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小说 升 天 蒋 泥      “恭喜!”一个小鬼向我深深地作了一揖,头还在低着。   我很吃一惊,看着他的后脑勺问道:喜从何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小鬼笑嘻嘻地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鬼的模样和神仙没什么分别,也是兽面 人身的。他的门牙龇在外边,微微向上钩起,一对绿眼睛睃向我,仿佛能弹出来 咬我一口。稍稍侧身时,我看见它后部开口的两裆之间还摇着一根尾巴,那家伙 随着说话的嘴巴一齐动作,上下左右地又扇又摆。   就见他坏笑一下,咳嗽着说:阎王爷没判你下地狱,让你上天堂,现在派我 来接引你,这不是大喜临门吗?!   我禁不住笑了,点点头,心里最怕的事总算未曾发生。看来阎王爷并不可怕, 怪有人情味儿。这小鬼也非狰狞可畏,反倒和气得教我感动。   最不寻常的是对自己的感觉,急剧地变化着,觉得自己伟大了不少,不然业 绩何以上动天庭,够资格“升天”?   这些暂不多想,能够去天上做神仙就要赶紧起程,以防好事多磨或另生它变。   恍惚之中,我的灵魂就想飞出七窍,小鬼忙伸手挡住:别急,等你的后人烧 几把纸钱,我们拿了好一路上化用。   原来“升天”路途遥遥,多少需要一些盘缠,这一点我没有想到,难得他细 心。我就信了他的话,呆着不动。   这时候,亲朋好友都在我灵前拜祭完毕,坐在屋子里摇头叹息。纷纷感叹我 去得那样突然,什么话都没来得及留下,人的生命怎么脆弱得这样不堪一击!   窃窃私语间,我儿子、女儿已披麻戴孝,哭得泪人儿也似,抬来一只银制的 筐子,里面装满锡箔折成的元宝。   小鬼儿一见,把拇指竖竖,笑道:你儿女对你蛮孝敬,这筐宝贝够我们上路 了!   我随着他轻轻地苦笑。   是啊,这双儿女在世时对我又凶又狠,恨不得挖尽我的墙脚,都想比对方多 弄点家产,没命地向我讹诈,幸亏我老奸巨滑,防得他们泼水难进!只可惜钱财 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好几千万的遗产,我得眼睁睁由着他们瓜分! 有了收获,他们心里应该高兴。这不,现在居然弃却前嫌,肯站在一起来为老父 的阴灵送财了。   他们能有这样高的觉悟,当然是在世时,我对他们调教有方,使他们无论什 么时候都识“大体”、顾大局,懂得这时最要紧是拍好我的马屁,让我在阴世里 还做富翁。   我做富翁他们不会吃亏,老子在阴世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也是为他们铺路架 桥。   不论出于什么考虑为我送财,我总不成骂他们狗娘养的,怪他们在我活着时 不孝道,反在死后扮模范。毕竟他们是我的精液和孩子他妈的卵子、血肉造成的, 对于自己的产品,只能敝帚自珍。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的死更觉满足了。只是不能跳起来告诉他们,他们的爸 爸已是了不得的伟人。   要不是伟人,哪里配“升天”?!   正自胡思乱想,我儿子已放下筐子,朝我走来。我颇感莫名,瞪定他,儿子 已来到我身边,伸手为我抻平衣角,向后退开两步,看看我的遗容,鞠了三躬, 这才转身回去,把银筐里的元宝,倒进水磨石大厅中央的池子里。旁边一个仆人 递上一支巨大的火把,儿子接过来,那条瘦瘦的火舌小脚婆一样,没站稳,向着 他歪了歪,像是要倒在他怀里,他忙扭头避开,将它庄重地举起,双手高高端住, 身子慢慢转过去。   在他身后,站着我小舅子。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手里头抓着根小棒,目光一 直停在我儿子身上。   儿子向他缓缓点头,他看懂了,立即背过身,朝着他的乐队抬一抬双手,同 时,那根指挥棒捏在右手上平平举起,棒尖微向上挑,就见下方乐队的圆号、萨 克斯管、长笛都跟着举起来,含在嘴际。   只听“轰”的一声响,我儿子用火把点燃元宝;小舅子短棒一劈,乐队随着 火起的刹那,“嘟”的一声,奏起了《亡魂安然曲》。   那曲子吭吭当当,听得我三魂出窍。   小鬼儿忙提醒我,让我老老实实埋在窍眼里。   我惊悟过来,不敢再随便乱动,怕万一不小心自个儿飘然而出。   内心却不由焦急:仪式这般费事,不搞完了,看来走不了,万一中间出什么 漏子,我还是下地狱!我在人间留下那许多恶迹,阎王爷要是认个真查出来,那 就糟糕透顶!这堆燃烧的大火,不可能将我烧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伟丈夫!   正不耐烦,就见我女儿一边拿根棍棍翻弄元宝,一边低头向火喃喃说:爸爸, 拿钱用吧!   她洒下一串泪珠,珠儿落进火里,腾起一股蓝色的轻烟,淡淡地化开了。   嗨!究竟是我亲生的骨肉呀!外人哪肯为你白掉一滴眼泪?   一想到分别在即,我的心头也同样隐隐地作起酸来。   我不忍再看她,瞧旁人时,这才注意到在火烧的过程中,络绎不绝地有人来 回走动,都是世界各地派来的代表。   他们一脸肃默,搀着花圈,摆在灵堂两侧,而后鞠着躬自行退出。   花圈上的挽联沉沉下垂,似乎纹风不动,上写“蒋泥先生千古”,另一侧则 是各国元首、巨商和老友们的姓名。   只有我看得清,那些字都露出了细微抖动的痕迹。   我想起题字那一刻,他们一定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怪不得他们,我不也曾如此害怕面对过吗?   待到烧尽的纸灰褪去火光,渐渐暗淡下来时,曲子停了,人们排着长队走出 大厅。   小鬼连忙跳到池子边,两手连刨,专挑大一点的元宝,将上上下下的口袋塞 满;后来,又把上衣的下摆扎住,把胸前装得鼓鼓囊囊,这才唤我出来。   我等的正是这一刻,一听招呼,魂灵迫不及待地飘然出窍,正要飞扬而上, 小鬼一把抓住,说:过来,过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宝贝,丢了可惜。接 住——拿好!   我顺手接着他拾捡起来的元宝,照他那样往四下里塞。直到他发现我再也捧 不住,这才住了手,绕着我走了一圈,将我前后打量一番,哈哈笑道:想不到-- 真想不到你生在钱窝儿里,这下可浑身是宝了!我也发了一笔横财!走吧……   我哈着腰,不敢大意,放妥元宝,就随他一路升天。   小鬼儿不甘寂寞,一直说个不停,逗着我开心。   后来突然提起我爷爷和爸爸:你那两位老爷子厉害,在地狱别出心裁,给阎 王爷爷、各路鬼王开了一家大院子。   什么院子?我好奇地问。   就是一男一女能够躺在一块木板上打闹的那种院子。   我哑然失笑,原来阴间的文明欠发达,词汇简单,连“妓院”这个词儿都还 没有引进、发明。一方面倒能看出鬼界比阳世干净。   后来呢?   小鬼儿头也不回,说:你家老爷子把阎王爷调理得高兴了,就派他们上了天, 说是推广经验,让上帝和各位神仙都乐呵去了。   是吗?我爷爷、爸爸全在天堂?   要不哪轮到你升天!   小鬼儿不屑于我的孤陋寡闻。   比你杰出的人物有的是,如今都打在地狱里受苦遭难……   “嗡”一声,我一阵耳鸣。神经纷纷炸开,“咝咝”儿作响,像受着火烧火 燎。   你是说,我升天是我们老爷子的关系?   何止关系!你家老爷子都是鬼精,如今把生意从阴间做到天上去啦!上帝都 觉得他们够朋友,管你爷爷叫大哥,管你爸爸叫小弟……   妈的!   我附和他勉强笑着,心中自责:蒋泥啊蒋泥,你修炼得就是不够!遇见这样 的好事居然还会害羞!脸皮怎就薄得像老爷子妓院里的那张木板,稍微使点劲就 撑不住,就差“咔吱咔吱”叫呢?真正不可救药!哪里配做老爷子的子孙!   正当我极不自在时,小鬼儿放慢脚步,诡秘地往四下看了看,低声问:你知 道自己为什么骤然暴亡吗?   我摇着头,连赶几步,和他并肩向前,讨好地笑道:我正要向您讨教呢!   想讨教简单,不过你用什么感谢我?他拍拍衣袋里的元宝,说,这些宝贝不 算,路上需要打点。况且,我所带的每一个鬼都送这个的。   我能怎样谢您?   他停下来,抬手拍拍我的肩,朝我笑道:爽快!不愧是蒋二爷的后代——我 们全将你老爷子叫二爷,上帝老大,他们老二。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就看到时 候你能不能兑现了!   只要能做到,我上刀山下火海,皱眉头就不是人——呵呵……不是“神”!   我们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   小鬼儿挥着手说:我就知道你够我哥们儿!咱们……要不就拜把子,今后有 福同享、有难同当,成不成?   怎么不成?!   痛快!我六甲别的不行,惟独这双眼睛厉害,从来不会看错人。六甲是我的 名字。   那我今后叫您六甲哥!   六甲拉住我的手,晃了晃:真是我的好兄弟!来,坐下谈!   说完,他大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一手揪住一块云朵,“噔”的一声,把它们 压在一起,捏了半圈,三两下就做成一把椅子。再用长指甲一划拉,把它从中裁 为两半,“噌噌”有声地摆开。   我见他坐下没事,就拉过另一把坐了,由衷赞叹道:哥哥的本事真了不得!   小鬼儿向上翻滚出去一个眼白,看着天说:小意思!那都是挖地狱的时候练 出来的--我们谈点正经的吧……   我听着呢,大哥说吧!   我拿出在人世谈生意时的全部本领,对付着眼前这个小鬼。   或许我不该称他“小鬼”,按“鬼龄”我比他小了很多,可是我看不见自己 的面相,不知道长着个啥样,是比他大,还是比他小。   不过下意识里,我还当自己像在阳间时那样,胡须一把,全已银白,而眼前 这个鬼,看上去却那样年轻,在我面前他就是当然的“小鬼”啦!   六甲不知我心思,正从怀里摸出一块元宝,放在手上来去摩挲,然后一抛一 接地玩起来,信口说:你们人间,最近有位了不起的伟人去世——那可是你们惟 一的伟人,一千年才出一位,本该上天堂,现在他的名额却叫你占了。   是吗?!我惊得差点跳起来。   六甲停下来,歪着头盯住我看道:你不信?   信!我信!   是啊--咱是好兄弟,哥哥岂能在这事上骗你!告诉你吧,你家老爷子为能让 你顶替,磨破了嘴上的皮,至今还贴着金膏药……   后来呢?我不安地问。   后来阎王爷就把你的寿命和另一位快死的调个儿,让你暴毙,抢在那个伟人 前面,又专叫我来度引你上天。   啊……   我愕然以对,再也坐不住,跺着脚站起来。   别跺脚!好兄弟,你别激动,更不要他妈的良心发现,这种事我见多了。你 在人间不也干过不少吗?再别跺脚了,你一跺,下面就会落暴雨、发洪水,还是 积点德,坐下来,听哥哥把话说完。   他一口气儿讲着,我插不进话,只得假情假意地摇起头,苦着脸:我作孽不 浅啊!   快别这样讲!咱是铁哥们儿,所以兄弟对你说句不要脸的话。碰见这样的事 就得那样干!我这一生最佩服的是谁,你老弟恐怕不清楚。告诉你,我最佩服的 就是你那两位老爷子!啧啧,人面兽心啦!你是生意人,晓得心慈手软吃不开, 活着窝囊一世、生不如死的道理!如果连这个都不懂,你也不可能置下那样大家 私,对吧?   我知道自己被他推理的逻辑戳穿了,无奈地笑笑。   其实这在哪里都一样,天堂、地狱都是些半神半兽的东西,你不要为自己快 要成佛做仙就想一心一意“高尚”,高尚这玩意儿不值钱,只是想像着值几个铜 板!   说完,他“咝”一声,把手上的元宝弹出去。   我朝他深情地看了两眼,就像遇见了旷世知音。   他要是个女人,瞧见我这样的目光,一定会乱心。   不过我并不想打断他的思路,便遵他的意思重新坐下。   这时,四周不知不觉就涌起层层的云朵来,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呼呼撞打。 他们脸上全已是漆黑一片,吼声里包孕了寒气,像浪尖上卷起的黑色泡沫,一阵 阵迎面扑来,我屁股下的椅儿便随着这吼声“噗噗”震颠,仿佛某个孔眼正在照 着节奏放气,再抖一会儿,非裂开不可。   我担心自己摔倒,连忙双脚使力,臀部虚虚坐着,光景也成了一朵轻云,浮 起来了。   六甲见那些云闹得很不像话了,气得暴跳起来,眼睛瞪成拳头般大小,猛地 吼一声:都他妈滚蛋!不知道老子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才抽个空,在这里辛辛苦 苦为你们接见国外来宾,说废话、谈生意吗?你们倒好,全不知节制。都给我滚! 谁再大呼小叫,我他妈把他捏成千人骑万人踩、叫他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椅子!   一天乌云听他这样气恨,谁敢再闹?都轰隆隆逃去,那架势就像几万辆破卡 车轧过空荡荡的山谷。顷刻间,消隐于太空深处。   四海澄明,天风习习,毛孔里都汩汩泛出了蜜水。   六甲这才面现笑意,顺手从怀里又摸出几只元宝,“叮叮”敲两下,一边坐 一边说:刚才我们讲哪儿啦……啊,是了,我的意思是,两位老爷子会把你的前 程安排得灿灿烂烂,兄弟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只是不知道大哥将来需要我做什么。   我管不住自己的意念,说话间也拿出一只元宝,支在手上,“嘶”一声弹出 去。   那小鬼正把头低下,左手合拢在右手,然后来回搓,将掌间的元宝磨得“喀 喀”作响。   哥哥有个不情之请,如果老弟帮我办成了,我做你干儿子……   大哥太抬举我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千万不要见外。   小鬼抬起头来,我第一次从他脸上发现了正经。俨然一个阳间的小官僚,板 起脸,翘着屁股,沾在椅子边沿上,诚惶诚恐地对他的“首长”诉起了苦:这个 忙并不难办,让您为难的事我不敢麻烦您……只要您老爷子点个头,您再美言几 句……   你说是什么吧,六甲哥!   我想哪一天能到您家老爷子身边做事。   哦!我顿时松开那颗提着的心。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打招呼调动一下吗?   是呀是呀,您当个心,二爷又愿意,再和阎王爷打声招呼就成了!   这好说,我天天追着老爷子办……   “噗嚓”一声响,小鬼突然抬身朝我扑来。   干什么——你……   我吓得蹦起身,往右前方连跑几步。   谁知小鬼儿扑倒在地后,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双手平平地拍在地上,那脑袋 再不是自己的一样,起起落落地啄着砍着。   我感到了他怪异的举动,直觉是无害的,才停脚回头来看,却原来他正趴在 地上“嘭嘭嘭”磕着响头。   我茫然失措,他那边已在地上喊起来:现在我就拜给您做儿子,从此伺候您 老人家!   我不觉好笑,却又不敢笑,胸膛里的那颗心兀自在剧烈地跳。   我本以为刚才他兽性发作,想抱住我的大腿啃几口,现在才明白他是想拜给 我做干儿子。   不行、不行,快起来,你还是我的六甲哥!   一旦我明白他的用意后,才敢上前去拉住他的两臂,责怪道:你这样又是扑 倒、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恐怕下面早就下了几场大雨,闹过几次洪灾——快 起来!   我做您的儿子,您是我爸爸!   他一边爬起来,一边朝我笑道。   早就说好了,我们拜把子。你和我去见老爷子,我让他们收你做儿子、孙 子……   小鬼儿不信自己的耳朵了,狐疑地看看我。   我坦然地笑笑,拉着他的手胡乱摇了一阵,口中安慰道:兄弟我一向最讲信 誉!我做过几十年生意,一直守信不欺。老哥的事包在小弟身上,还有什么不能 放心呢,是不是?   小鬼儿眨巴眨巴眼睛,两粒鬼火一闪,挤出两行泪水,把我的双手抱得紧紧 的,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被我感动了,这时只需空口说白话,就能笼络人心,进一步巩固已 经取得的成就。这时机稍纵即逝,不抓住大做一番文章,那就是个“十三点”了! 何况,吹牛皮又不交税钱,索性发挥发挥吧!   于是我心不在焉地沉声说道:放心!你“永远”就是“我的”六甲哥!我这 个人就一样好,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好就好在把女人当衣裳,把朋友当性命!朋 友都这样,何况你我还是兄弟,对不对?   小鬼儿信以为真地点着头,横起袖子擦着脸上到处流淌的泪水。   嘿,真有我的!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信了我的话,当真是咄咄怪事!   我心里可怜着眼前这位小鬼,话语纷至沓来,大有泛滥成灾之势,可是千句 万句全在舌尖上打住,弄得嘴皮子发了痒,像害了花柳病。   我抬手在嘴唇上摸了摸,止一止麻痒,方才说:咱们走吧。   小鬼拉住我的衣角,细声道:现在还不行。   还有什么事吗?   小鬼点点头,指指我身旁的云椅儿,说:兄弟你坐,我还有话告诉你,否则 一会儿有麻烦。   哦——我随他又坐下。   他已完全静下来,老练地说:既然你这样看得起,我就没什么好保密的。你 万事办顺了,我也升得快!   对对!那是那是——大哥说得对极了!   我嘴上附和着,心里想的却是此时应该抽一根烟。   这已是多少年来的老习惯了,和别人谈话要是没有烟,不一会儿我就精力分 散,多半会打瞌睡。幸好现在高高在上,坐在太空中,八面爽风吹来,凉意透体, 沁人心脾。   我们眼前就是天界。小鬼儿抬手向前一指。   我乍听之下猛然一惊,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左前侧有一抹彩云。   看,那就是天门。   那是云吧?   天门就是云,到面前它就开启了。里边有两个看门神,时时刻刻把守。   那不就很近吗?带这么多盘缠干嘛?   那也是衙门啊!小鬼儿说着,拍了拍胸腹,里边的元宝“嗒嗒嗒”叫起来。   你别看我们带了这许多宝贝,想见上帝还得过八十一道关。见到老爷子也得 有六十四道门。哪一处孝敬不到事情都难办。孝敬完了,我就在旁边介绍,说你 是蒋二爷的子孙,图个好口碑,方方面面的基础就算打通了八成。   幸亏大哥指点!   客气啥呀!咱俩谁是谁呀!你记好,第三十六重关卡是座小阁楼,上方住的 是老仙,到那里得将全身的宝贝献出去,然后我在旁边吹捧,他一高兴,保不定 额外照顾,派名小仙领我们先去见过老爷子。等见了老爷子,那就要多便利有多 便利啦!照我的经验,他们会悄悄给上帝送两位仙女——这样的宝物,整个天堂 一共才八位,都是最新引进的外国品种。也只在这种场合他们才送如此贵重的礼 物。而后我们再去见上帝,什么话不好讲,你说呢?   大哥的确心细如发,一切都计划到了。可是——大哥啊,我有一样还不明 白……   你说!小鬼拿出阳间那些导师们的大架势,一副预备着即将诲人不倦的模样。   大哥,你了解得这样细,过去常来吗?   小鬼的脸“腾”一下全红了,支吾半天,耸耸肩,双手摊开来,笑道:老弟 英明。不瞒你说,我本是阎王爷手下掌管财权的大臣,一鬼之下,万鬼之上,在 阴间招风呼雨,经常去天堂给上帝做寿送礼,铺了不少路子,结识许多大仙。有 一年你家老爷子送了一名绝色美女,上帝龙颜大悦,广下玉帖,大赦天下。我们 都去为他庆贺新婚。我打点五万两黄金,七彩河出产的一尊巨型玉雕,雕上刻的 是宇宙天体结构图。玉雕是贱鬼们开挖二十层地狱时掘出来的,稀世的珍宝!我 却不小心,喝醉酒,将它的一只角打碎,破坏了图样,以至于至今无人知道宇宙 的概貌。上帝怫然不悦,阎王爷也怒不可遏,贬我做起这无名的引路小鬼。   原来哥哥神通广大,有这样一段光辉历史!   惭愧啊!不堪回首啊……幸好只有我还认识这条道,阎王爷才派了我来—— 今天能遇上老弟,真算我福星高照!   哥哥放心,我一定为你说合,把你弄到天上来!哥哥本就来历不小,谁免得 了失误呢?在天上多好,咱哥俩永不分开!   小鬼儿揉揉眼睛,吸一吸鼻子,嗓音里含着哭腔,说:有你兄弟这句话,我 一万个放心。我真真为能够做你的引路鬼荣幸……   哥哥又见外了!   好,不说了。对你兄弟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尽,等我用长长的一生回 报你吧!   咱们该走了吧?   好,上路吧!   小鬼儿带头站起来,卷起两袖银云;我紧追在后,随着他一路拨云绕星地直 投天门。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