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低手论棋 莫非 一、 关于围棋 　　1992年一个深秋之夜，文工团的马编剧（副科级）语重心长地对莫作 曲（科员）说：必须结束目前这种状态了。于是有了下面这篇关于围棋的 对话。 莫：什么状态？ 马：你看看你现在，团务不管，家务也不管，就知道昏天黑地下棋，都成 专业棋手了。 莫：不可随便糟蹋专业棋手。如果除你之外还能有别人称老莫为专业棋手， 则死也瞑目了。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 马：围棋最高的级别是什么？ 莫：九段吧。 马：你是几段？ 莫：初段。业余初段。 马：这就是说，你前面还有9级台阶要上。就算一年升一段，升到9段， 也要到2001年，那是下个世纪的事情了啊！人生有几个9年你想过没有？ 莫：到底是编剧，你的话非常令人鼓舞，充满革命浪漫主义色彩。可惜 剧本能这样写，而围棋升段这种冰冷坚硬的事情，却不能这样描述。横 在我前面的可不止9级台阶。业余4段顶多相当于专业初段。我们还是应 该现实一些，按3年升1段算，能在9年后达到业余4段，也就心满意足了。 （注：说这话时，我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憧憬和深刻的感动。我感动什么 呢？我感动：我终于学会了谦虚，并且达到了虚怀若谷的境界。能对马 编剧的“1年升1段”论作深幅调整，没有一个博大的胸怀是不可能的。 但同时我也在想：一个具有博大胸怀的棋手，升1段难道真的需要3年？ 今天看来，曾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谦虚仍然过于狂妄。事实上，直到 2002年我才升到业余2段，10年升了1段。而且，我对下一个10年能否再 升1段并无成竹在胸。） 马：很替你惋惜啊。以生命为燃料，燃烧后却既不是推动活塞，也不发 电发光，纯粹是作无用功。听说围棋讲究计算，你就从来也不计算一下， 把时间、精力用在这种地方值不值得？ 莫：并不需要计算。难道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你根本不感 兴趣的事情上，就值得了？其实我替很你们这些不爱下棋的人惋惜。一 颗健康聪明的大脑却感受不到下棋的魅力，就象一个人眼睛好得可以当 飞行员，却只能看懂红绿灯，无法体会视觉艺术的魅力，耳朵的灵敏度 很高，500米外有人说他的坏话他也能听到，却把音乐一律听成噪音一 样，是很悲哀的。再说，做一件事情，能够从中获得极大的愉悦和快感， 而又丝毫无损于别人，那么他就应该有做这件事情的权利和自由。这恐 怕不是一个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一个人道不人道的问题。 马：吸毒、赌博、嫖娼都能够给人带来愉悦和快感，照你这么说，禁止 黄、赌、毒是不人道的？ 莫：禁止黄、赌、毒是因为这些东西伤害了家庭，伤害了社会，伤害了 别人。如果这些东西伤害不到别人的话，禁止就没有道理。你跟你老婆 在床上搞一些花样，有谁禁止了吗？ 实际上，下棋也跟上床一样，都是一种需求和享受。只不过一个在精神 层面一个在生理层面。而这种需求和享受一般集中在过程而不是结果上。 当然，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棋盘上，谁都希望自己是高手。但我不会为 获得高手称号而不择手段。重视结果而忽略过程的人，棋盘上有，床上 也有，不过不多，也能够理解。我不理解的是另一种人：自己享受不了， 也不让别人享受，这是极端阴暗潮湿的心理变态啊。 马：好吧，人各有志。这副围棋是你刚买的吧？第几副了？ 莫：大概第5、6副吧，我也记不清。中国围棋的整体水平逐渐落后于日 本，原因是很复杂的，但我想不能排除一个因素，那就是：日本女人比 中国女人贤惠。古代，两国的女人都很贤惠，都能做到举案齐眉什么的， 两国的围棋水平也就不相上下。近现代乃至当代，中国女人不再举案齐 眉，使得中国男人不能专心致志下棋，棋力就滑坡了。（注：最近韩国 《我的野蛮女友》广告充彻影视市场，应该引起李昌镐们的高度警惕了。） 拿我个人来说，我老婆（注：前妻）多次扔掉我的围棋，我的水平能不 受影响？我又不是超人。 马：以后她再扔棋，你让她直接扔给我算了。有没有初级的学围棋的书？ 借我一本，看看我能不能也感受一下围棋的魅力。 莫：先看《下一手》吧。 二、 关于低手 我乃围棋业余2段，属于低手。一位作家朋友在他的文章里对我作过 如此描述 “……因此成为本市围棋界著名的臭手之一”。需要说明 的是，原文并无“之一”二字。这显然是在误导读者，大家会认为 老莫是本市唯一的臭手。于是本着为读者负责的态度，我不屈不挠 跟作家“打劫”，终于赶在报纸排印前迫使作家在“臭手”后面加 上了“之一”。当其时也，作家固执得象块石头，而且傲慢无比。 他不过是个业余四段，但要看他端起的架子仿佛不止六段。而我则 刚柔兼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义正词严地据理力争，场面极为 感人，不说催人泪下，也可称荡气回肠。 不过，臭手也好，之一也罢，我的低手的地位既不容置疑，也不可 动摇，这让我在谈论围棋时略感底气不足。读过围棋文章无数，确 没见过有作者棋力、段位似我者。那么，是不是低手就不可以论棋 呢？至少我不同意。首先，大概没有禁止低手论棋的规定，其次， 就算有这样的规定，也要看具体情况，绝不能单凭低手就不许他谈 论对围棋的理解与感受，假如真有人这么干，那他是在搞歧视。要 在美国，赶上老莫心情不好，没准儿会把他告上联邦法院。再说， 有着几十万人口的本市，也就只有一、两个5段、七、八个4段、十 几个3段而已，能够排在“著名臭手”前面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出 四十个来。我的意思是说：谈论围棋这个玩意儿，老莫不是一点资 格没有。鄙人十几岁学会下围棋，在棋盘上艰苦卓绝地奋力搏杀凡 三十年，这在本市即使不是唯一也肯定是凤毛麟角。这样的人谈棋， 连“不揣冒昧”、“斗胆”之类战战兢兢的套话都不必罗嗦。 可是，谈什么呢？谈围棋之博大精深？之神秘不测？之美学价值？ 之哲学意义？之科学内涵？之文化底蕴？ 不行。谈论这些东西， 便是高手、大师又能如何？无非人云亦云或不知所云而已。除非象 棋圣吴清源那样耸入云端的顶级高手，方能谈一点“中的精神”出 来。我一个低手，对这一境界，除了能发一声“噫吁唏，危乎高哉” 的惊叹就没词了，不必去凑这个趣，还是把话题锁定在一个较低层 面，单说说围棋中之低手吧。 低手很不容易啊！我常常想，当一个低手似乎比当高手要难。杨新 雨先生曾说，围棋有许许多多讲究，惟独不见有人讲究谦让。其实 他看到的都是高手。高手当然可以不讲究谦让，想怎么吹嘘就怎么 吹嘘，想怎么狂妄就怎么狂妄，不管傲慢与棋力之间差别多么巨大 也没有人去追究，而低手却不能不讲究谦让这两个字。这种对别人 （包括高手）来说可有可无，也能叫它美德也能叫它虚伪的东西， 却是低手不可或缺的起码素质，不然就连低手也算不上了。一群人 中谁是棋手看不出来，但要在一群棋手中分出高手低手，一眼扫去， 尽见分晓。每次棋赛结束大家总要聚餐，坐在上首神采飞扬手舞足 蹈者定是高手，而叨陪末座低眉敛首者必是低手无疑。再举一例： 升段赛开赛前，裁判长重申完比赛规则又发挥了两句，说围棋乃大 雅之物，棋士乃大雅之人，不要做悔棋之类俗事，更不要如泼妇骂 街般争吵。其时，百余名大雅之人以正襟危坐者为绝大多数，他 （她）们不是听不出来这种强调有伤大雅，但只能面对空棋盘发呆， 连大气也不敢出。敢于当场放声大笑者不过两、三人耳。于是高下 立判。 讨论高手低手，通常要指定一个范围。本市的高手去到更大的城市 一般要降格成低手，而低手在更小的地方可能算是高手。比方我在 老家的小县城就当过几天高手。不但当过高手，还开门授徒，教出 个把徒弟呢。徒弟在学棋阶段尊我为老师，很是受用。可惜“人之 患”没当多久，徒弟就开始赢我，后来更是把我打到三子四子，便 再不称老师，改称老莫了。这不能怪徒弟，徒弟赢了我就是高手， 我成了低手，而高手对低手自然不必多礼。前两年输给一个少年棋 手，少年拍了拍我的肩膀教导说：伙计，要多做死活题啊！老莫只 有唯唯诺诺的份。高手经常要指责低手的棋。同样一手不具攻击力 的棋，高手下出来叫“退让”——围棋中一种很高的境界——有王 者风范，而低手下出来就成了软弱怯懦；同样一块棋被吃，高手称 做“弃子”——也是高级战术的一种，低手就只能被批评为大松包 和臭棋篓子了。而一个合格的低手，往往在这种时候充分展示其优 秀品质：他们从来不作辩解，而把高手的指责视为荣耀。 低手的这一高贵品质是如何形成的呢？现在我们不妨探讨一下。围 棋不象武术，可以怀揣“葵花宝典”和“九阴真经”各一册，单独 钻进深山老林十年二十年地修炼，待独门绝技炼成后重返江湖，直 接找个绝顶高手会他一会，毕其功于一役，成就千古大业。被你灭 掉的这个绝顶高手如果正好是为害国家的反动会道门之掌门人，或 是祸害百姓的朝廷鹰犬，那你立刻就成了侠之大者。可惜围棋没有 这么浪漫。要有这等好事，老莫早身体力行去了。对弈不能单干， 非得有对手不可，这样，选择跟谁下棋就变得至关重要。而下棋的 奇特之处在于：谁都不愿跟低手对弈。就连老莫这样的低手，也不 想跟水平更低的人下棋。这其实是个悖论，逻辑极为混帐。试想： 都不跟低手下棋，高手如何产生？大师乃至棋仙棋圣是从哪儿来的？ 人们却从不考虑这些问题，而是一门心思寻找高手，同时对低手避 之犹恐不速。低手跟高手对弈，吃亏的是高手，所以，在讨教的过 程中毕恭毕敬接受高手的怠慢和奚落，也算是对高手的一种补偿。 前年，一位高手在名人战中未能打进循环圈，下来归纳失利的原因， 竟然是“最近跟老莫下的太多，把棋下臭了。”老莫在第一时间表 示了歉意并给予极大的同情。高手们在一块复盘，如果有一步棋很 坏，就会有人说，下的这叫什么棋，这棋连老莫都会走。只要老莫 在场，不但不会稍加顶撞，而且一定会赶紧陪上真诚的笑脸。因为 老莫不傻，知道高手开罪不得，除非你再不想下棋。低手谦逊好学 的品格大概就是这样形成的。 低手还有一个属性，那就是总也下不好棋。平心而论，我的智商不 比别人低下，意志不比别人薄弱，反应不比别人迟钝，可为什么就 是下不好围棋呢？这个让我纳闷了大半辈子的疑问，最近总算有了 答案。那天又有一个朋友，盯着我看了半天说，你天生不是一块搞 政治的料。这话让我大感突兀。我从来没有搞过政治，也从来没有 流露过打算从政的片言只语，却老有人对我说这种没来由的话。我 知道说这话的人基本上并不懂得什么是政治，多半是把搞政治跟当 官混为一谈，但当时的话题又丝毫涉及不到官场。何出此言呢？于 是我一下想到了围棋。原来，我的天性过于敦厚善良，到了让人一 眼就能看出来的程度，性格中完全缺乏那种争强斗狠且工于心计的 成分。而凝聚了发祥地全部东方智慧的围棋，正是集勾心斗角之大 成的游戏，不善老谋深算，不通三十六计，不谙尔虞我诈，能下好 才是怪事。你看欧洲人美洲人非洲人有几个会下围棋呢。围棋讲究 计算，准确地说是讲究算计。赢一盘棋等于算计了别人一回，我虽 宅心仁厚，不忍算计人，却也不愿被人算计，而围棋又不存在和棋。 怎么办呢？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人，乱邦不居”， 看来，戒棋是一个谦谦君子所能作出的唯一选择。于是我断然决定， 远离这块阴鹜险恶的是非之地。我先给友人发几封电子邮件，再把 棋具束之高阁，最后将电脑硬盘里的联众游戏彻底删除干净。当时 以为这就算戒了棋了，还猛嘲笑了曾国藩一通。曾文正公若白天下 上一盘棋，晚上会在日记里把自己骂成猪狗不如，第二天却忍不住 又下。他老人家经年累月发无数毒誓都没能办到的事，老莫一共用 了不到20分钟就齐活儿了。我并不是想说老莫比老曾有出息，而是 觉得这种比较挺有意思，或许意味深长：都是戒棋，却有着本质上 的不同。老莫戒棋出于仁厚，而老曾恰恰相反，他只怕下棋耽误他 剿杀太平天国的大业——那残忍程度与围棋相比竟是不可同日而语。 始料不及的是，对低手而言，没有围棋的生活简直惶惶不可终日。 一开始还不要紧，无非就是换一种活法，用同事的话说是“过体面 的生活”：把工作，休息，应酬等等安排得有条有理。顺便说一句， 老莫虽然不是搞政治的材料，在单位和社会上人缘却是不错。业务 也不错，在所从事的专业领域算得上是个高手，赶上旺季，常常会 被人们众星捧月般抬举几回。然而几天下来就感觉不对头，原来， 低手当的时间太久，一下子被推到高手的位置很不习惯，岂止不习 惯，简直苦不堪言。这还是白天，晚上更惨，刚一合眼，几个叫二 竹英雄、武宫歪树、牛知秋的小精灵立刻象走马灯一样你来我往抢 占脑海的大场，根本别想睡着。它们都是我在联众注册的IP。由于 一向对大竹的美观华丽、武宫的恢弘大气以及马晓春的轻灵飘逸棋 风高山仰止，我给自己取了这样的昵称。当然，若能从大师身上学 得一点皮毛，老莫断不至于是现在的水平，但偶像就是偶像，偶像 的魅力正在于让你永远感到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于是老莫顶着这 些可爱的昵称，与无数网友夜以继日地手谈。现在突然不见了，失 踪了，蒸发掉了，能不让那些网上棋友扼腕叹息吗？最思念的就是 网上棋友，包括耍赖的、捣鬼的、骂人的……全变的可亲可近，令 人牵肠挂肚。对他（她）们，宁可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啊！ 于是某日凌晨2点，低手老莫从被窝里爬出来，重新下载安装了围 棋软件，立即登录联众，并用三号楷体大字宣告：俺来也！ 于是再次放弃“体面的生活”，推掉一切琐事，屁颠屁颠地跟在一 群高手后面，去大排挡混一碗酸菜黑圪条吃，附首帖耳地聆听高手 的教诲。如果高手态度凶悍，言语粗鲁，也要给予谅解。因为高手 对低手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们心里也急啊。 于是……让老婆碰上了。其实老婆碰上过不止一次。回来就说老莫， 人家某某部门请你吃鱼翅大虾，又是车接车送，左一个老师右一个 专家，你不去，非要跑到小摊上吃饭，不是有病吧。这种时候，老 莫通常用“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以对。或者说，你一个妇道人家， 又不会下棋，哪能知道这里头的奥妙呢？但这次什么也没有说，而 是细想了一下。细想之后发现，这里头的奥妙，竟连老莫自己也说 不清楚，TNND。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