之后,终於 离了婚。   一下飞机,我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因为我们早已交换相片了。但不知怎么 搞的,我觉得这女孩既熟悉又陌生。她没有相片上好看,也没有网上那么多情, 而是尽问一些很实际的问题,比如到美国去要带些什么东西呀之类的。她没有问 得那么直接,但我感觉得到她想来美国,这是最让我失望的一点。   我当时已经考虑回国了,以为我的红粉知己会很高兴,没想到她很失望。其 实她目光太短浅了,我即使回国,还是可以随时再回美国的,而且我哪怕留在国 内也不会是穷光蛋呀,这一点她恐怕没有想到,她把我的“利用”价值看得太低 了。说“利用”也许太难听,但我当时确实是有这样的感觉。我借口回老家看父 母而和她匆匆分了手。   尽管热恋了大半年,分手对我来说并不痛苦,这一点我至今感到奇怪,我对 她一点也不留恋。网上恋情多半都是虚假的,因为空虚,需要一个爱恋的对象, 自以为真心相爱,其实爱的是自己或自己虚构的爱人,所以失恋后的失落感并不 是刻骨铭心的,和失去实际生活中的恋人那种感觉不能同日而语。我一生都在等 待着亲历那种感觉,但没有真正恋爱,何来失恋!   我也并不怪她。虽然现在出国热不如以前了,但年轻女孩子还是很想出来看 看外面的世界,这没什么不对。她文科毕业,外语不好,留学或找老外的机会都 不大,但在网上再捞一个像我这样的新“华侨”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八十年代不出国是没门路,九十年代不海归是没觉悟。 我虽没门路,但还是凭着一点臭本事出来了;我虽没觉悟,也还是在二十世纪初 带着一点私心回来了。   我冷静地与“网上恋人”分手后,马上进行市场调查,并找到几个老朋友一 起商量创业的事。半年后我正式辞职海归了。我对自己能够义无反顾地放弃刚刚 到手的副教授职位感到很得意,平生做的最开心的一件事,莫过如此。   幸亏离了婚,我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做海龟,没人拖我后腿,我走得一身轻!   海龟的生活不是人们想像的那么浪漫,也不是人们想像的那么寒酸。我和朋 友合伙开的公司,走过了一段很艰难的路,最后终於站稳了。我们不好高鹜远, 而是利用所学的专业办了一个很实在的实业,创收暂时不多,但养家糊口足够了, 还养活了百来名员工。   我个子不高,相貌平凡,成天忙着给自己打工,没时间泡妞,也没人找上门 来,至今还是单身。有人说我眼光太高,没错,我是在等待真正的、震憾灵魂的 爱情!   回国前我和王琴恢复了正常的“外交”关系。我带她和儿子出去旅行,大家 相处得很融洽。我劝王琴再交男朋友,但她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帮他分析了她所 有的长处,还真不少。作为一个朋友,我反而能客观地看到她有许多优点。我们 之间的关系比普通朋友好多了,因为我们毕竟共同有一个儿子!   王琴恢复了平静,用她以往的轻声细语风格娓娓道来:   以前别人总是笑我满足于当一个“博士夫人”,我自己从来无所谓,我为李 兵感到自豪,他能得到他想要的就行了,他失去了也无所谓,博士夫人也好,乞 丐夫人也好,只要跟着他,我心满意足。李兵走后,我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儿子身 上以及工作上,后来我升为正研究员,当然我明白研究员只算staff,不算 faculty,但这也没关系,有一份工作就行了。有朋友劝我,让我乘着在学校工 作的机会去修点免费的课,但我觉得还是多花点时间辅导儿子的功课重要一些。 我从来没有对儿子提起过我和李兵之间发生的事,不管他知不知道,我不希望他 从我这里听到。   以前我越想挽回和李兵的关系,反而把他推得越远,现在我坦然处之,把他 当作好朋友看待,不再抱任何希望或幻想,他反而常挂念着我们。每次他回美国 探亲,总是先假惺惺地说要去住旅馆,我说何必呢,回家吧,儿子睡着后你去客 房睡他不会发觉的。我们三人一起出去吃饭或旅游,完全和一家人一样。也许我 们之间有种缘分吧。我喝李兵虽然没有情人的缘分但有兄妹的缘分,虽然没有夫 妻的缘分但有朋友的缘分,总之是一种缘分将我们连在一起。   我越是装着不在乎他,越能接近他,可是我心里还是很痛苦的,面对一个自 己深深爱着的人,却不能说爱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不能共有一个梦。有时 候我想,与其这样,还不如嫁给别人,减少一点痛苦。他也鼓励我和别人交往, 还开玩笑地说谁谁谁挺合适的。我交过两个男朋友,一个比我大,一个比我小, 都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以前就认识,一个是后来认识的,但都很短暂,他们一碰 我,我就害怕,我觉得自己是在偷情。后来干脆不演戏了,免得害别人。   说不抱任何幻想是假的,其实我心里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和李兵重新走到一 起,同床共枕,早上醒来后抱着对方再多睡一会儿。是的,我不会再提前起床做 早饭,我会做一个情人,而不是专门服侍他的佣人似的老婆。可我没有这个机会。 我们每次“重逢”都不在一起睡觉,所以我心里惦记着他,而且他半年才回来一 次,所以我还是每天早上起来给他做稀饭、煎葱油饼。每次他一走,我就闲得无 聊,越闲得无聊就越想他,而且想他还不能告诉他,一告诉他他就会说:又来了, 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之间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吗,别耽误自己了,赶快再找一 个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不一样,男人越老越俏。   这么多年了,王琴的声音几乎没变。我边听边揣摩着她的心情,她我注意到 她始终没用“离婚”二字,也没用“复婚”的字眼,好像在说一段与情人之间的 故事。   越洋电话上,李兵的声音好像变了一点,但也许没变,只是我本来就不太熟 悉他的声音罢了。   其实我也挺矛盾的,王琴把我对儿子的关心误以为是对她的关心,而我又不 能做得太绝了。我知道她还抱有幻想,但我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我总不能反反 复复地说“我不爱你”吧,那也未免太过分了。有人指责我,说我每年回去看她 是因为自私,既不要她又怕她跟别人跑了,真是笑话,还说我故意给她一点希望 什么的。我去找过那两个男的,我说你们有本事就把王琴娶回去,只要你们对我 儿子好,我保证不再来看她。那个年纪稍大、离过婚的人说:你小子装蒜,谁不 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个年纪小一些、从未结过婚的人说: 李大哥你要是条汉字就对王琴明说,让她死了那份心吧。这都哪跟哪呀,我一直 鼓励她再结婚,我还能怎样呢?我没再和她睡过觉就是一条汉子,至於我是否看 着锅里的,那是我自己的事!   亲情和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情。我关心王琴只是象关心妹妹一样,我和 她在一起没有激情,没有冲动,尽管她比过去打扮得漂亮一些,可我就是爱不起 来了。我和她之间由爱情变成亲情,将来会不会再回到从前、又变成爱情呢?我 觉得可能性非常小,我希望她能明白这一点。我知道我现在未婚给她留下一线希 望,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还没碰到合适的,我干嘛要急急忙忙结婚做   个样子给她看呢?她应该明白我才对,否则不是白跟我生活了那么多年嘛。   我一个人独处时常常在想,为什么过去在我看来是很美好的夫妻关系现在看 就不再美好了?标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一本书真能影响我做出这么大的决 定吗?回想中小学年代,我能够看到的书就那么多,翻来覆去地看,把书都翻烂 了。那些书的内容虽然现在都忘了,但书名还记得,《牛忙》、《钢铁是怎样炼 成的》、《红旗谱》、《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后来还 有《艳阳天》、《金光大道》等等,那时候课余看书没什么可选择的,有什么看 什么,性启蒙和性教育基本上是自己从小说里看来的,十分有限。后来考大学是 先填学校和专业、再考试,学校和专业也是老师和家长选定的。进校后男多女少, 没什么选择余地,而且根本没想到要去选择,碰到谁就是谁,那时候对感情生活 要求不高,谈得来就行了。   也许是我变了吧,但我不认为我变坏了,我只不过是突然变得太执着了一点。 对爱情执着有什么不对呢?我渴望崭新的、令人魂牵梦萦的恋情,只要我真心地 等待,我一定会等到的。也许某一个黄昏,夕阳下,街对面走过来一个女子,深 情地望着我,默默无语,但眼神里充满了爱。或者某一个清晨,上班路上,一个 女子突然回头,对我神秘地一笑,眼里带着顽皮,但那顽皮分明掩盖着爱意。   后记:   一个真实的故事,没有主角配角之分,双方都是我的朋友。也许这样的故事 也发生在你身边,而你此刻也和我一样,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 甚至连我们敲下的许多字都相同。   我不知道怎样使我敲出来的故事区别于你的或其它任何类似的离婚故事,我 只能忠实地敲下我所听到的、看到的。   借用“口述实录”的形式讲完了该故事的前半部,后半部正在发展之中,过 早地跟踪追述没有什么意义,就让故事自然地发展下去吧。   “口述实录”如果仅仅只采访一方,那么再怎么真实也是“一面之词”。然 而,当我和双方都聊过之后,我仍然弄不清事情的真相。也许任何事情本来就没 有什么真相吧。谁说旁观者情?连当事人都无法沟通、无法交心,旁观者又怎能 看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我只能算是个旁听者,记录一下双方此时此刻的感觉而已, 我没法走进他们各自的内心世界,就像他们自己无法走进对方的内心深处。   任何文字记录都是片面的、有局限性的,尤其是“口述实录”,记录的只是 片刻的心情,这种心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若干年后(甚至若干小时后) 再回头看,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当事人很有可能会责怪我歪曲了他们的原意。 冒着这种危险,我加快了敲字的速度,一定要在天亮前完成“实录”部分,在他 俩任何一方都来不及反悔之前使“口述”部分成为“历史”。   这篇文字好像是一种模仿,但人生本来就模仿文学、文学也模仿人生,有怎 样的人生状态就会有怎样的文学形式,从来就不存在首创,何谈模仿?即使有 “首创”,那么既然生活内容可以雷同,记录形式相似又何妨?   生活模仿小说、小说模仿生活,“口述实录”记录这种模仿,而且比模仿本 身还要虚假,但虽假尤真。人生总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记录人生的文字也必 定在虚实之间。   感情这东西永远飘忽不定,离婚这种事永远说不清、道不白,“口述”只是 当事人事后的一点片面印象,而“实录”是印象的印象,离真实更远,所以还是 称之为故事吧。   这个故事记下的是瞬间的真实。   ##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