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主麻日   ■阿舍   你们所逃避的死亡,必定与你们会面,然后你们将被送到全知幽明的主那里, 他将把你们的行为告诉你们。   -《古兰经 第六十二章 聚礼(主麻)》   园子里,蚱蜢在铃铛草里起起落落,也就是出神的那当儿,不约而同的,五 六只,或者更多,这灰黯如土的小玩意儿便聚了过来,与人一般,在人的腿边发 起呆来。黄蜂是让人厌烦的,时不时打扰一下,有人慌乱地躲过,有人狠命地甩 膀子扑打,但它仍不甘心,又在年少的孩子眼前飞上飞下,有的受了惊吓,“啊 啊”叫着,亮亮的嗓音,穿透正午明晃晃的阳光。   须知园子是静的,仔细听,细微的一股风,就搅动了园子里的铃铛草,草杆 上挂满了铃铛,半透明的,像极了土黄色的羊皮伐子,铃铛里成熟干枯的草籽, 随着风声沙啦啦滚着,那蚱蜢出神想是因为听得真切吧。这黄蜂就显得不懂事了, 嗡嗡嚷着,东窜西绕,园子里如若有野花儿,深秋时间,早也枯了。今儿是主麻 日,这不懂事的小玩意儿当是赶集呢,难不成还指望舔舔踩烂或扔掉的果子。   现如今规矩已改得大了。女人原是寺也不让进的,但今天,因为执意要送埋 体(死者),老的少的都来了。聚在寺门口,头往里伸着,等着。离晌午的聚礼 还有半小时,埋体抬来早了,放在西边的前厅里。没多大功夫,阿訇穿戴齐整的 进了大殿,院里便都静了下来,不再有走动的人,那花池里的美人焦迎着阳光, 也静静立着,红艳如昨。都进了大殿,匣子里的埋体独个儿停在这边。52岁完的, 胃癌,没上过学,儿子刚娶了媳妇,女儿在城里卖手机。寺门口的女人有的站不 住了,两三个七八十岁的老奶奶脚小,站不久,却非要来送,有人伸了手搀着。 阳光晒着后背发烫,眼跟前哪都是明晃晃的,晃得眼晕。也太静了,就说起了话, 压着嗓子,悄声儿的,好些亲戚是许久未见,今儿见了,少不了说几声儿子孙子 的家常话。正这样说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圆脸,红光光的脸色,底气十足的 嗓门,说,女人们,都进来,在墙边椅子上坐着,要好一阵阵才完呢。女人这就 欢天喜地呼啦啦地进了寺门,墙根的椅子面朝太阳,一阵儿眼就闪花了,有人建 议换换方向,这个换了,那个也换,再压着声互相推让几下,最终年纪大的都坐 了下来,年纪轻的还始终站着。   聚礼完了,埋体就赶快抬去园子。去园子时,女人都放慢了步子,让男人先 走。园子四周多是榆树,叶子黄了,落了,榆树叶儿小,厚厚一层,像是密实的, 但踩下去陷了半脚深,哗哗哗地,人都听着这声音。侧一看,那榆树叶儿的颜色, 像光线一样金闪闪呢。   但园子也是不让女人进的,没有允准,女人都停了步子,站在园子门两侧, 看着男人昂首挺胸的走进。后来得了阿訇的口唤,女人进来,到后面去,站远些。 女人们这才进了园子,小心地从一旁绕了过去。跪在后面,和男人隔开十米之远。   “费达”(赎罪仪式)转过之后,见男人接了“嘟啊”(祈祷),女人也赶 快接了,离阿訇远,听不清什么。男人们都跪下了,女人们也跟着跪。许多人从 口袋里拿了报纸出来,垫在膝下,怕脏了裤子。几个年纪大的女人瞥了一眼,啥 话也没说,颤颤悠悠地往下跪,不要什么纸。人老了,牙都掉了,跪下身子都要 费半天力气。有人说,三奶奶,甭跪了,坐着,蜷着也行。三奶奶说,不咋,不 咋。   这阵儿,旁边一个女人说,三哥哥完的日子好,轮着斋月,今儿又是主麻, 天堂门开着呢。想是这样确实是好的,在众人面前,赎过罪,顺顺当当就进了天 堂门。那女人又说,遭的罪越多,天堂门开得越宽,三哥哥是遭了大罪的。旁边 没人接话,后世的事,谁也不知是什么样儿。静了一阵,主家来散“乜贴”①, 那个岁娃娃,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嚷嚷一句,再给我点。散“乜贴”的小满拉红 了脸,笑笑,就又给了一块钱。   前边,几个刚接了“乜贴”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昂着头,头也不回地,不 顾众人的眼,出了园子的门,有人边走边把“乜贴”装在怀里。拿着亡人赎罪的 “乜贴”着急做什么呢,就剩一道殡埋了,没多大功夫的。安拉让人行善,不该 猜忌或损毁他人。阿依舍止住了对走出园子的男人的抱怨。阿依舍想,四处跪下 的,都知道安拉的严厉,善功不到,到了那世,安拉是要问的,安拉知道一切, 像这阳光,照透了身子似的,要一宗宗问,哪一宗都躲不掉的。想着这些,阿依 舍有些怕了,像小时做错事怕回家见父母,她皱了下眉,要谨慎些呢,这来世的 事情,哪里是像小时做错事那么简单呢。   这样的阳光许久未见了,深秋的天,蓝得澄明,云可能觉着自己没趣,躲得 干干净净,这样子,透下来的阳光没遮没拦,亮晃晃,落在灰暗的草棵上,枯黄 的落叶上,皴裂的树干上,新砌的坟脊上,高矮不一的墓碑上。活着的,和已经 完了的,还有刚刚完了的,都在太阳下,这样一并在着,不分彼此,一并被透净 地照着。似乎一切就都这样了,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变化了的,只是又多了几 座坟。那些送人的人,迟早也要被人送,重复的一幕幕,就在太阳下延续。   透净的阳光把人的心也照透净了。三奶奶的皱纹越堆越紧,大概是在想自己 的无常,想着今日所见的一切该记下,记下身前身后的阳光和容颜,以及枯叶在 人脚下的碎裂声,等自己到了时间,那场面也是今日这般模样。但最终三奶奶叹 了口气,只说,好么,斋月,又是主麻。再就没话了。   上午亲戚们去给三叔善面(看亡人面容)的时候,阿依舍没去,埋体停在客 厅里,她进门后贴着墙壁进到内室,三奶奶在缝“克番”(殓服),那是三奶奶 朝觐时带了回来的。女眷们悄悄落着泪,阿依舍上前握了奶奶的手。三叔,奶奶 的三儿子。奶奶的泪比阿依舍还少,一边握着阿依舍的手,一边劝着身旁哭得伤 心的小女儿,说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的手凉得惨人。   被人喊了两回,阿依舍还是不去善面。那层白布单下的面容,无论是谁,她 也是不想见的。也就是一个月前,都回来看了三叔,阿依舍躲着不肯去见,三婶 婶在路上遇见了问她,不去看看你三叔?可怜成那样了。阿依舍还没张口眼就红 了,说看了难过,我爸完的时候,只剩五十来斤,疼坏了的。三婶婶听了低了头, 呜呜咽咽说了会,俩人就在路边道了别。后来是要进斋月了,阿依舍去见了三叔, 背着相机,给三叔照了相。殡礼这天,拿给三婶,三婶嘴一窝,眼泪和话一起下 来,一辈子就照了这么一次相。说完这话,三婶婶想起什么似的,就问阿依舍, 要着水②了,看你三叔了么?阿依舍头一低,说,不看了。三婶回了话,算了, 甭看了,我知道的。   三婶婶真得知道么,阿依舍连自己爸爸的面也不肯看。阿依舍知道,多少人 在怪她呢,妈,妹妹,舅,堂兄弟,堂姐妹,朋友,还有爸,还有阿依舍她自己。 怪吧,怪着也没办法,阿依舍就是不愿见。当初,知道爸没几天日子了,她就跑 了,找了很多理由。爸当时正疼着,抓着被单,咬着牙说,走吧走吧,快走快走, 啥也别见最好。阿依舍就走了。她是宁愿让人怪着,也不愿看见爸完了,这样记 忆与想象里,就没有爸完的样子,没有爸完的样子,爸就还在呢。所以她不见三 叔,三叔和爸都是癌,都一样打着杜冷丁,一样瘦成一把骨头。阿依舍觉得自己 没办法去看,一点没办法,腿说什么也动不了的,腿不肯动。阿依舍拿腿一点办 法没有。后来阿依舍跪在父亲坟前,雨下得哗啦啦,但她突然醒了似的,醒来奇 怪成什么样儿了,像遇见了天大的不真实,演这种戏有什么意思,竟然还有这么 多人和她一起演!坟里的人跟她没什么关系,坟里根本就没什么人,她简直不知 自己跪在那里做什么。想完她一甩手走了,家人在后面大声喊她,她头也不回。   果真是别人搞错了,阿依舍后来常见到爸,有一回还笑了起来。她看见家里 那头黑白相间的羊又跟在爸的屁股后面上班去了,那只羊谁也不跟,爸上班,它 上班,爸下班,它下班,活活赖上了爸。爸坐在办公桌边拨算盘时,那羊就卧在 桌子底下,一声不吭,眼望着门外。想尿了想拉了,自己就站起身,去门外尿完 拉完,再吃上几根草,回来依旧卧在桌下,眼望着门外。   有时候阿依舍看见爸坐在门前柴垛边发呆,爸就像根呆木头;但有时爸嘴里 自言自语,滔滔不绝,振振有词,像是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事实上,爸平常里是 个不会说话的人。还是阿依舍很小的时候,爸从水塘里救了一个五岁的男孩,男 孩父母忙着安慰受惊吓的孩子时,爸悄悄回了家,黄昏幽暗的光线下,阿依舍看 着满身湿透的爸爸换下湿碌碌的衣服,好像一直到爸完的日子,爸都在期待那孩 子的父母来对他说声谢谢。后来阿依舍想劝劝爸,因她不愿爸那样等着什么,人 救了上来,那是好心,好心是心甘情愿的,得不得那声谢有什么意思呢。   跪得太久,阿依舍的腿也麻了,刚进园子时的悲伤这时像是被太阳晒失了水 分,干巴巴收到了身体的一个角落,封存起来。埋体像是埋好了,墓门合了起来, 阿訇诵着经文,再一次接“嘟啊”,众人就散了。   再看阳光,偏西了许多,亡人也西去了,去聆听前世自己的所为。阿依舍觉 得这是件好事,真是幸福的。平日里,那么些无法决断,无法判定的事互相纠缠, 惹得她眼里茫茫然,隐约里似有一个牵引,引着她走,但走入的,却是一个越发 枝叉丛生的境地。她多想有人告诉她什么,每一步的深浅,就像今天跪在园子里, 阳光告知众人,所在的,从来都只是重复的一幕幕,连那些纠缠都是重复的一幕 幕,在爸的身上,在三叔的身上,在阿依舍的身上,依次重演。   众人慢慢散去,拍着身上的灰尘,啪啪啪的,阳光猛地暗下许多,被跪倒的 草棵,挣扎着要起来,蚱蜢跳回自己的洞穴,黄蜂不知去向,那垫在膝下的报纸, 撕扯得大大小小,扔在园子四处,在渐渐暗去的光线下,耀着眼。   注:   ①乜贴: 穆斯林因各种原因决意施舍或捐赠财物,本文指为亡人赎罪的钱 物。   ②着水:给亡人净身,净身以后不许再看面容。   阿弥乃突   ■阿舍   阿弥乃突从布帘后走出时,我吃了一惊。   我的惊讶或许是无礼的,就连引我去见阿弥乃突的姑娘们也感到了奇怪。阿 弥乃突沉静地望着我,脖颈微垂,淡青色盖头包得很低,遮住大半个前额。   后来我离开阿弥乃突,许多细节被记下,其间最为清晰的,是阿弥乃突总也 微微低垂的头,我记下这个姿态,她属于阿弥乃突。   事物的不期而遇,会令我欣快无比,我以为这是机缘,冥冥中,让我意外获 得,那些隐藏在日常里的动人。   我吃惊是因为阿弥乃突的年轻与美丽,以及她的女性身份。之前,姑娘们告 诉我她们的老师是阿訇,我并未多加思索,所以当她掀起门帘时,那张洁净白皙 的脸,令我怔住。   我来到这个小县城已经两天,它叫海原,两天里我熟悉了它的山脉,它的阳 光,语调,以及人们的面容。一个叫张承志的作家来过这里,停留了三年,后来 有一本书面世,叫做《心灵史》。与我同行的朋友,手里拿着这本书,我未去打 开它,并有意抹去这本书所有的阅读记忆。我想自己打量,这座县城,及它的人 们,并以我的方式记录。   阿弥乃突就这样出现了,在光秃的山脉下,在嘈杂的县城里,在一条通往清 真大寺的僻巷里,在清真大寺一侧的女寺里,在一群天真活泼的姑娘里。   仅仅是路过,女寺的门开着半扇,在高的台阶上,我望进去,是一个小院落, 有两个姑娘,戴着粉色盖头,正午的阳光照着她们,她们依墙相对而坐,各自捧 着书,口里念念。之前大寺的学东已经告诉我这是女寺。我忍不住好奇,拿起相 机。对准镜头的时候,她们中有人看见我,紧张地站起,在按下快门的一瞬,躲 过我,留下空缺。后来我细细想这个空缺,她那么坚决地躲过我,一定有她拒绝 的理由。我觉得我熟悉这个拒绝,这使她并未推开我,反而更为接近,我为此想 起我的日常,和我的一些拒绝。后来我在她的《基础阿拉伯语》课上,与她挤在 一张课桌里,她告诉我,她叫再乃拜。   再乃拜是阿弥乃突的学生之一,我后来看她们像姐妹一样说着话,并亲呢地 怪嗔,心下动然。我知道我接近了什么,这个有着光秃山脉,全国贫困县,1920 年大地震,《心灵史》发源地,穆斯林聚居区,诸多事件及事物名称的山区小县 城,它的柔软与湿润。   再乃拜向我引见她的老师。阿弥乃突从门帘后出现,美丽,沉静,如百合。   阿弥乃突就连声音也是低垂的,区别于她的学生,那些活泼的姑娘,容易冲 动,时时上扬的声调。这与她的身分相关,一个阿訇,22岁。   我怔住的时间,阿弥乃突沉静地望着我,眼里有不解的疑惑。听清我的来意, 她转身去了另一间屋,我以为自己又被拒绝,有些着急。再乃拜说她是去换衣。 阿弥乃突刚做完礼拜,黑色,长及脚踝的礼拜服还在身上。主麻日中午的聚礼, 不能有一丝疏忽。一阵儿,阿弥乃突便又出来,已经换上白色的羽绒外套,配着 淡青色的盖头,修长,清朗。   我们在阿弥乃突的办公室里交谈,墙壁上挂着经毯,及写着经文的匾。桌上 是学生们的作业,教材。阿拉伯文,熟悉又陌生。阳光穿透门帘,铺洒在素净的 沙发上。阿弥乃突背着光,在我的左侧,成为一个剪影。衣架上的手包,水杯, 字迹,气味,包着黑布的经书,就连穿梭在室内的光线,都是女性的,亲切柔软, 但因为信仰,所以还有静谧与隐忍。   女寺是清真大寺所办,女孩子们没有学上,便来这里学阿语,学礼拜知识, 学《古兰经》。没有任何学费,想学就来,不愿便回。学生不仅仅是女孩子,还 有结了婚的女人,还有六十岁的婆婆,加起来有八十多人。阿弥乃突教她们念经 堂语,讲吾尔兹,还告诉她们怎样洗大小净。阿弥乃突只上过小学,不久前在阿 訇穿衣考试上,一百七十个男女考生里,得了第三名。之后,清真大寺便聘她来 当老师,月薪四百。   阿弥乃突平静地说着,这些在我看来陌生的事物。宗教令我总有敬畏之心, 而一个女性宗教人士,我还是初次经历。但我们并无隔膜,很快便忘记初次见面 的生疏,有一刻,我甚至相信生疏从未出现。   阿弥乃突让我想起远方晨曦里的小站,每一辆抵达它的列车,都会被它的沉 静所感染,还有它在晨曦里清新透明的剪影。是这些透明与纯净,及同为女性的 温暖,我所以这样亲近地临近她。她不避我,让我看她。我看她的眼,大的眼睛, 浅褐色,装满信任。我看她的皮肤,淡青色的盖头越发衬出白皙与柔软。她几乎 不伸出自己的手,多数时间放在口袋里。她的头始终微微低垂,偶尔平视,我想 这与她的信仰有关,她告诉我,绝大多数时间,她忍耐。   对于她的信仰,她不会挑选字句,只简单地重复,而后望着我,等待我的会 意,并不着急解释。我经常在她简单的话语后沉默,这时我离开她的眼睛,由她 望着我的沉默。我仔细想她的简单,她的等待,她似乎很信任我的沉默,信任我 将从沉默抵达颖悟。后来我是在离开她的一个清晨,雪的清晨,再次想到她对我 的等待,或许是期待,我突然找到区别,我与她的区别,我总在质疑,而她从不 质疑。这个雪的清晨,我原本在窗前抱怨一些疏忽和冷淡,质疑一些眷恋和怀抱, 但是没过多久,我十分懊悔,那天未让阿弥乃突为我讲一段吾尔兹,她已经单独 给一位60岁的老妇人讲了十五本分册《古兰经》,剩下也还有十五本。   光线悄悄移动,扫过那些亲近的事物,水杯或者衣架上的手包,以及阿弥乃 突的裤绾。阿弥乃说起她幸福的日常,她的爱情与家庭。一个追求她七年的男孩 终于娶到她。丈夫和她一样,是位阿訇,教着另外一个清真寺的男学生。他们在 县城有自己的家,他帮她做饭,和她一起做家务,他们一岁多的孩子放在乡下母 亲家。阿弥乃突一周见一次她亲爱的孩子,一个小男孩。阿弥乃突说,他可爱极 了,我天天想他。   这些简单的日常,阿弥乃突说起时,神情更为柔和,笑意拦不住了,眼里都 是满足的光亮。谈到孩子时,阿弥乃突望着门外,像是已经见到了,像是迫不及 待地要见到。一时之间,温暖就在这些简单的日常里弥散开来,漫延至门外,至 门外这方小小的院落。我蓦地信任起来,世界的任何领域,都无法拒绝女性的柔 软与湿润。   对面的教室传来朗读声,那天的下午课是《基础阿拉伯语》,老师是另一位, 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阿语系,年轻阿訇,男性。阿弥乃突似乎有些羞涩,为自 己刚才耽于幸福中。所以她突然停止,邀我去听课。   除了孩子与丈夫,这里的姑娘是她的眷恋。只是那时阿弥乃突不曾觉出,邀 我去听课,她又是将我拉入了她的另一场幸福。   其实在进入这个小院落不久,我便感知到这个院落里的幸福,姑娘们年轻又 好奇,没一会儿就和我亲熟起来,我给她们拍照,越来越多的人冲到我的镜头前, 迫不及待,她们不怕镜头,虽然也有羞涩,但如这天中午的阳光,透净,明亮。 我与阿弥乃突走出办公室时,她们中有人从教室里向我招手,欢快热情,一时之 间,更多的姑娘都从窗内探出头来,一样地招手。阿弥乃突看着她的姑娘们,侧 过脸对我笑了。我打乱了这天下午的课堂纪律,但一切如此美好。   常常是,即使不是阿弥乃突的课,她也陪在姑娘们身边,与她们坐在一起, 和她们同声朗读,偶尔帮代课老师维持课堂纪律,姑娘们有时很顽皮,而维持, 也就是递一个眼神过去。   在心里,阿弥乃突已经望见这些女孩子的未来,一个母亲,她想象这些未来 的母亲,会把今日这里的所学,民族,信仰,敬畏,善良,在未来的时空里,在 灯下,或田间,告知她们的孩子。她已经这样做了,尽管她的孩子还小,尽管她 如此年轻。只是未来总有无法言说的尴尬,再乃拜去银川上学,但很快回来了, 因为不喜欢,极为坚决。这生养自己的小县城,有她的习惯,她的信仰,再乃拜 不想再去别处。阿弥乃突知道这些姑娘们大都如此,她亦如此。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